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陛下,臣追踪刺客,亲眼瞧见人消失在东宫方向,进而发现,太子私结虎贲与飞骑,正集兵出宫!”御林军统领谢成安跪在殿外。
高铉一听,便知周璨所言非虚,忙道:“你快去命人护送陛下和王爷去安全处!”
“陛下请谢将军进来详议。”杜淮出来相迎。
谢成安跟着杜淮入殿,跪下。只见龙床下了床帘,皇帝躺在那影影绰绰,而纯亲王跪在床边,似是握着皇帝的手。
“陛下病重难言,命本王代传口谕。”纯亲王声音沙哑,深深看他,眼神颇为压迫。
谢成安脾性耿直,行礼道:“御林军唯听陛下一人之令,还请陛下面授军令。”
“谢将军,”纯亲王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音,“太子结兵逼宫,是为不忠;趁父病危,是为不孝;策反禁军,是为不义,此等大逆不道之辈,已不配为我大启国君。”
“今夜,你肩上不止是陛下和众臣的安危,更是大启的社稷安稳,你可明白?”
谢成安浑身一震,拜服。
“你可听命?”
“请王爷下令!”
杜淮的心怦怦乱跳,扶住歪倒的周璨。
“呃……”周璨嘶哑地叹吟,他不敢压腹,只能狠狠掐住胯骨,妄图减轻一些那里的胀痛。
没时间了,在太子的军队逼到昭安门前,他必须生下孩子。
他扶住杜淮肩头,艰难地屈起一条原先跪着的腿。这样的姿势可以叫他下身打得更开些,给孩子的头开拓些许空间。
阵痛汹涌而至,周璨捏紧自己的膝盖,挺起身体拼劲推挤。腹中的疼痛尖锐起来,使劲时尤甚,仿佛是脆弱的胞宫被极致拉扯时发出的悲鸣。可周璨不敢停歇,他清晰的感到孩子的头颅碾开他下身每一寸骨头,狠厉地向下钻动着。
杜淮的肩膀被抓得生疼,他忧心忡忡地盯着纯亲王冷汗淋漓的侧脸。因用力过甚,纯亲王的颧骨飞红,在苍白的面上显得突兀,他的脖颈向后拗到极致,脆弱将断一般,喉结滚动,发出含糊的痛楚的叹息。他的手在他后腰处助力支撑,指尖能清晰触到那沉隆肚腹的剧烈收缩,痛苦的风暴携卷着生的希望,在薄薄的皮肉下翻腾。
“它来了呃……”周璨在这一阵激痛中眼前发昏,只觉巨*物*一下直直抵在了他身后的出口,他将自己屈起的那条腿往外推,登时感到头皮发麻的撕裂感,他禁不住直起身体,上腹抵在了床壁上,下腹和腿根都不受控地痉挛起来。周璨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忙张口急急抽气,几乎是在下一刻,孩子便囫囵地冲了出去。
周璨甚至没来得及接住孩子,它便落入*亵*裤中,好在他身下垫了披风,不至于摔着那个脆弱的小东西。
周璨腿脚俱软,全凭着意志才没让自己坐回去。
杜淮赶紧拿软巾捧起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娃娃,轻擦了一下他口鼻,还未完全擦干净,小东西呛咳出羊水,嘤嘤地哭了起来。
周璨眼前朦胧发虚,好久才看清了它,手脚俱全,会哭,活着。
是个男孩。
他与林晏的长子。
乌云夭矫风作恶。夜深云重,闷雷滚滚,潮湿的窒闷笼住这偌大的皇宫。
纯亲王立在福宁宫殿门,面色比那白玉阶石还素,眉目间却凌厉逼人。
“虎贲飞骑乃外巡军,不得皇命不得入昭安门,”周璨朝着阶下冷冷一瞥,“太子私令禁军,夜闯天子寝殿,意欲何为?”
太子从军队后缓缓踱出,他竟已换上金甲,阴鸷一笑,周璨不待他说话,喝道:“周瑞,今夜你踏上福宁宫这块宫砖,就是违抗皇命的忤逆大罪!”
