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太想联系方特助,除非真到了必须出面的程度,要不然他是连消息都不想回的。
避让到了一种让人起疑的程度。
好在,这次司总的“易感期”并不严重,给了郁皊躲避的机会。
郁皊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他像是被第六感保护的小动物,一有风吹草动就缩回地底的窝里,任人在外面用饵诱哄也不肯出来。
郁皊拒绝了司总配给他的司机,也不回别墅吃饭,更不可能和司总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到了一种草木皆兵的程度。
“我晚上在图书馆,”下午,郁皊回复司总发来的晚餐邀请,礼貌拒绝:“去食堂更方便。”
屏幕那边沉默了一下,继而发来消息。
“家宴定在今晚,”司行昭言简意赅:“我的母亲到国内了,问我需不需要一起去接你。”
郁皊捏着屏幕手颤了一下。
他没忘记司总和自己提过的晚宴。
不太想去。
之前司总提出来的时候他就很犹豫,经历了那个乱糟糟的晚上,郁皊更不想去了。
去家宴的前提是他会成为司总的伴侣,但司总又清楚他们之间是交易,为什么还要答应父母带他回去?
真是是那天说的原因吗?
郁皊心乱如麻。
喜欢对他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更别提爱了。
何况那还是司总不清醒状态下说出来的,不能做数。
想到这里,郁皊又点开手机。
“只是吃饭,”司总隔了一会发来消息:“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有东西要给你。”
“关于你母亲留给你的资产。”
郁皊盯着屏幕看了又看。
司总这么忙,也没忘记他的事么?
想起来那天的事,不会觉得尴尬?
一条消息编辑了十分钟又十分钟。
电量耗去大半,郁皊才回了个“好”字。
司总的回复倒是很快。
“四点半,”司总:“我去学校接你。”
郁皊:“好的。”
等到了坐在车上,郁皊依旧保持沉默。
旁边的高大男人半合着眼,侧脸冷峻而深刻。
郁皊有很多次和司总坐在一起的经历,但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安静。
他觉得司总大概也是尴尬的。
爱和喜欢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方特助是司总的助理,得力手下,知道司总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还正常。
而他作为陌生人,知道了那么多关于司总的“另一面”,是谁都会觉得不自在吧?
郁皊抿唇,低低垂着眼睑。
“那天的事很抱歉,”司行昭终于开口,眉头拧着:“有些冒犯。”
郁皊肩膀一抖,像是被捏住了耳朵的兔子。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前面。
挡板早已升上去,司机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
意识到这个,郁皊低低应了一声。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没等郁皊说什么,司行昭又开口,这下的声线更低沉:“那天的话是真心的,不是玩笑,也不是因为不清醒。”
面色冷郁的男人转过头,深邃的眼窝底下竟然有些青灰,像是这些天都在辗转反侧,有几分颓唐的英俊。
郁皊像是被刺到一眼,立刻垂下头。
“我没有及时告诉你,”郁皊听见司总低低的声音:“是我的错,让你很不安心,怪我。”
郁皊警惕地竖起耳朵。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莫顿度假庄园,还记得吗?”
司行昭自顾自坦白:“那个时候你还小,才十岁,从房间跑出来,在路边哭,然后拉着我要我陪你找妈妈。”
“你一直在哭,眼泪止不住,我只好带着你去买东西吃。”他似乎是笑了一声:“你喊我哥哥,然后趴在我身上睡着了,睡着之前还催我找你妈妈。”
“那么小,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眼泪。”司行昭:“把我的肩膀哭湿了,还不肯松手。”
“你说找到了妈妈之后会感谢我,把买来的蛋糕分给我,但是只有一点点。”
“你的胆子太小了,不肯从我身上下来,也不肯自己走。”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长大了,”司行昭的语气更缓,眼神竟然有些温柔,像是在透过什么东西看他:“也会这么爱哭吗?”
郁皊有些茫然。
他这几天情绪不太好, 自然也没心情收拾自己。柔顺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 脸盘显得更小。
郁皊偏过头,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微弱的光,看上去有些懵懂。
司总在说什么?
他抿着唇, 有点难以置信。
八年前他们就见过?
