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宿抬起头,才发现眼前一切都雾蒙蒙的。慕时不说,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慕时。”赵宿哽咽道:“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爹爹,对不起……”
他嘴里呢喃着,在巨大的悲痛恐慌面前,已然失了理智,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能做什么。
他对未来的一切设想都跟姜允有关,如果对方不在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又有什么意义?
赵宿不知道,他脑海一片空白,只本能地抱紧姜允,无论如何也不愿松手,仿佛这样对方就不会从身边离开。
姜慕时走上前,抬起手帮赵宿擦了擦眼泪。
“小赵叔叔,你说什么呢?爹爹只是睡着了,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赵宿不知该说什么,正在这时,一道身影由远而近,迅速来到他们身边。
“快,快让我看看。”是药魔。
他来得显然很匆忙,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脸上更写满紧迫不安。
在此之前,他曾将姜允从死神那拉回来过几次,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对方有事。
赵宿让姜允躺在自己身上,方便药魔给他问诊。
药魔手指搭上姜允手腕,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赵宿屏气凝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定定盯着姜允,期待药魔能给他一线希望。
哪怕只是一丁点,他也会牢牢抓紧,绝不让姜允从身边离开。
问诊的过程漫长得可怕,药魔以灵力探查着姜允的情况,越是探查,表情越是凝重难看,甚至无意识地叹了好几口气。
“你别叹气啊。”容鸾急道:“到底什么情况?你倒是说说。”
药魔沉默数秒,低叹道:“抱歉,他体内经脉俱断、元神消散,已无药可救,还请节哀。”
赵宿紧抓住他的手,双目赤红,语气满是哀求道:“你别急着下定论,你再看看,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他。他不会死的,一定不会,当初他被长剑穿心而过、坠落嗜血海,不也没有死吗?所以一定有办法的。”
药魔看得心中不忍:“我知道你跟姜允感情好,但这事的确强求不得,我医术是好,可也只能医活人,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本领。当初姜允坠落嗜血海确实必死无疑,所以我猜,他身上应该出现过神迹,所以保不准,这次神迹还会再次出现。”
“那神迹是什么?又要怎么才能找到?”
药魔缄默,这显然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
在他看来,现在的姜允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压根不可能活过来。
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见赵宿难以接受,故给他一线希望罢了。
旁边姜慕时听着二人对话,实在没办法再骗自己,他心理防线被瞬间击溃,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砸落,顷刻间哭成泪人。
雨越下越大,其他修士渐渐离去,最终雨幕下只剩赵宿三人的身影。
雨声夹着幼童哭泣声,奏出悲痛欲绝的曲调。
雨停的时候,赵宿终于收拾好情绪,他没法接受姜允的死,无论如何,即使走遍三域、寻遍神迹,他也要尝试救活对方。
而现在他需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他才能照顾慕时,才能想办法救姜允。
赵宿准备带姜允跟慕时回玉诀宗,他得把姜允放在玄冥冰窟内,这样才能保证他肉身不腐。
临走时,药魔来送他,犹豫半晌,告诉他可以去极北之地试试。
他查遍医术,从一本古籍中看到,曾有绝症之人跋山涉水去过那里。
据说那里有仙人隐居,能解世间一切疾苦,更能令人死而复生,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
当然只是有可能,事实上药魔并不建议他去,这种事怎么听都觉得荒谬,大概是记录之人夸大其词了,这世间根本没什么极北之地,更没什么仙人。
但对赵宿而言,这却是莫大的希望。
他那双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几度,认真跟药魔道谢后,立刻朝着灵域赶去。
他得尽快将姜允安顿好,然后去极北之地寻觅仙人,求其救命。
此次弑魔大战,赵笺云和数位弟子殒命,眼下的玉诀宗正沉浸在悲痛之中。
赵宿没惊扰任何人,带着姜允和慕时悄然去了玄冥冰窟。
将姜允安置在冰床上,赵宿垂眸看着爱人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郑重低喃道:“阿允,等我。”
无论十年还是百年,他会一直找寻下去,绝不会放弃。
按原计划,赵宿准备安置好姜允后,将慕时送去陆思远那,让他帮忙照顾一段时间。
反正陆思远孤家寡人,正好跟慕时搭个伴。
但他跟慕时提起时,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爹爹,说要在这儿陪对方,不然爹爹会孤单的。
他说这话时表情那么认真,赵宿心中不忍,只能问陆思远愿不愿来玉诀宗。
好在陆思远一口答应,让赵宿安心去极北之地,他会照顾好慕时的。
赵宿跟他道了声谢,没在冰窟耽搁多少时间,便准备出发了。
他动身欲走时,忽然被慕时叫住。
“小赵叔叔,爹爹真的还能醒过来吗?”他眼眶通红,泪水在其中打转,担忧又不安地问。
一直以来,爹爹都是他心里的支柱,他不知道这根支柱若是倒了,自己该怎么办。
赵宿看着慕时双眼,坚定且认真回答道:“嗯,爹爹一定能醒过来。”
“你保证吗?”
