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去放衣服,笑说:“在等陈秘书。”
有的人不怎么说话,但是很好懂,平时都在房间里学习,陈秘书晚回来的时候就到对着大门的客厅学,人回来了就又把书搬上楼。
陈落松也笑了下,也没说信没信,回房间去洗澡,洗掉身上一身酒味。
等他换身衣服出来的时候,高中生还坐沙发上,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陈落松跟着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摆在桌上的试题和已经写了满页的草稿,随手用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问:“不会?”
周开霁点头。
这种大题需要结合更复杂的公式,但他之前没听课,也没有笔记。
把毛巾搭头上,陈落松上身略微前倾,凑近些,说:“让我看看。”
距离陡然拉进,周开霁垂下眼,把试题递了过去,顺带把笔也递过。
陈落松接过笔,低头看试题,笔在手里慢悠悠转了一圈。
他的手有些苍白,指骨细长,看起来是一双很适合拿笔的手。
周开霁侧眼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的手没有那么白,也很糙,之前打工的时候磨的老茧还在,现在又加上了经常握笔磨出的茧子。
“……这个这样解。”
笔尖转回刚好趁手的方向时,陈落松握住了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公式。
周开霁回过神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了不少,终于把视线移向草稿纸。
陈秘书看上去平时应该更习惯写草书,只是现在为了让他看清,下意识收敛了些,但依旧可以看出流畅笔锋。
旁边人情绪向来很平稳,讲题的时候声音也很平和,距离太近,周开霁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每次说话和写字带起的震颤感,鼻尖还能闻到浅淡的味道。
他知道这个味道,应该是洗衣液,他的衣服上也是这个味。
有着同样的味道,坐在同一个沙发上,姿态随意又轻松。
周开霁缓慢眨了下眼,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动弹了下。
……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
周开霁因为走神而挨了下无情铁拳,头发被薅得一团乱。
陈落松收回手,表情不变,又把题讲了一遍,周小鸡这次没有走神,完整听完了,也听懂了。
这道题虽然是大题,但知道方法后很简单,从头到尾演算一遍就能得出答案。
陈落松在一边低头看着人算,抬手慢慢擦着头发,夸了声聪明。
周小开确实聪明,不然也不会脚踩着其他人一路往上爬,成为书里最大的反派。
原本的反派听到夸奖,有些腼腆地笑了下。他不太习惯笑,笑得很浅,但比起最开始的时候的沉郁安静的样子要好了不少。
一道大题做完,陈落松挥挥手,让人上楼休息。
周末在家待了两天,周一高中生就返校了。
返校就有小测,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笔尖在纸张上摩擦发出的声音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下课铃声响,小测结束,坐在后面的老师从后往前开始收试卷。
李华放下笔就开躺,浑身无力趴在桌上,只当自己死了,发出了尸体的声音:“食堂抢饭都没这难。”
周开霁低头调整有些下滑的围巾,应了声。
小测成绩第二天出,在试卷下发之前,晚自习的时候,有小道消息说,班上有一个近满分。
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后门已经打开,周开霁放笔,开始收拾书包。
同桌趴桌上,悄悄探过头,问:“今天陈哥不是会晚点来接你吗?”
他这陈哥喊得无比顺溜,周开霁没有评价。
陈秘书在今早给他说过晚上有些事,会比平时晚到。
对方晚到,但他想第一时间在校门等着。
下课铃响,原本坐在座位上的人瞬间不见人影。
“……”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走廊上靠近后门的人不自觉后退半步,之后再探身看向教室内,环视了一周。
站在后门外边的是李越。他再多看了两眼,没有看到在找的人,于是问:“有谁知道周开霁在哪吗?”
趴在最后一排的一个极其类似尸体的人略微抬起头,说:“刚才飞出去的那个就是。”
“……?”
安静了一瞬间,李越快速道谢,跟着从走廊跑过。
原本隐约听到后门的声音的人转过头,只看到了一个空荡门口,有些疑惑问:“一班那李越刚才是不是来过?”
后排的尸体虚弱但热心,回答说:“刚飞出去那个就是。”
同学:“?”
