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皱着眉,视线扫过额头一个大包的赵婆子。
辛柚开了口:“外祖母,我在花园中看到这婆子把婉表姐推进了水池。”
“什么?”老夫人大惊。
“水池”两个字似乎刺激了段云婉,她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哆嗦,哭着扑向老夫人大腿:“祖母,求您救救孙女!”
段云婉抱住老夫人的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早把温婉柔顺抛到一旁去。
“祖母,您救救孙女,母亲要杀我灭口!”没给老夫人反应的时间,段云婉就一口气把大太太乔氏指使她推寇青青落崖的事说了出来。
险些丧命的恐惧令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青表妹是对的,嫡母不会放过她,受惩罚总比丢了命强!
“母亲怕我走漏风声,刚刚派人杀我灭口!祖母,求您为孙女做主!”
屋里回荡着段云婉的哭声,老夫人额角青筋直跳,缓缓扫了辛柚一眼。
辛柚紧紧抿唇,眼中闪动着错愕、惊恐与愤怒。
老夫人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视线从她面上扫过,落在段云灵身上。
段云灵脸色苍白,抖动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老夫人看向赵婆子:“她是——”
毕竟是粗使婆子,老夫人只觉有几分眼熟。
“她是母亲院中的赵妈妈!”段云婉望着赵婆子那张脸,就想起来水池中那双一次次把她的头按下去的大手。
窒息的感觉涌来,令她脸色更加惨白,整个人抖起来:“祖母,她把孙女推入水池中还不够,还用手死死把我的头往水里按”
屋中除了近身伺候老夫人的,就是辛柚和小莲,段云灵与她的贴身丫鬟凝翠,还有跪在地上的赵婆子。
除了赵婆子这个行凶者,其他人听了段云婉的话皆面露恐惧。特别是亲眼瞧见行凶场景的几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老夫人面沉似水扫过屋内众人,吩咐侍女:“去雅馨苑把大太太叫来。”
“是。”
老夫人又吩咐一旁的心腹婆子去衙门给段少卿报信。
本来内宅的事,要么老夫人处理,要么乔氏处理,轻易不会惊动外头当差的男人,可今日的事不一样。
涉及当家主母谋害庶女,更曝出当舅母的为了钱财谋害外甥女,事情严重,不得不把一家之主叫回来。
大太太乔氏早已知道了花园中的情况,随如意堂的婢女过来时,无论心中怎么想,面上已经冷静下来。
“都是儿媳管教不力,竟然出了恶奴谋害主人的事。”乔氏一进来就请罪,怒视赵婆子,“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为何会害大姑娘?”
那么多人看见了赵婆子行凶,乔氏心知这个辩无可辩,只能把赵婆子推出去。
她很清楚,赵婆子不敢把她供出来,毕竟赵婆子还有一家老小,都捏在她手心上。
“是是老奴记恨大姑娘曾经斥责过我,今日瞧见大姑娘一个人在水池边,一时冲动起了杀心”赵婆子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你胡说,我何曾斥责过你——”一瞬的愤怒后,段云婉看向乔氏,“赵妈妈编出这个理由,母亲不觉得可笑吗?想必您指使我推青表妹坠崖的事情闹开,也会如赵妈妈这般,被逼着说因为我对青表妹心存妒忌吧?”
乔氏脸色一沉:“你的规矩呢?竟这般与我说话!”
恐惧绝望之下,段云婉的理智已经到了要崩溃的边缘,反而豁出去了:“母亲逼我成为杀人凶手,又指使赵妈妈杀我灭口,我不过是把真相说出来,就没规矩了吗?母亲,我也是个人啊,与二妹一样的人啊!”
听段云婉提及段云华,乔氏脸色大变:“住口!我何曾让你伤害表姑娘?老夫人,我看大丫头是癔症了,还是请相熟的大夫来瞧瞧吧。”
“大太太。”辛柚开了口。
乔氏这才发觉,从她进来与庶女这一番撕扯,这位表姑娘竟一直没吭声。
“青青,你不要听信你表姐这些胡话,在舅母心里,你与府上姑娘都是一样的。”乔氏勉强笑笑。
辛柚盯着乔氏张张合合的嘴,只觉好笑。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今日她算见识到了。
“与府上姑娘一样么?”辛柚轻笑,“可是婉表姐刚刚险些丧命水池呢。我前不久也险些丧命,要是这么看,那我们确实是一样的。”
这话一出,乔氏与老夫人齐齐变了脸色。站在角落里的段云灵更是神色数变,眼里满是挣扎。
“青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舅母?”乔氏一脸的失望与难以置信。
失望是假,难以置信是真。
这还是那个脸皮极薄,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丢面子的表姑娘吗?