“我保证。”
姜慕时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小赵叔叔你走吧。”
赵宿揉揉慕时脑袋,眼神温柔,即使没说什么,对他的爱意也只多不少。
毕竟这是他跟姜允的孩子,是他们之间如何也割不断的羁绊。
慕时显然也感受到了,他嘴上喊赵宿“叔叔”,其实心里对他的感觉是不同的,远比其他人亲近、喜爱。
这或许是血缘本身附带的力量。
二人亲昵片刻,赵宿便真的要走了。
慕时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快步向前冲去,而后紧紧抱住了他双腿。
赵宿低头,不解问:“慕时,怎么了?”
慕时低着头,眼泪打湿赵宿身上衣袍,泣声道:“小赵叔叔,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赵宿应了声“好”,以为慕时是希望爹爹早点醒。
哪知下一秒,又听慕时难过道:“我其实不小了,没那么好骗,我知道爹爹很难醒过来。小赵叔叔,如果、如果爹爹醒不过来的话,我就只有你了。”
他在告诉赵宿,这世间除了爹爹,他便是自己最重要的存在。
赵宿心里一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无比认真应了声“好”,道他会回来的。
道过别,赵宿身影消失在原地,直接御风往北边飞去。
他不知道极北之地在哪,更不知道仙人姓甚名谁、是何模样,这一切更像是个虚无的幻想。
也许他终其一生,也什么都找不到。
转眼,赵宿离开玉诀宗已经三日了。
这三日他一直向北方御风而行,只是离抵达极北之地还有很长的距离。
路上他不时会向一些前辈高人请教,得到的却都是失望。没人知道极北之地在哪,更没听说过什么能医治一切疾苦的仙人。
知道他的目的后,都劝他尽早打消念头、接受现实。
赵宿对此从不多言,他早知此途艰辛,并未有过丝毫气馁。
这日赵宿正御风飞行在高空,身边忽然有道声音响起。
“赵宿,你好。”声音冷漠无机质,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赵宿愣了瞬,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人影,且比起神识传音,这道声音更像在他脑海直接响起的。
什么东西?他瞬间提高警惕。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姜允还活着。”
赵宿难以置信:“你说什么?真的吗?姜允他醒了?”
“不是醒了,严格上来说,他已经死了,是我违反规定将他送入幻境,他的元神才没消散,只是他也被困在了里面。时间紧迫,你得赶在他跳楼自杀前,将他带出来,否则他就真的死了。”
赵宿原本还有所怀疑,听到这顿时深信不疑,没人会这么大费周章骗自己,何况来人还深不可测,他至今未察觉其踪迹。
难不成,这便是所谓的神迹?
“好。”他立即不假思索道:“我该怎么做?”