郁皊不由自主地陷入回想。
郁茉是个喜欢旅游的人,刚结婚的时候经常和宣闻天一起度蜜月, 有了他之后就不怎么去了, 怕保姆带不好孩子。
等郁皊长大一点, 郁茉也会带着他去, 不过距离都不远。
唯一一次出国旅游, 是郁茉和她的表妹一起去。因为舍不得郁皊, 就把他也带了过去。
郁皊那个时候十岁。
他们去的是欧洲的一个小国,不知名, 但风景很好。
当时郁茉带着郁皊住在乡下小庄园。
郁茉好不容易和表妹出去玩, 就有些放松,看小孩子睡着了就把他留在房间里, 自己和人出去买伴手礼。
庄园里有负责接洽的管家, 房间里也有电话, 郁茉也没打算出去太长时间。
本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十岁的郁皊胆子还比较小,又被养得很黏人。做了噩梦, 一觉醒来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下子就吓哭了。
他人小, 交代不清事情,用房间里的电话打不通, 穿着拖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旅客很多,管家竟然没能注意到有个小孩子跑了出去,还跑到了街上。
才十岁的郁皊长得不高,因为脸嫩,比同龄孩子小很多。出现在异国街道上,不一会就有人围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郁茉带他去的是小国家,语言很晦涩,郁皊当然听不懂周围人在关切什么,反而因为这么多人凑过来更害怕了。
他只想找妈妈。
黑发黑眼的小孩在陌生的街道上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举目都是金发碧眼,面容深邃的陌生人。
郁皊都要被吓死了,眼泪都不敢掉。
好不容易碰到个在街角坐着的黑头发的年轻人,他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
“妈妈……”才十岁的小孩下意识呢喃,声音很嫩。
被陌生小孩突然抱住的人回头。
是个年轻男人,或者说少年,黑发绿眼,面容是很深邃的英俊,坐下的时候身形也很高大。
陌生人的眉头微微拧起来——
他不认识这个要哭不哭的奶团子。
如果是八年后的郁皊,大概能认出来这个在街角长椅上一个人坐着的年轻男人是司总。
是十八岁的司行昭。
这时候司行昭的样貌和八年后没什么区别,顶多是眉眼里少了几分冷意,有点青涩,却依旧不近人情。
他一个人坐着,手上拎着个牛角包的纸袋子。
十八岁的司行昭没动,疑惑地看了看扒拉自己的漂亮小孩。
“你……”他下意识用了中文,觉得这小孩应该能听懂。
可惜这时候的郁皊才十岁,胆子很小,又有些敏感,看见自己抱错了人,本来就发酸的眼眶更红了。
他一下子就哭了。
郁皊憋了好久,又冷又怕,眼泪断线珠子一样地往下掉。
他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哭的时候也不闹,就是一个劲掉眼泪,委屈极了。
司行昭一下子就僵住。
不认识的漂亮小孩哭得整个人都在抖,眼泪吧嗒吧嗒往他身上砸。
“我要找妈妈……”绵软的小手抓着陌生人的风衣下摆,花瓣似的嘴巴紧紧抿嘴:“妈妈……”
司行昭:……
“我不是你妈妈。”他没从记忆里找出这个漂亮小孩,司行昭拧着眉,很礼貌地和小孩交流:“我也不认识你妈妈。”
但他不知道小孩哭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抓着他的小孩哭得更大声:“妈妈……”
眼泪越掉越多,司行昭的眉头也快打结了。
怎么小的孩子,怎么有这么多眼泪,水做的吗?
郁皊的哭声很快吸引来了周围的路人,司行昭的余光还瞥见了带着执法袖章的警察。
司行昭:……
他是来找在度假的母亲的,还不是很想被当地警察留下来谈话。
下午天阴,风也有些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只穿着拖鞋,手冰冰凉凉的。
眼眶含着泪珠的小孩扭扭捏捏的。
司行昭脱下自己的风衣给这小孩裹上。
他身量很高,偏偏这小孩太小,不管怎么穿都容易在地上拖一截。
被风衣裹住,不那么冷的小男孩抿唇看他,眼睛又大又圆。
司行昭这才发现这小孩长得是真漂亮。
黑发黑眼,皮肤很白,唇瓣又红,五官长得很精致,娃娃一样。
就是太爱哭了,鼻尖也红红的。
司行昭认命,把还在掉眼泪的漂亮小孩抱起来,拿自己的风衣把他完全裹住。
小孩乖乖地趴在他肩上,重量对他来说几近于无。
似乎是不冷了,小孩终于不哭了,只是一抽一抽的。
司行昭松了口气。
他理了一下被扒拉乱的衣领,放下冷掉的牛角包。
“你妈妈叫什么,来旅游的吗?”司行昭问小孩:“你有没有她的电话?”
