连同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都像焚烧的纸钱,灰飞烟灭。
而他这个迟来的人,没有起死回生之能。他只是个上坟者,墓里墓外,都是自己。
“他说死当。”沈旦慢慢道,“而且不要钱,只要一个房子。”
“我把我的房子给了他。”
不知沈旦是否刻意,但“我的”二字响在齐释青耳朵里格外清晰。
齐释青的视线一直没离开玉佩,他想要说话,一张嘴却涌出血来,他连忙抬手,用袖子拭去。
“多谢。”这句沙哑的话都带着血味。
沈旦沉默半晌,把玉佩重新放回盒子里,关上落锁。
“我照顾第五君,跟你没有关系。”
齐释青的视线一直跟着那只盒子,直到抽屉的最后一丝缝隙都消失。
沈旦从柜台后面重新走出来,站在齐释青面前。
“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沈旦皱眉扫视着齐释青惨白的脸和唇边的血迹,“让他给你看看。”
齐释青却没有挪动脚步。他单手扶着木墙,像一幅靠墙摆放的骷髅骨架,他的眼睛是看着沈旦的,但眼神无比空洞。
“你昨晚就意识到,他只忘了我。是么?”齐释青问道。
不知为何,沈旦非常不想承认。但他看了齐释青良久,最后还是说道:“有一次,我跟着他一起去给司命神君偷香火。”
“那天回来后,他告诉我,过了那晚,他就都忘了。”
沈旦咳了声,掩饰住隐瞒了一部分真相的不自在。“他是故意忘的。虽然我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当铺大门未关,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雨声噼里啪啦一刻不停,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你快走吧。”沈旦再次说,“你难道想让他冒雨到处找你么?”
齐释青眼睛闭了闭,他想点头,可头一低下去就没能抬起来,撑住木墙的手也脱了力。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的声音很嘈杂,糊成一团无法辨识的声响。心脏时跳时停,胸腔好像瘪了,无法进气。血腥的液体从喉咙里涌出来,而他无法吞咽,鼻腔也被血水堵住。
齐释青意识到他的呼吸停止了。
他要死了。
浪潮如何随着月亮落下,他的意识也如何褪去。一片朦胧中,齐释青感觉不到痛苦,那轮明月好像第五君那头白色长发的光辉。
而他正向着月光而去。
或许这一次,他不会来迟了。
潮汐缱绻地拍打着沙滩,齐释青却觉得温柔缠绵。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凭着幻觉描摹着第五君的脸颊,只有在这个时候,这轮明月才触手可及。
海水是温暖的,撬开他的唇舌,好像要卷走他一切的苦痛,再灌入美好的安息。
他是个手上沾血的罪人,月光的星星点点像是观音拿柳枝蘸取手中的净瓶,有一点洒在他身上就能让他罪得赦免。可月光却变成粼粼的海水,把他整个人圈了起来,拥住他,拿去了他七窍的血腥,替换以满溢的甘霖。
就连嘴唇都是馨香温热的,鼻端萦绕着雨水的潮气和草药的清香。
齐释青猛地睁开眼。
近到不能再近、近到瞳孔无法对焦的地方,是一张洁白无瑕的脸,披散的银发是个温柔的光源,照映出柔软的脸蛋上的细小绒毛,几乎带着一圈圣洁的光晕。
他的脸被捧在掌心,脸颊、下巴都被捧住,一动不能动,他的视线在颤抖,可没有一丁点的偏离。
第五君紧闭着眼,睫毛如同鸦羽垂落,一下下扫在他的脸上,好像在给他除去沾染的纤尘。他们的鼻梁紧紧挨着,紧贴的软骨泛起酸痛。
齐释青迟钝的味觉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可他的舌头正被柔软的唇瓣吸吮着,舌尖传来刺痛,是第五君在他的舌尖上咬出的伤口。
齐释青以为他在做梦。
可这样细腻的触感、无法忽视的刺痛都过于真实,让他无法以梦境说服自己。他从没有胆量做这样的梦。
下一刻,第五君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两双清醒的眸子看见彼此,第五君一喜,杏眼微弯,而齐释青在第五君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如同被雷击中,提前窥见了末日结局。
他闭上眼睛,猛然抬起手,扣住第五君的后脑,在第五君想要起身的一刹那将人压向自己。
第五君不再咬齐释青的舌尖,却被齐释青的唇吻住。唇瓣与唇瓣吻合,两个人都忘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有点点晚,最近审核变严了,绞尽脑汁地写了好久,希望儿子们的亲亲不要被锁
第五君眼睛都直了。
这么近的距离,眼都看成了斗眼,第五君震惊地盯着闭眼投入的齐释青,嘴里被搅得天翻地覆,发出唔唔的声音。
他的舌头就跟不是他的了一样,完全被齐释青带着跑,不管往哪个方向卷、哪个方向躲,都能被齐释青再追过来亲住。他想要用牙咔嚓咬一口齐释青,但那条可恶的舌头居然能把他牙关都顶住,还把他的齿列舔了个遍!
