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得准吗?”庄清河想起刚才他给自己算的,忍不住问。
“......准的吧。”韩天一眯起眼睛:“我小时候他给我算过,说我到了十二岁命里有一劫。”
“嗯?那你十二岁遇劫了吗?”庄清河转头看向韩天一。
韩天一也看着他,没说话。
沉默片刻,庄清河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乐了,笑问:“就是我把你拖进泳池那次?”
韩天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韩天一突然问:“你真的跟商珉弦好了?”
“嗯。”庄清河咬着烟,歪头看着韩天一。提到商珉弦,他眼睛都微眯起来了,含笑道:“我们好了。”
韩天一撇了撇嘴,没说话。
地上的落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秋风在两人周身环绕,余情未了地追着秋的尾巴。
韩天一突然喊他:“庄清河。”
“嗯?”庄清河在夜风中转头看他。
“对不起。”韩天一看着前方萧瑟的秋夜,沉闷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小时侯总欺负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
他说:“没关系,我最擅长宽恕别人。”
第101章 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庄清河接到商珉弦的电话后,跟凌霄打了个招呼,然后从热闹的氛围中脱身走到大门口。
商珉弦就站在路灯下等他,头顶路灯照下来的昏黄光芒像是给他敷了一层厚厚的金粉。
随着庄清河的走近,烟粉灵怪皆散去,里面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商珉弦。
庄清河刚从温暖的室内来到外面,脸颊有些微红发烫。他快步到商珉弦面前,先抱了一下,然后问:“你等多久了?”
“几分钟。”商珉弦捏了捏他的手,蹙眉问:“手怎么这么凉?”
说完就把庄清河的手捂在自己手里,帮他暖。
庄清河仰头看着他,商珉弦长长的睫毛如春日的蝶翼般美好,眼睛里面也不再冷若冰霜。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目光就像小熊的陶罐里蜂蜜一样甜蜜。
庄清河本该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幸福,可脑海中那个声音始终驱散不去。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庄清河的心因某种预言性的东西而不安着,被对未来的忧虑折磨。
它还没发生,可庄清河已经预先体会到它,然后恐惧着它。
“走吧。”商珉弦牵了牵他的手。
庄清河回神,看着他,说:“我们散步回去吧。”
心里生出潺潺不断的不安,仿佛走路能让时间慢一点,能够迟点抵达那个不详的未来。
“好。”商珉弦当然不会拒绝他。
种满银杏树的道路沉默着,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闪烁,被路灯照出薄雾般的金黄。秋风招摇地环绕着,冷意弥漫,昭示着不详。
庄清河被商珉弦牵着手,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片大雾中。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清河,拒绝槲寄生下的吻,会招来厄运......
庄清河抬起头看着两人头顶的路灯,飞蛾围着灯环绕,时不时撞上去,发出噗噗的轻响。
追逐光,却总被光驱逐。
圣经也会骗人吗?
商珉弦牵着庄清河的手慢慢走,突然想起商辰让他传宗接代的话。
他并不在意血脉的传承,也没有期待,但他此时还是觉得,庄清河要是会生就好了。
生一个像他的小宝宝。
软软的,小小的,像软糖一样。
庄清河这么可爱,多一个像他的人,是这个世界的福气。
“庄清河。”
“嗯?”
“给我生个孩子吧。”商珉弦开口说了句痴话。
庄清河并没有笑话他,认真听了进去,然后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我不会生怎么办?”
商珉弦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皮。
庄清河闭上眼睛,被商珉弦亲吻着,被他身上的木质沉香包裹着。
耳边仿佛有恶魔在低语。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清河,拒绝槲寄生下的吻,会招来厄运......
庄清河不是一个信命的人,也不是杞人忧天的人,可此刻确确实实有不安在他心里升起。
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他的血管里恶毒地扭动。
商珉弦,怎么办?
