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时机离开那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最终,年轻的教皇在纸上写下了这一行字。
评论区里有个宝形容上一章的费兰特特别精准。
费兰特:塌房了。
哈哈哈哈哈哈太绝了吧,可不就是塌房了哈哈哈哈,突然可怜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第24章 迷雾玫瑰(二十四)
费兰特坐在回廊的葡萄架下,肥厚如成年人巴掌的绿色叶片垂挂下来,卷曲的藤蔓缠绕着细长石膏柱,缝隙间投下斑驳如同碎金的阳光,刚好照在费兰特腿上,黑发的少年半仰着脸,侧脸的弧线起伏流畅,鼻梁高挺,下颌精致,仿若是坐在湖边沉思的纳西瑟斯。
他觉得有些冷。
这仿佛是久违了的感觉,但是细细想起来,明明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穿着教堂单薄的衣服,在冷风带来的疾病中咬牙坚持,体会着永远无法脱离的寒意侵蚀着身体皮肤的感觉。
而现在,教皇宫给了他温暖的衣服,美味的食物,让他讯速地忘记了曾经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误以为自己本来就生长在那样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了,这算什么,垃圾的向暖本能吗?
但现实终究会让他从幻梦里醒来。
脱下了教皇护卫队的制服——那是一套相当板正的衣服,包括白色丝绸衬衫、大翻领外套和长裤、斜过胸口的白色短斗篷以及牛皮马靴在内,还要配上一顶三角帽,边沿用象征教廷与教皇的白色荆棘纹路和百合花图案做装饰,每个人在教皇护卫队的制服包裹下都能变得挺拔英俊,统一的衣服消抹掉了财富和出身的隔阂,有很长一段时间,费兰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长大的。
他无意识地摸着袖口冰冷柔顺的布料,这种昂贵的丝绸来自于遥远的东方,那个庞大的帝国盛产香料和丝绸,无数垂涎的视线都落在它身上,但碍于对方强悍的军事实力,没有哪个国家能越过那道海峡,踏上那片流着黄金和香气的土地。
在以前,费兰特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名贵的布料,它柔软得像水,轻薄得像月光,在太阳下会泛起天然如宝石的粼粼光泽。
这是弗朗索瓦送给花园里最美丽的男孩女孩们的礼物,就和那些成堆送出去的钻石胸针、花冠、象牙一样,不过是他眼里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费兰特几乎是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成为了花园里最引人注目的男孩,他腼腆而多情,从不拒绝任何一个人的吻,但也会在最后一刻抽身离去,他们嘲笑他是“还没有长大的奶娃娃”,费兰特只是笑,他们望着他的笑容,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宽容他的离去。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惊异于事情的顺利程度,他近乎本能地揣测着每一个人的语言、神情里透露出来的含义,熟练地做出不同的应对,一个微笑,或是恰到好处的拥抱,适当的拒绝可以让人更迷恋他,疏离与热情从来也不是反义词……这些需要最顶尖的间谍和情人学习上几年的内容,他从出生开始就耳濡目染,并在长期的孤独生活中融会到了骨血里。
他是一个天生的交际家、间谍,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保留住自己的秘密,而他换上不同的面具时,娴熟且天衣无缝的姿态就像是他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人格。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挖掘出他这一可怕的天赋,他本人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运用着这样的本领为自己谋取利益,就连拉斐尔……他得承认,他在教皇身边时,出于某些原因,一直展现的面貌是积极乐观、天真虔诚的贫穷少年,教皇如他所愿地偏爱他,他如愿以偿,并愿意为了获取这样的偏爱一直伪装一个愚蠢天真的少年。
直到来了这里。
在被丝绸、香料包裹的温情花园里,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下隐藏的真实,所有人都在使出浑身解数获取以弗朗索瓦为首的主人们的爱意,费兰特的本能如同见了雨露的禾苗,疯狂地突破了桎梏,像是野兽圈禁着属于自己的地盘,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获得了穿上丝绸衣服的权利。
蛆虫就是蛆虫,从污秽的泥坑里爬出来的东西,无论被再多的柔软温情包裹,也改变不了他善于欺骗的本质。
费兰特出神地这么想着,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东西。
可他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的本质,却绝无法明白那个人……他袖子下的手握紧了,手心里一张被汗水打湿了的纸条已经模糊不清,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锋锐修长,好像花朵的枝蔓缠绕着优雅生长,那句话被他看了无数遍,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可他就是不能理解。
——为什么要他离开?难道教宗真的打算将这些可怜人弃掷在绝望中?
