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惊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整个人都笑得倒在了被子上。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位骑士长这么有意思?!
“好吧好吧,”面对着莱斯赫特那双森林绿的眼眸,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动摇的,而拉斐尔向来不介意在小的方面让步,以展示自己的宽容,“感谢您的谏言,我正直的骑士长阁下,我采纳它了。不过我需要说的一点是,那位‘好心’女士的建议也许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的,不不不,请您不要那样看着我,这会让我感觉我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的意思是……”
拉斐尔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和莱斯赫特的对视,解释道:“你看,我们都很清楚,我的眼睛实在太过于有辨识度,哪怕是做了性别的伪装和混淆,也只是一时的,我可以借此在城里自由地行走,但是如果想要离开柏瑟——门口的士兵可是会一个个辨认面孔的,我躲不过去这一道检查。”
拉斐尔的话很有道理,他瞳孔的颜色稀少而美丽,现在这样的美丽成了枷锁,他无法掩盖眼睛的颜色,而这将使他无法离开柏瑟一步,等搜查范围渐渐缩小,总会有查到他的那一天,况且他也不可能被动地等待在这里接受命运的审判——翡冷翠还在急切地等着迎接它的圣座回去呢。
教皇的出行是一个秘密,如果他离开太久杳无音信,这个秘密就会变成引爆教皇国的炸药。
拉斐尔决不允许教皇国再生波澜。
他必须赶在弗朗索瓦对教皇国做点什么之前,回到翡冷翠去。
所以他说:“我不可能走到士兵面前让他们检查我,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无法、或者说不敢查我。”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同样是贵族出身的莱斯赫特瞬间就听懂了。
能让士兵不敢检查、无法检查的,也就只有贵族了。
但他们所伪装的这种落魄贵族是不行的,必须是货真价实的贵族,甚至还得是有一定权力、能够抗拒这种大规模审查的贵族,或者干脆就是军队的上层军官。
莱斯赫特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教皇始终闲适的神情和泰然自若的态度,顿时明了:“……您已经有了想法?”
拉斐尔仰起脸朝他笑了笑,轻快地否认:“没有。”
“那……”
说真的,拉斐尔现在的状态可不像是一筹莫展没有头绪的样子,他太过于镇定了,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可拉斐尔现在的确是没有做好决定,那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雏形而已,他只是习惯了做定海神针一样稳定人心的那个人而已。
“比起这件事,我其实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柏瑟作为加莱的边境城市,没道理会被费兰特忽略,为什么这里找不到‘圣鸦’的痕迹?”拉斐尔双手指尖相对,视线落在手上,陷入了沉思。
“这不应该,费兰特不是那么粗心的人。”教皇喃喃自语。
“或许……”
“或许……”
拉斐尔和莱斯赫特沉默了一会儿后同时开口,然后又惊讶地望着对方,同时停下。
拉斐尔翘起眼尾抬了抬手,示意莱斯赫特先说,从来沉稳坚毅如磐石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却再次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说:“或许……他们被发现了?”
他的声音很低,这句话仿佛让教皇感到有趣,他听见冕下短促地笑了一声。
“不需要这么谨慎地粉饰,我不是会被一句话吓到的小孩子,你可以直说,他们是被清除了。”虽然语气轻快地说着这句话,但拉斐尔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他在说到“清除”这个词语的时候,牙齿轻轻磕碰,像是咬住了敌人的血肉,在缓慢而用力地碾磨。
“非常、非常有可能的猜测。”拉斐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这个猜测所代表的含义比它本身所具有的意义更为恐怖。
费兰特所掌控的圣鸦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团体,以仲裁局为核心的内部成员是维持这一体系的中流砥柱,而外围则是纷芜庞杂的各种群体,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教皇国的触手伸到最远的地方,圣鸦对于外围成员的选择并不严苛,商人、手工匠人、仆人、水手乃至流浪汉都可能是圣鸦的目标。
当然,对于这些忠诚度可疑的人群,乌鸦们并不会抱以十分的信任,而是以金钱关系为主流。
但凡事只要存在,必有痕迹,拉斐尔从来没有指望圣鸦会隐匿到它愿意站出来的那一天,或许很多国家都已经发现了它的踪迹,可正如当年加莱在教皇国安插了许多间谍一样,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各国之间相互安插间谍是非常普通的事情,所有外交官都是间谍,甚至于贵族和宗教人员,大多也具有间谍的身份,这让他们能够轻易地进入上流的社交场所获取秘密,又不至于在被发现身份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死亡。
柏瑟城里圣鸦的销声匿迹,令拉斐尔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国家需要一反常态地开始清除国内的间谍?
