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里的字认不全,但皇帝的年号江盛认识,知道肯定与皇帝有关:“坏事?”
“算不上好事,皇上在钱塘推行新政了,退林还田。”
江盛不解:“为何如此突然?”
一朝律法,当朝议分析利弊后再行定夺,否则金口想一出是一出,整个朝廷上百人退老还乡得了。
魏游大致概括钱塘传来的消息:“钱塘有官绅为收拢更多良田于市中与一农户争吵,恰巧被皇上碰见,一问才知是为种树养森*晚*整*理花。皇上本就为西北粮食一事烦心,此人多行不义撞枪口,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当即金口玉言,推行新政。”
北面与大莱国战得水生火热,军队与粮仓几度不见米粒,而钱塘肥硕的田地却被用于种桑养花。
苏杭一带惹人眼,途径钱塘时,魏游便知过犹不及。
南下后皇帝果然勃然大怒,当即撸了好几个官,亲自下旨命令钱塘东线所有土地退林还田,一律不得私改他用。周边省份官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唯恐这颗不定时炸弹掀了乌纱帽。
魏游没料到的是一刀切,一转身他们受牵累成为城中鱼池里的鱼。
“责令官绅退林还田,消灭奢靡风气,多种些粮食而百姓也能混口饭吃,岂不是勤政爱民的好事?”江盛不确定道。
魏游摇头。
勤不勤政不知道,爱民肯定参加了水分。
满满两页纸,书写者写到末处字迹逐渐潦草。魏游打发侍侯的人,点燃油灯,上蹿的火苗一点点吞噬信件,只剩下一小堆灰色残渣。
魏游问:“可知钱塘因和多商贾?”
“美……美人?”
下一秒,魏游收起筷子,而江盛捂着脑袋直呼疼:“丝绸、丝绸还不行嘛。”
“聪明,钱塘以丝扬名,以丝养人,可事丝者必先养蚕,养蚕者必先种桑。江南苏杭一带以丝绸著名,众人皆知是富硕之地,可谁知江苏行省平原广阔,去桑种稻又有何妨。而浙江行省却唯有钱塘一带多平原,是浙江行省产丝重地,去桑种田等于遏人命脉。临近春日养蚕之际,现在,皇上却下旨钱塘以东退耕还田。”
江盛顾不得脑袋,倒吸一口冷气。
魏游轻叹:“且,今年秋收后各省增收粮食十万石上缴朝廷,钱塘数量翻倍。”
江盛一愣:“包括东岭?”
对钱塘来说,裤兜里挤一挤总能漏出点水分,但东岭不行。
这片土地太穷了。
“东岭土质不及江南肥沃,多是无人开垦的荒地和引水灌溉不易的丘陵,别说增收十万石,每年下派给东岭粮税的硬性指标,次次达不到要求。”
况且,举国上下有多少个东岭一样的地方,下达层层指标后被剥削的到底是谁,每个当官发财的心知肚明。
江盛不免有些着急:“那该如何是好?”
“父皇抵达东岭前,我们尚有时间商量对策。”但魏游没提的是,他这个王爷有名头却无实权,若想插手政务,恐怕没那么简单。
灰烬被收拾干净,桌面上残留的水渍倒影出魏游看不清神情的暗影,江盛突然觉得嘴里的臭豆腐突然不香了。
十万石粮食,要的是百姓的命啊。
还是大荆皇朝的命?
等两人吃饱喝足出门,天已经大亮了。
路上嬉闹声时有传来,每个人脸上神采飞扬、不见忧愁,对一年一度的祭海日充满期待。
相较之下,哭丧着脸的小鱼在人群中闲的十分突兀,魏游蹂躏一把他的脑袋,道:“别想了,今日玩得尽兴点,明日启程回建州。”
“可……”
“保住所有人的脑袋有难度,但保住你的小脑袋瓜对本王来说轻而易举。”
听听说的什么话,江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心情最多轻松半个点。
天空放晴,海面上一望无垠,往日冷清的海岸变得热闹起来,船只成一字连片排开,像是一条整装待发的巨龙,蜿蜒腾飞。
海岸最高处伫着一座殿宇和一座白石雕像,雕像背对两人,正对东面大海,江盛想着海龙王的正面是何相貌,突然,一个极速的残影掠过余光。
眼看着即将将他撞翻。
这时,一只遒劲有力的臂膀横跨过后背,拢住他的肩头,向内一使劲。
江盛踉跄几步,挂在魏游身上,险险避开背后脚程快而不小心撞上来的渔民。
魏游顺势调换位置:“人多眼杂,走近点。”
“好热闹啊,家家户户都出来了吧。”
魏游嗯了一句:“村中几百口人,除了实在走不动的,都在这儿了。”
许是被欢快的气氛感染,江盛垂落的眼睛渐渐灵动:“跟过年似的,年初我前往寺庙烧香,也穿的新衣服。”
庙宇周边人群攒动,穿着亮丽,在蔚蓝的天空下,像是一团团随风摇曳的锦簇,格外抓人眼球。
身后走来一人,听到江盛所言,笑着摇头:“非也,咱们呐是怕海上起雾。”
“何解?”