我命不好啊。
同一时间,南州的另一个角落。
林听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圆润的眼睛和稚嫩的脸庞有一半都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了奶白色的下巴。
他双手插兜,背着双肩包,轻快地走在路上。嘴里嚼着泡泡糖,时不时吹出一个有他脸一半大的大泡泡,脚下还调皮地踢着一个易拉罐。
哗啦啦——哗啦啦——
一下又一下。
深夜的街道寂静无人,只有这清脆到有些刺耳的声音。
走到一辆车旁边的时候,林听一脚把陪了他三条街的易拉罐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蹲下来系鞋带,俯身的时候他随意地瞟了一眼车的后视镜。
邓昆闪身躲到转角后面,在暗处蹙眉屏息,他不太确认自己有没有被林听发现。
那边林听已经把散开的鞋带系好了,起身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邓昆则更加小心地在后面跟着,又跟了几个路口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以邓昆对林听的了解,以及他们在圳海时的惯例。林听如果发现自己被跟踪,首先会做出一些明显的暗示行为,例如走路忽快忽慢,以此提醒对方自己已经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跟踪者总会有一个目的,大部分情况下是为了获取信息。很多跟踪者到了这一步就会放弃,因为暴露之后,跟踪行为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如果跟踪者没有放弃,那就要想办法甩掉跟踪自己的人。
到了那一步,就是双方反应能力的博弈。
想要甩掉跟踪者,可用的办法有很多,比如迂回兜圈,换乘交通工具,或者把跟踪者引到人流密集的地方,借助商场等有很多出入口的场合甩掉跟踪。
这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太容易做到了。
在圳海的那么多年,长期生活在危险处境中,跟踪和反跟踪几乎成了必修课。
邓昆眸光暗了暗,这些都是庄清河当初教他的。
话说回来,林听没有做出以上任何行为,因此邓昆判断他没发现自己。
林听一路不紧不慢,步伐轻快,吹着泡泡糖来到南州某公务员小区的一处围墙下。
邓昆在距离他几十米的一个拐角隐匿着,他知道这里,是南州市公安局局长宋明山的住处。
邓昆有自己的消息网,他还知道宋明山在这个小区住了很多年,升了职以后也没有搬。
林听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冲,脚蹬在墙上轻松一跃,直接攀到了墙沿上。
林听翻进去后,穿过小区的绿化,直接朝着其中一栋单元楼走去,一路上压低帽檐,避着监控闪身进入到其中一栋老楼。
没有电梯,他从步梯上了三楼后在其中一间门口停下,然后拿出一把钥匙,轻轻松松把门打开了。
其实越是像这种小区,防范越是松懈,毕竟没有贼会敢来住了这么多警察的小区盗窃。
宋明山的住处是典型的单身男人的住所,一个普普通通的两居室。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也没法不整洁,因为屋子里缺少生活痕迹,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可见主人根本没有可以看电视节目的娱乐时间。
窗边是一个木质架子,挨着一套老旧的沙发。另一边是书柜,上面几乎都是一些专业性很强的书籍。
宋明山的家,整体来说有些寒酸,跟他的级别不太匹配。
林听轻车熟路地进了门,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
推开两间房间的门看了看,然后进到书房,翻了翻屋里的东西,最后转向放在角落的保险柜。
他盘腿坐到保险柜前,拿过肩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工具。
随着嗡嗡的声音,保险柜门被钻开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洞。林听将一个带灯的探头伸进去,保险箱锁的内部零件画面便显示在了他所连接的显示屏上。
接着,林听又探进去一根细棍,根据显示屏上的画面找到机关,没几下就把保险柜捅开了。
他嚼着泡泡糖,刚要把保险柜门打开,就听见耳边一阵疾风闪来,接着他就被一脚踹了出去,直接滑行到墙角。
林听撞到墙后停了下来,整个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化,面无表情地看着邓昆。
邓昆已经先他一步拉开了保险柜的柜门,看到里面的书,然后愣了一下。
就在他怔愣的这一秒,林听已经站起来,一记鞭腿呼啸而来。邓昆抬手挡下,还抽空从柜子里掏出了那本书,别在自己的后腰上,然后投入和林听的打斗中去。
两人都是近身格斗的高手,拳拳都不留余地,招招都带着杀气。
邓昆不是第一次和林听交手,他知道这个人有多难对付。