拉斐尔只能想到一种情况,战争之前。
如果弗朗索瓦知道了亚曼拉女王的遗嘱,想办法将他困在柏瑟,又清除了边境城市的教廷势力……这一系列动作,都指向一个令拉斐尔难以置信的答案。
莱斯赫特的战争嗅觉比他更为敏锐,骑士长的脸色已经变了,不需要拉斐尔提醒,他跳过了所有逻辑的推理,先一步依靠直觉和危机预警抵达了同样的结果。
“他疯了。”骑士长低声说。
“那是教皇国,是圣城,”他说,“万君之君的城邦,圣主的人间神国,亿万人民的最终信仰之地,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真的不可能吗?”拉斐尔像是讽刺似的自言自语,“万君之君现在就被他困在柏瑟呢。”
“他想做第二个马洛三世?”莱斯赫特反应迅速。
在圣殿骑士团消亡后的那二十年里,教皇国陷入了任人欺凌的境地,曾经高高在上的宏伟国度一朝烟消云散,留下的辉煌只会惹人觊觎,失去了最为锋利的长矛和最为坚固的盾牌后,一切都变得崩坏。
当时的加莱君主马洛三世作为毁灭圣殿骑士团的最大力量,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最丰厚的成果——他强迫教皇迁移圣城,将教廷中心挪到了加莱境内,从实际意义上掌控了整个教廷,这件事成为了翡冷翠之耻,连带着当时的教皇都被后来的教廷斥为篡位的异端。
那些年的教皇国名存实亡,被劫掠了无数次的翡冷翠成了一座荒芜的空城,教廷的建筑大多被搜刮的士兵毁坏,所有居民都在疯狂地逃亡,他们只想逃得离翡冷翠越远越好。
失去了翡冷翠的控制后,教皇国境内慢慢出现了独立的城邦,这些自称独立的城邦分分合合,最终固定为了十三个,又在长期的演变中,形成了以波提亚家族为首的十三人议会,掌控着翡冷翠之外教皇国领土的实际权力,直到圣西斯廷一世借助翡冷翠大疫病,彻底清洗了这个存在百余年之久的联盟。
那个有着疯子皇帝绰号的小皇帝,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在外人口中色令智昏的皇帝……他有着想要成为马洛三世第二的梦想?
拉斐尔想起在桑夏的婚约签订仪式上,小皇帝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拒绝再去回忆那些片段,那会令他从生理上感到恶心,就像是被蛇缠上了身体,阴冷粘稠的鳞片贴着温热的皮肤剐蹭、滑动,那种质感足够令每一个没有特别爱好的人倒尽胃口。
拉斐尔深吸一口气:“先搁置这个问题,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我们需要尽快赶回翡冷翠,如果是假的……我们也需要回到翡冷翠,掌握事情的主动权。”
教皇用耳语似的声音说:“我讨厌被人掌控的感觉。”
安东尼走在市政厅里,摸着自己精心修剪的两撇大胡子,心情愉悦地看着仆人们在底下的舞池里忙忙碌碌,这位柏瑟市长有着一个引人注目的大肚子,褐色的头发打着卷儿披在肩头,每个卷儿的弧度都经过细致的修正,头发上抹着厚厚的发油,在灯光下泛着一圈天使光环似的白圈儿,苍蝇站在上面都要被滑得劈个叉。
他单手叉腰,神气活现地东张西望,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活像一只大肚子的茶炊壶,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时不时指点一下路过的仆人。
“把那个花瓶转一个方向。”
“把毯子换成绿色。”
几分钟后,他又会再次下达截然不同的命令。
“把那个花瓶转过来。”
“把毯子换成红色。”
总之,他就是这个忙中有序的场合最大的搅屎棍。
但就算是圣主无法忍受他此刻的激动和失态,安东尼在第三次命令仆人把花瓶转一个方向后,仆人恶狠狠地在心里想,希望那位军官先生不会被市长的头油熏得吐出隔夜饭。
