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红砖黛瓦雕砌而成了墙壁,看着正门上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盘龙,看着远处蜿蜒而上的清水长廊与精致楼台,硬如磐石的心脏终于陡升起了一抹欣慰感。
江彤从小没怎么接触过这类华贵的物什,嫁入宋家之后,或许真的过上了她想要的日子。
这就足够了。
他打量着周遭围起的墙壁,估摸着是没法从缝隙里再看她一眼了,便生了打道回府的想法。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身后响起了门扉敞开的声音。
江纪安慌忙躲了起来,目光之中,一个下人吃力地拖拽着一个黑色的粗布袋子,一步一步地朝着后院走去。
他原本不想管,可那粗布袋子的后面还拖着一尾暗色的污痕,从门内的一头,一直连接到后院处。
江纪安感觉到心脏怦怦直跳,额间留下的汗水辣得眼眶有些生疼。
下人将那粗布袋子随意地扔在了荒草丛生的后院,拍了拍手便离开了。
江纪安步履蹒跚地走上前,一脚踏在了那道污痕上。粗布袋子接口处打的结并不牢固,隐约能看见里面透着几块浸了血色的粉色布料。
恍惚之间,他弯下身,手竟然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明明很松垮的结,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
黑色的布袋被完全敞开。
江纪安在里面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第十九章
即便袋子里装的不是自己的妹妹,但宋府肆意滥杀少女外加隐秘抛尸的印象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江纪安的脑海之中。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轻轻抚上布袋中少女的眼睑,心中一片冰凉。
她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与江彤相仿,此刻的她却安安静静地躺在着布袋子之中。
——那江彤呢?
他的江彤在哪里?
抱着没有看到尸体,江彤就一定还活着信念,他咬着牙,拼着一身狠劲,留在了九重天上。
凡人入道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九重天的下界不缺他这种不甘堕落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凡人,但大部分都在刚起步时死在了半途。
想要逆天而行,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好在江纪安撑了下来。
他成为了九重天下界一众散修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但他很会拉拢人心,处事圆滑,倒是从不少散修口中打听到了很多小道消息。
比如说宋家与裴家表面交好,实际上背地里互相暗暗较劲。
比如说牧家原本是九重天上最源远流长的家族,却因为一些不可说最终落得了现在这副模样。
比如说万重山那位天生剑骨的大师兄突破时又招来了灭顶雷劫,却依旧安然无恙的渡过了。
其实在内心之中,江纪安觉得江彤若是没有死,一定还会在宋府之中,说不定还会给时常给人界的旧址寄信。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爬。
渐渐的,越爬越高,最终凭借着自己混迹出来的一身本事,回到了下界,在浔阳城之中开设了满隆坊,又改了名字为江亦。
直到三年前,宋永根再度出现在了浔阳城之中。
彼时的他将自己醉死在醉梦楼之中,身边燕环肥瘦环绕,酒杯与美人没有断过,那模样像是要将这辈子的姑娘和酒都耗尽似的。
这是几十年来唯一一次能够接近宋永根的机会,江亦定然不会放弃。他巧妙地用着满隆坊坊主的身份接近他,试图从他口中问出一些当年的事情来。
却见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江彤……?噢,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我记得她,嗯——长得虽然不是很好看,倒是琴弹得不错,但是实在是太不识相了。”
宋永根嘿嘿一笑,揽住江亦的肩膀:“江兄,你不会又要给我送新进的美人了吧?这次我要长得漂亮的!黄脸婆可不行。”
他醉得太厉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身侧青年逐渐空白的神情。
周身的喧嚣渐渐远去,仅剩下刺耳的嗡嗡声回荡在耳边。
那些故意抛之脑后的记忆倏然重新浮现了上来。
他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宋家后院看到的那具姑娘的尸骸,忽地觉得浑身发冷。
若是……
若是江彤也像那个姑娘一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这样像是处理垃圾一样被随意地处理了,那他怎么办?