在这种危急的情形下,第五君的思绪竟然还能够满天乱飞,他想象了两条肌肉*象化的舌头,他的舌头是块香喷喷的肥肉,而齐释青的舌头有八块腹肌。
嘴唇之间不断摩擦,再柔软的嘴唇磨得那么用力都会又疼又烫,第五君没一会儿就像块烧红的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热、没有一处不红的。
齐释青力气太大了,第五君完全挣脱不了,他纳闷又憋屈地被齐释青亲了个彻底,中间齐释青甚至还搂着他坐了起来,然后跟他换了个方向。
这人刚刚还是濒死的,这也好得太快了吧!!!
没人教过第五君接吻要换气,因此等齐释青终于松开他的时候,他已经双眼含泪,快要憋晕过去了。
齐释青眼睛一直盯着当铺里屋的方向,那里有道门缝。
他带着无比温柔的笑意把第五君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一下下给他顺着背,还有一只手仍然摸在第五君后脑勺上,像在给小动物顺毛。
他听见第五君靠在自己身上喘,喘得又气又急,浑身血液都涌向下腹,忽然,他的肩头被咬了一口。
齐释青看向门缝,笑意更深了。
第五君一喘上来气就急着报复,但因为眼冒金星、手软脚软,只能采用唯一的武器——他完美的白牙——狠狠咬上齐释青的肩膀。
并且咬住就不撒口,就如同小狗叼住肉骨头一样,大啃一口,还伴随着磨牙的动作。
齐释青感受到肩膀传来的痛感,不但没有挣扎,反而搂住第五君的肩背,意思是可以再咬大力一点。
于是第五君更气了,咬得更用力,但嘴巴酸了。
第五君心里又恨又惋惜,恨的是齐释青肩膀肌肉太粗了,又硬,下口都硌牙,嘴巴张到最大都叼不起来一块肉;惋惜的是他的牙跟目标隔了两层衣服,增大了难度,减轻了压强,没有让齐释青体会到被咬的痛苦应该有多么尖锐。
齐释青感到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块。
想来是第五君的口水。
他完全不生气,喜欢得不得了似地笑了起来,低下头使劲亲吻第五君的头顶,还侧过脸来蹭他的银发。
两丈外,通向当铺里屋的门缝被缓缓合上,寂静无声。
从齐释青胸腔里传来的笑声一路传导到第五君耳边,让第五君脑瓜子嗡嗡的,牙根都在颤。
他气愤地松口,险些把下巴掉了。他一把把濡湿的黑布料从嘴里拽出去,小心翼翼地托起自己的下颌骨,终于闭上了嘴,然后使劲推开齐释青,愤怒地瞪他。
第五君火冒三丈,自觉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是为了救你的命,手头又没带针,才咬破你的舌尖给你放血的!”第五君气得头发丝都是炸的,“我要是不那样让你喘气,你就活活憋死了!”
他想从齐释青身上起来,然而腿还是软的,脚猛一蹬地就又失去平衡,扑通坐在了齐释青腿上,整个人一懵。
底下还有齐释青两条腿垫着呢,为什么这么硬……
他坐到了什么……?