安东尼今晚将要在市政厅宴请一位位高权重的军官,正是那位军官带人封锁了柏瑟,市长并不在乎柏瑟要被封锁多久,他只关心自己的前途,而他从这位军官身上看到了能够回到都德莱的可能性。
“女士们到哪里了?”安东尼忽然想起这件事,急忙抓住身边路过的秘书。
在很多时候,市政厅几乎就等同于市长个人的天下,里面的职员当然也会被他视作个人的仆从和服务者,而领取着市政厅发放的薪水的职员们并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这位秘书回答:“半个小时之前马车已经派出去了,大概很快就能回来。”
柏瑟市长又摸了摸令自己格外满意的大胡子,志得意满地宣布:“很好,我们要给那位先生一个绝对难忘的夜晚。”
第87章 希望蓝钻(四)
柏瑟是一个小城市,又是位于混乱的边境,贵族们都不愿意住在这里,除了乡绅和几位小领主,这里甚至挑选不出具有陪客资格的高贵绅士,想要举办首都那种衣香鬓影、奢侈华丽的高级宴会是根本不可能的,深谙享乐之道的安东尼很清楚这一点。
与其给那些乡绅、小领主们没见过世面的粗鲁女儿们套上华丽优雅的长裙,逼迫她们假扮贵族小姐,还不如俗气到底,反正一切的宴会都是为了取悦人,而安东尼……他非常清楚男人喜欢什么。
于是他干脆派出了市政厅的每一辆马车,去搜罗来了柏瑟城里所有知名的妓/女们。
他给她们送去了珠宝、华服,让她们模仿着都德莱贵族小姐们的装扮,来了一场加莱中世纪版本的角色扮演。
他相信那些军官们会喜欢这个的,有着贵族小姐们典雅的外貌,内里则是放荡的妓女的灵魂,这会让他们有一种征服了贵族小姐的快感,男人们就喜欢这样的游戏。
第一辆马车停在了市政厅前,一位穿着鹅黄色丝绸长裙的女性走下车,装模作样地拿着羽毛扇扇了两下,在门口张望了片刻,侍从们立刻上前,恭敬地向她伸出手臂,那位女士新奇又紧张地将手搭上去,高傲地抬起下巴在对方的指引下走进大厅。
一辆辆马车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色彩缤纷如蝴蝶的女士们轻灵地飞进经过刻意修饰的大厅,安东尼站在二楼隐蔽处,看着下方的人越来越多,乐队适时地演奏起活泼的乐曲,那些精心挑选的美丽演员们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魅力,尽管这里并没有她们的客人,但是出于职业本能,面对着这么多同行业的竞争者,她们已经有意识地开始展露自己的优点。
安东尼满意地看着下面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再次侧过头问道:“我们的客人到哪里了?”
不等他的声音落下,除了马车的轱辘声外,外头响起了数匹快马奔驰而来的急促声响。
“啊,是我们今晚的贵客!让女士们做好准备!”安东尼精神一振,急忙拉了拉自己的衣摆,扯了扯领结,动了动自己的脖子,腆着肚子从楼梯上往下跑,展示出了完全不符合他这个体重的轻快身姿。
当他保持着矜持着仪态冲出门去时,正巧看见为首的骑士从马上翻身下来。
对方有一头羊毛似的蓬松长发,五官清秀温柔,淡褐色的眼睛和善到近乎柔软,配上他的笑脸,看起来有种谁都能欺负他的感觉。
安东尼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于是迟疑着站在那里:“您……”
那名骑士穿着卫队的军官制服,胸口别着金质奖章,他将马鞭折起来,用木柄敲了敲牛皮长靴的侧面,震掉上面的灰尘泥土,朝安东尼笑了起来:“夜安,市长阁下,我是卫队的新负责人,刚从都德莱调过来,陛下希望能尽快找到人,所以又派了一些人手过来,现在柏瑟的搜查暂时由我负责。”
安东尼还有些稀里糊涂,暗暗可惜之前花在那位前负责人身上的钱还没看到成果人就走了,不过这也不是他想这个的时候,他赶紧迎上来,笑眯眯地说:“看来陛下真的非常关心他的‘皇后陛下’,那位阁下真的会出现在柏瑟吗?”