太子低头盯了会自己的脚尖,哈哈大笑,复又沉下脸来,挑衅地往前走了一步。
登时殿外的臣子们脸色都变了,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太子好生放肆!”到底是沈老太傅的门生,高铉文人傲骨,最先开腔骂道,“陛下病重之际,窃夺禁军兵权,罔顾天子威严,君臣纲常,实在大逆不道!可还有颜面主这东宫之位?”
太子嗤笑一声:“高大人,放肆的是谁?本宫是陛下钦封的太子,祭过天地太庙,受过九叩之礼。高大人不妨想想,他日朝上相见,刚才那番话是否‘大逆不道’?”
“哼,”高铉甩袖冷哼,他没料到太子竟是一丁点颜面功夫也不稀得做了,于是高声道:“臣位翊林阁首席,主遗诏之事,方才陛下可是召过臣了。陛下命臣,重立遗诏,废太子!”
他话音未落,一支冷箭从太子身后射出,直冲高铉门面,谢成安眼疾手快,提剑格挡,那支箭被一斩两段,哐当落在地上。
高铉颤巍巍后退好几步,面上冷汗直流:“你,你!”
太子扬手一指,正对周璨:“本宫今夜来,就是为防父皇身边奸佞小人进谗,动摇我大启社稷安危!”
众官员神色惊变,噤若寒蝉。
谢成安沉息闭气,看向周璨,只待他下令。
纯亲王搭着常禄的小臂,冷眼瞧着地下那残箭,嘴角带着抹若有若无的清冷笑意。
正在这时,总管杜淮急奔而出,扑通跪在众人跟前,嚎啕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如此情势之下,竟无人反应过来跪拜。
纯亲王此时才抬起来头,他神色肃正,转身缓缓跪下,朝着寝殿俯身一拜。
众人这才醒转,纷纷效仿,跪地举哀。
太子脸色铁青。
周璨额头贴指,深深吁了一口气。
他的局终是做成了。
激怒皇帝令他扬言废储,高铉被传唤的那一刻,福宁宫中太子埋伏的眼线定然偷偷向东宫报信;东宫受激起兵,但定不够周璨期望的那样快,于是揽月往寝殿射了一箭,引诱御林军发现东宫异状,亦是送了老皇帝最后一程;如今将老皇帝宾天的消息晚一步昭告天下,便是在百官眼前,坐实了东宫在皇帝生时私自起兵,谋朝篡位。
东宫失德,已然师出无名。
一道响雷炸开,满廷人皆是惊惶瑟缩。
纯亲王依着常禄助力艰难站起,他目光紧紧锁住远处咬牙切齿的太子,眼中墨色比此时天边黑云更浓,深不见底。
“御林军听令,杀叛军,正乾坤。”
福宁宫顷刻成了战场。
御林军掩护众官员入内殿躲避。
“王爷!”杜淮和常禄一道也扶不住身上沉重的周璨,混乱中不知黄衫宫女是何时现身的,她一把扶稳了周璨,道:“王爷,属下带您离开。”
周璨俯下身去艰难喘息,攥住揽月的小臂,许久也不见好,反倒是浑身越发紧绷,“呃……”
“王爷……”
“揽月,本王……不能走,本王等他……”
“可是王爷您……”
“你把……把他带给叔言,快。”
常禄忙提出来一只红木食盒,小心翼翼地递给揽月。
揽月面上终于现出惊色,她郑重地抱过食盒,立即道:“属下定不负王爷嘱托。”
风如噎,云如山,电掣如金索。
秋风肃杀雨欲来,殿前刀光剑影,喊杀声不绝于耳。这里明明是皇权象征,最为尊贵之处,此时却是血溅宫砖,横尸遍地,一片粗野残酷的地狱景象。
什么奉天承运,势位至尊,到头来只是权欲熏心,亲缘相残的不堪罢了。
纯亲王坐在外殿大堂,正对满廷腥风血雨,他额发潮湿,眼中朦胧,单手支额,另一只手掩在披风之下。杜淮却知道,那只手必然紧紧攥着腹底的衣料,将无尽痛楚悄然压下。
“杜公公,可害怕?”周璨声音低弱,语气却从容平静。
杜淮欠了欠身,恭顺道:“站在王爷身边,自然是不怕的。”
“本王都这样了,还能帮公公壮胆?”周璨扯着嘴角笑了,眉却拧得紧紧的。
杜淮也是笑:“王爷福星高照,老奴斗胆沾光。”
周璨似乎是疼得难捱,低头沉沉吸气,他屏了片刻,又道:“公公为何要助本王?”