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孩大眼睛眨了眨。
“妈妈叫郁茉……和小姨一起来旅游……”好在这小孩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司行昭颔首,还是不认识。
但小孩看着他的眼神太柔软,好像很信赖他似的。
“我知道了,”司行昭顿了顿:“你们住在哪,电话有吗?”
肩上的小孩还是磕磕巴巴。
“妈妈出去了……”郁皊数着手指头:“她说要出去玩,可是到现在都没回来。”
明显是中国面孔的小孩出现在异国街道上,还在哭着找妈妈。
司行昭心里瞬间划过很多不好的情况。
但他不可能在小孩面前说出来,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帮你找。”
司行昭打了个电话,请对面帮忙。
“嗯……”
听到陌生人要帮自己找妈妈的小孩有点不好意思。
郁皊的眼泪止住,不那么害怕了,想起来妈妈教过自己的礼貌。
如果有人帮了他,一定要说谢谢。
“谢谢哥哥……”
郁皊在抱着自己的陌生人身上扭了扭,软软的脸颊贴在司行昭肩膀上。
头一回近距离接触小孩这种柔软生物的司行昭更僵了。
他性格很独,长相又有些凶,亲戚的小孩当然不敢凑到他面前,怀里这个刚见面就拿他的衣服当眼泪帕子使的小孩是特例。
风衣下摆的布料已经被哭潮了。
要是放在平时,司行昭肯定要立刻换掉衣服,然后去洗澡。
但现在他身上还挂了个软绵绵的小孩。
这个小孩还是一言不合就掉眼泪的那种。
活了十八年,司行昭第一次感觉到无奈这种情绪。
小孩身上很软,像猫,还会眨眼睛看他。
他总不能把这个眼泪汪汪的小孩子留在原地。
“我给人打过电话了,”司行昭不知道是对肩膀上的小孩说话,还是在对自己说:“我在这里等你妈妈过来,可以吗?”
郁皊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哥哥。
“你不要哭,我给你东西吃。”司行昭三令五申,拎起手里那个牛角包袋子,一摸是凉的又放下。
怀里的小孩却不安分地拧起来。
司行昭感觉自己简直像抱了条黏黏糊糊的小鱼。
“妈妈说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郁茉的嘱咐出现在郁皊脑海里,他小小声地拒绝了陌生哥哥的好意。
郁皊咬了咬水润的嘴巴。
司行昭:……
他差点把牛角包扔了。
这小孩。
这么警惕,怎么还扒拉住陌生人不放?
司行昭感觉自己要被小孩的古怪逻辑气笑了,然后又听见小孩趴在自己肩上,小声说:“哥哥我饿了……”
被称为“哥哥”的司行昭沉着脸看这个古怪小孩。
郁皊往风衣里缩了缩,隔着衣服还踩了踩陌生哥哥的腿。
他的确有点饿。
在冷风里跑了这么久,郁皊早就没什么力气,想吃点东西。
妈妈的嘱咐让他知道不可以随随便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可是面前这个陌生哥哥在帮他找妈妈。
哥哥是个好人。
郁皊模模糊糊地得出这个结论,觉得那张冷漠英俊的脸都亲切几分。
“哥哥……”
“你想吃什么?”有些不爽的司行昭忍下古怪,问这个光会撒娇的小孩:“嗯?”
