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救他、为什么追到美国来、为什么明知道真相还这么执着,当初又为什么接近他、为什么要骗他,既然是骗他又为什么做得这么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无数的疑问,其实都指向一个答案。
而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
秦煊感觉到乔泽在凝视自己,他半眯着眼睛,眼尾细微的纹路带着笑意,牵了牵嘴角,却没有说出那个字。
“我不希望这成为你的负担。”
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哑,但换了一种语调,不再是轻佻不着调的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郑重。
“我做的所有事,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我犯过很多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混蛋,你不需要因为烂人真心就觉得感动,愧疚或者感激,原谅我、选择我……”
男人瘦削修长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乔泽又朝他靠近了一步,却记得医生的话,不敢碰他,只轻轻触了触他的指尖。
秦煊闭上眼睛,好像说得累了,缓了缓才接着说下去:“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你是自由的,永远都是。”
乔泽有时也分不清这个词语的定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很自由,从小就独立、自我,从心所欲,相信一切都可以靠自己做到。
所以他在某些事情上,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总显出几分迟钝,因为过分的冷静理智而生出一种游离感,带着纯然天真的残忍。
他在努力地学习,去感受、去体会,从他写出的剧本来看,好像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从现实的结果看来,似乎又并不那么“正确”。
乔泽静静地站在秦煊的病床前,再一次感觉到迷茫。
他很少像这样找不到方向,人生是一片旷野,而他就在这广阔天地中迷了路,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往哪里走。
“……我也是混蛋。”
乔泽讷讷地呢喃。
秦煊仍是笑着,对他说:“那我们是共犯了。”
乔泽却笑不出来,他拧着眉毛,湿润的眼睫半垂下来,十足苦恼的模样:“秦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这样唤过秦煊很多次,或是真心或是假意,但这一次,他真正把自己软弱的部分袒露出来,像是迷途的羔羊,希冀得到年长者的指引。
秦煊眨了眨眼,也很快进入了角色,宛如真正的师长般,用一种温柔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小乔,你要跟从你自己的心,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做你想做的事。”
道理乔泽都懂,可问题是现在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不明白。”
他低垂着视线,茫然地摇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很多人吗?”
秦煊又忍不住笑起来,这次笑得有些用力,牵动得伤口都生疼了。
他看着乔泽,心里想的是你终于承认你爱我了,眼角眉梢满是纵容的神色,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为什么不可以?”
“有谁规定爱一定要是什么样子么?就算有,就一定要遵守规则吗?”
他反问乔泽,近乎蛊惑地鼓励对方:“你想要,对吗?小乔一直是个勇敢的孩子,想要什么就争取,这一次为什么不试试呢?”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全部都要——人人都熟悉的一句话,做起来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乔泽很清楚,不管他怎么做选择,要或者不要,总是会有人受伤害。
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爱是真的,他们的也是,他不想再让任何人痛苦。
但他已经把局面弄得一团糟,好似在用一根发丝平衡重逾千钧的天平,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稳定,又被突如其来的命运的洪流冲垮,留下他茫然无措地面对满地狼藉。
明明从一开始,他只是想拍个毕创而已,怎么就一步步变成这样了呢?
乔泽很难用语言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和想法,他想得很乱,说得也很含糊,还带着哭过的鼻音。
可秦煊就好像会读心一样,一语中的地问:“你怎样定义‘伤害’呢?”
“如果被你伤害的人,并不觉得你在伤害他呢?”