李越也跟着跑下了楼,终于在接近校门的地方喊住了快速移向校门的人。
“呼——”
对方站住脚,他弯下腰支着腿喘了两口气,这才重新直起腰,哑声说:“王老师找你,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刚才跑得太快,喉咙里灌风,一时间有些难正常说话。
李越在学校还没跑得这么狼狈过。他做事向来会预留缓冲空间,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匆忙跑过。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人很明显地犹豫了。对方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已经不远的校门。
——这个人看着似乎有往校门移动的倾向。
李越一口气没喘匀,又及时再说了一句:“王老师还在理科办公室里等你。”
王老师是他班主任,也是这人在的三班的科任老师,今天晚上对方为了弥补占了课间时间,提前了两分钟下晚自习,顺带让他来传话。
只是没想到这人下课跑这么快。要是没早下那两分钟,他还不一定能追到。
“……”
周开霁再看了眼校门,这才应了声,转身重新回到教学楼。
看着人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临时被交代的找人任务完成,李越这才转过身,揉了揉喉咙,慢慢往校门离开。
一路狂跑,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学生这么少的校门。
学生少,家长多,校门边围得只剩一条勉强能够通过的路。穿着校服的学生在人群里穿梭着,原本挤在校门边的几人悄然离开了人海。
校门边拥挤热闹,只要走过一个转角走上另一条街道,耳朵边就会安静不少。
这是他常走的路,因为有学生放学,街上的不少店都开着,光亮下边还能看到人呼出的热气。街道两边有街道照不亮的小巷,一般没人走,他也从没去看过。
旁边有人路过。
李越没认真看,只瞥了一眼,迈步继续往前走。
——他没能继续往前,刚才从一边路过的人挡在了前面。他一转头,看到旁边和后面也多了个人,三个人都盯着他,挡住了大半的光。
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挡在前面的人伸手哥俩好似的搭他脖子上,力道大到像是能轻易掐死他,面上却笑着,有些许的胡渣,看着很和善的样子。
李越能够完全肯定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人。
男人笑着问他:“刚才和说话那个……”
站在旁边的人说:“周开霁。”
“对,”男人问,“周开霁是几班的?”
旁边有人路过,脖颈后面的力道不减,李越没有出声,也没敢有动作。
路过的人看了眼他们,走了。
搭着脖子的人见他不出声,又加重力道,压低了声音说:“刚才你和周开霁还在里边说话吧。”
“他……”
李越一开口,喉咙又干涩起来,还有些发痒,没忍住咳了两声。
几个人以为他在打马虎眼,捏着后脖颈的人眼睛一睁,带着人想往一边背光处走。
“周开霁怎么?”
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身后,李越转不了头,只能一侧眼,看到一个略有些苍白的脸侧。
一辆车从路上快速驶过,灯光晃眼。
突然出现的戴着围巾的人按下男人捏着后脖颈的手,侧眼看过来:“我算是周开霁半个监护人。”
他笑说:“去其他地方谈谈?”
他随意一站,就站在了男人和高中生之间。
胡渣男低头,看到了面前人手腕上在灯下闪了瞬的表,也跟着笑了,说:“好,谈谈。”
站在李越的视角,就只能看到被遮住了半张脸的胡渣男,还有面前的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后背。
关于周开霁的事,因为常年混迹办公室,他知道一点。其中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对方父母双亡,没有任何亲戚,常年是独居状态。
——更别提有什么监护人。
但这个人确实是这么自称,另外几个人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任何异议,或者说,他们已经转移了目标,不管这个人是否和周开霁有关系。
几个人短短谈话后就准备离开。胡渣男热心说穿过旁边的巷子就是他家,账本就在那里,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李越彻底被遗忘,胡渣男几个已经看不大上他。他就这么看着几个人离开,没忍住伸出手,拉住了前面的人的外套。
注意到他的动作,有着胡渣的男人回了头,咧了下嘴,像是在笑,但是无端让人发寒,说:“晚上不安全,同学别去找人唠嗑,也别绕路,快点回家吧。”
外套从手里抽离,几个人走了,走向灯光照不亮的暗淡巷子,声音被晚上的寒风吹散。
“朋友你这表应该……”
几个人身影消失在小巷里,连带着声音也再也听不清,只剩李越一个人站在原地。
“砰——”
巷子昏暗,堆积了各种杂物和废品,安静,只有脚步声和衣服布料摩挲的声音,还有偶尔踢到杂物的声音。
脸上带着胡渣的男人两手悄然从兜里拿出,闲聊一样说:“之前怎么没看到过朋友?”