“几位爷是从鲤州府城来的吧?”
远处传来催促声:“强子哥别磨磨蹭蹭的,赶不上了!”
不等两人回答,强子加快脚步越过两人,语速飞快:“出海着艳衣显眼,几位爷快去换一身衣物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魏游愣在原地,随后朝他离开的方向点头致谢。
他和江盛身着月白色常服,近于白又近于蓝,与这海天一色融为一体,平日游玩尚可,出海较为凶险。
和灰色汽车在高速上行驶的事故率高一个道理。
在没有救生圈和定位仪的古代,谨慎是最容易保命的手段。
想到这,魏游垂眸看向身旁。
江盛一脸茫然,不明白他无缘无故乐呵什么,于是问:“可是那人说的有好笑之处?”
魏游摇头。
至东渔村以来,魏游早将海上危机抛之脑后,归根究底,是身边这条神秘的美男鱼,给了他有恃无恐的底气。
是时候寻个机会好好坦诚一番了。
“走,海祭开始了。”
“所以那渔夫是什么意思?诶,你慢点儿,腿长了不起啊!”
说着快步跟上,魏游慢下脚步,两人在人群洪流中并肩而行:“渔民穿艳色衣裳是怕落水后无人注意到吧?魏游,咱不回去换一身?”
浅色的衣服一点都不好看,亮晶晶的才漂亮。一会儿回去选红色!一定要选红色!还必须是亮闪闪镶嵌着宝石的红色衣裳,在水里遨游才够拉风!
一盆冷水浇下来:“不碍事。”
江盛一脸不赞同:“万一落水了可没人顾着你。”
魏游眼睑垂下,视线扫过江盛的双腿,用淡淡的语气说出意味深长的话:“反正有你在。”
嗯……啊?哈?!
江盛十分抓狂,魏游这话到底几个意思啊?
祭海与想象中的区别不大, 与电视剧里的祭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魏游对嗯嗯啊啊念咒似的开场白兴趣不大,反倒是早起的后遗症姗姗来迟,他捂着嘴哈欠连连, 对比精力旺盛的江盛, 魏游内心感叹一句岁月不饶人。
二十来岁, 是老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魏游把打到一半的哈欠沉默地咽回去, 四下搜索,最终定格在左前方一对穿着质朴的爷孙上。
怎么有人抢他台词。
老渔民揽过男娃娃的肩膀,为他摇摇欲坠的脑袋提供一个支撑点,铁人也扛不住站立一个时辰一动不动,更何况是小孩:“海祭八项, 供天、敬神、缚灯、点福、征海、会灯、回銮、报灯, 现在你陈爷爷在缚灯,等为你赐了福, 保佑我们家阿生啊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就能出海玩了。”
“还有多少时辰?”
小孩整个人迷迷糊糊,早起的劲儿几乎消失殆尽,老渔民为了让他保持清醒,尽量交流小孩感兴趣的东西, 避开回答。
“你昨个儿睡前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见海神爷爷吗?”
小孩应和了一句,过几秒才真正入脑,尾调急转:“崖东的海神爷爷吗?要坐船去的那个?”
东渔村可不只一座海神像,岸边的神庙里供奉了一座,另一座更大更雄伟的在崖东。
需要乘船前往。
如果神像也需要按资排辈的话, 崖东的海神像就是所有东渔村海神像的祖宗。
外乡人一般不知道。
“瞌睡醒了?”
顾忌着庄重的祭海仪式, 小孩没敢大声惊呼,但眼底哪还有一丝困意:“出发了吗?”
“悠着点, 还没开始。”
“见了海神爷爷我要许愿,保阿生病痛飞飞,每天都能吃到肉!”
