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戾气日盛,在这杳无人烟的无边荒野上,他连装都没兴致装。
谁让他不痛快,他便让谁十倍百倍地更不痛快。
到这日傍晚,已是他们入荒漠的第十六日,日落之后一行人在一背风侧的山包后落脚,刚歇下,又有不知打哪来的妖精偷袭。
容兆甚至没动身,不消一刻钟他的扈从已解决麻烦。
他自入定中抽离,睁眼看去,目光倏尔一顿。
前方那些倒地不起的小妖正痛苦呻吟,容兆起身慢步走过去,停在其中一人身前。
小妖抬头,看向他,眼含乞求——赫然是乌见浒的那张脸。
“不要杀我……”
容兆皱眉,识海波动,当下抽剑出鞘,用力握紧手中剑柄。
地上之人仍在求饶,他闭上眼,心知自己看到的是幻象,是他的神识被这里无处不在的厄气影响了。
因为知道,更觉意不平,生出这样的幻象意味着,他潜意识里,或许对那个人下不了手。
神识传音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容兆,你们找到金丝雾蕊了吗?”
容兆听着这有几分漫不经意的声音,按下心头躁动:“你难道已经找到了?”
“还没有,”乌见浒叹道,“哪有那么容易。”
“我以为你是找着了东西与我炫耀,原来只是无聊。”容兆讥讽他。
“你就当我无聊吧,”乌见浒笑了声:“入夜了,容兆,你这会儿在做什么?”
容兆重新睁眼望去,小妖匍匐在地,涕泪求饶,依旧是那张令他不适的脸,他不带温度的嗓音道,“杀妖。”
乌见浒啧道:“又是哪只不长眼的小妖惹了你不痛快,需要你亲自动手?”
容兆打量着那张脸,幻象既不能破除,他便索性坦然面对——细看更不一样,同一张脸,在不同人身上,天差地别。
乌见浒只是乌见浒,不会有第二个他。
“乌见浒,我杀人杀妖杀过无数,”容兆手中长剑微微抬起,“心慈手软只会害人害己,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这是经验之谈?”
“是啊,”他挑剑,“这个世道,君子总不如小人长命。”
剑意斩出,哀求声戛然而止,面前小妖大睁着眼睛,颈上鲜血迸出,栽倒下去。
幻象已破。
“你说得有理,”神识里的声音认同道,“做君子有何意思,当然是做个小人更潇洒快活。”
容兆“呵”了声,断开传音,收了剑。
留下人做收尾,他一眼未再看,转身回去。
片刻后,侍从来报已将麻烦清扫干净,又说:“算着脚程,再继续往前走一日,就能到鬼域边缘。”
容兆随意一点头让人退下。
他在稍远的石壁后方选了个清净处,设结界,坐下重新入定。
夜色渐沉,妖风呼啸。
心绪却始终难宁,越接近鬼域,识海震动越不安稳,如方才之事并非偶然,这里的妖异诡谲远出他预料。
容兆阖目,灵力随经脉运转,很快便已蒙昧不知。
他或许又看到了幻象,也可能只是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稚童,年岁尚幼,手中的剑太过沉重,几乎握不住,他也不想习剑,仍是贪玩的少年心性。
梦里也有他的父母,早已模糊的面孔,却是这段时日不时在回忆中隐现的。
母亲逗他:“你这般顽劣不知事,日后修为不济成了纨绔,被人笑话可怎么办?”
父亲摸着他的脑袋温声道:“我儿在剑道上颇有天赋,日后肯定不差,我们慢慢教就是。”
那时他也以为,即便贪玩即便修为不济,他总有父母护着。
他们确实到死都在护着他。
梦境最后,是无边炼狱与滔天火海,他的父母在其中,被恶鬼撕裂、被烈焰吞噬,他困在他们拼尽最后修为织出的结界里,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他的父母肉身化泥、魂飞魄散,火舌最终舔吻上他。
他在那样的地狱之火中被焚碎灵根,日复一日地忍受锥心蚀骨之痛,永无尽头。
太痛了,容兆陷在其中,识海剧烈震荡,无法抽离。
直到他听到埙声——地籁天音,朴拙抱素、悠远韵长,一声一声碾平他心头滔天浪涌。
他自噩梦中醒来,睁开眼,漫天风沙、天光熹微里,那人立于前方山头,安静吹着竹埙。
乌衣乌袍,发间银带正随风飞舞。
凝眸对望,天地浩瀚、红尘万丈,只在这一眼间。
埙声停下时,容兆捂住略疼的心口微弯下腰,逐渐醒神。
他额上沁出了冷汗,梦魇退去后,寒意自骨头缝隙间陡生,让他分外不适。
这时才意识到不对,放眼望去,原本该在附近的他的侍从皆已不见人影,四下寂静,唯有风鸣。
很不对劲。
容兆眉心紧蹙,勉强支撑起身,前方乌见浒已飞身而至。
“你唇色都白了,”来人停在他身前,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担忧问,“方才做噩梦了吗?”