杜淮抱着拂尘朝他深深一拜:“老奴在宫中五十七年,伴了两任君主,见过所有人中,王爷最有人情味儿。”
周璨低低笑起来,复又望向门外。秋风裹着雨意与杀气长驱直入,拂开他面上几丝纷乱的发,叫他瞧上去肤色苍白胜雪,脆弱如纸,似乎一触即破,却又俊美无俦,矜贵如天人。
纯亲王眯起眼睛,眼中似乎再瞧不见这屠戮纷争,只是蓄着一汪期盼的柔情。
常禄悄悄扯了扯杜淮,两人朝地上看去,纯亲王脚下,鲜血正一滴一滴落下,在地上积起红潭。
御林军为皇帝贴身禁军,精选而出,拢共不过两千。
周瑞好整以暇。他谢成安再好用,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如今他手握四千禁军,已是胜券在握,如瓮中捉鳖,再等京城卫军入宫,一举定乾坤,皇宫就是他的皇宫了。
大雨骤至,盆倾檐角,福宁宫似乎成了一座孤岛。
谢成安撞在门上,上好的楠木门上留下禁军统领的血迹。
太子大喜过望,拔出佩剑,亲自冲入磅礴大雨之中:“周璨,你拿什么跟我斗?”
杜淮大骇,急忙挡在周璨跟前,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矢扎破雨幕,护卫飞身而上将太子护住,箭矢直接扎穿护卫脖颈,太子面上贱满侍卫的鲜血,摔跪在雨里,错愕不已地抬头望去。
昭安门前,年轻将军扔下手中弓箭,提起地上的一样东西,清亮的嗓音压过嘈杂雨声:“飞霆军救驾来迟!”
周璨浑身一震,拉开杜淮,急急撑起身体,勉力张大昏暗不清的眼睛,朝外头望去。
林晏一身泥泞血污,盔甲在雨中冲刷后,才露出星点银亮本色。他的眉目在雨中模糊不清,一双眼眸却是极亮,亮得叫周璨以为在这浓稠雨夜中看见了晨光。
“小国结盟乱我大启西境安危,前渠勒国主西日阿洪伏诛,他身上带着太子私通外敌,卖国谋权的书信!”林晏飞身踩上门边的镇殿瑞兽,举起手中西日阿洪的头颅,神色威严不可侵,“金乌十二卫已被飞霆军控制在朱雀门外,你们已无后援,还不放下兵器,跪地受降,切勿一错再错!”