那道神秘声音告诉赵宿, 他在进入姜允的幻境后,不仅会修为尽失,还会失去记忆。
在这种情况下, 他得找到姜允,且让姜允打消自杀的念头。
七月二十日,这是对方告诉赵宿的时间。
他说这一日, 姜允会心灰意冷从楼顶跳下去。
如果赵宿成功助他打消自杀念头,出口便会出现, 如若失败, 姜允跳下去会死, 赵宿也没办法再离开那儿。
不仅如此, 他要是意外死在幻境中, 也就真的死了。
任务很艰巨,所以神秘人强调了好几諵諷遍, 让他认真考虑清楚,一旦进去,可就没有后悔药了。
赵宿摇头, 知道这样能救姜允,心中只有欢喜,哪在意什么危险。
只要能救姜允,前面纵是刀山火海他也无所畏惧。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您大恩大德,赵宿必铭记于心。”赵宿诚心问道。
神秘人只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今日之后, 我们不会再见了。你若能成功带姜允出来,帮我转告他, 就说系统008,很高兴为您服务。”
“系统008?这是什么……”
赵宿满心不解, 还要继续追问,眼前却忽然一黑,整个人都似在不断下坠。
这样不知下坠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亮光。
赵宿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人行道上,旁边是川流不息的车子,周围钢筋混泥土浇筑的大厦拔地而起,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
他身上深色锦袍也变成了T恤、短裤,手里还捧着个篮球。
赵宿低头看了眼,恍惚片刻,想起他是大一学生,眼下正是暑假期间,他穿成这样则是跟朋友约好,要一块去打球。
想到这,赵宿立刻加快脚步朝篮球场走去。
刚才他那群朋友就在打电话催了,问他怎么还没到,他得加快点速度了。
三锦里是个老小区,最高七层,没有电梯,出行全靠脚爬。
小区年份太久,外墙灰扑扑的,有些地方生出些杂草,院子面积也很小,停满了汽车、电动车,尤其楼道口更挤得满满当当,必须侧身才能进去。
一到傍晚,这里挨家挨户热闹得很,有炒菜声、有辅导作业的声音,有夫妻争执大骂的声音。
没办法,小区隔音差,彼此间是没什么隐私的。
姜允躺在狭窄昏暗的房间里,认真听着周围传来的声音。这些对旁人来说可能是噪音,对他来说却是奢侈的享受。
毕竟他腿没法动,哪里都去不过,平时又没什么人说话,听一听其他人的声音,也当是参与热闹的一种方式。
“嘎吱——”
他正专心听着,房门忽然被不客气地推开。
姜城大摇大摆走进房间,看都没看姜允一眼,更没跟他打招呼的意思,径直打量起整个房间。
这里其实是杂物间,只是姜城长大,需要分床睡后,他的房间就被让了出来。
比起打量,姜城的眼神更像搜寻。
姜允知道,他在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对方找到自己想要的,总会不顾一切拿走,为此姜允早有准备,将喜欢的东西都藏了起来。
姜城搜寻一圈,没找到什么有趣的,正打算离开,忽然瞥到姜允藏在枕头下的积木。
“哥,这个你拼好了啊?”他说着走过去拿起积木。
姜允脸沉了下去:“这是我的,你还给我!”
只能躺在床上后,拼积木成了他唯一的乐趣,这个积木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拼成,宝贝得很,绝不可能给姜城。
姜城翻来覆去打量积木,一脸嫌弃的模样:“一个积木而已,我可以让爸妈买十个,你这么小气干嘛?”
姜允知道爸妈很宠他,他要什么肯定是会给他买的,但自己不一样,他早就被放弃了。
“你还给我!”他伸长手臂想把积木抢回来。
姜城知道他下不来,故意往后倒退几步,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姜允胸腔剧烈起伏,气得整个人都快疯了。
他大声喊着姜城的名字,让他把积木还回来,骂他没礼貌、没教养。
不知过去多久,姜妈妈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正好拿着那个积木。
她生气道:“什么没教养?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再说一个积木而已,你给他又怎么了?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一点不知道让着弟弟?”