“你怎么在这?”容兆防备道,“元巳仙宗的其他人呢?”
“我若说我也不知你信吗?”乌见浒无奈解释,“我带人昨夜到这附近,碰上了一场猛烈地动,之后掉入黄沙漩涡中,再醒来就在这里了,只看到你一个,我见你像是被魇住,不敢惊扰你,才想到以埙声将你唤醒。”
容兆看向他手中那枚竹埙,是那日在凉州城他们遇见时,他买下的——
埙之声为天音本源,吹奏时以灵力注于其中,确实能唤醒人神识。
又见他神色间隐有疲惫,形容也狼狈,容兆大抵信了:“……这地方太过诡异,越接近鬼域之地越不对劲,我先前低估了。”
乌见浒问:“你们也打算去鬼域?容兆,为了帮你那小师弟找救命的药,你不必这么拼吧?”
“只去边缘地带看看,”容兆不想多说,他当然不是为了奚彦,是为那九莲印冒险,“找不到便算了。”
“我本也打算去那边看看,”乌见浒道,“如今你我手下之人皆没了踪影,你还去吗?”
容兆的犹豫只有一瞬:“已然到这了,自然要去。”
乌见浒笑笑:“那你我注定是要同行了。”
容兆的心神已彻底平复,没理他,转身去附近转了转,仍是昨日他带人落脚的那个山包下,却除了他其他人连痕迹都未留下一星半点。
昨夜他入梦时隐约感知到结界之外起了风,自入这荒漠里,便常有妖风肆虐,那时他被困在梦魇中出不来,并未当回事,现下想来,其他人的消失或许与那妖风有关。
若乌见浒所言不虚,他能被一场地动送来这里,自己的人或许也已被风送去了别处。
容兆放慢脚步,思虑着这些,蹙起的眉头始终未松。
而后他听到一声马急鸣声,跟过来的乌见浒先一步循声看去,乐了:“这不是我的马吗?”
确是他的那匹灵马,躲在前方石壁后,正焦躁地蹬着蹄子。
乌见浒去将马拉来,以灵力安抚住,高兴道:“马还在,总算还不是太倒霉。”
他们来这荒漠上是为寻东西,御剑而行显然不成,只靠两条腿也委实累得很,有匹马在总归方便不少。
他先翻身上马,伸手冲容兆示意。
容兆的视线上移,自他的手往他含笑的眼,顿了顿。
乌见浒又一次问:“要不要跟我一起?”
到这个地步也没得选,容兆终于抬手搭上去,与那日一样,借力翻身而上,跨坐至他身后。
背后覆上另一个人的重量,乌见浒弯唇——从前在那幻境中,容兆每每犯懒靠着他的背时,便是这样,他们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走吧。”身后人催促。
“坐好了。”乌见浒提醒他,纵马疾驰而出。
衣袍被风灌满,一同鼓胀的,还有不断蓬勃跳动的心脏。
一路疾行,至傍晚时分,鬼域已近在眼前,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尚有一片巍峨山脉。
“翻过这片山脉便是鬼域,”乌见浒拉马停下,“天色暗了,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再动身吧。”
容兆望去,这一片皆是雪山,分明脚下还是黄沙地,前方又有积雪千里,也只有在这荒漠里,才有如此地貌。
旁边有条溪流,乌见浒拉马去喝水,容兆停步在原处,凝神感知到些许异状,不禁皱眉:“乌见浒——”
他回身看去,方才还在溪流边的人却不见了身影,周遭景致如流动的山水画,快速向前轮转,逐渐幻化,落不到实处。
耳边忽然响起声音,如飘如渺,一时是少女细细的笑声,一时是叮叮咚咚的琴乐声,一时又是窸窣说话声——
“这位小公子长得真好看,我要他做我的夫婿。”
“我先看中他的,你们不许跟我抢。”
“他这么细皮嫩肉的,怎敢孤身来鬼域,胆子真大。”
容兆清晰知晓自己又入了幻象,不由心生烦躁。
他释剑出鞘,想以剑意强行破出,被人抢了先,壬水灵力如潮而至,强势却温柔,将他裹夹其中,两息之间撞开了幻象。
那些纷杂乱声戛然而止,容兆睁眼。
乌见浒出现,挡在他身前,几只小妖被灵力锁捆作一堆,蹲在地上正嘤嘤哭泣,俱是还没完全化形的狐妖。
“我们只想跟小公子开个玩笑,不敢做别的,嘤……”
“还敢不敢有下次?”乌见浒沉声喝问。
“不敢了,”小妖们抹着眼泪,“真的不敢了,大人饶我们。”
“走吧。”
他一剑斩断了灵力锁,小妖们做鸟兽散,没入山林里,很快没了踪影。
乌见浒收剑,回过身,对上容兆冷然目光,先问:“容兆,你怎么回事?这种还没完全化形的小妖制造的幻象,也能蒙蔽你?”