太子看见他手中的头颅,一屁股坐进积水里,面如死灰,喃喃着:“你如何……你如何……”
林晏几步向他冲去,寥寥几个亲兵还起身反抗,都被林晏身后跟着的孙瀚轻易制服,林晏瞧也没瞧他们,径自到了周瑞跟前,刷地拔出腰间斩穹,利刃的寒光叫周瑞下意识瑟缩,可他避无可避,带着血腥气的刀便架在了他脖颈上。
从前这把刀握在叶韶手中,叫他忌惮胆寒,本以为主人既死,兵不为兵,没料到,斩穹锋锐不减当年。
虎贲飞骑见状哪里还有背水一战的心思,纷纷扔下武器,颓然跪在雨中。一时间兵器落地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嚎啕大哭。
“你不配为君。”林晏淡淡睨他一眼,手起刀落。
咣当,象征太子身份的白珠紫金冠应声落地,碎在泥泞雨水中。
太子披头散发,魂不守舍地瘫倒在地。
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
林晏目不斜视,匆匆穿过跪了一地俘兵的外廷,朝着他这数日奔波所为,他的心系之人而去。
他们离得这样远,他依旧第一眼就瞧见了他,他坐在殿中,那样刻意,似乎就是要让他第一眼瞧见他的。
林晏深觉这是一个轮回。
八年前,也是这样的浓夜,有雨,清寒。周璨拄着杖,破开满庭寒雨疾风,来到了他的跟前。
如今,轮到他穿过风雨险阻,去到他跟前了。他急得发疯,甚至迫不及待地跑起来,靴子在雨中踩出纷纷水花。
周璨遥遥看着他笑,眸光胜星华。少时他总觉得周璨笑起来好看地空泛,此时才惊觉,周璨早已眼中有实意,因为眼里映了个他。
林晏怕一身污浊雨水冲撞了他,也不敢伸手去抱,只能在他跟前跪下,抬头却觉喉中干涩,心中乱麻一片,半晌只道:“……我来迟了。”
“不迟,”周璨低头捧住他的脸,轻轻抹去他面上溅上的血点,低声道,“入京一路,斩杀同胞,勉强你了。”
林晏心上狠狠一颤,贴住周璨的手背,哽咽道:“不……”他无以为继,只能偏头在周璨掌心重重亲吻。
他没有想到,周璨深陷此等凶险绝境,苦苦支撑等他解困,见到他的第一句,竟是关心他是否因为斩杀京兵而内心难受。他与飞霆在西境时,都是杀外敌,护边疆,今日入京来,的确是第一回对同胞挥兵相向。他当然不忍,头一回血染铠甲,叫他感觉这场暴雨都冲不干净他满身的罪恶。
可为了周璨,他必须前进。
周璨已经做得最好了,他几多筹谋,带着重孕之身只身犯险,叫飞霆在入京时名正言顺成了勤王之师。他永远在为他着想。
“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林晏含泪露出笑来,“没事了,我带你走。”
周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鼻尖滚落晶莹的汗珠,他哑声道:“好,带……我们走。”
“留玉!”林晏接住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周璨,大惊失色。
“先给他换上干爽的衣服,赶紧的。”太监打扮的方知意匆匆扒开周璨身上厚重的披风,看见袍尾浸润的黑沉颜色,不由“嘶”了好大一声。
若是平日里,林晏定要调笑一番方知意这个打扮,但此时他哪有这个心思,手麻得甚至连襟扣都打不开。
揽月放下端进来的水帕和衣物,二话不说上前来,挤开林晏,利落地解开了周璨的衣服。
膨隆的胎腹暴露在空气中,肉眼可见地发颤又猛然紧缩,可禁受产痛之人甚至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托在腹底的指节微微颤动。
林晏看清他两*腿*之*间*的血污,脑中嗡嗡作响,心都不作跳了。
“把盔甲脱了,上来帮忙,”方知意都嫌他碍事,将他往外扯了扯,“看这地上都蓄起池塘了,我怕被淹死。”
林晏这才反应过来,忙去解身上的铠甲,噼里啪啦卸了一地。
这里是福宁宫侧门外一刻路程的一座偏殿,旧时走水烧死了一位妃子,后来虽有修缮,但嫌弃它晦气,一直不曾有人居住。
揽月受命带了伪装的方知意接应在此处,之前便把装在食盒里的小世子带过来叫方知意救治,早产的婴孩连哭也维持不了多久,是以被放在食盒中也无人察觉。方知意检查过后并无大碍,幸好他想得周全,准备了些小褥子和襁褓,不然这小东西可能还要继续睡在食盒里。
“他怎么样了?”林晏强自压下惊慌,上前道。
“去,抱住他上身。”方知意卷起袖子净了手,皱眉缓缓探入周璨身下。
林晏看到怀里的人在昏迷中也拧起眉毛,不由握住周璨冰凉的手:“你轻点。”
周璨身下已被揽月擦洗干净,此时方知意手一入一出,不光满手通红,更是又带出汩汩血流。
“第一胎算是急产,胎盘还留在里头,得赶紧排出来,不然血止不住。”方知意铺开银针,在周璨手上和腹上都施了针。
不出一刻,周璨苍白的面上浮起血色,他头一歪,揪住林晏衣袖,沉沉呻吟:“呃……”
“醒了没,看我,别看你家小少爷。”方知意见周璨虚着眼睛,还要紧盯住林晏,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招了招。
“瞧见你了……小言子。”周璨半晌才恢复清明,看向方知意,虚弱笑着调笑。
林晏小松了口气,拇指覆在周璨额角轻揉,心头不住地发着涩。
周璨见他不说话,又朝他看来,低弱道:“别听他瞎说,我家……小少爷,如今可不是你了嗯……”话未说完,他急急闭起眼睛,额头抵住林晏的胸膛,林晏赶紧搂住他腰背,只觉那里僵成一片,怀中人似乎想应激地挺**动腰腹,但奈何腹中过于沉重,更像是无助痉挛了一记。
方知意揉着他腰臀,没心思跟他斗嘴,正色道:“你现在得把胎盘先娩出,我才能接你腹中剩下那个出来,一会听我的,稍稍用力,别猛来,听到没?”