——他接受不了。
他的母亲,被命运狠狠摔在地上碎裂了的瓷器,被生活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那个虔诚的信徒,哪怕是在生命的终点,她也不会忘记向主祷告,祈求自己从罪孽中获得宽恕,满怀期盼地赞美为世人托负罪恶的圣人。
圣利亚从神的掌心诞生,为了救赎罪孽的人类而来,祂担负起沉重的罪恶在世上行走,以使人从罪中超脱,获得升入主的怀抱的资格。
她是这样坚定不移地相信圣人会来救赎她,相信圣人会为她洗脱掉污秽的罪行,让她得以获得死后永恒的安宁。
她向圣人祈祷,他也向圣人祈祷。
世界上必然存在这样一位纯洁的、仁慈的、悲悯的、博爱的圣人,祂一视同仁地爱着所有的人,无论他们是贫穷或富贵,是卑贱或高贵,祂为他们担负罪恶,如同父亲平等地爱着所有的孩子,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信自己可怜的母亲此刻正永享着她期盼已久的幸福。
而作为教廷宣称的,圣利亚在世间的化身,正是翡冷翠的君主。
他的圣人要抛弃这些……肮脏的、卑贱的娼妓吗?为什么?因为他们自甘堕落?
费兰特不愿意去想另一种可能性,不愿意去想世界上或许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圣人,他甚至不敢去触碰这样的设想。
神啊,请您仁慈,请您宽容,他闭上眼睛,疯狂地在心中祈祷,我将无比虔诚,我将遵循他的一切命令,但请您向他降下旨意,请您……
他的想法断在了这里,葡萄架紧靠的墙外传来了细细的呼唤声,费兰特睁开眼睛,利落地脱下丝绸袍子,露出里面早就准备好了的简朴亚麻衬衫和贴身长裤,将这昂贵奢华的东西随意地卷起,团在手上,踩着葡萄架利落地从墙头翻了出去。
弗朗索瓦的宅邸周围时时刻刻都有人巡逻,窥探的人都找不到缝隙,但此刻外面竟然什么护卫都没有,只有一个面庞脏兮兮的小乞丐站在那里,看见费兰特翻出来,立刻松了口气。
“快点,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我的兄弟们只能拖一会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好似秃鹫寻觅猎物一般,快准狠地盯住了费兰特手上那团丝绸长袍。
费兰特毫不在意地将那件昂贵奢侈的东西扔给他,看见他欢天喜地地将衣服塞进胸口,也不管那里凸起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有多奇怪。
拿了丝绸长袍后,小乞丐对费兰特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亲昵了许多,他拉着这个高挑的少年左拐右绕地进了一条小巷子,语速极快地说:“教皇宫这几天没什么事情,教宗一直没出来过——真奇怪,以前的教宗可是经常出门的,每次出来就有人会分发食物,西斯廷一世难道是什么守规矩的小女孩吗,你这样看我干什么,好吧,你让我查的那几辆马车,有几辆是枢机的,有几辆是公国大使的……”
小乞丐嘴巴利索地报出了几个名字,然后站在那里看着费兰特,一动不动。
费兰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给你的够多了,那件衣服可以卖上十几个金佛罗林。”
小乞丐听见这个数字后,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迟疑了片刻,最后眼神一狠,还是选择站在那里不动。
能拿出一件这么昂贵的衣服,说不定这个肥羊身上还有更值钱的?而且……他是从弗朗索瓦公爵的宅邸里出来的,里头在干什么,他们这些乞丐也有所猜测,这个漂亮小子很可能就是逃出来的,如果他拿不出钱,就把他绑回去!或许公爵一高兴,会给他们更多钱?
费兰特看了他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深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冷的笑意,下一秒,狭窄的巷子里就响起了尖叫和暴力的击打声。
等费兰特悄悄地回到教皇宫时,已经是临近傍晚,拉斐尔听完了他的详细汇报,没有对他的汇报内容加以评价,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从少年凌乱的黑色卷发,到脏兮兮的亚麻衬衫,以及颧骨上一片狰狞的青红色。
“你跟弗朗索瓦的情人们打架了?”教皇慢吞吞地问。
黑发的少年脸上蓦然飞起了尴尬的红晕。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含糊地否认:“不是,是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群乞丐……”
拉斐尔微微挑起眉梢,他想说翡冷翠的治安应该还不至于差成这样,但是看见费兰特乞求的眼神,他到底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其实他不知道,他这位教皇护卫已经够了不起的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够以一敌八,还能这样活蹦乱跳地安然站在他面前。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听见教皇这句委婉的逐客令,费兰特没有动弹,那双海洋一样深邃美丽的眼睛望向翡冷翠的君主,在短暂的沉默中,少年沙哑着问:“冕下,您真的不救他们吗?”