她满脸失望,说完将积木随手扔在床上就走了。
外面响起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说哥哥欺负他、妈妈欺负他,所有人都欺负他。
然后是爸低声下气哄弟弟的声音,说改天给他买个更好的玩具。
杂物间寂静无声,与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姜允盯着床脚的积木,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错的明明不是他啊。
他咬着唇,在黑暗中不敢哭出声音。
外面灯火通明,他却连开灯的自由都没有,因为妈说开着灯费电,没必要,可明明弟弟都能开一整夜的灯睡觉。
他早知道两人的待遇是不公平的,却不敢有半点怨言,毕竟他现在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价值了,只会成为累赘。
一般情况下,姜允都很听话,爸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主动要求什么。
但这天是个例外,他跟朋友约好一块去看画展,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于是趁爸妈周末在家,他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提出,希望他们能带自己去一趟画展。
他对画展其实兴趣不大,重要的是,这次是跟朋友一块出去,这让他觉得自己跟正常人也没什么差别。
这个朋友是他在网上认识的,两人谈天说地,聊得很投机。
这次对方来B城玩,便顺路约了他见面。
姜允看过对方照片,人长得高高大大,看起来很阳光。
他怕对方嫌弃自己,不愿跟他做朋友,并未说过自己的病情,所以对姜允来说,这也是他往前踏出的很重要的一步。
他准备在见面时告诉对方自己的情况,要不要继续做朋友,则由对方决定。
“画展?”姜爸爸紧蹙眉头:“你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吗?还瞎折腾什么?”
若是之前,姜允可能就放弃了,他很懂事,从不愿为难任何人。
但这次他没有,无论如何,他都想努力争取一次。
姜允认真道:“爸,我只是想在动弹不得之前,再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您还记得我有多久没下楼了吗?”
因为下楼很麻烦,他们得负重将自己背下去,尤其他们住的还是顶楼。
狭窄的楼道里,要将他和轮椅一块搬下去,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姜允之前从没主动要求他们这么做过。
他都忘记自己上一次下楼是什么时候了。
那之后,爸妈总是以各种理由跟他解释,为什么没法带他出去,姜允总是安静听着,哪怕那些理由十分蹩脚,也从不辩驳什么。
姜爸爸心烦意乱:“我一周就一天假,上班已经够累了,只想放假休息一下,你就不能懂点事吗?”
姜允沉默很久,最终道:“你不用陪我去画展,只要送我下楼,这样可以吗?”
姜爸爸看起来还是不情愿,但终究没拒绝,点头答应了下来。
画展当天,姜允难得收拾了下自己,让妈妈帮忙换上最好看的衣服,心里对即将参加的画展充满期待。
爸爸背着他下了楼,妈妈则将轮椅送了下来,并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过来。
姜允应了声“好”,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要真关心自己,早就跟着一块来了。
他们对自己的疼爱和关心,早在这几年时间被消耗殆尽了。
姜允操控轮椅往前走,心想没准爸妈更希望自己真的出什么事吧,这样他们也都解脱了。
他脑海在这刹那涌现出很多极端的想法,片刻又摇头将其甩出脑海。
心想他还要参加画展呢,怎么能轻易放弃,即使爸妈不爱自己,他也还有朋友。
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希望他活着,他就能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姜允很久没出门了,他操控轮椅走到最近的地铁站,看着周遭密集的人流,心中不由生出恐慌不安。
好在有人主动过来帮忙,又给他指了路,说可以坐电梯进地铁站。
去往画展的路上,姜允收获了很多或好奇或同情的注视,他感觉自己像是过街老鼠,想努力将自己藏起来,却又无处可藏。
这期间他很多次想放弃,想立刻掉头回家,却硬是咬牙强撑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画展的,总之检票进去后,终于是松了口气。
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好了很多。
虽然这里也有很多人看自己,但比起地铁站、街道,已经要好得多。
他在画展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在微信上跟朋友聊天,问对方到了没有,然后安静等着对方的到来。
他心情紧张又忐忑,这还是他生病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他非常重视,也不知道对方见到自己这样会怎么想。
姜允心里乱七八糟想着,旁边忽然响起道声音:“你、你是姜允?”
姜允抬起头,见面前站着个身高一米七、脸上坑坑洼洼的男人,不由愣住:“你是孙启航?”
他这幅模样,可跟发过来的照片没一点相像。
“是啊。”孙启航理直气壮道:“p图嘛,你懂的,不这样哪有人跟我聊?不过你跟照片一模一样,倒是很出乎我意料。你腿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姜允很生气,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当对方是真心相交的朋友,对方却根本不这么想。
甚至连样貌都没如实相告。
所以他说的其他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姜允不知道,但他一颗心已经凉了下去,面无表情陈述事实道:“我得了渐冻症,好不了了。”
孙启航一脸惊愕,上下打量姜允几秒,紧接着嫌弃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啊?简直浪费我时间!”