齐释青忽然伸手把第五君抱到一边的地上,然后迅速站了起来。
衣袍宽广松弛,完全遮掩了可疑的凸起,什么都看不出。
徒留第五君一个人坐在当铺的地板上,呆滞非常。
齐释青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瞥第五君,瞥了好几回,眼皮都不敢完全睁开,跟刚刚的狂徒行径判若两人。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朝思暮想、肖想多年的人就在怀里,整个人又热又软,急促地在他耳边喘息,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睫毛都是湿的,满脸通红。还那样可爱地说是在救他的命——第五君确确实实又救了他一次,但齐释青只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
馅饼既然掉了下来,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所以他在还不能分清现实跟梦境的时候,就已经凭着本能吻了上去。
这其实不是他们的初吻。在银珠村的时候,齐释青就趁第五君睡着的时候偷亲过,第五君并不知道。
而现在这次,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清醒的吻。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反应。第五君咬得越狠,他就越硬,他好像一条认主的狗,如果第五君责骂他,他只会觉得是奖赏。
齐释青站了一会儿,把喜悦都消化吸收了,浑身的血慢慢冷了下来。他看了眼那道紧闭的门,舌尖一动,尝到了残存的血味。
这些血不知道有多少也进了第五君的嘴里。
齐释青忽然不敢看第五君。
他错了。他不该这样做的。
他没有经过第五君的同意。他太放肆了。
“对不起。”齐释青垂眸道。
第五君好像被这一声叫回了魂似的,缓缓抬头看了眼齐释青,然后视线又下滑到被遮挡得严实的裆部,看了好久,神情微妙地问:“……你没事吧。”
——别让他一屁股给坐断了。这东西不好治。他不想治。
齐释青脸上挂不住,咳嗽一声,赶忙说:“没事。”
紧接着又补充一句:“抱歉。”
第五君狠狠剜了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怒哼一声,骂道:“你是真的有病,乱发疯。”
齐释青低头,安心地挨骂。
当铺里除了他俩,一个人都没有。
第五君衣襟有点乱,头发也被齐释青揉得一点形状都没有,乱蓬蓬地披着。他看了看地上那一滩血——都是齐释青吐的,抹了把嘴,朝里面叫了声:“沈旦?沈旦!”
给人家店里见血光了,太不好了,得赶快收拾掉。
过了一会儿,那道门开了,但并不见沈旦,只有一个小二走了出来。这小二第五君认识。
“神医,沈少爷有急事出去了。”
第五君哦了声,说:“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急着救人,把血弄在地上了,请问有墩布吗?”
小二连看都不看地上,一个劲儿说:“没关系没关系,我来收拾就好,您快回去吧!”
第五君非常过意不去,但小二赶他赶得极为热情,最后第五君只好带着齐释青走了。
原本的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走出当铺的时候,天气好得过分。过了午的太阳晒得人浑身冒火,街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反光的。
第五君跟送到门口的小二笑着告别,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刷就没了。他理都不理齐释青,大踏步往前走得飞快,跺地的声音咚咚的。
齐释青注视着第五君愤懑的背影,满眼暖意,但走出去几步,他忽然停下回头,果然见浑书鼎金典当行关了门,并且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齐释青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弯了起来。
头顶的太阳更毒了。
一路上,齐释青小心地跟第五君保持了一丈的距离。如果他们之间的距离小于一丈,就会收获第五君的一个回眸怒视。
齐释青表面很害怕,但实际上每次都被第五君的瞪眼可爱到,被瞪了还想要被瞪下一次。
可惜沈旦的铺子跟第五君家就隔了一条街,齐释青没有多少机会,只是在第五君跨进院子准备哐当甩上门的时候,齐释青忽然神色一变,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手塞在了门缝里——
于是本来应该是哐当一声脆响,变成了门板夹住骨肉的钝响。
第五君听见门没摔上,震惊地回头,就眼睁睁看见了这样一幕——
门被弹开,露出院外摇晃的人影。
齐释青脸上血色褪尽,冷汗噼啪落下,手还伸着,但迅速肿涨成了紫红色,骨头好像断了。
他的眼白翻起又落下,颤抖地看了眼第五君,嘴里喃喃道:“对不住……”
第五君天大的怒意也被这幅光景吓没了。
他急忙冲过来,正好接住重心不稳、往前扑倒的齐释青。
把齐释青抱了个满怀的时候,第五君还听见这人虚弱地说:“不必管我……”
第五君简直快被气哭了。
太过分了!!
“他爹的我刚把你救回来……”第五君平生第一次爆了粗口,气息不稳地把齐释青往屋里拖。“你就给我搞这一出!!我欠你的是不是?!”
结果怀里的人还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是我……欠你……”
第五君骂道:“你真的有病!!!”
齐释青本来还想说一句:“你会治好我的,对吧?”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十指连心,那只手起码断了三根手骨,齐释青疼得无法呼吸,但仍然头脑清晰地想:小归心软。苦肉计有用。
他们刚进了诊室,小秀才就从房间里跑出来,看见齐释青的模样大吃一惊。她一下就想到几个月前沈旦被第五君拖回家的样子,害怕地问第五君:“哥哥,这又是邪神干的吗?”