辛柚笑笑:“比起赵妈妈因被婉表姐斥责几句就要杀主人,还是婉表姐的话更合理些。大太太说呢?”
乔氏脸色青了又白,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青青,你这样说太让舅母伤心了——”
“那就报官吧。”辛柚懒得再看乔氏装下去,淡淡道。
“什么报官?”急匆匆赶回家的段少卿一脚跨进来,听了这话脸色顿变。
辛柚冲段少卿屈了屈膝,言简意赅道:“今日大舅母院中的赵妈妈把婉表姐推入花园水池中,婉表姐说是大舅母杀人灭口,因为大舅母指使她把我推下悬崖。大舅母说这都是婉表姐一面之词,赵妈妈害大表姐是因为被她责骂过。大舅您觉得哪种可信呢?”
“这——”段少卿神色有些僵硬,显然没料到印象中乖巧柔顺的外甥女会问得这么直白,勉强挤出个笑容安抚,“青青啊,事关重大,还是要查清楚。”
“老爷,大丫头胡言乱语,您也纵着她胡闹,侮辱我这个做母亲的么?”乔氏定定看着段少卿。
段少卿咬了咬牙,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
他不傻,真相如何不言而喻,可是再气乔氏不择手段,也不能让他的发妻,孩子们的母亲,少卿府的当家主母背上谋财害命的罪名。
乔氏把段少卿微妙的反应看在眼里,扫了段云婉和辛柚一眼。
真是两个蠢丫头啊,过了这个坎儿,有你们好受!
这一瞬,她的眼神那么冷,那么毒,段云灵只觉热血上涌,脱口而出:“我听到了!”
多道视线投过来,把这个一直想明哲保身又良心不安的小姑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她很怕,却知道没了退路,再一次大声道:“我听到了!”
这其中,大概只有辛柚不觉意外了。
亲眼瞧见段云婉被恶仆推入水池,再有她那一番话在先,无论是出于良心,还是担心自身,如果段云灵依然无动于衷,只能说这少卿府烂透了。
“你听到了什么?”老夫人看着站出来的孙女,神色复杂。
段云灵低着头,躲开各色目光:“青表姐坠崖后,我无意中听到了大姐哭泣。大姐哭着说她不想这么做,她是被母亲逼的”
段云婉错愕望着段云灵,这些日子因为心神太过紧绷而忽略的一些异样终于恍然。
难怪三妹总是避开与她的肢体接触,原本同进同出,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就独自走了。
原来三妹早就知道了!
段云灵咬了咬唇,终于抬起了头:“这些日子,我一直很自责,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青表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段云婉听到段云灵的哭声,也哭了起来。
两个孙女的哭令老夫人脑壳嗡嗡疼,段少卿更是头大如斗。
他本想把事情先按下去,可段云灵站出来作证,等于彻底揭开了这桩罪恶的遮羞布。
看来今日不得不给外甥女一个说法了。
段少卿这般想着,视线缓缓扫过屋里众人。
还好,在场的都算是自己人,要是二房也在,那就更丢脸了。
“你个毒妇,竟如此心狠!”段少卿心里有了计较,一脚把乔氏踹倒在地。
乔氏毫无防备扑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从站出来后就紧张得手脚冰凉的段云灵看着嫡母狼狈的模样,突然没那么怕了。
她没把视线留在乔氏身上,而是投向辛柚。
原来,那座从懂事起就压在头上的大山,也是可以搬动的吗?
辛柚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让乔氏认罪只是第一步罢了,让乔氏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告慰寇青青在天之灵。
后者能否实现,取决于老夫人与段少卿。确切说,取决于身为一家之主的段少卿。
而看段少卿的反应,可不像真心为外甥女做主的样子。
“青青,是舅舅对不住你,没发觉你舅母竟做出这种事来。”
“那大舅打算如何处理?”辛柚淡淡问。
她的淡定,反衬得红了眼圈的段少卿有些虚假。
段少卿与老夫人对视一眼,说出打算:“就让你舅母以后在雅馨苑抄佛经赎罪,如何?”
“老爷!”乔氏脸色扭曲,无法接受青灯古佛的结果。
段云婉与段云灵听了这话,都不觉松了口气。
嫡母从此青灯古佛,她们就不用在她手下讨生活了。
辛柚看一眼满脸不甘的乔氏,再看一眼急于了事的段少卿,摇了摇头:“不行。”
这话一出,段少卿就愣了:“青青,那你的意思是——”
段云婉与段云灵紧紧盯着辛柚,目露惊色。
老夫人亦动了动眉梢。
在她看来,儿子这般处理也算是给外孙女一个交代了。
青青这是不满意?