周璨须臾间已出了一身虚汗,张开嘴大口喘息,颤声道:“你看……我是能使猛劲儿的样子吗?”
“生老大那会不就是?我不在还敢胡来,不要命的,”方知意重新将手探出,寻找滞留的胎盘的位置,周璨一激灵,疼得直抽气,方知意压住他膝盖,“产口都撕裂了,恢复起来有你受的。”
林晏听得如芒刺在背,他想象不出,在那样的境况下,周璨是要多隐忍,多拼命,才能单凭自己将孩子生下来。
“来了,”方知意将另一只手贴住周璨侧腹,感受宫缩到来,“一点点使劲,来。”
“呃……”周璨握紧林晏的手,咬牙推挤,不多时又仰起湿淋淋的脖颈,眨了眨发胀的眼睛,“我……我疼得眼昏……”
“你是失血过多了,”方知意不太满意胎盘下来的速度,对林晏道,“将他扶起来点。”
林晏依言照做,又喂周璨喝了丁点儿温水,他朝周璨身下看去,肚子沉重地坠在他腿间,几乎看不出来里头已经少了一个孩子,它似乎将周璨压得奄奄一息,下面垫的产褥已然被血水全数浸染。
林晏惶惑揪心,沙场上见多的血肉横飞,都没有此时的景象叫他感到害怕。
“可好了?”林晏擦了擦周璨唇角的水渍。
周璨蹙着眉,疲惫地点点头,他闭起眼睛,弱声道:“如此没有眼力劲儿,不知道亲亲我?”
林晏幡然醒转,从见面到这会,他甚至不记得给周璨一个亲吻。
“对不起。”林晏低头在他紧蹙的眉间亲了亲。
“薄脸皮。”周璨笑了。
林晏这才想起他们在玄武湖上那相似的场景,不由失笑,正要在他唇上补一个,周璨已经绷起身体,攥着褥子再一次顺着宫缩使力。林晏紧张地托着他腰背,又顺着他汗湿的背脊轻捋。
“慢慢来,别急,别急。”方知意面上也不轻松,慢慢移动手指,帮助胎盘进一步剥离。
周璨面色煞白,腹中疼痛太过急厉,他禁不住哑声痛吟,屈起腿来,又被方知意无情压下,“别泄力,继续!”他只能半道又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那血肉分离的痛楚推挤。
周璨的上半身都在簌簌发抖,林晏看着他因痛楚过甚而迷离的眼睛,心头紧得几乎喘不过气。
“好了好了,出来了。”方知意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只见胎盘终于随着血水涌出。
但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跟着胎盘一块滑出来的,是孩子的一只通红的小脚。
雨声不绝,新鲜的血腥气在窒闷的房中浮沉。
“停,停,先别使劲。”方知意按住周璨坚硬的腹底,阻止孩子进一步下行。
林晏也看见了这一幕,脸色剧变,瞪眼看向方知意。
周璨刚才那一下差点儿疼昏过去,只觉得体内松了一阵,可身下那处越发窒闷胀痛,方知意摁在他下腹那只手更是雪上加霜,逼得他扛不住地挣扎,林晏赶紧帮着不得空的方知意压住他腿:“别动,听方先生话。”
为避人耳目,房中烛灯昏暗,林晏此时才看清周璨膝盖上都跪出了深紫淤痕,孤身产子,何许艰难,他轻轻捂住周璨膝盖伤处,酸涩难言。
周璨被磨到这会精神实在委顿,见两人许久都不说话,才渐渐反应过来:“怎么了?”