比如秦煊自己,他笑着继续说下去:“痛也是爱的证明。”
“占有是爱,放手也是爱,但你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乔泽抬眼看他,似懂非懂。
秦煊触到乔泽懵懂湿漉的眼神,忽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脸颊。
可惜现在还动弹不得,秦煊遗憾地轻叹一声,最后对乔泽说:“小乔,不要逼自己立刻做选择,时间会给你答案。”
乔泽感觉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但又好像已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张了张嘴,小声说:“秦煊,对不起……谢谢你。”
“——还有,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秦煊抬了抬手,用食指勾住乔泽的指尖:“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心甘情愿被你驯服。”
“我想拥有你,但更希望你自由,所以,换你来拥有我。”
乔泽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指头被他虚勾着,也轻轻曲起指节,形成一个类似于承诺的姿势。
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他永远负责。
乔泽读过《小王子》,他知道秦煊在说什么,而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拒绝。
秦煊于是又勾唇笑起来,他们安静地牵着对方的手指,在异国他乡的重症监护病房,无声地达成了一个属于他们的约定。
直到医生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乔泽才如梦初醒,松开秦煊的指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ICU。
医生们又检查了秦煊的各项指标,说是暂时稳定,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最好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考虑转入普通病房。
至于这“一段时间”是多长,就要视病人的具体情况而定了。
乔泽自然谨遵医嘱,准备向学校请假留在医院陪护。
他从重症监护区出来,看到等在外面的三个人,尤其是正襟危坐的陆承彦,再次想到被自己忽略了许久的陆承允。
“陆……”
他下意识还想叫陆总,话到喉头,又改口唤了那人的名字:“陆承彦,是陆承允叫你来的么?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陆承允正躺在另一间病房内。
全麻手术是很奇妙的体验,充血发胀的眼球让他一阵晕眩,然后医生数着数字让他深呼吸,再下一秒醒来已经躺在病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问,手术开始了吗?
护士说,已经结束了。
陆承允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纱布,麻醉褪去后伤口的痛觉逐渐复苏,对光线的感知却还没有恢复。
签术前协议书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告知过风险,他也早就预设过最糟糕的可能,所以对于手术的结果和预后,他并没有急于询问。
全然的黑暗让他的世界忽然变得很简单,他可以更加专注地思考,天马行空地想一些以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如果他真的因此看不见了,再也不能拿起相机,再也不能做摄影师……
陆承允想,自己好像也没有很难过。
他甚至考虑起或许可以转行去做雕塑,毕竟从前也学过一点,算是有基础,他做摄影那么有天赋,改做雕塑应该也不会差吧?
他清晰地记得乔泽的样子,每一个轮廓,每一寸线条,每一处细节,都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完美地复现,他的缪斯,让他的一切爱欲无所遁形。
双眼是摄影师最珍贵的东西,陆承允却愿意用它们交换乔泽的平安,就算没有任何回报,也毫无怨怼。
那是他在生死危急时刻的本能,也此刻深思熟虑后依然不会后悔的决定。
这种认知让陆承允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确信,他爱乔泽,爱到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程度。
可是乔泽并不相信他的爱。
他就像是被主人抛弃,躲起来舔伤口的流浪狗,段景曜可以用苦肉计心安理得地装可怜,博取乔泽的同情,陆承允却不愿意那么做。
他想要乔泽爱他,只要四分之一,哪怕是五分之一的爱,都可以,但绝不能是同情。
他不要乔泽因为可怜他才爱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真的太可怜了。
陆承允在无边的黑暗中无比冷静地想。
所以他不希望乔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想得到乔泽的内疚或感激,宁可把对方推给讨厌的情敌,也要把自己藏起来。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假如他的眼睛能够好起来,就等到痊愈再继续追乔泽,按照他原来的计划慢慢来;假如他实在倒霉,碰上那最坏的结果……
那就当流浪狗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乔泽很少这样叫他的名字,或者说几乎没有过。
在乔泽眼里,他似乎只是一个符号般的“陆总”,是老板、上司或者金主,而不是陆承彦本身。
陆承彦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望着眼前的乔泽,看着青年那双湿润泛红的漂亮眼睛,里面全是对另一个男人、他的异母兄弟的担忧和关切。
十三个小时没有合眼的跨国航班和更早之前许多个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的夜晚,都没有这一瞬间的感知让他心里酸涩钝痛。
无能为力的挫败和嫉妒,多么新奇的体验。
陆承彦自虐般反复咀嚼着乔泽的问句,面上却仍波澜不惊,语气如常地转移话题道:“他还有事——秦煊现在怎么样了?我刚才和医生聊了聊,他这次伤得不轻,可能还需要二次手术,我联系了梅奥……”
“我问的是陆承允,”乔泽却没被绕过去,神色愈发狐疑:“他到底怎么了?”