江亦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坚持特别好笑。
他死死咬着牙关,眸光落在了身旁喝得酩酊大醉手还不忘搂着美人的宋永根,一个疯狂的念头陡然升起。
想要悄无声息地除掉宋永根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本身就是金丹期的修为,身后还有一整个宋家……
但若是让江亦说一个不畏惧宋永根和宋家的人,他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曾经恣意妄为,却在几年前堕魔坠入幽冥的人。
江亦消息四通八达,而且很有耐心。整整三年过去,他按兵不动,隐藏自己最真实的目的,与宋永根打成了一片。
直到听到了一则消息。
从前万重山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聿珩仙尊,剑骨寸断,几乎变成了一个废人。
幽冥尊主趁人之危将其带走,关了起来。
江亦却从中听到了另一则小道消息——据说幽冥尊主将人掳走后秘密藏在后院之中,天天耗费巨量的灵力为其炼制草药治疗内伤。
他知道,机会来了。
江亦蒙面潜入丹霞云宫,将无上枝偷了出来,又“恰巧”将此事泄露给宋永根,骗他说吃了之后就可以顺利突破金丹。
宋永根卡在金丹期太久了,不管吃了多少灵丹妙药都没有任何起色,而江亦的消息眼线四通八达,先前宋永根就叮嘱若是有关于突破金丹瓶颈的草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江亦正好利用了这一点,他赌赢了。
即使已经隔了许多年没有见到那位小少爷,但他还是精准无误地在满隆坊的角落里发现了他的身影。
江亦估摸着,裴应淮受的伤这般重,又被牧听舟日日夜夜囚在偏院中身不由己,再怎么说都不可能陪着牧听舟一起下到浔阳城。
这就是他唯一一个算错的地方——心中的仇恨与时间将他的记忆消磨的所剩无几,他甚至都忘记了,百年前两人曾是为数不多独占逢春祭唯二魁首的人。
他们也曾势均力敌,也曾惺惺相惜。
江亦不敢再面上暴露分毫,却始终没有自信能在裴应淮面前将这一切尽数遮掩。
压力骤增,同时一股悚然感油然而生。
江亦故意将两人分开,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安,给牧听舟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场所。
……现在的裴应淮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而他再不济也有筑基期的修为。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将他稳住,一切就都能回到原先的轨迹上。
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江亦却始终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他瞳孔微缩,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裴应淮,像是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一夜,灯火通明的酒楼之中,连那一丝隐秘的小心思都被他尽数勘破。
气氛仿佛在一瞬间紧绷成一条线,江亦没有胆量去率先拨弄这条线。
却倏然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猛地抬头,只见裴应淮嘴角扯出了一些有些好笑的弧度,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让我猜猜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牧听舟会按照你的计划行动?”
江亦心下一跳:“幽冥尊主向来嗜血好杀乖张暴戾,若他此次不将宋永根处理干净,宋家是不会愿意平白无故丢掉三百万灵石的。”
“整个满隆坊认出了幽冥尊主的只有宋永根一个人,只要将他灭口,尊主大可直接隐匿身份悄无声息地从满隆坊离开。”
“再加上有我的遮掩,宋家不会知道是尊主将人杀死又偷走灵果——我听闻,幽冥尊主还在万重山时就与宋家小少主不和,能借机亲手将宋家元气大伤,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江亦说得有条不紊,将一切可能性都考虑在内,越说越笃定自己的猜测不会错。
他顿了顿,重新望向裴应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镇定。
只要宋永根一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不管裴应淮现在说了什么都已经迟了!
他稍稍退后一步:“裴大人,不管曾经如何,我如今都尊称您为裴大人。这算是我与牧尊主之间的一点点小的交易,您这般贸然插手进来,想必牧尊主也会不开心吧?”
裴应淮眸色沉沉,望着他这副模样,江亦正心道着说不定是自己猜对了,就见他像是无趣般地移开目光,声音淡漠的开口:“江坊主。”
“不如来打个赌,如何?”