“知道了知道了,志向浅短,我看你啊,是嘴巴馋了。”
爷孙俩没聊上两句,主持点福的祭师喊人上去接受赐福,魏游没来得及拦人细问。
刘民家将名额给了魏游,一家人站在人群后,只能垫着脚眼巴巴看着,羡慕的不行。江盛前去凑了个热闹,没一会儿脸红扑扑地跑回来,喳喳不停,诉说沐浴“圣水”的过程。
魏游只问了一句:“身上可有不适?”
江盛摇头。
刚急着跑回来心跳得有点快,不过他没放在心上。
“行,那准备一下,一会儿就随东渔村的村民一齐出海,去见识见识海神原像。”
“走走走。”
玩最重要,尾巴想现原形什么的,在听完魏游的话后,江盛仅剩的一点迟疑也被遗忘到九霄云外了。
心想着只是一条离家已久的深海鱼嗅到大海气息后的真情流露,没什么问题。
嗯,应该没问题。
一路顺风顺水。
唯一巧的是出海坐船时他们又碰上了刚才那对嘀嘀咕咕的爷孙,魏游正愁需要个正宗导游呢,这不是雪中送炭来了。
那小孩是个不怕生的,热情招呼:“几位爷看着面生。”
“来鲤州探亲,听鲤州的姑母言东渔村是个好去处。”
魏游说起谎来眼不眨心不跳,小孩却当真了。
“鲤州的爷爱吃咱东渔村的鱼,每回赶集,咱东渔村的鱼卖的最好,可把下渔村的人羡慕的不行。”
魏游应和:“小住时食过,确实如小友所言,后味无穷。”
谁不爱听夸自己家乡的话,老渔民心里舒坦,也乐意开口了:“几位爷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别看老朽脸上皱纹比浪还厚,可要说海上的见识,我称第二,东渔村没人敢称第一。”
说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结果被自己孙子一句“尽吹牛,天都快被你吹破了”无情揭露,惹得一船人忍俊不禁。
氛围热闹起来,魏游也得知了两活宝的名字,老的唤刘安,小的唤刘冬生。
“初来乍到,我等对祭海知之甚少,不知道这海神有何来历使得东渔村年年祭拜。”
“海神对我们有恩呐。”
传说龙王受伤后流落到东渔村,被善良的村民救助,见此地百姓穷苦无依,便传授了捕鱼和制船之技,又化作龙身护佑渔民出海平安,东渔村百姓感念恩德,后每年开春组织祭典以谢神明。
静静听着的江盛探出头,来了兴致:“那有人见过海神吗?”
“哪能啊,如今海神的来历还是听先祖口口相传得知的,不过据说崖东岛的水下有海神宫殿,记载着失落的海神历史,不知真假。”
说到这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据说啊,这海神大有来历!各位可以猜猜看。”
什么海祭仪式刘冬生不关心,一说起轶闻趣事,他可就不困了。
江盛同样两眼放光:“我来我来,我猜……海神大概不是人类。”
刘老先是一愣,点点头:“小哥儿如何得知?”
江盛又问:“他是不是头上有犄角?”
“……是。”
“是不是身后有尾巴?”
海神庙的海神是人形,崖东的海神像确实不是人样,一般人看不出什么来,可小哥儿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有人和他说起过?
看他表情就知道猜对了,江盛赶忙蹦回魏游身旁,甩着他的衣袖,斩钉截铁:“我知道海神是谁了。”
魏游捧哏:“谁?”
“一条小青龙!对不对,老伯?”
刘老利落点头,几乎没过脑:“是是……是?”又察觉不对,第三声“是”在高空极速转弯,听着十分滑稽。
根据他家曾曾曾……曾祖父手札记载,那是一位长相与人颇为相似的海神,双腿为一鱼尾,头生龙角,形貌昳丽,其声更是悠远空灵,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没有明确记载是青龙,真要说颜色……大概是一条蓝龙。
莫非他记岔了?
在江盛的绝对自信面前,向来对自己记性有信心的刘老不自信了,于是他虚心求教:“小哥儿如何得知?”
江盛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仰起头,那双望向魏游的眼睛亮得出奇,每一忽闪,微微上卷的睫羽便扑朔迷离地上下扇动,像是在对他说,快来问我。
得瑟的不行。
魏游愿意满足他的虚荣心:“你从何得知?”
“童谣里。”
哪首童谣里有龙?