邓昆抬腿,向林听头部侧踢过去。林听反手拽住他的脚踝,又用手臂一夹,起身把邓昆朝墙上重重抡了过去。
砰!一声巨响,年久失修的墙面顿时荡出烟尘。
邓昆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吐了一口血。
不等他喘息,林听一脚飞踢过来,邓昆迅速地抬腿横踹,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还有林听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响。
邓昆趁机又抽出一记高鞭腿,林听上半身大幅度地后仰,躲开的同时整个人也直挺挺地砸到地板上。
他刚躺倒就迅速翻身滚开,邓昆带着巨大力道的一脚跺空,重重砸向木地板,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
林听似乎感觉不到痛,腿部的骨裂丝毫没有影响他出拳的效率,他再次抱 住邓昆甩过来的腿,肘击下砸,被邓昆避开了。
两人武力值相当,又都带有一种冷血的狠劲儿。
甚至连格斗逻辑都是相似的,不多时,他们同时提腿踹了对方一脚,两人像相撞后又弹开一般,乍然分散到客厅的两个角落。
此时打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却反而都停了下来,他们都在伺机找寻对方弱点的同时,调节自己的呼吸和状态。
急促的喘息中,林听的视线突然转向窗边柜子上的一罐药酒,里面泡着几条蛇。
宋明山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局长,他一直都在一线工作,受伤是常事,他屋子里有舒筋活络的蛇酒一点也不奇怪。
一般来说,用来泡酒的酒精度数是有要求的,果酒的度数可以低一点。但是泡蛇酒这种动物类的酒,需要50度以上的粮食酒。
林听歪头看着邓昆,想起那个人的话。
“不惜任何代价。”
“包括你的生命。”
林听很快做出选择,随手抄起身边的烟灰缸,朝那缸蛇酒砸了过去。
随着清脆的巨响,玻璃缸乍破,酒液四溅。那几条蛇从破裂的玻璃缸中滚出来,僵直地掉在地上。
邓昆不明所以地看向林听。
林听扯起嘴角,眼中带了些疯意,然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嘶拉一声,打火机跃出一个火苗,然后他在邓昆震惊的眼神中,把燃着的打火机扔向被酒液泼洒得湿淋淋的柜子。
50度以上的酒,可以被明火点燃。
当然,只是这样是不够的,不过好在柜子就紧挨着窗帘,在旁边是沙发,可燃物太多了。
打火机碰到酒,火势轰然而起,刹那间就将窗帘点燃了,火舌攀着窗帘往上爬,并向四周蔓延。
邓昆看疯子似的看了林听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可是他刚一动,就被林听缠住。
林听像八爪鱼一样,从背后双臂和双腿死死扣住邓昆。邓昆挣脱不开,于是向后肘击,每一击都狠狠砸到林听的肋骨处。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不觉间,火势已经蔓延了整间屋子,甚至林听身上都已经烧起来了,可即使这样,再加上邓昆的痛击,都没能让他松手。
邓昆只好一提身然后仰后躺下,狠狠将林听砸到地上,接着趁势翻身一滚,从他的禁锢中脱身。
同一时间,他感觉后腰一松,被他插在腰间的书被林听趁机抽走了。
邓昆猛地转身,那一瞬间他甚至放弃了防守,只顾着把东西夺回来。
就这不到一秒钟的松懈,被林听逮到了可乘之机。
扑哧一声......
邓昆猝然睁大双眼,瞳孔无限放大,嘴里发出破碎的啊啊声。
林听头发都被烧着了,依旧神情淡漠,一双眼睛如同死水,看阿昆如看牲畜。
他手里的匕首已经刺进了邓昆的锁骨肩窝处。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阿昆濒死的惊愕,和林听一脸的淡漠,形成鲜明的对比。
像两幅风格迥异却被拼接在一起的画作。
直到这时,邓昆还牢牢护着手里的那本书。
林听抽出匕首,血液喷溅,喷了他一脸。他又要去拽那本书,尝试了几次,邓昆都死死地护在怀里不松手。
眼看自己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林听最终不得不放弃,起身破窗离开。
邓昆的气管被整个切开了,他张嘴发不出声响,只有颈窝处的伤口在往外冒血泡。
大火熊熊燃起,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暗红色小牛皮的书,希望这个秘密可以随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在一片火光中,邓昆用颤抖的手掏出衣服内口袋的那张照片。
那张被他撕碎又粘起来的照片,两个稚嫩的脸庞望着镜头,嘴唇紧抿,眉头微皱。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被相机定格。
仿佛是他们两个的人生,还没准备好,就投身到斑驳陆离的人生道路上去了。
他耳边响起庄清河的声音。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巴西战舞吗?”