同一时间,长夜之中,骤然划过一道锋锐的赤红色光线,悄然坠落于满隆酒楼的最顶端。
牧听舟一袭黑衣,足见轻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浔阳城。
在满目万家灯火之中,他却只身一人,周遭被昏暗淹没。
牧听舟面若冰霜,手中死死地攥着黑色木匣,五指印记清晰地倒映在上面。
他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无上枝,没有惊动酒楼中的任何侍卫。
——但一切都太过于顺其自然了,丝滑到若是他再感受不到其中的异样,那就太迟钝了。
从无上枝的出现,到拍卖行中的宋永根,再到江亦恰到时机的出现,这一切就宛若一道明晃晃的坑。
他向来随心惯了,迄今为止出场的人物没有一个看得上的,自以为并没有陷入陷阱之中,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无上枝从一开始就是诱导裴应淮出现的一条线,如果这个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裴应淮……
牧听舟气得暗骂了一声,平日里见江亦嬉皮笑脸的从没将他放在心上过,没想到他打的竟是裴应淮的主意。
他面色冷沉,抬手将恶鬼面具带在脸上,遮住面容,长发束在脑后随着长风微微摆动,展开神识,一点点探搜着周边的一切,甚至连一丝丝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他看见酒楼中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看见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宋永根,看见了很多幽冥不曾拥有的繁芜……
有一种被算计的愤怒感油然而生,牧听舟紧紧咬着牙关,发狠得想,早知今日裴应淮兴许会死在别人手上,当初就不应该手下留情才对。
这个人,要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上,要折磨,也只能由他来折磨。
——也正是这个时候,终于在一片密林之中,一道极为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
牧听舟反应极快,足尖轻点,一股蓬勃气势荡漾开来,就像是被绷紧的弦,陡然一松,飞身极速窜了出去。
江亦随手设下的结界被轰然打破,鬼神般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长风浮动,他微微瞪大的双眸,像是有些惊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牧听舟:“你……”
但牧听舟没有搭理他半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倚靠在树干上的白袍男人。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此时却只能借力倚靠在树干边,唇角还有些干涸的血迹,面色苍白,脸上一闪而过难得的错愕:“你怎么来了?”
牧听舟气笑了,上前两步:“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不得给人整死?!”
两人的脚边被从天而降的匕首团团包围,形成了密不透风的结界,将他们尽数包裹在其中。
突然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受伤了?”
他猝然凑近,赤色的瞳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紧张,柔顺的银发顺着肩膀的弧度落在裴应淮的身前,只要一抬手便可轻易摸到。
“他把你怎么样了?你怎么吐血了?谁干的?江亦?”
就连裴应淮都有些没有赶上他的脑回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牧听舟这里摸摸哪里摸摸,恨不得整个人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一遍。
裴应淮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些好笑,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道温热的气息抵住了脑袋,到嘴边的话顿住,他倏地睁大了眼睛。
牧听舟额头抵着额头,神识缓慢地凑近,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点点,柔软得不像话,但本人还是十分硬气地道:“闭嘴!别动!”
他的神识像是某种探出脑袋的小动物,像是顾忌到他的旧伤不敢强行闯入,在裴应淮的识海外停留了很久,直到偶然间发现自己并不被抵触后才缓缓地探了进去。
裴应淮看着他这幅小心谨慎的模样,心软成了一片,一句无事到了嘴边都被他下意识地吞了回去,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任凭他的神识和灵力游走自己全身。
在两方神魂接触的那一瞬间,一种酥麻感传遍四肢百骸,牧听舟浑身狠狠一颤,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有些腿软。
裴应淮没有出声,喉结上下滚了滚,抑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竭力克制住心底那一抹呼之欲出的冲动。
牧听舟没忍住,抬起眸,看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眸中水光潋滟一片,模样软软呼呼的。
裴应淮克制地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思绪。
好在牧听舟也浑身不适,他强忍着别扭探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暗疮,便及时抽身。
还暗暗骂了一句——没想到失去修为的裴应淮神魂依旧如此强悍,那若是两人签订神魂契约的时候,岂不是……
他胡乱的甩了甩脑子,将里面不清不楚的念头全部甩干净后才将结界撤去。
一抬头,没想到穿得像个花孔雀一样的人还站在不远处的原地,正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见两人的结界终于撤去,江亦赶忙上前一步:“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事情太快,哪怕是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霍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整个人已经倒飞了出去,轰然撞裂了几棵苍树后才停下,一股铁锈味顿时涌上胸口。
江亦哇地吐出一口血,眼前一片发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见不远处的赤袍青年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恶鬼面具此刻歪歪扭扭地戴在脸上,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还有那一片水光潋滟的瞳眸。
江亦非常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眼看着牧听舟就要再度杀过来了,他连忙撑着身子站起身,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等等——!”