刘老和刘冬生一脸茫然。
胃口吊的差不多,江盛清了清嗓:“当然是——我头上有犄角~犄角~我身后有尾巴~尾巴~谁也不知道~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唱得非常放飞自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幼儿园老师听了都得夸一句,今年最多三岁半的那种程度。
魏游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拉满的弓,生生的疼。
这世界上大概只有魏游知道他在唱什么。
海面上无风无声,周遭安静了许多,江盛激昂的表演也终于来到高潮:“我是一条小青龙~小青……诶,你打我干嘛!谋害亲夫!”
魏游忍无可忍,一把把他作怪的脑袋摁下去,再不阻止,他怕今晚睡觉的时候脑海里无限循环。
“见笑了。”
“哪里哪里,小哥儿倒是个活泼的,不过这是哪儿的童谣,我等应是没听过的。”
“小时候听阿爹唱过。”
“几位爷那边也有海神?”
江盛心虚地挠挠头:“有吧。”
海上沉浮半个时辰,一座穿插在海天之际的小岛印入眼帘,那便是崖东岛了。
随着行船不断靠近,岛的全貌逐渐清晰,船只绕着崖东行驶一圈,停在大神像之前。
“好壮观啊。”
稚嫩的童声此起彼伏,见过世面的大人虽一言不发,但眼睛却直愣愣注视着海神像,心情一点儿都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淡定。
海神像约有百米来高,依山凿成,临海伫立,手中拿着一只石筑的船只,神色肃穆,直视前方。
海神或许不是一条青龙,但绝不是人。
巨大雕像的耳朵不似常人,鱼鳍耳微微收拢在两侧,双眼微垂,披散褪色的长发落在肩侧,男女难辨。
上半身□□,日经风吹雨淋的石像长满青苔,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些开凿的痕迹。上肢与身体两侧间连有翼和飘须,下半身双腿化尾,鳞片覆盖,远看与尾部浑然一体,工艺精湛几乎看不出拼嵌的痕迹。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人鱼。
“每次来都会被先人的智慧折服,是不是很壮观?这可是东渔村耗费百年筑成的雕像,怎么样,是不是不枉此行?”刘老轻声道。
在没有黑科技的古代,但凭人工一点点凿出来,确实令人匪夷所思又心声叹服。
海神像本身是一种神迹,但魏游最关注的还是他神秘的背景与江盛有什么关联。
转过头,却见人压根没看海神像,低头看着脚尖,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
“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
“魏游。”
盈满眼眶的泪珠一下子从江盛的脸颊上蜿蜒而下,魏游着实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同时感觉到手足无措。
但江盛就这样无声地流着泪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和不安,看着就像被人抛弃的小狗,怪可怜的。
魏游嘴角抿得笔直,撑开双臂轻轻把人拥进怀里。
他不喜欢蔫着尾巴的小鱼。
江盛垂在身侧攥紧的手掌被撑开,又十指交缠,对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但又强硬地不容反抗。
像是破了壳的雏鸟找到了温暖的巢穴,有了对抗寒风的勇气。
“魏游,心口好难受。”
说完,江盛眼前天旋地转,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 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醒来发现躺在某人怀里,看似脸皮厚实际比饺子皮还薄的人,绒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耳朵莫名其妙红了。
压根没注意魏游晦明不定的深眸。
“感觉怎么样?”
“啊?哦, ”江盛火烧屁股似的窜起来, 蹦跶几下, “又好了。”
交缠的手指抽离,魏游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追过去,发现江盛手臂上的鳞片已经消失,看不出曾有鳞片覆盖的痕迹,鱼尾也变回了双腿。
魏游没有因为江盛的话舒展眉头:“之前是怎么回事?”
突然晕倒的事, 江盛自己也不清楚:“明明不认识海神, 可见着了却觉得胸口像是塞了团棉花,说不上来的烦闷。你说, 会不会是……?”
得了心肌炎?
江盛原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一抬头,发现魏游深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看不懂的光泽,一时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江盛想不管不顾地坦白自己身份。
但也仅有那么一瞬。
“没准是晕船了, 水土不服。”江盛干笑两声,觉得气氛怪怪的,“你不用太担心,你看我蹦蹦跳跳不是挺好的嘛。”
严肃的魏游看着还挺让人害怕的,特别是一言不发盯着他腿的情况下。
尾巴又控制不住想出来了。
没人和他提过生气的魏游是这副样子……江盛利用鱼的记忆回想起刚穿越过来时的战战兢兢, 以及王府上的不实传闻。
君子动手不动口……不是, 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对吧?