段景曜含糊其辞也就算了,保镖也推说不告诉他,现在连陆承彦都回避这个问题,肯定是有什么事故意瞒着他。
乔泽只是稍微一联想,便把所有细节串了起来。
“是不是他的眼睛?一定是,我早该想到的,他还骗我说没事!”
陆承允当时就受了伤,为了安抚他又陪着他耽搁了那么久,乔泽一下子就急了,那可是眼睛啊!
对于一个天才摄影师来说,这几乎等于他的全部职业生涯和艺术生命。
乔泽只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想到陆承允的眼睛,不要说失明,哪怕只是有一丝视力受损,都像是在用尖刀剜他的心。
不止是自责和愧疚,乔泽还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慌和比心疼更甚的畏惧,而这种畏惧让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也很爱陆承允。
怎么会没有爱呢?
摄影师爱他的模特,才能用双眼、用镜头、用心记录下他最美的模样,而模特爱他的摄影师,才会在对方面前流露出最真实、最动人的情态,别墅地下室暗房中那无数张赤裸裸的写真,也是他们从前并未意识到的一丝不挂昭然若揭的真心。
乔泽抓住陆承彦的衣角,祈求的目光带着泪意:“陆承彦,求求你了,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陆承彦想起弟弟在电话里别扭又倔强的嘱托,他答应过对方要守口如瓶,而从私心来讲,他也并不想乔泽知道陆承允有多“可怜”。
他想做自私卑鄙的小人,但只要一见到乔泽这样的眼神,听到乔泽唤他的名字,哪怕是为了另一个人,要他亲手把乔泽送到对方面前,他也根本无法拒绝。
陆承彦从西服的口袋里抽出一块丝质的手帕,仔细地擦干净乔泽脸上半干的泪痕,温热的指腹拂过青年泛着薄红的眼角,很快一触即离。
他收起手帕,什么也没说,只是牵起乔泽的手,侧过脸看了另外两个年轻人一眼,转身便带着乔泽离开。
段景曜早猜到会这样,乔泽有时很残忍,有时却又很容易心软,对他是这样,对秦煊、对陆承允也是,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自顾自在心里憋着气,没有起身跟上去。
艾德里安其实还有些不在状况内,但他足够知情识趣,知道自己不该去打扰乔泽和另外的“朋友”,于是也乖巧地坐在休息区等候。
看到乔泽身边有这么多优秀的“朋友”,准确来说是约会对象,艾德里安并没有觉得对方花心滥情,他只是很遗憾,自己错过了乔泽人生中很多重要的阶段。
如果我再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
艾德里安忍不住想。
乔泽是少年十八岁的青春期里美好而神秘的幻梦,对他的吸引力不亚于浩瀚的星空和宇宙。
不过现在遇见乔泽也很好,他们参与了乔泽的过去,而他可以参与乔泽的未来。
乔泽已经和他约定好了,等到他二十三岁,在这之前,他是乔泽的“朋友”。
艾德里安一向是很大方的男孩,对待喜欢的“朋友”绝不会想要独占,不许对方和别人来往,面对“朋友的朋友”,他也依然真诚友善。
小男孩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太喜欢,所以没关系。
但等待总是会有些无聊,艾德里安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偷偷打量着旁边的段景曜,开口试图和他搭话,问他关于乔泽以前的事。
段景曜本来就烦这个金毛,当着乔泽的面不好发作,现下却是装也懒得装,压根不给艾德里安好脸色,闭目养神当做听不懂英语。
另一边,陆承彦把乔泽带到了弟弟的病房前。
他其实也还没来得及探望过陆承允,手术的情况和病房位置都是保镖汇报给他的。
他这个弟弟向来自尊心极高,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现在大抵正一个人躲着舔伤口吧。
“他就在里面。”
陆承彦停了下来,自然地松开乔泽的手。
两人掌心刚才交握的部分还温热着,乔泽抬头看他,眼里似有些歉意。
“去看看他吧,我在外面等你。”
陆承彦笑了笑,还是那副斯文矜贵,沉稳可靠的模样,反过来宽慰乔泽道:“别担心,手术很成功,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乔泽推门走进去时,陆承允正在摸索着想去洗手间。
他不许保镖跟着,也固执地不让护工二十四小时照顾,就是不愿意把难堪的一面暴露人前,为此连水都很少喝,但生理反应始终无法避免。
早些时候护工带着他熟悉过病房的结构,现在他可以自己找到正确的位置,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还不够熟练,脚步有些迟疑,一点点扶着墙挪过去,动作很慢。
看到那个高大桀骜的男人像刚学走路的孩子一样蹒跚的样子,乔泽霎时于心不忍,心头酸软,大步冲上前去扶住他:“陆承允,你的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承允胳膊一僵,却是下意识缩回手,推开乔泽倒退着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无形的恐惧。