郁皊顿了半天,才指了指街道对面的面包店。
司行昭站起来:“行。”
也就这个小孩只想吃面包,要是别的东西,自己绝对不会惯着他的。
不会惯着小孩的司行昭抱着人走进面包店。
“吃什么?”司行昭指了指柜台里造型各异的面包和蛋糕。
郁皊咬了咬嘴巴。
他们的打扮着实古怪,眉眼里有点凶的年轻男人抱着个胡乱裹着风衣的漂亮小孩,明明很关心,却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这个。”
十岁的郁皊被面包山的花纹吸引,抓了抓陌生哥哥的袖子。
司行昭付了钱,带着小孩在店里坐下。
他坐在外面是想透气,但这小孩的脸已经被吹红了,还是得呆在屋子里。
司行昭想把这小孩放下。
但在给他裹衣服的时候,司行昭没考虑到这是个有手有脚的小孩,都没把人家的脚露出来。
真麻烦。
司行昭拧了拧眉头,依旧把小孩抱在怀里。
郁皊咬着面包一角。
面包切成片,有点硬,咬起来费劲。
看着小孩和面包作斗争的司行昭表情更古怪。
小孩子也太麻烦了。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电话,”司行昭收到消息,拿给啃面包的小孩看:“是你妈妈的吗?”
对方发来的是郁茉在旅游之后办的短期号码。
郁皊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没等司行昭拧眉,怀里的小孩又抽噎起来。
司行昭的表情很精彩。
不就是不记得号码吗,为什么还要哭?
真的不会脱水吗?
司行昭叹了口气,在眼泪汪汪的小孩面前晃了晃。
“别哭,不记得也没事。”
他硬生生的安慰并没有让小孩子止住眼泪,反而越哭越大声。
司行昭:……
这下当地警察真的要来找他了。
“那就记这个号码,”司行昭撕了张便签,问店员要了纸,随手在纸上写下一串号码:“再走丢了就打这个,不要再在街上哭了。”
他把便签递给眼泪汪汪的小孩子。
郁皊手上抓了张便签,鼻子一抽一抽。
“真的吗?”他疑惑地看着一脸认真的陌生哥哥。
“不骗你。”
司行昭难得有耐心:“只要打,我肯定会接。”
郁皊不哭了。
他乖乖把便签收起来,揣在怀里,犹犹豫豫的:“那你不要骗我呀。”
“真的。”
车里,司行昭认真地注视郁皊,从湿润的眼睛到苍白的脸颊,还有倔强地抿起来的唇瓣。
“我留的是我的号码,”他语调不变:“一直没改,等毕业回国才换下来。”
郁皊睫毛颤了颤。
但是那个号码一直没能被接通。
司行昭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写下自己的号码。
可能是一时起意,想叫这个眼泪汪汪的漂亮小孩不要再哭了,省得引来警察,给他带来麻烦。
也可能是还不清楚这小孩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异国他乡,想给对方留一个求助的号码。
但不管怎样,司行昭都给那个小孩留了号码。
八年前的司行昭不后悔,因为得到了承诺小孩的确不哭了。
八年后的司行昭也不可能改变。
他向来是个执着的人。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健忘的小孩忘记很多事,还是一段算不上美好的记忆。
足以让那个软绵绵的小孩抽条长大,轮廓纤细又动人,一切象征着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也让人念念不忘。
隔着漫长又短暂的时光,司行昭问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问题。
“为什么不打电话?”郁皊听见司总沉稳的声线,感受到对方执着的眼神:“是把我忘了吗?”
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并没有动作,只是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他。
在等一个结果。
郁皊却不自觉退了退,后背贴到车门才顿住。
他本来就很茫然,现在更是不知所措,眼睛瞪得很圆,像受惊的猫。
司行昭还在看他。
“我不知道……”
郁皊摇头,却下意识望向追问自己的男人,眼神里有点乞求的意思。
司行昭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不错,好像不管是什么棘手的问题到了对方的手上都很简单,都能处理好。
郁皊也不知不觉交付出了很多信任。
可在这个印象不错的男人追问他,甚至没有用多苛责的语气时,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慌乱得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没事。”
司行昭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不记得也没关系。”
颇为大度的态度让郁皊又低下头。
他努力回忆着,竟然真的想起了那个曾经安慰过自己的陌生哥哥的脸。
那个模糊可靠的影子和面前坐着的英俊男人逐渐重合。
郁皊想起来了。