拉斐尔从这句话里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起那天看见珍妮之后,费兰特也用相似的语气反复问过他这个问题。
“你希望我救他们。”拉斐尔用肯定的语气说。
费兰特在这句话前保持了沉默。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年轻的教皇问,淡紫和深蓝的眼眸对视,费兰特惊愕地发现他无法在其中找到任何一丝柔软和怜悯——不,或许是有的,但是那双眼睛剔透又冰冷,他甚至不敢长久直视那片冷漠空茫的紫色平原。
“我、我不知道。”费兰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不说什么,可是说什么呢?那些应付弗朗索瓦情人们的甜言蜜语,难道可以用在这里吗?
他于是慌乱地试图将一无是处的自己剖裂开来:“我不知道……”
拉斐尔冷漠地看着他,身形挺拔的少年第一次微微弯曲了脊背,好像有什么超越生命的重量压在了他肩头,逼迫他尝试着走出这一步。
“我……乞求您……”善于花言巧语的少年仿佛回到了年幼的时候,学着母亲的样子乞求圣人的垂怜,“我乞求您救赎我……我们。”
是要将心脏都一同挖出来的虔诚求救。
费兰特茫然地想,其实这件事本就与他无关,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在意,就好像他必须借此证明什么。
坐在光影暗处的教皇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站起来,绕过宽大的书桌,冰凉的手压在费兰特头顶,那点寒意透过了头发,触碰到了少年滚烫的皮肤,让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往昔的乞求永远听不见回音,高高在上的圣人只是静默地微笑着。
“我听见了。”教皇轻声回答。
拉斐尔发现,哪怕自己的想法再坚定,他也无法拒绝面前真切的呼救。
他怎能将翡冷翠的呼喊弃之不顾,正如他所说,他深爱翡冷翠,连同它的痈疽和美丽,都一视同仁地深爱着。
费兰特的视线停留在面前教皇垂落的衣摆上,雪白的长袍一角拖曳在华丽的长绒地毯上,像是地面生出了一朵洁白的花。
虔诚的信徒终于听见了圣人的回答。
拉斐尔:偶尔也会心软那么一下下。
他当时一定是被魔鬼迷惑了。
拉斐尔带着点恶意想着,向着等候在宅邸门口的弗朗索瓦公爵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尊敬的冕下,今日我的宅邸因您的到来而蓬荜生辉。”用宝石和缀满珍珠的斗篷把自己装饰得闪闪发亮的加莱公爵率领一大群仆人,迎接着翡冷翠君主心血来潮的拜访。
说到底,弗朗索瓦自己心里也在疑惑地嘀咕,哪怕是再自信,他也不认为他和西斯廷一世有好到能够相互随性拜访的地步,但是……毕竟那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哪怕头上的冠冕再沉重,也改不掉骨子里缺乏时间打磨的沉稳,说不定他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弗朗索瓦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正好是一个炫耀加莱财富的机会,他一向乐于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权势。
拉斐尔在看到汽灯下真的在闪闪发亮的弗朗索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昨天晚上贸然答应费兰特的请求了,那个导致他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花公鸡的罪魁祸首,正在教皇宫里勤勤恳恳地擦地板——冕下的亲口嘱咐,不允许他接受任何人和工具的帮助,亲手把教皇套房里的地板擦干净。
和费兰特想象里针尖对麦芒的对峙不同,拉斐尔根本没有打算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说。
他要怎么说?
啊,尊敬的加莱公爵阁下,听说您府邸里买了很多姿色出众的男孩女孩,希望您把他们都送走?