至少在这之前,他们从没听到过周开霁有什么监护人,也从没看到过这个人。这人长得显眼,看一眼就应该忘不了才对。
昨天他们去周开霁那老小区看过,没遇着人,听附近的说对方应该搬走了,已经好久没见着人,所以来这校门口候着。
他们之前也候过,但都让人跑了,这次想把人在几班问出来到时候直接去找,没想到还钓出个大鱼——他虽然没太多钱,但还挺喜欢研究各种表,什么表是什么层次一眼就可以辨认。
陈落松说:“新上任的。”
“你知道周开霁欠了不少钱的事吧?”
陈落松:“略有了解。”
这里离巷子口已经有一段距离,男人低头看向黑暗中手表大致在的位置,停下了脚步,说:“他欠得可太多了,我来给你说道说道。”
没有问根本不存在的有账本的家,松散站着的人安静取下围巾,应了声:“好。”
巷子里黑暗,安静,巷子外边的街道逐渐热闹。
放学的学生从街道上走过,说话声掩盖住了原本呼啸的风声,小贩忙得热火朝天,这里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李越很清楚胡渣男在走前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想让他快点离开,也不要再多掺和,但他没走,脚像灌了铅一样,依旧留在了巷子外的街上。
旁边不断有学生路过,交谈的声音飘近又远去。年级上的大多人都认识他,看到他一个人站路边,多看了两眼,之后又收回视线离开。
街上除了有学生还有商贩和家长,还有这条街的住户,在街上近近远远分布着,他们可能是刚才那些人的同伙,也可能不是,也可能那几个人在这里没有其他同伙。
李越不知道周开霁为什么会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也分辨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周围的嘈杂声音彻底掩盖住了巷子里的响动,黑暗里也什么都看不清。
视线从街道上的其他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一直没人出现的巷子口,他手指动弹了下,最终迈开了已经僵硬的脚。
——不能走,应该去找人来。
这里是老城区,离能寻找帮助的地方都有一段距离,最近的是应该还在校门维持秩序的学校保安。
捏紧了书包系带,李越一闭眼再睁开,四周的人影逐渐模糊,他抬脚绕开迎面不断走来的人,不管不顾想往校门的方向跑。
“咔。”
在周围人声里,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声音干净利落且微弱,他却莫名捕捉到了,一转头,突然看到原本一直不见有人出来的小巷口走出个人。
是自称周开霁监护人的那个人。他略微侧着头,把手机夹在耳侧和肩膀间,像是在和什么人讲电话,眼睛略微垂着,一手扣上手腕上手表表扣,金属表环折射一侧灯光,闪了瞬,泛起一片冷意。
他依然围着围巾,只是围巾的样子和之前略有些变化,松散垂着,像是拆散又重新系上了一样。
胡渣男三个人没有出现。
像是注意到了视线,还在讲电话的人略微抬起眼,视线穿过不断人流,一眼就精准地看了过来,浅色瞳孔在光下更显得浅淡了些。
刚准备去校门找保安的李越及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收起手机走来,说:“小同学怎么还没走?”