骑士顿了顿,好像忽然开心了起来,煞有介事地点头:“您说得对,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所以在找到之前,我们不会放开封锁。”
安东尼凑近他,市长先生觉得这位年轻的军官非常和蔼,看起来很好接触,如果能够和他打好关系,说不定之后回到都德莱的机会更大一点,于是他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了许多:“不管怎么说,在完成陛下的任务之前,也可以适当放松一下心情,今天我为您准备了一场独特的宴会,哪怕是在都德莱,您也绝对见不到这么有意思的宴会。”
他在“有意思”这个词上意味深长地加重了音,故意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一个腆着大肚子脂肪丰厚的男人做出这样的表情有点吓人,难得的是那位军官竟然始终保持着和蔼的微笑,似乎这样的场面在他眼里全然不算什么。
“那我就期待着了。”卫队长配合地笑了起来,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弯着,瞳孔在汽灯明亮的光芒下有着琥珀黄金一样特殊的色泽。
“今晚的市政厅有一个宴会,”拉斐尔坐在桌子前,用叉子搅合着盘子里的土豆泥,视线透过窗子落在下方热闹的集市上,“老板娘告诉我,这是为了招待卫队长而举办的,柏瑟市长显然也会出现,要想进入市政厅,拿到市长的印章,这是唯一的机会。”
莱斯赫特坐在床沿,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艰难地思考着:“……我要怎么混进去?”
拉斐尔看了看他,摇摇头:“不是你,是我。”
莱斯赫特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
教皇无视了骑士长瞬间沉下来的脸色,继续说:“老板娘说,柏瑟的很多交际花都接到了宴会邀请,这变相地成了中介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这也是她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原因——她希望她能作为我的介绍人让我参加这个宴会。”
“不行!”莱斯赫特脱口而出。
正直的骑士长脸色发青:“您是翡冷翠尊贵的圣座,怎么能、怎么能以那样的身份……”
拉斐尔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这个印章不能到手,不管是圣座还是什么,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加莱。”
淡紫色的眼睛里不含任何情绪地看向莱斯赫特,里面的东西坚硬而冰冷,和这个眼神对视后,莱斯赫特怔了一下,然后才缓慢地低下头:“……谨遵您的命令,冕下。”
“很好,到时候你可以伪装成我的马车夫。”拉斐尔收回了目光,挖了一勺土豆泥送进嘴里,艰难地把这个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土豆泥咽下去,自言自语地说:“至少今天晚上不用吃这个东西了。”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一辆轻便的单人马车穿过挤挤挨挨的市场摊位,停在了这间破旧的旅馆前,这辆马车装饰简朴,装着减震的弹簧底盘,踏板和车厢都高高的,这是为了避免雨天车厢里进水,车身上烙印着柏瑟市政厅的徽章。
旅馆左边的店铺是买皮具的,硝制皮革的浓烈臭味令马匹难受地用力扬了扬脖子,打了个响鼻,被马车夫拽了两下缰绳后,这种温顺的动物低下头,一声接一声地抽着鼻子。
旅店对外的大窗口上一年四季都在炉子上煨着热乎乎的蜜酒,烧的发黑的红铜茶炊壶有小孩子的腰那么粗,噗噜噜地冒着热气把盖子顶的一动一动,看守茶炊的伙计站起来,愣愣地盯着这辆马车。
“我来接——”马车夫停顿了一下,从记忆里翻找出那个名字,“尤拉利亚小姐,这里还有市长先生给尤拉利亚小姐准备的东西。”
他回身从马车厢里提出一个皮箱子,想要递给那个伙计。
伙计接过皮箱子,暗暗吃惊于这个皮箱的重量,开始猜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是衣服和首饰,”马车夫看出了他的想法,笑嘻嘻地说,“我看到每一辆马车上都有一个这样的箱子,你知道,我们接的都是那些女士,她们或许需要一些更好,更适合市政厅的衣服。”
说到这里,马车夫脸上展现出了作为“市政厅”一员的高傲表情。
伙计小心地提着那个皮箱走进了旅店,马车夫很快听到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喜悦的尖叫,随即是用力踩踏楼板的咚咚声。
“好吧,交际花,哼。”车夫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位脚步轻盈的女士裹着一件遮住头脸的黑色大斗篷走出来,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身上穿着琥珀色长裙,蓬松宽大的裙摆像流泻的瀑布,后腰缀着用欧根纱结成的巨大装饰,这种为了修饰形体、突出挺翘臀部的装饰显然过于出众了,尽管完全看不见对方的腿,但光从身体比例上也能看出这位女士身形姣好。
还不等马车夫下去,这位小姐已经踩着车厢一侧的简易踏脚嗖一声钻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从里面伸出一只戴着长长丝绸手套的手,镇定地将挂在车厢外的宽大裙摆全部拉了进去。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马车夫还没反应过来,铁质的车厢里传来轻轻叩击车壁的声音:“请出发吧。”
车夫挥动鞭子,驱使着马匹开始行走,同时在心里评价,虽然看起来身材很好,但是这位女士的声音是不是太……太低沉了一些?
