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长把费惕安置在固定座椅里,同费慎打了句招呼,便直接离开。
周围四面墙壁皆是不反光的深黑色,费惕单独坐在屋子正中间,一束强光打下,他缓缓抬头,露出了满脸的木然。
脚步声一点点放大,费慎从阴影中走出,站在了离费惕仅半米远的位置。
“堂哥,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换作以往,这句挑衅含义十足的话,早就惹来了费惕的厌恶。
然而此情此景,对方却好似压根没听见,眼神都没变化一下,无动于衷。
费慎顺手拎了条座椅过来,与之面对面坐下,好像有种要促膝长谈的打算。
“那天下午,安娴和我说了很多事,你想不想听听?”他悠声道。
提起安娴,费惕总算多了点反应,却也只是淡漠道:“滚。”
“不想听?那我们讲点别的。”费慎不甚在意,换了话题,“安向和安同坤被判了死刑,执行日期为下周三,安家所有财产被没收,安夫人病倒了,现在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交不起医药费,估计没多久就要去陪她儿子和丈夫。安家人基本上死绝了,除了你……和你的亲妹妹。”
前面几句话,费惕表现得尚算平静,直到最后一句,立即让他瞳孔皱缩,表情变得尤为恐怖。
他双目上视,仇恨地盯着眼前之人:“你说什么?”
费慎却视若无睹,自顾自讲下去:“安志,你特别恨他们吧,恨安夫人和安同坤从小欺压你,恨安向对你和你母亲不闻不问,到头来所谓的关心,其实全都是利用。你压根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又不得不想方设法救他们,因为除了安家,没人真正想捧你上位。”
“是又怎么样?”费惕冷嘲着反击,“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光凭你和费兆兴就想斗过费于成?做梦,痴心妄想!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爬到那个位置,费兆兴也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你们费家人都是废物!”
费慎丝毫未被激怒,反而心平气和说:“也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了达到目的,能够不择手段去干任何事,包括和自己的亲妹妹结婚生子。”
嘭——!
费惕双拳猛地砸响身前桌板,双眼瞪大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站起来殴打费慎。
“你闭嘴!闭嘴!你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费慎深深凝视对方猩红的眼睛,出口的话语像魔咒一样,环绕在情绪激动的费惕耳旁。
“你恨安向,不只是因为他抛弃你和你母亲,更因为他骗了你,让你做了比他畜生百倍的事。你痛苦又绝望,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不能半途而废,只能把所有秘密往肚子里咽,没日没夜的酗酒也发泄不了内心的痛苦,你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殊不知这一切,早就被安娴发现了,她对你恨之入骨,时时刻刻都想让你死,她要你和安家其他人,一起给那个未成形的孩子陪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费惕心理防线崩溃,终于忍不住吼叫出声:“闭嘴!你闭嘴!!滚出去,滚啊!!”
沦落到这个地步,费慎仍旧不打算放过他,站起来向前靠近几步,双手将对方用力按在座位上,弯腰低语。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强加给你的,你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完成别人的意愿。所以你最恨的还是你自己,恨自己懦弱又无能,矛盾且自私,什么都不敢做,却又什么都做了。懦弱到无法真正狠下心对待每一个人,于是你偷偷安排了那个男人,想让他代替费兆兴去死,只可惜,他们都想要你死。”
费慎一字一句说:“安志,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废物,一无所有的废物。”
两日前,费慎拿到了纵火案死者的尸检报告,其死亡原因为“浓烟熏呛,窒息而亡”。
此报告符合一般在火场里丧命的死亡者特点,只不过唯一的疑点,死者胃里含有大量酒精,说明生前短时间内饮过酒。
但由于胃中没有其他内容物,所以被人强行灌酒可能性更大。
再结合此人身体的一些数据,身高体重年龄等等都与费兆兴接近,真实身份又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就算死了几个月都不会被人发现的那种。
种种迹象均指向了同一种可能——流浪汉应该是费惕瞒着安家送去的,他不是真的想让费兆兴死,或许当时在地下隧道附近,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多年怨恨,看看费兆兴后悔的样子,亦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没打算杀对方。