李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视线不自觉往巷子口看去,说:“他们……”
刚站街上灌了一喉咙风,他喉咙和刚从教学楼跑下来的时候一样干涩,且冰冷,很难正常说话。
“刚才那些人啊,”陈落松笑了下,说,“事情解决了。”
李越想道谢,结果一低头,看到站在对面的人拿出什么东西递给他。对方对着围巾随手比划了下,说:“这个对喉咙挺有效。”
他条件反射接过,垂眼摊开掌心。
是几颗润喉糖。
周开霁去了理科办公室。
老师找他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说了他这次小测考得挺好,再问了一些不太相关的事。
从学校里出来的的时候,校门口已经没多少人。
他没看到一贯站墙边的人,看到了之前一向在车里等着的司机。
司机带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边走边说陈秘书有点事,等会儿就来,让他先进车里等。
周小开很听陈秘书的话。
坐进开了暖气的车里,他没放书包,坐下后第一时间转过头安静看向路边,视线从路过的每一个人身上掠过。
可能等了一段时间,也或许没有太久,视线范围里终于出现个人影。
车里灯光亮起,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晚到了些的陈落松弯腰坐进车里,外边寒气也跟着钻进,之后又被车门隔绝在外。
车里温暖,他垂眼摘下脖子上围巾,一侧眼,看到旁边高中生身上还背着的书包,笑了下,说:“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背书包。”
周开霁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放书包,低头取下了,一低头,看到了放在一边的保温杯。
注意到他的视线,陈落松随口解释说:“润喉茶,对嗓子挺好。”
他还顺带问了声:“喝吗?”
莫名其妙的,周开霁心脏跳了下,垂在身侧的手一紧,一时间没想到该做什么。
他没说话,陈落松也只是随口一问,说完话后自顾自拿起保温杯拧开瓶盖,笑说:“你们年轻人确实还用不着喝这些。”
周开霁看向他。
车辆平稳从路上驶过,沿途灯光明灭。
上学,上课,放学,学生的时间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走得飞快。
在这种重复又枯燥的日子里,任何一件在周围发生的小事都可以得到高度的关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人注意到学校附近那几条街突然变样,原本没什么人在意的巷子暂时被封锁,放学的时候还能听到施工的声音。
有传言说是之前巷子里边发生了抢劫未遂的事件,为了学生的安全,有好心人士捐款,和学校还有政府合作,出资整改附近几条街的有安全隐患的地方。
“说不定是哪个少爷小姐在这里读书,家里人砸的钱。”
李华整个人裹成了臃肿的一团,手僵得不想握笔,于是就这么揣兜里,试图拉旁边安静做题的同桌聊天。
已经立冬,天气越来越冷,学校终于不再要求必须在校穿校服,于是教室里学生的羽绒服一件比一件厚,尤其是他,裹得最圆润。
但是他的同桌只在百忙之中拨空敷衍了他一声,李华深感悲哀,没人聊天,于是只能无所事事四处打望。
他一打望,正正好看到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人。
是李越,看上去又是来传话的,叫走了班长。
李华一支旁边人胳膊,说:“少爷来了。”
李越人长相和成绩都好,据说家里条件也不错,家里开公司的,虽然平时没什么架子,但是据说穿的用的都很贵,是个货真价实的少爷。
“……”
李华这次的话甚至连一声敷衍都没得到。
片刻的安静里,他这才想起来旁边这人在之前还是需要打工才能养活自己的人,发现话题不太适合,于是及时打住,说:“抱歉……”
周开霁写下最后一步,住了笔,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这个人刚才在认真做题,没听到说了什么。李华迅速发出了掩盖事实的声音,说:“没事,你继续。”
大少爷还在门口,他例行发通知单,发完就能走,就是通知单份对不上,就只能将就着门口的课桌再数一遍,班长和他一起清点。
其余人围着,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李越和班长初中是同学,关系挺好,还都长得好看,每次他一来班上都有人吱哇乱叫,但本人也就笑笑,让不要乱说。
这次也是。无视了周围的起哄声,他中途往嘴里扔了个什么东西,之后低头继续数。
班长侧头好奇问他吃的什么。
“润喉糖,”李越把数好的通知单递给班长,说,“别人给的,没了,刚好最后一颗。”
通知单是放假的通知单,下周放小短假,三天,放完返校就开始月考。
三天时间,对高中生来说已经是非常厉害的长假,班上一片沸腾,选择性忽视了回来就月考的消息。
周开霁拿着下传的通知单看了眼,之后仔细对折,放进书里。
一周的时间,对大部分学生来说显得格外的难捱,尤其是作为放假调休,周五延迟到晚上下课。