他是害怕被乔泽同情,但更害怕自己在乔泽心里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可能连同情和怜爱都得不到。
他怕比起在乎他,乔泽会更在乎别人。
比如ICU里差点没命的秦煊,比如稍微示弱就能被爱的段景曜。
陆承允扶住身后的墙壁,抿唇沉默。
乔泽还在问他:“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这么躲着吗?”
的确是这么打算的,陆承允咬了咬牙,若无其事地嘴硬道:“我没事,就是个小手术而已,医生说了不会影响视力,很快就会好的。”
才不是,他刚做了第一次手术,后续可能还要做好几次修复,他只差一点就要瞎了,如果那块高速飞溅来的碎玻璃再偏离一点点……
陆承允顿了顿,接着说:“我没有躲你,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也没有说的必要吧,就算我真的有什么,也不关你的事,你不用管我。”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冷硬,听起来就脾气很不好,乔泽却捕捉到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陆承允想说的是让他不要因此自责,乔泽又上前两步,将陆承允堵在墙壁和自己之间,仰头直视对方的脸,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男人面上裹住双眼的雪白纱布。
“疼吗?”
乔泽问。
陆承允愣了愣,默默摇了摇头。
他打在眉尾的金属钉已经取掉,只留下一点愈合的疤痕,断眉更显得野性难驯,又因为蒙着眼睛,显出一股脆弱的矛盾气质。
搞艺术的人大多叛逆,陆承允并不怕疼,早些年文身穿刺一类的都玩过,玩极限运动摔断腿也不是没有。
何况是打了麻药的手术,除了心理上的痛苦,这一点身体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他听见乔泽说:“一定很疼吧?对不起啊,是我忽略了你。”
乔泽用力地一把抱住他,陆承允看不见乔泽的脸,但能够感觉到贴在胸膛上的温热触感,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心脏酸胀得生疼。
“……疼。”
陆承允摇头,又点头,声音低沉沙哑:“很疼。”
说出这个字的瞬间,他居然很想丢脸地哭出来,好在还有纱布挡着,乔泽也看不到他的眼泪。
他紧紧地回抱住乔泽,低下头把脸埋在对方颈侧,因为身高差而微微弓着背,整个人有些蜷缩着,但还是能把乔泽整个罩住。
“对不起。”
陆承允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突兀地开口道:“我偷偷拍了好多你的照片,藏在地下室里,还有骗你说删了的那些,其实我都没有删。你说我只是习惯了你,不是的,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我爱你,对不起……”
他就像是做了错事藏起骨头的坏狗,低着头夹起尾巴卖力忏悔。
尽管乔泽从来不知道这回事,哪怕知道了也并不会怪他。
乔泽拍拍他的背,忽然笑起来,轻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乔泽感觉到某处热源抵住自己的大腿,轻咳了一声。
陆承允涨红了脸,终于松开手。
“其实你可以用尿壶呀。”
“我不想用。”
“那我扶你去,小心点啊。”
“……你不要看。”
“又不是没看过——好吧,我不看。”
隔着一扇房门,陆承彦听到病房里乔泽和弟弟说话的声音。
很显然,他们已经和好了,又或者说,其实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决裂过。
什么你追我逃,都只是小情侣闹别扭的把戏而已,感情经过了危机的考验而越发深厚。
段家那个纯情的小少爷有先天的优势,秦煊豁出去性命得到了他想要的,现在陆承允也终于得偿所愿,唯独他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
陆承彦也曾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站在金字塔的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居高临下、搅弄风云。
但此刻他摊开手,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掌心。
原来他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秦煊出ICU转入普通病房是在一周后。
陆承允的第二次手术方案和时间也敲定下来,两人正好一起转到另一家私密性更好的私人医院。
料理这些事的主要是陆承彦,乔泽负责给两个病号提供情绪价值,段景曜自然也在医院陪着他。
几个人之间暗流涌动,表面上倒是诡异的和谐。
艾德里安又在纽约留了几天,确认乔泽心理状况良好、有人陪没什么问题后,便要启程赶回学校。
乔泽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送他离开时,忍不住问:“Adi,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嗯?”