“牧尊主,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计划暴露惹得牧听舟不开心了,忙解释:“您看,无上枝在下已经亲手完好无损地交到您手上了,您不如先消消气,给我一份薄面,请您到酒楼一叙?”
牧听舟嗤笑一声:“薄面?当初若不是靠着裴应淮的一句话,你觉得就凭你,能攀得上登仙梯?”
“跟我谈薄面,你配吗?”
江亦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沉默半晌,勉强挤出一点笑:“原来您还记得我。”
牧听舟兴致缺缺,显然不想多和他说些什么,漫天银光匕首悬浮而起,直冲冲地对准了江亦,他昂了昂首:“还有什么遗言?”
时至今日,江亦只得苦笑一声,他早该想到以牧听舟的性子,即便是知晓了事情的缘由也不可能放过自己的,只好深呼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宋永根呢?”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牧听舟面露嫌恶:“提他作甚?”
江亦道:“这也算是遗言吧,想知道他现在的下场。”
却见牧听舟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下场?下场就是现在被我扒光了丢到你们满隆坊的街头,估计现在已经快被人发现了吧?”
江亦愣住,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没杀他?!”
“怎么会……”他双目无神地喃喃,“你竟然没杀他?!你当着宋家的面将无上枝抢走,宋家怎么可能不会找你的麻烦?!你难道不应该干脆永除后患再将罪名推到满隆坊的头上吗?!”
他的脸上一时间又哭又笑,整个人形似癫狂。
牧听舟嘴角抽了抽,退后两步,瞅了眼裴应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江亦的。
裴应淮会意,状似惋惜地点了点头。
牧听舟:“……”他懂了。
随即像是反应过来的江亦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向了裴应淮的位置,他嗓音喑哑道:“你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甚至故意与我周旋,下赌约,就是为了这一刻!”
“仙、尊、大、人,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啊……”他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
牧听舟侧身悄声问他:“你做了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给你吓成这副模样了?”
裴应淮摇摇头,不答反问:“你要杀了他吗?”
牧听舟一愣,倏地反应过来,又想起自己先前那般紧张探查他伤势的模样,唇线抿直了。
看他这副模样裴应淮就知道他又是理解错了,干脆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往身侧带了带,附在他耳侧道:“若我猜得没错,江亦根本不具备将无上枝从丹霞云宫偷出来的能力,就怕他身后还有旁人辅佐。”
牧听舟沉思一会,当下结论:“那我让祁萧然过来,先把人带回幽冥。”
裴应淮却道:“不用那么麻烦。”
他退后一步,站在牧听舟的身后,微微俯身,看上去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中,只手执着他的右手,声音轻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循循善诱:“还记得你上山之后,我第一个教你的术法是什么吗?”
牧听舟微微一顿,反应极快:“傀儡术?”
裴应淮从喉咙中滚出一声应答,随后便默不作声地带动着牧听舟的手指,连带着指节上丝丝缕缕用灵气缠绕匕首的丝线都轻微的摆动,像是纷飞起舞的银色蝴蝶。
牧听舟稍怔一瞬,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点点灵气凝聚在指尖,他全神贯注的放在那一丁点凝聚的灵气上,浑然不知那几道缠绕匕首的线此刻在男人的驱使下已经被紧紧地捆住了江亦。
裴应淮眸子黑沉沉的一片,像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江亦惊恐的表情,垂下眸时又开始温声指引着牧听舟,后者死死咬着牙冠,那道凝聚的光点越来越大,逐渐被捏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傀儡术极其耗费精神力,哪怕是他当年在万鹿山逃学的时候,都鲜少运用这个术法。
古人常道,万物都由天道所创,唯独这傀儡术,更像是在法则的夹缝中投机取巧得来的产物,凭空创造一个空有意识却没有神魂与神识的傀儡。
所以哪怕是牧听舟都没有自信一定能做好——除非这个人在他的身边。
天上地下整个三界,要说能将一手傀儡术施展的出神入化的,也只有裴应淮能做到了。
某个瞬间,牧听舟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他站在山林丛野间,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仰头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极为灵活地玩弄着掌心之间的那道光团,光团肆意变换着形状,没过多久,便呈现出了一只雪白的小狗模样。
蹲在地上的小孩倏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下一秒,那只白色的小狗随着少年指尖的弧度缓慢的动了起来,它四肢像是还有些不太协调,跌跌撞撞地扑向了小孩的怀中。
“沉心,呼气,放松。”裴应淮耐心地一步一步指引着他,眼前的光团灵气愈发膨胀,牧听舟磕磕盼盼地捏着,手生地仿佛是第一次捏吧傀儡。
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勉勉强强能看出有几分江亦的影子了。
牧听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姿势像是被裴应淮圈在了怀中一般,他触电似地跳开,别扭地别开目光:“剩下的怎么办?”