“什么浪费时间?”
孙启航摊手:“好吧,事已至此,我就实话跟你说了。你还记得我问过你,反不反感同性恋吧?我就是见你长得好看,想借朋友关系,跟你进入后续发展。不过你这样,我还真没法下手……”
姜允目露惊愕,没想到自己以为的至交竟是这幅嘴脸,对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更令他恶心至极。
他没等孙启航说完,便顺手砸了个东西过去:“滚!你给我滚!”
孙启航见他气成这样,自知理亏,也怕姜允讹上自己,连忙飞快转身走了。
姜允睁大双眼,不断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情绪才稍微平静。
他滑着轮椅往前,试图将砸落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这个动作幅度很大,他一手握紧轮椅扶手,另一手努力伸长了去够地面,却无论如何总是差那么一点。
姜允抿着唇,再一次压低了身体,整个人却忽然失去平衡,猛地往地上摔去。
他吓了一大跳,仓促间只来得及用双手护住脸。
但预想中的疼痛和狼狈并未出现,在那之前,他先被人扶住了。
对方个子很高,力气也很大,轻而易举将他抱起来,重新放上轮椅。
姜允一阵后怕,连忙低声道谢,却在抬头看清来人那张脸时,怔愣了数秒。
那是一张拥有绝世容颜的脸,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五官完美没有半点瑕疵,只看一眼便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更重要的是,姜允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仿佛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
“小心点, 要是摔下去怎么办?”来人看着他,小心提醒道。
姜允莫名一阵慌乱,心跳的速度也在加快, 他抬眸注视着赵宿,一时有些失神。
事实上,赵宿心里也有跟姜允一样的感觉。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可映入眼帘的身影,对方的眼神, 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强烈的宿命感, 又或者他们在什么平行空间有过很亲密的交集。
种种感觉都让他情不自禁想跟对方多待一会, 想要更多地了解他。
姜允在轮椅上坐好, 察觉对方手还扶在身侧,不禁往旁边让了让, 小声道:“谢谢,我会注意的。”
对方的手温度很烫,贴着薄薄衣服, 他的肌肤似乎都跟着烫了起来。
姜允知道自己避让并非反感,虽然刚被孙启航恶心了下,但眼前人只让他觉得亲切,毫无半点厌恶感。
甚至他察觉自己情不自禁想与对方更亲近点。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对一个陌生人有这种想法显然是不对的, 姜允不得不打断自己乱飞的思绪, 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叫赵宿。”赵宿忽然开口自我介绍。
姜允道:“我叫姜允。”
“我刚才看你在跟人聊天,他是你朋友吗?你们吵架了?”
想起孙启航说的话, 姜允心里都恶心,蹙眉道:“他不是我朋友。”
赵宿听见这话, 唇角微微上扬:“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不是的,我跟他不熟。”
赵宿“哦”了声,关心道:“那你是一个人来看画展吗?这里人这么多,很危险的。”
姜允垂眸,脸上满是失落。他变成现在这样,连爸妈都觉得累赘,又有谁会愿意陪他一起?
赵宿察觉到姜允的失落,心似乎跟对方连在一起,也跟着隐痛起来。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心疼。
真奇怪,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何他的情绪会轻易被对方拨动?见对方难过,自己也跟着伤心。
他心中困惑,既想解开这道谜题,也因为受本能驱使,不愿立刻离开。
“你一个人来的,我也一个人,不如我们一块吧?也能搭个伴,我正愁无聊呢,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赵宿开口提议道。
不知为何,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多了解下眼前这个人。
在这之前,姜允本来打算回家的。他对画展兴趣不大,加上孙启航说的话,已经没心情在这儿欣赏画作了。
他像个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前迈步的蜗牛,还没爬出壳,就被人一脚碾进尘土里,只能灰溜溜爬起来,再次将自己藏进壳里。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赵宿的出现让姜允心里萌生出不一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