金发男孩似乎并不明白乔泽的意思,偏过头隔着摇下的车窗朝乔泽笑起来,露出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我应该问你些什么吗?”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湛蓝的眼眸清澈见底,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烦恼。
乔泽想起自己在机场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被他这样的笑晃花了眼,后来更是见色起意,犯下了和未成年人睡觉这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是奇异的是,乔泽竟然并不后悔。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他大概还是会在荷尔蒙的支配下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会永远记得那场如同文艺电影一般浪漫的公路旅行,青春俊美的少年恋人,海军码头的摩天轮和烟花,瑰丽的银河星空和暴雨中的汽车影院,还有车里潮湿而热烈的性爱,加州海岸沙滩上的漫步和落日余晖下的吻……横跨三个时区、四千公里的漫长旅程,仿佛是一场盛大的、向着世界尽头的私奔。
乔泽晃神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睫,不大好意思地说:“你都看到了吧,我和他们……”
“是啊,我看到了。”
艾德里安点头,用带着一点羡慕的口吻道:“我看得出来,他们很爱你,就像我很爱你一样——我都有点嫉妒他们了。”
他趴在车窗边,探出一半脑袋,像小狗一样睁圆了眼睛,低下头抬眼看乔泽:“我也想一直待在你身边,但我想现在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我可不是坏小狗。”
艾德里安用的词语是puppy,这几乎是在调情,乔泽心里一软,无奈地笑了笑:“你不是小狗。”
“还记得Adi吗?我们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个。”
艾德里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提起了别的,脸上的笑意不变,话里却多了几分深意:“小狗爱你,只希望你开心,一靠近你就摇尾巴,一离开你就想念你……”
“小狗不在乎你还有多少别的小狗,小狗只有你、只在乎你。”
艾德里安说着,停了下来,认真地凝视着乔泽:“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乔,我会等你的。”
乔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此刻的氛围太好,他实在不忍心破坏。
于是他什么用没说,只是笑了一下,好像在回应男孩所说的“约定”。
他们最后贴面吻别,艾德里安不知怎的又高兴起来,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乔泽目送他的越野车远去,还看到他在后视镜里朝自己飞吻。
谁能拒绝艾德里安呢?
反正乔泽不能。
艾德里安身上有种赤子般的单纯,不只是感情经历上的单纯,他执着而纯粹,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好像在两点之间画一条直线,周围其他任何事都无法影响他的判断,有些古怪的可爱。
乔泽也不知不觉地扬起嘴角,直到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对面说什么信托基金、海外银行账户云云,起初他还以为是诈骗电话,但那人提到弘业集团和陆承彦,乔泽这才反应过来。
等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到那笔财产的天文数字,乔泽丝毫没感到惊喜,只觉得惊吓。
陆承彦是疯了吗!
他突然发疯做散财童子,偌大一个弘业集团、整个陆氏就没有谁提出反对么?
无功不受禄,这样的福气乔泽自认受不起,忙不迭跑去找陆承彦,想请他收回成命,别拿这么重要的东西当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