第五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怎么好意思说是自己摔门结果把人手给夹了!
不等他答话,齐释青就虚弱地说:“不是……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该的……”
小秀才咽了下口水,不敢说话,视线小心地挪到第五君身上——
她的心肝还是有点哆嗦,上回沈旦哥哥这副样子坐在诊床上的时候,第五君可是咣地扇了他一巴掌的,这回……
小秀才看了会儿第五君,惊异地发现:从齐释青哥哥说完他自作自受之后,哥哥的脸色……
好像好了一点诶!
第282章 归心(二)
小秀才给第五君打着下手,又是拿针又是取绷带木条的,手脚麻利得很。她提心吊胆地担心着哥哥会随时甩齐释青一耳光,然而等全部包扎完,这个耳光还是没出现。
小秀才就意识到,人和人不一样,会出现在沈旦哥哥脸上的耳光,不一定会出现在齐释青哥哥脸上。
而且哥哥即使气哼哼的,还是去后厨亲自给齐释青煎药去了,之前沈旦哥哥的药可是让他自己拿回去的。
小秀才悄咪咪地看了看厨房里余怒未消的第五君的身影,又回来瞅了瞅齐释青脸色惨白地躺在诊床上假寐,撅撅嘴,乖巧地回屋看小人书去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第五君端了一个托盘回来,上头放了两只碗,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苦涩的药味。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转过身看向闭眼躺着的齐释青,没什么感情地说:“起来喝药。”
齐释青虚弱地睁眼,几乎像一只受难的绵羊,人畜无害。看到这副模样,第五君几乎产生了一种刚刚被他非礼都是假的一样的错觉,但他冷哼一声,说:“喝了药就给我把话都说清楚。”
齐释青慢腾腾、艰难地从诊床上坐起身子——他其实只是一只手受伤了,但现下的可怜姿态几乎像是重度残疾,第五君不伸出援手就是冷漠无情——果然,第五君看不下去地走了过来,伸手扶他。
齐释青立刻从善如流地用那只好的手握住第五君的手,满脸写着疼,借着顺理成章地让第五君坐到了他身边,拿只小勺,喂他喝药。
“你都不问这是什么药?”第五君皱着眉头,把一勺药吹凉,倒进齐释青嘴里。
齐释青含住小勺抬眸看他,又垂下眸子低声说:“毒药我也会喝的。”
“哎你真……”第五君本想说“脑子有问题”,但不知为什么没忍心说出口,叹了口气,改说:“我之前摸过你的脉象,你有很严重的心痛之症,之前肯定是思虑过重、悲伤过度。这是治你心脏的药。”
齐释青没有发表一点意见,安静喝药。
第五君又说:“之前几次给你针灸,都对你的心痛之症没有效果,说明这不是病理性的,是你心里有事。这次再给你喝点药看看,不知道能不能缓解。”
齐释青还是不说话,就像没听见第五君在说什么一样,眼睛一直看着小勺。
第五君本来都把一勺药舀起来了,见齐释青这个反应,啪一松手,小勺子就摔进了碗里,发出清脆一声响。
齐释青睫毛颤抖一下,慢慢抬眼看向第五君。
又是那种看不懂的眼神。
第五君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其实按照他的性格,光齐释青今天强吻他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把齐释青打出门去了,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并不是因为夹了他的手不得不负责照顾——他那时也只是气得摔门,并不是锁门,他从来没想过不让齐释青进他的家。
他想搞清楚齐释青的来历。
这个人从出现开始,就哪哪都很怪,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说的话也很奇怪,总像在试探他什么似的。
一个没见过的玄陵门的人,能这样信任他也很奇怪。这个人好像知道很多事,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总等着他来说。
他并不认识齐释青,但齐释青却好像很熟悉他,从一起吃过的第一顿饭开始,第五君就发现他连自己喜欢哪道菜、挑哪种配菜都知道。
第五君把自己二十四年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关于齐释青的蛛丝马迹。他也想过是不是齐叔叔曾经把自己的事告诉过这个养在玄陵门外的亲生儿子,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即使是齐叔叔也不可能了解他到这个地步——他看着齐释青帮他打扫房间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连自己最细枝末节的收纳习惯都一清二楚。
第五君深吸一口气,拿起摔在碗里的小汤勺,重新舀了一勺药汤,送到齐释青唇边,扯了扯唇角。
这个人总是轻而易举让自己生气也是一件很邪门的事情。
齐释青乖顺地喝了。
最后半碗药,第五君喂过去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药喝完了。
第五君把空碗放下,又从托盘端来一碗清水,齐释青没再让他喂,自己单手接过喝了。
齐释青把碗还给第五君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原先那副可怜虚弱的神态,变得平淡如水。
“我的心病是一个人。”齐释青说,“我对不起的爱人。”
第五君差点把碗给摔了,连忙捂住碗和托盘,睁大眼睛看着齐释青,心想这话题刺激啊!