后面又通过监控,让人追查到了那些混混身上,得到的线索也很好地证明了,费慎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对于这个结果,他既感到意料之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毕竟自己认知里的费惕,头脑愚蠢又矛盾,性格懦弱而无能,一生都没法达成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就。
否则按照对方如此痛恨他的心理,当初早该在游轮上就先下手为强了,而不是到后面一拖再拖,直至错失最佳良机。
承受不住内心涌出的巨大绝望,费惕浑身脱力,倒在了桌板前。
他神神叨叨边笑边流泪,还算周正的五官皱成一团,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
自己如今快到三十而立的年纪,可悲的是,竟然从未有过一天,真切感受到来自家人与亲情的温暖。
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抑郁成疾,生活窘迫买不起药,身染重病死了。
她是安向养在外头的情人,目光短浅没有主见,被骗得稀里糊涂生了孩子,最后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安向是个极度自私利己的人,薄情寡义,内心只有金钱权势与地位。
他一直都在暗中替费于成办事,兢兢业业跟伺候皇帝的太监似的。
数年来处心积虑谋划,终于熬到费霄死了的那天,本以为总算轮到自己上位了,结果又半路冒出来个费兆兴。
他怀恨在心不甘于此,临到这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没人管教的私生子。
连夜派手下将人找到后,先放自己家里养了一段时间,接着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把人带去了费于成面前。
多年以来,费惕心里一直很清楚,安向对自己从来都只有利用而已,没有半分情面可言。
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别人瞧不瞧得起他,在乎用不用寄人篱下,以后还会不会听见“二奶的儿子”这句外号。
在费家生活的日子,费惕被捧得越来越高,包装得越来越人模狗样,自尊心与虚荣心都被充分填满,可是他一点也不满足。
费兆兴与安向不同,他是有感情的,会对晚辈无微不至关心,也会语重心长地教导。
费惕喊了对方八年父亲,不知不觉好像真将他当成了父亲,总想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获得对方的认可和赞赏。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许多东西终归不尽如人意,辜负了太多期盼。
费兆兴最在乎看重的,只有亲哥哥留下的那个儿子。
哪怕费慎这辈子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费兆兴照样不会弃他于不顾,反而会用自己毕生所为,尽心尽力去替他铺路,更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而自己,却是费兆兴随时可以放弃的第二选择。
费慎松了手,从兜里摸出一颗银色烟珠,含进舌根处。
舌尖将烟珠抵向左边腮帮,他很随意地道:“听温回说,你在这里过得不太好,前几天饭菜里还吃出了泻药。”
费惕眼睛盯着某个方向,死鱼般一动不动,问:“他是什么时候背叛我的?”
“背叛?”费慎似乎觉得有点好笑,表情无辜道,“温回是我爸养大的,你不知道吗?对,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们害死了他,你也姓不了费。”
倏然,费惕痴痴地笑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笑得无比夸张。
他凝望四周铜墙铁壁一般的探视室,深知自己这辈子都解脱不了,忽觉一阵心力交瘁。
自己机关算尽了二十几年,前半生都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可惜到头来,身边却连一份真心都留不住。
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他成不了费惕,也不是安志,他只是一条无父无母、没人要的可怜虫。
翌日清晨,第三监区秘密传出消息,费惕自杀了。
活生生咬断自己的舌头,用了一种最痛苦的方式,毅然决然结束匆匆二十几年的生命。
费慎看着虚拟屏上的消息,内心如同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未生出半分波澜。
只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在祖宅里和安娴谈话的那个下午。
对方说完后离开,没多久又去而复返。
安娴站在亭外,阴沉的天色飘荡起阵阵凉风,她的神情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明朗。