放学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晚高峰,路上堵成了一片,红色的尾灯连成长长的一片,一眼看不到头。
陈落松这一周都忙,但看上去和平时没两样,手里捧着保温杯,靠在座椅上,半睁着眼问学校发生的事。
他每天放学都会问。周开霁话少,并且在学校大多都安静做题,很少注意周围的事,最开始很少能讲出什么话,现在习惯了,加上有李华这个消息贩子一样的人在耳朵边不停输出,已经逐渐能够多说两句。
陈落松听他说着,一手支着脸侧,时不时笑两下。
车队畅通了瞬间,往前驶入昏暗隧道。
光线变暗,车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从隧道里出来的时候,周开霁转过头,看到坐在一边的人支着头,原本半睁着的眼睛已经闭上,碎发遮住眉眼。
周开霁没出声,看了会儿,之后反应过来,移开视线,看向窗户另一边。
出了隧道就是大桥,桥上堵得比之前的路还厉害,很久才动弹一下。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刚好可以看到漆黑的河水,还有远处岸边的大片仓库。
漆黑仓库亮了瞬。是车灯,一辆车从仓库堆中驶离,贴着岸边走,很快离开,连着车灯的光也消失不见。
周开霁看向不断涌动着的漆黑河水。
“这条河这个时候很冷。”
车里突然响起道声音,周开霁转头,看到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略微睁着眼睛看向窗外,说:“水里还有冰渣,不注意容易冻伤。”
他刚醒,说话声音很轻,还带着些微的哑意,只有态度一如既往地随意,还是和闲聊一样。
周开霁问他:“陈哥怎么知道?”
陈落松笑了下:“猜的。”
耳朵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有说话声,还有河水拍打在岸边的声音,鼻间还能闻到刺鼻的烟味。猝不及防的,周开霁猛地被人推了把,摇晃着向前一个趔趄。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他站在水泥路上,一边是高大黑暗的仓库,仓库门边的灯应该是坏了,只亮着微弱的光,光亮范围内,仓库铁皮上的深刻铁锈清晰可见。
这个仓库应该是废弃了,地面潮湿,还有堆积的垃圾,散发出恶臭味道。
另一边是宽敞大河,今天风大,河面不安涌动着,发出阵阵声响,冰凉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高处大桥横贯河面,上面是一连串的红色车灯。
“小子,可算被我逮到了。”
原本就浅淡的光亮被人影遮住,肚子猛地一痛,周开霁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胃在疯狂痉挛,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他想破开压制,但是中午的时候他在教室补觉,晚饭没有时间吃,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手脚已经很难使出力气,只能这么听着面前的人说:“欠了那么多钱,你以为你真能跑掉?”
“还不了钱,帮忙做事总办得到吧,你不还钱又不做事,让哥几个很为难。”
“哥,他犟得很。”
光影变化,一个脸上全是胡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居高临下看着,之后脸上露出个笑,说:“让我来。”
周开霁能感受到身上的力道消失了,但也只消失了一瞬间,之后喉咙传来刺痛。
他被满脸胡渣的男人拖着往河边走,地面划出一道拖行的痕迹。
他能看到越来越近的河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冰冷水汽。
满脸胡渣的男人把他带到了最接近河岸的地方,仓库前的几个人靠着车,烟头发出微小的猩红光亮,几个人都这么看着他,脸上带笑,轻蔑又愉快。
男人问他到底做不做事。周开霁听到自己回答说不做。
只一瞬间,视线猛地下压,冰凉河水铺天盖地而来,除了水流动的声音,其余所有的声响都被隔绝在外。
河里有冰,他能感受到碎冰块从脸颊划过。
世界一片黑暗,呼吸被剥夺,大脑逐渐变得空白一片。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又猛地脱离河水,不断咳嗽的时候,冰冷的空气涌入鼻腔。胡渣男问他:“做吗?”
周开霁没有回答。除开这个人的声音,他还隐约听到了什么铃声。
是放学铃,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他还能依稀辨认出河的对面似乎是一个学校,一个光亮的方格代表一个教室,灯光明亮,即使看不到里面学生,也能猜到现在应该很热闹。
“难道你还想上学?”胡渣男睨了眼岸边的人身上脏污的校服,说,“你觉得你还能上吗。”
冰冷河水再次袭来。
直到再也不能动弹的时候,周开霁被拖回了仓库。
仓库已经废弃,里面只有残留的各种不能回收的废品,昏暗的灯光照不亮仓库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