辛柚瞥了乔氏一眼,语气淡淡:“大舅母指使人谋杀我在先,谋杀婉表姐在后,如今事发,从此再不用操心操力管家,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养花晒太阳,是这个意思吗?”
将来段云辰金榜题名,仕途顺遂,说不定给母亲挣来的诰命比现在的还强。
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世人早忘了少卿府上的表姑娘,而乔氏熬成了老夫人,开始享受儿孙的请安孝敬。
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辛柚这一问,众人神色就更精彩了。
特别是段云婉与段云灵,看着辛柚的眼神已经和小莲有点像了。
当家主母从此青灯古佛明明是很凄凉的惩罚,怎么听青表妹(表姐)这么一说,竟是享福了呢。
难道说——嫡母的下场还能更惨?
“青青,你年纪还小,不懂青灯古佛的苦处——”
“我懂。”辛柚打断段少卿的话,毫无畏缩与他对视,“是大舅没听懂,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惩罚还不够。”
这话一出,几乎等于撕破脸了。
在段云婉与段云灵担忧的目光下,段少卿沉声问:“那青青你想怎么样?”
辛柚一字字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这八个字,每一个字她都说得极重,而无论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对少卿府来说都是那么讽刺。
“怎么就到了杀人偿命的地步,你不是好好的么。”段少卿干笑着,试图缓解气氛。
“我和婉表姐皆大难不死,那是我们运气好,不能改变大舅母指使杀人这件事。”辛柚顿了一下,罕见面露迟疑,“或者按大夏律法,杀人未遂与杀人罪名有所不同——”
少女柳眉蹙起,旋即舒展,干脆道:“那就报官吧,无论官府如何判,我都认了。”
“胡闹!”提到报官,段少卿被踩到痛脚,终于维持不住舅父的温和面目,“家丑不可外扬,青青你可知道报官对少卿府的影响?”
“我姓寇。”段少卿脸色冷,辛柚声音更冷。
“你——”段少卿指着外甥女,这一刻真正意识到眼前冷若冰霜的少女并非任他掌控的女儿们。
她是能做到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
老夫人忍不住开了口:“青青——”
“外祖母!”辛柚不给老夫人劝出口的机会,在段少卿面前的冷硬化成了泫然欲泣,“青青虽然姓寇,却一直把您当亲祖母的。先是坠崖,再是惊马,青青险些再也见不到您,陪母亲去了”
辛柚哽咽着,垂眸遮住眼底的凉意。
就让她看一看,老夫人对寇青青的母亲还残余几分母女之情吧。
老夫人纠结之时,段少卿冷冷开口:“青青,你虽不怕闹到公堂上,你的表姐妹却是怕的。”
“大舅是提醒我没有了婉表姐和灵表妹作证,我告不赢?”辛柚莞尔一笑,语气轻描淡写,“没关系呀,到时候京城上下都知道这场官司,哪怕只有少数人相信我,对我来说就是赢了。”
段少卿脸色一下子铁青。
他说这些不过是想让外甥女知难而退,而实际上,只要闹到公堂上,少卿府就输了。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们听听老婆子的意思吧。”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老夫人终于开口。
怎么就弄到这个地步了呢?
把对乔氏的厌恶不满遮在微垂的眼皮下,老夫人慈爱拉过辛柚的手:“先前外祖母就说过,你和你大表哥都是好孩子,若能亲上加亲,将来我去见你母亲也能放心了。如今出了这种事,外祖母知道你气恼,但还是想问一句,你可还愿意嫁给你大表哥?”
辛柚听愣了。
不因别的,她觉得自己的脸皮与少卿府的人比起来,还是太薄了。
老夫人见她不语,却以为有戏,温声劝道:“等你们成亲,家里事就交给你管,也别担心管不好,有不懂的问外祖母就是。至于乔氏,以后她待在雅馨苑不出来,是抄佛经还是如何,都随你。”
“老夫人!”乔氏脸色一白,死死盯着辛柚。
而辛柚,险些为老夫人这番话抚掌叫好。
她先前话中之意,就是担心多年后乔氏翻身。老夫人提出让寇青青与段云辰成亲,并让寇青青管家,等于打消了这个顾虑。
如果她真的是寇青青,能嫁给心上人,又能制住乔氏,更不必与外祖母产生矛盾,恐怕很难拒绝这个提议。
只可惜,她是辛柚。
辛柚把手从老夫人手中缓缓抽出,摇头道:“还是报官吧。”
“青青!”辛柚的拒绝,让老夫人意想不到。
辛柚牵了牵唇角:“外祖母,青青虽小,却也明白,与人结缘是结良缘,不是结孽缘。我与大太太之间如此,真的还能与大表哥成为举案齐眉的夫妻吗?”