“费于成还有后手,你们最好要小心。”安娴说,“如果可以,费先生帮我去看看费惕吧,他一个人活着太孤单了,替我送他最后一程。”
费惕自杀一事,很快传进了费兆兴耳里。
那日他敲开费慎的房门,看神色明显是想说些什么的,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终还是走了。
费慎目送对方背影离开,那个瞬间,好像看见了费兆兴内心深处的悲鸣。
大概仇恨归仇恨,费兆兴从未想牵连任何无辜的人,也给了那个不成器的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和原谅。
当初在祠堂里,他质问费惕,将来若是上位,否会给费慎一条活路。
答案当然是“不”。
同样的,费慎也不会对费惕有半分心慈手软。
他自认为做不到像费兆兴一样宽宏大量,比起假惺惺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更喜欢斩草除根,杜绝所有后患。
是以自己和费惕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够资格活下去。
在热都待了数日,公司里又累积了不少需要处理的事情。
费慎没同费兆兴告别,在某个普通的清晨,独自离开费家住宅,驱车赶往清丰城。
一回到公司,他立即召开了一次高层会议,聚集了十来位内部的核心员工们,将公司最近的盈亏收支和出以及佣兵们出任务的详情,全都认真捋了捋。
一遍顺下来发现,由于上次军火库填充完备,近段时期,佣兵们出任务的成功率也提升了不少,公司的亏损正在逐步下降。
到了今日,收入已经大大超过了支出,换句话说,他们终于可以开始还债了。
一上午会议结束,费慎回到办公室,泡了苦杯咖啡想清醒清醒脑子。
和数字挂钩的脑力活,就是会比体力活更容易使人犯困。
刚喝下第一口,办公室们被人敲响了。
“进。”费慎耷拉着眼皮,嗓音听上去懒洋洋的。
蛇牙开门又反手关上,将赵林木一干人锁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进来了。
他站在办公桌对面,好半天没吭声。
费慎一口接一口,把那杯咖啡喝完了,也没听见对方蹦出一个字来。
“上我这站岗来了?”他坐姿随意地靠着老板椅。
蛇牙瞄了对方两眼,去到中间的会客沙发坐下,不一会儿又走回来。
脸上神情摇摆不定,拧紧眉头苦苦思索,异常纠结的样子,简直将坐立难安这个词体现得淋漓尽致。
费慎看得眼睛疼,想让他滚出去晃悠,但没来得及讲话,蛇牙忽然整个人凑近,神经兮兮的模样。
“你真的是费家人?热都里那个费家?”
“……”
费慎挑起左边眉毛:“尿急一样晃这么半天,你就想问这个?”
蛇牙追问:“到底是不是?”
瞅见对方一本正经的严肃样,费慎莫名有点想笑,大方承认道:“是又怎么样,很奇怪?”
蛇牙目瞪口呆了刹那,口齿都不利索了:“我操不是……你、你真的是费家人?费家啊?”
他眼珠子左瞟右瞟,跟犯了什么大忌似的,忙不迭压低嗓门:“你他妈是费家的你来这干什么?少爷山珍海味吃腻了,体验生活来了?”
费慎语气咸咸:“我为什么来这,很重要吗?”
蛇牙嘶了一声,摸了下脸:“算了你当我没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上次去热都出任务那事儿,我和他们说的雇主是费家人,没提你,也叮嘱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了,如果你不想被外人知道,平常就多注意点,别露馅儿了。”
“我露什么馅?”费慎一转老板椅,冲窗户外头挑了挑下巴,“比如被他们知道?”
闻言,蛇牙顺着对方视线看去,瞄见了没拉百叶窗的透明玻璃外,赵林木和钱曼文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分明已经被抓住了偷看,两人还要掩耳盗铃装作刚路过似的,假意微笑冲这边打招呼。
蛇牙一阵语塞,破罐子破摔道:“得,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他转身要走,却被费慎再次喊住。
“斑鬣呢?最近都没看见他人。”
蛇牙不明所以:“他不是请假了吗?生病还是探亲来着,总之向我打了离队申请。”
费慎抽出一叠申请书丢上桌,敲了敲道:“早过了归队时间,你这个队长怎么管事的?”
蛇牙蹙眉,拿起来定睛一瞧。
申请书上归队的时间本应为两天前,可直到今天了斑鬣也不见人影,没来报道。
“我待会儿去看看吧,我知道他住哪。”蛇牙说。
费慎阖上双眼,赶客道:“困了,出去吧,顺便和秘书说一声,谁都不准来敲办公室门,敲一次罚一百。”
蛇牙:“……”
是夜,费慎躺在公寓床上,偶尔翻个身,罕见地有些是失眠。
“失眠“这个词对他来说,属实有些稀罕,毕竟以往训练任务最重的时期,基本上是沾床就睡。
后面开始工作执行任务了,睡眠质量那就更好了,随便躺哪块石头上都能睡着。
又翻了回身,费慎的姿势从侧卧变为了坐着,他本想去客厅玩会儿游戏机,抬起手,却鬼使神差激活了芯片。
翻了翻通讯列表,很快就翻到了名为“邵”的通讯账号。
这是邵揽余的个人账号,添加上联系方式后一直没有修改过备注,互相之间也从未发过一条消息。
点进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费慎看见用户昵称边上那个小绿点,发现对方也正好上线了。
立马打开对话框,他想了想,输入一句——还没睡?