容兆自然知道,是因他近日道心不稳,才被这些精怪钻了空子,但他不会说。
“乌见浒,你很不想我杀了他们吗?先是阻止我出手,再又快速把人放了,我竟不知乌宗主你几时变得这般仁善了。”
乌见浒随意插剑回鞘:“几只刚化形的小妖怪,无非是看你长得好看逗逗你,何必呢?”
容兆却不这么想,乌见浒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这回竟动了恻隐之心,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不知这人的母亲是什么种类的妖,会是狐吗?
便是狐也稀奇,对人都没有怜悯之心,对狐却有。
乌见浒似笑非笑,眼神里瞧不出真意。
容兆注视着他,不做声。
“我刚看到那边有个避风的山洞,可以在里头过一夜,”乌见浒岔开话题,“去看看吧。”
他转身先走,容兆没打算跟自己过不去,跟了上去。
洞口在一片茂密灌木后,很隐蔽,容他们暂歇一夜正好,免得又被哪知不长眼的妖精盯上。
进去后乌见浒设结界,随手生了火,坐下调理内息。
容兆目光落过去,隐约觉得怪异。
两刻钟后,乌见浒自入定中抽离,睁眼看去,容兆抱臂站于前方,面庞笼在火光里,如浓墨重彩几笔勾出,正直直盯着他。
视线交错,容兆问道:“你受了什么伤?一进来就急着调理内息?”
乌见浒不答,拍了拍身边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容兆迈步过来,几步的距离,他走得很慢,乌见浒看着,甚至心生错觉,像他一步步走在自己心尖上。
坐下后容兆随手扯散了头发,头绳在指间绷断,让他不由一愣。
这是最后一根了,进入这荒漠后他为图方便没有束冠,一直用头绳将长发随意一拢,当日卖这个给他的摊主嘴皮子倒是厉害,卖的东西质量却不敢恭维。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容兆看他一眼,眼里藏了不悦。
乌见浒拿过头绳扔进火堆里,抬起的手揉进他发间。
火苗噼里啪啦炸了几声,对视的眼神间也似有火光跃动。
说不清谁先动的,双唇抵近,迅速胶着在一块。
不顾一切地舔吮对方,潮湿的舌、黏腻的吻,在这静谧昏昧的山洞里,放肆燃烧本能欲望。
容兆跪坐至乌见浒腿上,用力揪住了他衣襟,与他唇贴唇、鼻息交错,压抑着喘,撞上他盯着自己藏了浓重欲望和揶揄笑意的眼。
“容兆,你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敢与我做这事。”乌见浒哑着声音,拇指揉弄他面颊,加重的力道带了些狠劲。
容兆被他捏得生疼,双手上移至他颈后,扯住了他的发,纠缠着继续亲他。
“你也一样。”容兆的喉咙发紧,声音自相贴的唇间含糊带出。
并非不敢,只是不想。
但在这里,无所顾忌。
被乌见浒剥开外袍,手伸进里头来揉摸时,容兆的唇也下移到他颈上,重重吮上喉结。
这人的手往下揉去,容兆忽然抬眼,同样满是谐谑的笑眼:“你打算在这里动真格的?”
当然不能,前方就是鬼域,在这随时可能生出异动的地方,做什么都不免束手束脚。
乌见浒被他这样的眼神勾得心痒,不能做更多的,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按着他的腰用力将人纳入怀,停在他脸侧的那只手抚过耳后,下滑到颈,每一下揉的都是怀中人反应最强烈的部位。
一遍一遍地亲吻,像要将人吞入腹,既不能放纵,那就在这样的漫长厮磨里沉沦堕落。
最后是容兆先推开了他。
模糊声音在他耳边:“再继续不能善了了,到此为止吧。”
乌见浒缓缓咽了咽喉咙:“嗯。”
身体里的热潮逐渐退去,容兆低声笑,自他身上下来,侧身躺下,如从前那样,枕着乌见浒的腿阖了眼。
乌见浒垂眼看去,手指依旧插在他发间慢慢捋动:“困了?”