他和妈妈出去旅游的时候, 因为找不到人跑到了街上,有个脸色很冷的陌生哥哥陪着他,一直等到郁茉接了电话找过来才离开。
那个哥哥好像真的给他写了一串号码。
郁皊垂着眼睑, 睫毛又密又长, 眼神有点躲闪。
只是时间太长了,当时的郁皊被妈妈带回去之后就倒在床上睡着,也不知道便签放在哪里了。
郁茉收拾东西的时候应该把东西塞进行李箱里了, 但回国后没多久就碰上意外。
宣闻天在外面的情人显怀,按耐不住主动找上门, 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的郁茉被气到疾病发作。
正巧, 家里的保姆都不在, 郁茉挣扎着打翻了药瓶, 还有一通没接通的电话。
郁皊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那个下午。
模糊的记忆里, 他被司机送去钢琴老师家练琴, 在钢琴室里反反复复练曲子。
老师很严格,就在旁边看着他, 而郁茉给他配的手机就放在椅子上的包里。
等他下了小课, 司机就慌慌张张跑过来跟他说家里出事,要他赶快回家。
郁皊懵了, 还是钢琴老师陪着他一起回去的。
再后面……
郁皊就记得不太清楚, 只是跟在大人身边, 死死攥着手机。
那通电话是打给他的。
如果当时电话能及时接通……
酸涩感蔓延上来,潮水一样侵蚀郁皊的心脏。
如果他能偷会懒, 而不是一个劲地在老师的指导下练琴, 包也不打开, 今天的结果就不会是这样。
至少郁茉不会那么年轻就离开。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不可能因为他追悔莫及而扭转现实。
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意外, 环环相扣,非人力所能及。
但郁皊还是很难过。
在他被当成累赘踢来踢去,一个人搬家一个人吃饭的时候。
一切都始于“如果”,也以“如果”为句号。
“郁皊?”
“怎么哭了?”
肩膀上传来力道,郁皊眼前晃了晃,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眼帘湿润,潮湿的水液沾湿脸颊,略显粗糙的指腹刮过眼圈,郁皊才发现自己哭了。
眼泪被一只手抹去。
动作很轻,也不冒昧,温热的手掌托着他尖细的下巴,轻轻贴在脸颊上。
长大之后郁皊已经很少哭了,也不吭声,只是安静地流泪。
但有人给他擦眼泪还是头一回。
“哭吧,”掌心里肌肤触感柔软细腻,司行昭给郁皊擦掉眼泪:“还有一会才到。”
郁皊吸了吸鼻子。
他不想哭,更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哪怕这个人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想哭……”
郁皊往后缩了缩,躲开司总的手,欲盖弥彰似的低声反驳。
司行昭:“嗯。”
他给郁皊递了纸擦脸。
郁皊从这声“嗯”里听出点别的意思。
有点丢脸。
司总刚刚还在和他说小时候的他很喜欢哭,他也想起来自己好像把人家的衣服哭湿了。
郁皊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结果自己先掉眼泪下来。
他明明没有那么脆弱的。
郁皊捏着纸,不太好意思地打量司总。
他不记得那个冷着脸陪他找妈妈的哥哥长什么样,但依稀能记起来对方宽厚的肩背和可靠的手臂。
司总的确没怎么变。
郁皊的心里有点古怪的扭捏。
“现在想听听你父亲的消息吗?”司行昭开口:“他过得很不好,也许能让你高兴一点。”
郁皊:……
司总好像是认真的?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司行昭。
“他投资了一个项目,因为资金不够找了公司担保。”司行昭:“但那个公司是空壳公司,证件都是假的,开工之前直接跑了。”
“债务都算到他头上,他想抛售股份,但股价一直在跌。”
“对了,收到律师函之后他拒绝出面,叫保安把人赶了出去,”司行昭慢悠悠地说:“推搡的时候伤到了人,又加了寻衅滋事罪。”
郁皊“啊”了一声。
他倒是不惊讶,宣闻天一直我行我素,公司就是他的一言堂,一意孤行要投资赔得血本无归也不奇怪。
只是那个项目是怎么出现在宣闻天面前的?
郁皊有些犹疑。
是……司总吗?
“项目不是我推给他的,”司行昭解答他的疑惑:“他的公司早就因为不断融资埋下隐患,亟需大量资金周转。”
“太贪心了,想要的太多”司行昭总结:“还有他的二婚妻子,知道公司出问题之后就卷跑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和保险柜的里的东西,孩子也没要。”
“应该是跑到国外去了,彻底断了宣闻天翻盘的机会。”
郁皊犹豫着点点头。
宣闻天威风了半辈子,大概没办法接受破产的结局,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至于他的二婚妻子卷跑财产,也很正常,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还是在富贵时养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