指尖下意识点击发送,消息送达的瞬间,费慎脑子里还在想:反正睡不着,闲来无事找邵揽余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也不错。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第二句——前几天冒犯你那事,抱歉,当时有些冲动了,如果邵老板不介意,我请你吃顿饭,到时候当面向你赔罪,怎么样?
再次发送出去,小腹忽然有点胀,费慎去厕所方便了一下。
回到卧室后重新打开对话框,却并未收到任何回复,甚至连消息都是未读的状态。
费慎眼神微沉了半分,嘴角也没了弧度,他不甘心,又发送第三句。
【K】:你手还有没有不舒服?
这一回,用户昵称旁边的绿点变成了灰色,邵揽余直接下线了。
上次会议后,公司财务部将最近的账务整理出来,打包送进了费慎办公室。
费慎逐一清点了下,加上自己现有的存款和财产,差不多能还清欠邵揽余的那些钱了。
算完账,费慎立马把秘书叫进办公室,让他给邵家那边之前负责谈判的人,发了一条电子邀请通知。
叮地一声,消息接收成功。
秦一舟翻来覆去,将眼前几句话看了至少三遍,确定自己没出现幻觉,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快步走去邵揽余身边,虚拟屏递到对方跟前,颇为不解:“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邵揽余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揉了揉略觉疲惫的眉心,才去看秦一舟递来的东西。
虚拟屏上是一张消息截图,谈判负责人转发过来的,截图显示的消息发送源头是毒刺秘书办。
其具体内容如下:
约定的日期已到,我司已备好全部未缴款项,只待贵方负责人前来接洽。
承蒙邵先生慷慨解囊,我司总裁心中不胜感激,万分仰慕邵先生风采,故于1月29日中午,在澧欢酒楼特设感谢宴,诚邀邵先生前来一聚,共进午餐,敬上。
第四遍看完,秦一舟不由得再次发出感慨:“他这是抽风了?”
邵揽余唇角弯起很浅的弧度,目光挪回书页上,不甚在意的口吻:“知道了。”
秦一舟满目狐疑看着他:“你不会真打算去吧?”
“也许吧。”邵揽余翻过一页书。
“不行,”秦一舟义正言辞,“那混账动不动想一出是一出,咱们没那个空去陪他玩游戏,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一舟哥!你干嘛去了?怎么还不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外边阳台上,远远传来邵凌姿的呼喊声。
邵揽余头也不抬:“没让你陪谁玩游戏,大小姐喊你了,先去陪她画画吧,不然一会儿该闹了。”
秦一舟没好气地嘱咐:“别转移话题,不准去啊。”
话没说完,他立马转头往阳台上走了。
1月29号,三天时间,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费慎提前让人把包厢订好,菜也点了,随后在午餐时间之前,准时到达了酒楼。
他今天特地打扮了一下,穿上平日鲜少拿出来的西装大衣,发型也是叫人精心打理过的,用一句“盛装出席”形容也毫不为过。
尽管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来赴宴,但该有的礼节和尊重,费慎认为还是不能少。
只是让他完全没料到的是,邵揽余竟然早早地等在包厢里了,不知提前到了多久。
澧欢酒楼是中西双式餐厅,费慎订的是西餐,包厢自然也是西式风格。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冷菜和点心,一眼望去琳琅满目,十分的丰富。
两张贵气雍容的绒布座椅,分别放于餐桌两头,桌前一人一边还放置了细长的金架蜡烛,以及配了一杯浓醇的红酒。
从整体到细节,无一不是正宗的西式烛光餐,连餐盘与刀叉都彰显着高雅的气质,哪怕还没到晚上,该有的气氛也一点没落下。
在门口愣了片刻,费慎迅速收拾好表情,从容坐进剩下的那张座椅,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是我提前来了,你到的时间刚刚好。”
邵揽余端起高脚杯,向这边示意了一下。
费慎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往前送了送,说:“你杯子里是果汁,我却要喝红酒,不太公平吧?”