见鬼了,就算拉斐尔神经错乱,也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翡冷翠需要和加莱保持和平,那么西斯廷一世也需要和加莱公爵维持良好的关系——就算这只是面子上的友好,西斯廷一世不可能为了一些“卑贱且微不足道”的贫民与加莱公爵发生矛盾,哪怕这听起来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请求。
这是对弗朗索瓦私下爱好的指手画脚,连友人之间尚且不能这样无礼,更何况他们不过是表面朋友。
而且他还要维持弗朗索瓦的体面,不能让他在翡冷翠丢大面子。
想到这里,拉斐尔感觉自己好像吞了一只死耗子般难受。
所以只有一条路能走了,拉斐尔不得不敲定了唯一可行的方法,制造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哪怕是为了“盟友”的心情着想,弗朗索瓦也只能赶走这些人。
至于西斯廷一世很可能会被贴上什么奇怪的标签……
拉斐尔已经完全能想象到那些私底下轻蔑暧昧的调笑了。
没关系,年轻的教皇恢复了冷淡的神情,只要他还戴着圣利亚的冠冕,他们也得对他恭恭敬敬,至于私下里他们说什么,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难道会介意这点不痛不痒的流言蜚语吗?
只不过……
拉斐尔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然答应了费兰特,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钻了漏洞,故意误解了费兰特的意思。
弗朗索瓦走在教皇身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这位心血来潮的年轻教皇,和之前盛大宴会上华丽的装扮不同,今天的翡冷翠君主衣着近乎简单朴素,一件雪白的素色长袍,边缘一层不仔细看都要看不出来的浅金色花纹,肩头披一件暗红色天鹅绒斗篷,低调到了会让人嗤笑贫穷的地步。
弗朗索瓦打心里看不上这样“朴素”的教皇,他穿得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情人们好,加莱公爵无声地嘲笑着身边的青年,脸上还是一派喜气洋洋。
“啊,说起来真是巧合,您忠诚的斯通枢机阁下也正在这里,我们正在谈论加莱出产的香料,听说您也喜欢苦橙?”弗朗索瓦随意地找了个话题。
他们正穿过中庭宽阔的花园,没有费兰特描述里荒|淫的场面,喷泉落下的水珠溅开透明如珍珠的碎屑,草坪上铺设着崭新的餐桌,雪白桌布垂落到地面,桌上涌浪似的花篮鲜艳逼人,寥寥几名相貌姣好的少年少女在闲逛,遥遥看见这边的人群,也不急着上来,而是礼貌地隔着一定距离行礼问好。
“他们是……”拉斐尔仿佛无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弗朗索瓦看了那边一眼,神情泰然自若:“噢,那是我的仆人们,我喜欢漂亮的脸,对美的欣赏和追求——您应该也能理解?”
拉斐尔又看了看那边,点点头:“是啊,很能理解。”
他们来到了会客厅,和半路出来迎接的斯通枢机一起,斯通枢机是一个干巴巴的中年男人,样貌平平,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有超级强悍的记忆力,能够一口气将多达数十万字的《维吉尔游记》和《叙拉古史诗》倒背如流,甚至能具体到某一页的某一行字,更不用说各种宗教典籍和偏门记载,这在教廷里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技能,但拉斐尔对斯通枢机的印象不怎么深刻,或许是因为在他上一世,这位枢机很倒霉地站错了队伍,被尤里乌斯轻描淡写地踹出了翡冷翠,死在了乡下的一间小教堂里。
弗朗索瓦的会客厅与他本人的风格一样,采用了大量加莱风格的奢华装饰,墙角立着抱瓶的石膏女神像,瓶中流泻出精心修饰过的花束,由尤加利叶、铃兰、勿忘我、绿玫瑰、天竺葵等组成的一人高的立式花束让这个房间充满了淡淡的香气,绣着加莱皇室徽章的挂毯在这里随处可见,当然还有弗朗索瓦本人的肖像画。
椭圆框的、方框的,各种各样装束和场合的肖像画悬挂在会客室四周,致力于向人们宣告这里的主人有多么英武。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当然是闲话,不然还能说什么呢,斯通枢机显然对于教宗的突然莅临也颇具疑惑,他时不时地用眼去看弗朗索瓦,试图从主人脸上看出什么信息,但是很遗憾,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难道是他来这里的意图被发现了?
斯通枢机不得不想到这个最为糟糕的猜测,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应该不至于……他努力安慰自己,他只来了两次……该死,早知道就不应该来的,可是……
斯通枢机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暗暗后悔自己没有忍住好奇心,可能有比好奇心更多一点的其他什么,不过那绝不是重点。
他又想起了那座花园里芬芳的香气和年轻的躯体,青春活力的笑声,就像是永远不落下的太阳,多好啊,在他们中间,会让自己错觉逝去的年轻时光又回来了,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就算是圣人……
哪怕是圣人……
斯通浑身触电一般僵住了,他发现西斯廷一世好像正在看他。
不过这个眼神也许只是随意一瞥,弗朗索瓦受够了枯燥无聊的闲谈,提议要去大厅里举行一个小小的宴会,拉斐尔欣然同意,并且善解人意地提议,不如再多邀请几个人,宴会要足够热闹才有趣。
一个宴会持续一整天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断会有客人离开或到达,信使们拿着弗朗索瓦的邀请函,奔向了各个贵族的宅邸,第一波客人到达后,气氛就迅速热闹了起来,等弗朗索瓦醉醺醺地从越来越多的客人中脱身,才从混沌的脑子里扒拉出了举办这个宴会的目的。
对了……西斯廷一世……
他随手抓过一名侍从:“教皇呢?”