“巴西战舞是奴隶发明的。”
“当你无法撼动对手的时候,就要先学会伪装、隐藏,迷惑对方。”
清河,好好跳舞……
“奴隶们在闲暇时练习,主人以为奴隶在跳舞,其实奴隶在练习杀招,等着时机成熟的时候,一举反杀,摆脱主人的控制。”
“巴西战舞的本质,就是一种迷惑性战术。”
别叫人看出来。
整个房间变成一片火海,空气中都是滚烫的热浪,远处传来呜——呜——呜——的消防警报声。
火舌舔舐上邓昆的脸庞,一瞬间将他包裹,他怀里那本书如祭奠时烧起的纸钱一般卷了边。
解剖室。
台上的尸体炭化严重,缩水之后变得很小。被烧过的尸体四肢关节会呈现屈曲状,就像拳击手防守时的姿势,法医将这种姿势称为“拳斗姿势”。
庄清河看着那具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半天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面无表情,且语气肯定:“这不是邓昆,他没这么矮。”
法医在一旁沉默片刻,说:“一般来说,严重炭化的尸体身长都会缩短。”
庄清河喉咙滑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这时,宋明山接完电话进来了,他一夜没睡,眼睛里满是血丝,事情出在他的家里,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轰动了。
他这一个晚上接到不少电话来问情况,但是他能说的不多。
宋明山眼神复杂地看着庄清河的背影,狭长的眼睛凌厉如刀锋。其实他是一个很俊的人,但是过于冷硬的气场总是让人忽略掉他的长相。
他让法医出去,然后喊了庄清河一声。
庄清河转头,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突然铁青着脸大步走去,直接掐住他的脖子怼到墙上。
以宋明山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但他没那么做,任由庄清河出气似的。
庄清河目呲欲裂,语气狠戾:“宋明山,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为什么好端端的,小昆会在你家被烧死?
“因为那本圣经。”
屋里本来就没有别的声音,可是宋明山这句话一出来,还是让人感受到更加强烈的沉默。
庄清河愣住了,接着就被踩了尾巴似的,重重给了宋明山一拳,然后尖声问:“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它?”
对于这个问题,宋明山似乎无话可说。
宋明山在自己家装了监控,可以将昨晚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把视频调出来,找了个房间和庄清河坐在那,把那段视频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
宋明山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他叫林听,许僭越的手下。”庄清河表情麻木,两手的指尖相抵压在眉心,干涩的眼睛睁得死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上邓昆和林听的打斗画面。
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看似镇定,实则极度紧绷的状态。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牙关也在打寒颤似的哆嗦着。
不等宋明山发问,庄清河又说:“他用的肯定是假身份,而且现在一定已经离开南州了。”
宋明山看了他一眼,说:“这个交给我们来处理,会找到他的。”
庄清河依旧死死睁着眼睛,看着屏幕:“你们抓不到的。”
宋明山蹙眉。
庄清河眼睛睁得都快裂开了,说:“他的指纹被磨掉了,牙齿也被锉平了。”
每个人的上下牙齿排列不同,牙齿也是人体中最坚硬的部分,可保存时间比骨头长,而且能保留原本牙齿上的各种痕迹。
牙模以及齿印,和指纹一样具有唯一性。
而林听这个人,除了一身血不能换,其他的凡是关于这种有唯一性的识别身份的特征,都被抹消掉了。
谨慎到这种程度,林听根本不可能被那么轻易捉到,甚至留下影像也是故意的,可能是出于挑衅。
他回到瓯岛,就更不可能抓到他了。那里是特区,又是许僭越的地盘。
宋明山看着庄清河明显不正常的状态,心里有种说不上的闷,他转头看着监控录像,说:“还有面部识别。”
庄清河面无表情:“他可以把脸毁掉。”
“......”宋明山看向庄清河,看出他不是在说笑。
庄清河的情绪绷到了一定状态,他先是捂住脸深吸几口气。然后让宋明山倒回录像,在播放到某一帧喊停,画面停止。
他指着屏幕上画面的某处,说:“你看这里,他没有左手大拇指。”
宋明山看过去,画面上林听的左手确实是没有大拇指的。
庄清河语气平淡:“那是好多年前,林听帮许僭越暗杀一个人的时候,不小心留下了大拇指的指纹,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大拇指剁了下来。”
宋明山闻言一震,转头看着庄清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林听的做法,还有庄清河讲述这种事时轻描淡写的语气。
宋明山当年全程参与了圳海行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圳海那个地方有多黑暗。
但是他一直是站在阳光下,以凝视的姿态看着那个深渊。
而在深渊生活了很多年的庄清河有着和他截然不同的视角,他们看到的深渊是不一样的。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庄清河越来越焦躁。他不想失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极力的克制带来了反弹效果,庄清河一直在发抖。
宋明山看了他一会儿,起身亲自倒了杯水给他。他接过去的时候手也在抖,热水泼洒出来,把手都烫红了。
宋明山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手,说:“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庄清河咬着牙,压抑的情绪瞬间崩溃,他双目猩红地看着宋明山,尖声低叫道:“小昆为什么会死我们心里一清二楚!”