老夫人动了动唇,被问住了。
一个小姑娘,能嫁给心悦之人,还得了管家权,高兴还来不及,哪会顾得其他?便是想到与夫君不和这种可能,年轻好胜的女孩子也总以为只要有时间,早晚能拢住丈夫的心。
可此刻老夫人看着神情冷静的少女,还有刚刚那冷淡的语气,便明白放在寻常小姑娘身上的手段不管用了。
不被情打动,不被利诱惑,她的外孙女竟是这样的。
一时间,老夫人心情更复杂了。
“青青,除了报官呢?”
听出老夫人话中的妥协,辛柚屈了屈膝:“那外祖母觉得,如何处置指使杀人的大太太,才公允呢?”
老夫人定定看着把皮球踢回来的外孙女良久,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儿子,叹道:“乔氏德行有亏,不顺父母,不堪为段家妇。文松,你便休书一封,送她回乔家吧。”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在了乔氏头上。
让她青灯古佛她尚且不甘,没想到老夫人还想要她儿子娶了寇青青,更没想到的是老夫人会让丈夫休了她!
乔氏愣了一瞬后泪水夺眶而出:“老夫人,儿媳嫁入段家多年来上敬姑舅,下育儿女,兢兢业业,片刻不敢松懈,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让老爷休了我啊!”
她越说越伤心愤怒,眼睛直直盯着段少卿:“老爷,你若如此做,可想过辰儿?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他该如何自处啊!”
段少卿也没休妻的心理准备,面露难色看向老夫人:“母亲——”
“玉珠,带大姑娘去换身衣裳。”老夫人吩咐完,起身向里间走去,“老大,你随我来。”
叫玉珠的婢女扶着浑身湿透的段云婉去更衣,段云灵悄悄看一眼形容狼狈的嫡母,再看一眼跟着祖母进了里间的父亲,手心里全是汗。
比之堂屋的拥挤,里间就只有母子二人,声音放低些不必担心被人听了去。段少卿说话随意了许多:“母亲,把乔氏拘在院子里是对咱们少卿府影响最小的。”
老夫人按了按太阳穴:“我也知道这样最好,可青青不同意。”
“她一个小姑娘——”段少卿心里还是存着一分侥幸。
老夫人冷笑:“小姑娘才天不怕地不怕,青青若执意报官,你能怎么办?难不成像乔氏那个毒妇一样杀人灭口?”
“儿子怎么会呢。”段少卿脸色变了变。
他想到的不只是外甥女报官后会引起的风言风语,还有那一袭朱衣,那位年轻的锦麟卫镇抚使。
正是热的时候,哪怕老夫人屋里摆着冰盆,汗珠还是从额头滚了下来。
段少卿抬袖擦了擦汗水,依然下不了休妻的决心:“要是休了乔氏,对几个孩子影响不小,特别是辰儿,他是要走科举入仕的人,若受不住母亲被休的打击可如何是好?”
到这时,老夫人反而冷静多了:“老大啊,你还没看出来吗,要么休了乔氏,要么乔氏以死赔罪,不然青青不会罢休的。”
“这丫头——”段少卿咬牙挤出这三个字,有那么一瞬间杀机从心头掠过。
可他很清楚不能这么做。
看那丫头光脚不怕穿鞋的样子,今日不给个说法,就能立刻去报官,根本不给他慢慢谋划的时间,除非他彻底撕破脸,当着母亲和两个女儿的面下杀手。
他还没疯狂到这种地步,更别提如今京城上下都在传着少卿府的流言,还引来了贺清宵的注意。
“本来,乔氏‘病死’比被休闹出的动静小,可正如你说,辰儿还要科考,一旦乔氏没了,辰儿就要回家守孝,那就耽误了。”
段少卿心头一震,慢慢点了头:“母亲说得是。只是乔氏被休,免不了会传些风言风语。”
老夫人叹口气:“两害相权取其轻吧,世人若是揣测乔氏对青青不慈,不正说明我们家风正,宁愿承受非议也不包庇这等毒妇。”
说到这,老夫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
真以为她成了聋子,听不见外头的风言风语了?不过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动静罢了。
只是她没料到两点,一是乔氏指使恶奴谋杀大孙女,二是外孙女态度如此强硬。
这一刻,老夫人从心底生出了几分疲惫:或许她真的老了。
“那就依母亲所言。”段少卿终于下定了决心。
乔氏直到接到墨迹未干的休书,才意识到彻底完了。
“老爷,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啊,你我夫妻二十余载”平日的端庄严肃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乔氏抓着段少卿衣袖有些癫狂。
段少卿别开脸:“你好自为之吧。”
二姑娘段云华后知后觉得了消息,飞奔而至。
“父亲,您为何要休了母亲?”