邵揽余饮下一口青提汁,道:“你这么喜欢追求公平吗?”
“不公平就容易失衡,某些东西一旦失衡,有可能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费慎随意回答一句,拎起盘子边的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
抬眼看见邵揽余也在吃东西,他咽下牛排问:“口味怎么样?符不符合邵老板的喜好?”
邵揽余称赞道:“不错,挺新鲜的。”
“那就好,”费慎说,“否则我还有些后悔来着,包厢没订好,座位离你这么远。”
邵揽余充耳不闻,直接将这句话忽视过去,转而道:“你当初那么急着买军火,甚至不惜欠下巨额债务,其实是因为,早就猜到科谟要发生什么事了吧?”
费慎放下刀叉,掀起眼皮,目光隔空递出去。
“我今天特意邀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邵揽余问:“那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回消息?”费慎单刀直入,“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邵揽余坦然道:“我每天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一两条消息没看见,也是正常情况。”
“你每天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却还是抽空过来赴宴了。”费慎步步紧逼,“邵揽余,你骗骗我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邵揽余停止切牛排的动作,放下手里的餐具,专注与费慎对视,眼神十分气定神闲。
费慎干脆站了起来,俯身撑住桌面,刻意放低了嗓音。
“我就不信,你那天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你觉得我吻技太差了?”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接,碰撞对抗,无形中摩擦出了一点激荡,室内氛围霎时暧昧起来。
邵揽余倏然一笑,是那种好像不太理解的笑容。
“费慎,你是成年人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去大西洋留过几年学吧?”他不痛不痒说,“亲吻与拥抱,在大西洋洲际只是一种社交礼仪,合情合理的社交,你希望我能有什么感觉?”
——合情合理的社交,你希望我能有什么感觉?
听到这句话的费慎,那一刻,气得险些笑出声来。
敢情在邵揽余眼里,那晚带着酒气的吻,唇齿碰撞的缠绵,只是一场合情合理的正常社交?谁他妈正常人这么社交?
情绪尚未消化完全,紧接着又听对方道:“还是你觉得,那天晚上的事能代表什么?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有什么感觉吗?”
上秒肚子里还窝着一股无名火,下秒被对方如此一问,费慎思维不经意停滞了两秒,情绪也跟着不连贯了。
他有什么感觉?
共处一室的几口酒,压根不足以到使他上脑冲动的程度,真正令他失控冲动的,是邵揽余言语间想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态度。
他心里憋着股火,就和现在一样,只想用点什么恶劣混账的法子,撕破邵揽余永远云淡风轻的外表,让他气急败坏,露出不为人知的破绽。
可是当真正吻上去后,双唇相贴,亲密接触,那一瞬间的快感,竟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冲击。
刺激、兴奋、心跳加速,比所有喝过的烈酒都要烈,所有抽过烟都要呛,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承受不住的同时又想要索取更多。
如同进入了一座诡秘乐园,明知里面充满许多未知禁忌,却偏偏忍不住想靠近、拥有、融入其中。
那种感觉令费慎回味、深刻,比赚钱的滋味还要让人上瘾一百倍。
然而回到现实,当邵揽余真正对他问出来时,费慎却没有预兆地乱了。
什么感觉?他想不明白,似乎也说不出口。
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扰断了费慎的思绪,对面邵揽余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果汁,干净的餐布按了按嘴角,起身往这边过来。
“多谢费先生今日的款待,既然毒刺的欠款已经还清,那么我们的合作也就结束了。”
经过费慎身边时,他脚步驻留须臾,目不斜视。
“有些事费先生无需放在心上,想太多反而受其困扰,毕竟你自己都没想明白,何必先急着去打扰别人,对吗?”
邵揽余低头,将自己袖口整理得一丝不苟,莞尔道:“午餐很可口,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抽空在这陪费先生尽兴了,请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