“帅哥别皱眉,皱眉不好看……”
“江盛。”
魏游的嘴角拉成一条线, 看上去心情极差,江盛强装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两人开诚布公在一起之后,魏游很少叫他全名。
“说实话。”
江盛神情微颓。
海神像的事牵扯到人鱼的身份,江盛不知道魏游对人鱼的事情怎么看,古人敬鬼神而远之,别看东渔村的人崇敬海神,可真要是有一条人鱼在他们面前显现原形,一个个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明白魏游生气是在关心他,但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不在乎,魏游的他在意,很在意。
在意到,他还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
起码……起码得怀了小鱼崽,有了底气再说。到时候看在他孕育小鱼崽的份上,应该不会把他抽筋剥皮吧?
沉默的时间里,江盛清楚魏游在等他开口,他试着张嘴,可愣是蹦不出一个解释的字眼。
晕倒的事情牵扯到海神像,提及海神像又牵扯到人鱼的身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搭着脑袋,有点懊恼。
此刻的他像极了童话故事里被宠坏的小鱼,习惯了被宠爱,被迁就,习惯了怎么闹也不生气的魏游,红脸时反倒拉不下面子去说和。
柴正峰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没等他把脚收回去,室内两人齐刷刷转头盯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魏游没有说话,但他身上蔓延的压迫感足够令人脊背发凉,柴正峰差点当场跪了。
谁说王君醒了王爷心情好,他瞅着像是心情好的样子吗?哪个煞笔暗侯传递的错误消息,是想整死他不成?
简直跟王君嫁过来之前一模一样,柴正峰单是想象了一下就心有戚戚。
没道理啊。
王君晕倒时王爷发怒差点把海神像给炸了,谁不知道王爷对王君在乎的程度,醒了也合该甜甜蜜蜜的不是,怎么还吵架黑脸了。
不解归不解,正事拖不得:“圣上三日内行至建州。”
“昨日传信尚在钱塘,今日怎么就在眼前了?”
冷淡的语调配上面无表情的脸,像是在无声责备手下人的不称职。
柴正峰总感觉屋子里有股火药味,他额头上沁起一层细密汗珠:“赵钱摔断腿的事是上头派人做的,信也被篡改过,说是许久未见,想给王爷一个惊喜。”
魏游玩味笑了笑:“断了我的人的腿,为了给我一个惊喜,给柴护卫这个惊喜你要不要?”
“属下不敢。”
哪是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告诉底下的幕僚,东岭粮税翻倍的事不用详商了。”
等柴正峰领命退下后,江盛不赞同:“粮税一事事关重大,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这就断定我在赌气了?”
“可皇上不日就会抵达东岭,你之前不是说要在他到之前……”
魏游打断:“我之前还说不要在我面前撒谎,不然屮熟你,你怎么不记得。”
江盛:“……?!!”
门口传来异响,折返的柴正峰被两双大眼睛凝视着。
魏游:“还有事?”
“快……船快靠岸了,王爷,属下告辞,不是,属下告退。”
柴正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彷佛身后有死神求追不舍似的,凑的近了,还能依稀辨认细碎的祈祷——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
再观江盛,不光脸烧的通红,里子都快被烧成灰了。
瞧瞧,哪个正经人兴师问罪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开黄腔啊。
开黄腔不要紧,怎么还叫人听了去。
江盛偷瞧魏游,发现他神闲气定,一点儿尴尬的痕迹都没有,顿时又生气又委屈,凭什么就他一条鱼丢人!鱼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魏游远没有表面看上去淡定,他快被小笨鱼气死了,合着之前的担心全喂了鱼,心里堵的不行,亟需一个宣泄口。
“来人。”他道。
“王爷。”候在门外的刘管事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始终如一。
“柴正峰护卫失职,罚一月俸禄以示惩戒。”
“喏。”
老大老二吵架,总得死个老三,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起了柴护卫。
不等东渔村的海祭结束,魏游等人直奔建州,车马日月兼程,累坏了两匹汗血宝马,才在皇帝抵达建州的前脚赶上。
一艘艘高大如楼的宝船整齐排列,宽敞的可以容纳上百艘沙船的新建港口变得拥挤不堪,当今圣上下江南的声势浩大,除了亲眷大臣外,随行大半船只乘载的是兵力,约莫上万人,无形之中威慑蠢蠢欲动的势力。
知道的是下江南考察,不知道的以为皇帝要南扩打仗。
在来建州的路途,皇帝已经听不少人提及过建州的与众不同,可真当船靠了岸,眺望整个建州城的时候,才真正见识到《桃花源记》中描绘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是何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