方知意沉着脸在他腹上摸索,不知摁到何处,周璨只觉腹中猝起激痛:“呃……”他别处都被两人控制,只能猛然扬头痛吟,新冒的汗水几乎是瞬时布满额头脖颈。
林晏听得心头猛颤,瞧见周璨身下又流出黑浓血水来,他急得要疯,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啧……”方知意也淌汗了,他两手扶住孩子的轮廓,“王爷宫体有旧伤,双胎怀到此时已是极限,生产时更是凶险。他在生小世子的时候服了止疼剂,又没有我在旁引导,独自生产用力不知轻重,如今看来,怕是宫体某处不堪重负裂伤了,他腹中恐怕已有积血。”
方知意腾出手来托住孩子小脚:“偏偏这个小东西还是倒的……”
“你们……悄摸说什么呢?”周璨神智昏沉,耳边听不清二人的低议,只是直觉不好。
他拽扯着林晏的衣襟,逼他低下头来,便瞧见林晏眼睛发红,眼中惶惶湿润一片。他捏住林晏下巴,手指都因疼痛发着抖,却是勾起唇角:“叔言胡说什么呢,怎都把咱们安儿吓哭了?”
他故意踩林晏的尾巴,平日里林晏肯定就跳脚了,这会只是托着他的手背,低头将脸埋进他掌心,声音在他掌中发着颤:“我见你受苦,难受。”
周璨深深看着他,屈指拢住他这句担忧:“这不叫受苦,这叫呃……好事多磨……”
“你听我说,”方知意见宫缩又起,探身凑近周璨,大声道,“你肚子里这老二是倒的,这会脚先出来了,本该是要推回去正胎位的,但你宫体有伤,此法不得行,只能如此生了,听到没?”
周璨略略一滞,闭起眼睛咬牙御痛,急喘道:“你说,我做。”
“我的手会进来,你尽量放松,我说用力再用力。”
听他这么说,林晏脸色越发难看,方知意再次净了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把揽月也唤了进来,让她帮忙一道扶住周璨。
方知意屈起周璨未受伤那条腿,朝外压了压,然后一点点探入手。
方才剥胎盘时,周璨就尝过这种外部侵入的痛楚有多可怖,此时再经历一次,与凌迟酷刑无异,谈何放松,他不晕过去就不错了。正在分娩的产道与宫体都分外敏感脆弱,成年人的手缓慢又残忍地挤开伤痕累累的甬道,直触那痛楚顶峰之处,周璨甚至无法呻吟,脑袋向后拗到了极致,像条搁浅的鱼似的,大张着嘴胡乱呼吸着,那声音听起来甚至更像抽噎,他颈间青筋蜿蜒凸起,汗水滚滚落下。
林晏托着他后颈,只觉手心**,尽是周璨的冷汗。他何时见过周璨如此狼狈的样子,面色惨白,黑发湿乱,像是被产痛强行反复地摁入折磨的深潭,一次又一次,将他的生气耗磨殆尽。
“你快些!”他朝方知意焦急道,恨不得去将方知意的手扯出来。
“王爷,就好了,您撑着些。”揽月给周璨擦汗,见他还有反应,稍稍放心。
方知意终于带出孩子另一只脚,看着血淅沥而下,不忍拧眉道:“好了,用力,快!”
“呃……”周璨疼得意识涣散,只是下意识低叹了一声,方知意急切重复道:“王爷,用力啊!”
周璨强提精神,咽下喉间腥甜,折起身体压榨自己仅存的力气。之前喝的那剂药水早已失效,显得这十足的产痛无比难熬,好似削骨剔肉,将他一分分拆解,他似乎早已碎在这一床血污之上,意识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