齐释青继续说:“他是我害死的。”
第五君大为震惊,心里抽了一口冷气。
“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表明心意,反而伤了他的心。”
第五君倒吸气吸得肺叶饱胀,一点都吸不动了,胸脯鼓鼓像只牛蛙。他倚靠桌子,听齐释青讲了这段令人扼腕叹息的爱情故事。
互相暗恋的两个人,直到最后一方死了,另一方才了解真相。当中还有一波三折的阴差阳错,因为骄傲嫉妒而说的谎话,因为情势所逼而设的诡计,误会叠着误会,犹豫套着嘴硬。
第五君光是听听就觉得,齐释青这颗心,痛得很有道理。
“他一直到最后都觉得你要杀他?”第五君不可思议地问,“就这样还给你放血做药,送给你当新婚礼物?”
齐释青的脸没有血色,闻言似乎哆嗦了一下,慢慢颔首。
“哦嚯……”第五君拉开把凳子坐下,摇着头感叹。他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但心里想的是,你这心痛之症真不算冤。
第五君无声地“啧啧”,齐释青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他,虚弱地笑了。
“你是神医,肯定知道,我这样的病,针灸也好,喝药也好,都是没用的。”
第五君看了会儿这张即使是病中也让人无法忽视的俊脸,说:“那得看喝什么药了。”
他翘起来二郎腿,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说:“要是还在蓬莱仙岛,我肯定找不到药给你,但现在在下界,的确有办法。”
“听说过断尘散么?”
如果说刚刚齐释青的脸是没有血色,那么在第五君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这张脸刷一下白如墙纸。
这种苍白是在室内都会瘆人的白,死了三天的尸体差不多就是这么白。
第五君都给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立即正色道:“你这心痛之症已经愈演愈烈,今天在浑书鼎金典当行险些就要了你的命,我建议你一定要治。”
不用齐释青问,第五君就主动说:“断尘散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药方,主体跟治风寒的药方一致,但还要两味药。一是心头血,二是一心香叶。”
“一心香叶在蓬莱仙岛已经绝迹了,但在下界到处都是,我院子里也养了。”第五君伸手指指院子,“靠院墙的那一溜就是,长得很像大韭菜。”
齐释青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看着第五君。第五君蓦然产生一种被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注视的恐怖的沉重感。
他咬了下嘴唇,继续说:“但这个断尘散,虽然能治你的心病,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你会忘了让你心痛的这个人,而且吧……”第五君有点为难地说:“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了。”
“也好也不好。”第五君对此评价道:“好处很明显,你能治病,而且可以专心修行,我看过了你的灵脉是好的,你的内力可以重新练起来,不至于荒废。当然坏处呢,就是忘了这个人,从此断情绝爱。”
第五君的声音不大,但还是产生了掷地有声的近似回声的效果。
诊室陷入死寂。两个人连呼吸都是无声的。
过了很久,齐释青忽然开口说:“我想吃芒果。”
第五君愣了:“啊?”
这是什么走向?
刚刚说完要救命的断尘散,为什么突然说想吃芒果?
这俩有联系吗??
“可以吗?”齐释青问道,眼睛莫名其妙有点亮。
第五君惊愕地瞪着他,瞪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虽然他完全不理解,但还是说:“行。我去给你买。”
第五君好像看见齐释青的眸色一瞬间暗了。
不过下一刻,齐释青就露出来了笑容,让第五君立刻以为刚刚看到的是错觉。
“谢谢。”齐释青说。
作者有话说:
芒果的前情,可参考第102章 ~
第283章 归心(三)
落日余晖从屋外照进来,整个屋子如同蒙上了一层金纱。第五君出去给齐释青买芒果的时候,正赶上晚集出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