宋明山嘴唇紧抿,猛吸了一口气。
两人情绪都异常激动起来,似乎是要爆发出一场风暴。
然而并没有。
他们都兀自沉默了下去。
最后,庄清河精神恍惚地离开了。
他始终接受不了邓昆已经死了的现实,他怎么都没有办法把那具焦黑矮小的尸体和他的小昆划上等号。哪怕监控视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邓昆确确实实被火海吞噬了。
可是他还觉得,小昆就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庄清河越来越恍惚,还有些神经质。他甚至开始格外留心阴暗的拐角处,仿佛那里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
我的朋友躲着我。
我的朋友仍然活着。
其实当初和邓昆分道扬镳之后,庄清河时不时都能感受到暗处的视线。
邓昆一直默默跟着他,这也是为什么邓昆能第一时间发现林听,并且尾随着他去了宋明山那里。
但邓昆从来不出来跟他说话。
庄清河知道那是为什么。
庄清河开始失眠,不停地到处走动,黑夜中他无数次看着某些角落处出神。
也许是灌木后面,也许是某个拐角,也许是树下的暗荫。
他低声对着那些地方说:“我没怪你了,我从来都没怪过你。”
你别躲着了,你出来吧。
然而角落里始终寂静无声,只有夜风无休止地吹。
有时候庄清河会突然忍不住起身,快步朝角落走去,像要逮住一个影子一样。
当然什么都没有。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庄清河因无法入眠而憔悴起来。商珉弦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振作,除了默默陪伴,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这天午后,庄清河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庄清河回应了几句,然后就让商珉弦的司机帮他去一个地方接人。
一个小时后,曼茜被司机领了进来。
她看起来还是很漂亮,只是眼睛有些红肿。庄清河让她坐下她就坐下来,一言不发。
秋日的阳光像寡欲的修行者,冷视着他们。
庄清河脑子里空茫茫的,许久没说话,只是看着地面上的光斑。
曼茜似乎在观察他,也没开口。
过了许久,庄清河才反应过来面前还坐着一个人似的,头也不抬地问:“你找我什么事?”
“我怀孕了。”
庄清河还是低着头:“.............哦。”
曼茜犹疑地看了他两眼,又说:“是邓昆的。”
庄清河猛地抬头直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骗我,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曼茜眼眶通红:“我没骗你。”
庄清河的视线落到她的腹部看了一眼,只有很微微的隆起。
曼茜神情悲痛,眼里的泪要落不落的。
庄清河这才仔仔细细地开始打量她,头发是打理过的,妆容精致,衣服应该也是精心搭配的,脚上踩了一双细跟高跟鞋。
曼茜被他的打量弄得有些不自在,解释似的:“是意外怀上的,邓昆还不知道。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曼茜越说越心虚。
“几个月了?”
曼茜顿了顿,回答:“快四个月了。”
她的心虚更明显了,显然是自己也知道“四个月”和“这几天才发现”两种说法中间的漏洞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