裴应淮压下心底冒出来地那一股异样感,眸光淡淡地扫过杵在一旁的江亦:“很简单,将他的灵力混在你的魔气中,融进傀儡就完成了。”
牧听舟按部就班的照着做,在融入灵力后,傀儡的面容好像仿佛又清晰了许多,乍一看甚至分不清到底那边才是真正的江亦了。
满隆坊明面上有傀儡江亦撑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最棘手的还是第二日赶来人界的宋家长子,宋宗光。
可不知是不是牧听舟捏傀儡时消耗的精气神太大,他拖着身子回到满隆坊的客栈时,眼睛微微眯起,都快要闭上了。
他挥了挥手,懒洋洋道:“过来。”
裴应淮应声坐在榻边,牧听舟蹭了过去。
人界的枕头都偏软,牧听舟怎么睡都不喜欢,裴应淮的膝枕恰好到处,加上身上自带冰镇效果,他舒坦地长叹一口气。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提高些许警惕心,毕竟裴应淮是个有前车之鉴的人,牧听舟不敢再在他面前放松神经,避免自己又被套出什么话。
到了后来,他发现这人竟然能憋着一句话都不讲,心里微微发痒,没忍住,闭着眼摸索着戳了戳男人的腰腹。
裴应淮坐在床榻边,一低头,看见他眼睛都没睁开,心底有些发笑。
“话说胡来,你这傀儡术,是谁交给你的?”牧听舟有一搭没一搭的问。
裴应淮想了想:“应该算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这一脉已经失传已久,就算是我摸索出来的,也只能算是半吊子罢了。”
牧听舟一阵牙酸,翻了翻身子不太想搭理他。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一翻身,整个脸部都埋在了裴应淮的腹间的衣裳里,有些灼热地呼吸透过层层叠叠的衣衫触感清晰地传进皮肤上。
裴应淮额角跳了跳,最终还是有些抑制不住地伸手将青年往外推了推。
换来了一个不满的巴掌。
“动什么?”
牧听舟像是毫不察觉,蹙着眉间,将他的手打开,施舍般睁开了眼睛,赤瞳中含带着水汽,瞪了他一眼。
见男人不动弹了,他黏着他冰冷的身躯,朦胧之间紧紧贴了上去。
裴应淮无意间触碰到他有些滚烫地额头,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掌心覆在他的额间。
他的体温常年偏低,此刻有些像是冰凉凉地冰块似的敷在牧听舟的额头,他喟叹一声,没忍住,又顺着那掌心的力道又蹭了蹭。
冰冷的触感一顿,似乎是想要抽身远离,被牧听舟不悦地再度拽了过来,滚烫的脸侧紧紧地贴在他的手背上,嘟囔了一声:“别动,热。”
他整个身子都几乎蜷缩在裴应淮的怀中,一只手还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臂不让缩回去,雪白的肌肤上一片滚烫。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牧听舟被扣在冰冷的怀抱中,浑浑噩噩的脑袋里难得清醒了一瞬。
魔气紊乱
体内的血液像是都要沸腾一般得灼烧起来,烧得牧听舟迷迷瞪瞪地只能寻找冰源。
他紧紧攥着拿到冰凉的触感,像是想要将他身上的气息尽数吸取一般,嘴里难受地哼哼唧唧凑近。
朦胧之间睁开双眼,冷热交加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清醒,在看清了面前的人后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