侍从愣了一下,费力地思索:“半个小时之前说大厅里太热,出去散步了。”
散步……弗朗索瓦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把该藏的东西都藏起来了,就放松了下来,嗤笑一声,摆摆手让侍从离开。
不过是一个年轻人,看来之前的警惕都是多余的。
哪怕是嚣张傲慢如弗朗索瓦,也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在翡冷翠买卖人口修建自己的伊甸园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借这座人间伊甸和翡冷翠贵族们私下串联……这个问题就可大可小了。
他自己玩当然没关系,可是万一背负了“诱惑神的仆人”的名义,就连他也要退避三舍,他是来交朋友的,可不是来结仇的。
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让教皇看见那些东西。
奈何他是这么想的,那位想要被死死隐瞒的教皇与他的想法刚好相反。
拉斐尔解开那件象征身份的猩红斗篷,随手扔在一棵灌木丛后,沿着花园曲折的小径往后走。
费兰特告诉他,那些男孩女孩们都住在花园后的房间里,距离主宅有一定距离,拉斐尔喝了几杯葡萄酒,刻意做出晕乎乎的醉态,懒洋洋地走进了那片禁地。
半路上有两名看守,他们看了看拉斐尔,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阻拦他,反而催促了一声:“快点回去。”
他们将白色长袍的拉斐尔看成了宅邸里被买进来的男孩的一员,无论是年纪还是外貌,这个猜测都无比合理。
唯一需要疑虑的就是……这个过分美貌的人好像之前没有见过?是新买来的吗?
拉斐尔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
午夜,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宴会上一片狼藉,喝得醉醺醺的贵族们将水晶杯叠成高塔,从上往下浇灌葡萄酒,帷幔垂落的角落里,有暧昧的低语和声音传出,宴会就是寻觅快乐的地方,大家都清楚这些角落里正在发生什么事,这是贵族圈里心照不宣的秘密,爱情和婚姻永远是分割的两件事。
几个和弗朗索瓦走得最近的贵族已经勾肩搭背自己去寻觅伊甸了,弗朗索瓦也默许了这一行为,反正只要不闹到大厅这边来,不被西斯廷一世看见——
等一下,西斯廷一世说去散步,去了多久了?
朦胧的醉意骤然被驱散,弗朗索瓦一个打挺坐起来,推开身旁依偎着他的贵夫人,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视大厅,没有在这一片混乱中发现那个本应该最为醒目的淡金色身影。
“教皇呢?”他再次抓过一名侍从,恶狠狠地问,“我刚才让人去找他,找到了没有?”
那名侍从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弗朗索瓦心一沉,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但是他希望不是最糟糕的那种。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他看见自己最信任的贴身士官长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往日总是保持谦卑微笑的脸上一片僵硬的青白,像是一具死尸般冲到弗朗索瓦面前。
“殿下,”这位陪伴着弗朗索瓦从王子到公爵的侍从还是坚持着往日的称呼,“西斯廷一世……”
他咽了一口口水,在弗朗索瓦愈发紧迫的瞪视中深吸一口气,“卡洛斯爵士、爵士把喝醉的教皇冕下认成了您的情人……他、他……”
弗朗索瓦浑身的酒气都从毛孔里蒸发出去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喉咙里发出了野兽遇见敌人时的低沉混音:“那个愚蠢的混蛋,他干了什么?”
哪怕是加莱公爵,这时候也有点吃不消这个“惊喜”了。
如果像他猜想的那样……天呐。
“不,没有到最糟糕那一步,但是教皇冕下暴跳如雷,他本来想到大厅质问您,但是我勉强把他安抚下来了,请您……”士官长迅速说道。
“很好。”弗朗索瓦感觉自己窒息的心脏勉强恢复了跳动,他心不在焉地夸奖了士官长一句,大步走出了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