车厢里的拉斐尔将腰板挺得笔直,为自己争取呼吸的空隙,他毕竟是男人,就算再怎么清瘦,想要套进女士的裙子里还是有些困难,还好这件裙子并不是束肩的,但也正是因为这点,他不得不在胸口塞了一些辅助物品才避免了自己立刻暴露的下场。
拉斐尔闭着眼睛保持平稳的呼吸,感受到马车忽然停下,外头传来了车夫疑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马车再度启动,这一次它行走得稳定多了。
在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拉斐尔抵达了市政厅,仆人们正在点亮各处的汽灯,他脱下斗篷,尽量借助头发遮住自己的脸,低调地沿着门廊走进了大厅,然后迅速找到了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乐队开始演奏轻快的乐曲,他看见柏瑟市长从楼梯上冲下来,像是要去门外接人,拉斐尔对此并不关心,他在寻找机会前往二楼。
这不太容易,二楼是市政厅的办公场所,不允许客人们入内,但拉斐尔并不觉得柏瑟市政厅的仆人们会有这么恪尽职守。
他随手将一杯蜜酒泼在了裙子上,然后提着裙摆去找守候在一旁的女仆,对方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回神,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语气十分温柔,而且热情得有些过分:“您需要换一件裙子吗?我知道哪里有多余的裙子,或许我可以为您去找一件新的,您喜欢什么颜色的呢?”
拉斐尔有些吃不消她的热情,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我想先去整理一下。”
“噢,”似乎是被他的声音震惊了一下,女仆眨了眨眼睛,为他指了个方向,“那边有休息室,里面有清水和手巾。”
拉斐尔礼貌地点点头,循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这里需要说明,拉斐尔的声音并没有多么粗犷,而且他也刻意地变了一下音调,但他并不是多么优秀的变音演员,得到的成果显然不太如人意。
只能少开口了。
拉斐尔边走边想,对于自己掐着嗓子装女人倒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就是有点同情那些不得不听他说话的人。
休息室隔壁就是盥洗室,拉斐尔听见休息室里有隐约的声音,于是放轻脚步从门口经过,走入盥洗室草草擦干净了裙摆上的水迹,听见休息室的门开开合合,里面的人似乎都离开了,他等了一会儿,将门推开一条缝隙,走廊上空无一人。
琥珀色的长裙在地面上画出一个饱满的圆,有着窈窕背影的美丽小姐弯下腰,用与她优雅外表不符的凶悍动作左右开弓将宽大的裙摆从地上撩起来,像是抱包袱那样全部抱在怀里,开始在走廊上冲刺。
如他所料,看守楼梯的仆人们并不那么认真,偏僻之处的楼梯根本没人,拉斐尔几乎是轻轻松松地来到了二楼,找到市长办公室,开始在里面翻找。
想要离开柏瑟,要么以势压人,要么用钱买通,不过拉斐尔很怀疑那些从都德莱调来的王室护卫到底会不会被钱所动摇,所以他决定选择一个合法的道路——拿着市长签字盖章的通行文书大摇大摆离开柏瑟。
至于怎么获得这个签名和盖章……
当然得靠个人智慧啦。
拉斐尔在安东尼的办公桌上翻了一通,都没有找到那枚最关键的印章,倒是翻出了几份空白的公文纸,他随手捡了两张塞进胸口,同时找出一张安东尼扔在角落的废弃信件一起收了起来,上面有市长的签名,他得学着仿一个一样的。
但是没有印章,哪里都没有。
拉斐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这位市长竟然是个喜欢把印章随身带的敬业家伙?
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不管是不是,去搜一下就知道了。
拉斐尔打定了主意,快速把东西回归原位,再次抱着裙子从原路返回,在盥洗室里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擦着手上的水回到了宴会厅。
宴会厅里已经是一片喧嚣沸腾的热闹。
经验丰富的女孩们最知道怎么活跃气氛,她们如同轻盈的蝴蝶,在每一位值得流连的客人身边盘旋,笑语如花,用适时的笑容、分寸得当的娇嗔哄得每一个男士心花怒放,安东尼邀请的人当然不止卫队的军官们,还有和他关系比较好的乡绅与领主们,在悠扬的乐曲声中,很快有几对男女“坠入了爱河”,相互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拉斐尔发现自己原本选择的那个隐蔽角落已经有人站着了,于是他悄悄走到一处凸肚窗的帷幔后,坐在那里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他看见柏瑟市长那个标志性的大肚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然而和他站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