段少卿本就心烦,女儿的质问更令他恼火,当即板着脸道:“大人的事,你莫要掺和。”
段云华不可置信瞪着段少卿,声音尖利:“那是我母亲啊!您这么对待母亲,有没有想过我与大哥?大哥——”
段云华一个激灵,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我要去告诉大哥!”
眼见她往外跑,段少卿喝道:“把二姑娘送回房,这两日不许出门!”
明日便是国子监放旬假的日子,段少卿与老夫人合计过,干脆等段云辰与段云朗明日放假回来,再告诉他们乔氏被休的事。
“放开我,放开我!”段云华挣扎着。
段云灵站在角落里看着涕泪横飞被仆妇拖走的段云华,轻轻咬了咬唇。
原来在她和大姐面前横行霸道的二姐,真到了与父亲对上时,什么都不是。
段云灵目光轻移,落在辛柚身上。
青表姐竟然做到了让父亲休了嫡母!她就一点不怕吗?
没有人来解答角落里这个小小庶女的疑惑,但明明身处暴风雨的中心,段云灵却从没觉得这么安心过。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二老爷段文柏与二太太朱氏赶了过来,正撞见段云华被带走。
“二弟就不要多问了。”段少卿脸色阴沉,看起来仿佛老了好几岁。
少卿府这边,因大太太突然被休人心惶惶,乔家那边,也接到了段家送来的信。
乔家当家的是乔氏的嫂子宁氏,当她打开信看过,脸色猛然变了。
为了避免两家闹起来,信上虽没提寇青青坠崖的事,却明言寇青青惊马乃乔氏所为,这便是乔氏被休的理由。
被宁氏拿在手中的信抖个不停,宁氏完全无法相信,又逐字把信读过。
小姑子竟做出这种事来?外头的传闻居然是真的!
“去把老爷叫回家。”
恰在这时,一名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柳眉杏目,生得俏丽,一开口便透着活泼劲儿:“母亲,我想姑母了,能不能明日去看看姑母?”
这少女便是乔氏的娘家侄女,闺名若竹。
宁氏正处于巨大的冲击中,听了女儿这话脱口而出:“滚回你的房里去!”
“母亲?”乔若竹愣了,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回去!”
乔若竹捂着脸扭头跑了。
等到乔家的人登门,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少卿府明明灯火通明,却冷冷清清,老夫人没心情吃晚饭,其他人自然也没心思吃。
乔氏哭累了,骂够了,神色麻木枯坐着,直到被人搀起来往外走,突然停了下来:“我要和表姑娘说几句话。”
搀扶乔氏的人不由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乔氏的样子又怕刺激到她,便把目光投向辛柚。
“正好,我也想和乔太太说几句话。”辛柚向乔氏走了过去。
称呼的改变宛如尖刀,刺得乔氏更疼。她死死盯着站到面前的少女,手不受控制颤抖着。
“表姑娘,这个结果你满意了么?”乔氏艰难挤出这句话。
这个问题一出,老夫人与段少卿的视线就落到了辛柚身上。
辛柚淡淡道:“谈不上满不满意,有错当罚,算是个交代吧。”
给枉死的寇姑娘一个交代。
“我也想问问乔太太,为何这样对我呢?”辛柚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乔氏脸色数变,压下排山倒海涌上的不甘,冷冷道:“不想让你嫁给辰儿,你配不上他。”
“这样啊——”辛柚拉长声音,讥诮从唇边一闪而逝。
可真是一心为子女打算的好母亲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忍着只说一半的话。
明明那百万家财,才是寇青青丧命的根由。若没有那些银钱,乔氏不满寇青青当儿媳坚决拒了就是。
可哪怕乔氏此刻恨着逼儿子休妻的老夫人,恨着不顾多年夫妻之情的丈夫,还是没有提及这笔财产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