昨夜耗了太多心神,容兆确实有些疲倦,随意应着:“别吵。”
“这么放心闭眼睡去?不怕我趁你睡着了又打坏主意?”乌见浒也笑。
容兆闻声一顿,撩起眼,琉璃珠一般的眼睛看向他:“你会吗?”
乌见浒:“这么信我?”
“对你没任何好处的事情你不会做。”容兆笃定道。
乌见浒被他瞳色里的那一点亮意引诱,改了口:“算了,想睡睡吧,逗你的。”
容兆不再理他,重新耷下眼。
片刻,耳边又响起埙声,在这荒野俱寂、万籁无声的一刻,唯有竹埙奏响,低韵婉转、迤逦绵长。
容兆安静地听,在迷蒙困顿中,神思逐渐飘渺。
他已经很久没听人吹过埙了。
很小的时候,父亲时常吹奏这个给他和母亲听,太过久远的记忆,能忆起的只有一些模糊画面。
若非昨夜那个梦,七岁之前的事情,他其实真的记不起太多,有意地遗忘后,才能心平气和地做如今的云泽少君。
一曲终了,容兆闭眼呢喃:“你何时学的埙?”
“小时候,”乌见浒依旧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发,“一个漂亮的小公子,说我要是学会吹这个,才肯跟我玩,我认真学了许久,可惜没等我吹给他听,他已经走了。”
容兆听着眉心微微一动,又睁了眼,视线里是乌见浒低下的眸子,灰瞳里带了一点笑,专注看他。
容兆不信:“你也有对人付出真心时?”
“为何没有,”乌见浒道,“毕竟那时年纪小。”
相对无言片刻,容兆再次阖眼:“别说话了,很吵。”
“埙还听吗?”
“不听。”
乌见浒低头,在他耳边一阵闷笑,笑得容兆愈觉心烦时才停下:“好,不说,不听,不吵,睡吧。”
这一夜无梦。
容兆醒来时,洞中已经没有了乌见浒的身影,他身上盖着的,却是乌见浒的氅衣。
身旁的火堆还剩最后一点火星,他坐起身,随手以灵力浇熄。
坐着怔神片刻,听到洞口处传来的脚步声,容兆转眼看去。
乌见浒进来,看到他已起身,微微扬眉:“醒了,喝水吗?”
水葫芦递到面前,容兆伸手接了,乌见浒停步在他身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乌发披散、身披自己的氅衣,脸上还有睡醒之后的温吞,也只有这种时候给人错觉,他是乖顺好说话的。
容兆将水葫芦连同衣裳一起递回,整理了自己的衣袍,对着那一头披散的长发却生出了犹豫。
乌见浒好整以暇地看他,容兆忽然抬眼,看向他发间:“发带,还我。”
果然,乌见浒心道,一回过神就变脸了。
“还不了,”他拒绝,“这条发带是我道侣所赠,便是我的。”
将拿错了当做赠礼,也只有他这般无赖。
“……你怎有脸说?”
“是实话。”乌见浒厚着脸皮道。
容兆不欲浪费口舌,索性解开了右手的束腕,手腕那处,金色发带赫然缠绕在上。
乌见浒目光一滞,先是意外,眼里随即更多了兴味。
容兆似乎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慢慢解下了那条发带。
“不是说扔了?”乌见浒问。
“我几时说过?”若论无赖,容兆也不遑多让。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所以你一直留着这条发带是何意?”
“道侣所赠,不敢不留。”容兆与他方才如出一辙的语气,不肯多表露分毫。
便也作罢。
乌见浒提议道:“我帮你吧。”
容兆将发带扔过来。
乌见浒接到手中,绕到他身后半蹲下,将他的乌发全部拢起,以手指捋平,金色发带缠绕上去,绑了个高马尾。
“挺好。”带笑的声音沉在容兆耳畔。
容兆慢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乌见浒贴得更近,想说什么时,神色忽然变了变。
他压低声音:“有人经过。”
他二人凝神听了片刻,对视一眼,一齐走出了山洞。
登上附近的一处高地望去,前方孤烟升起处,一支迎亲队伍敲敲打打,正往山中去。
“这里竟然有人娶亲?”乌见浒稀奇道。
容兆皱了皱眉,想起昨日的幻象里,那几只小妖口出狂言要抢他做夫婿,若有所思。
乌见浒也想到同一桩事情,随手掐了个指诀送出,片刻,一只雪球从茂林深处滚下来,至他们身前停下,抖了抖身上的雪蹲起身,赫然是只小狐妖。
狐妖缩着脑袋,期期艾艾地问:“大、大人,有何吩咐?”
乌见浒伸手一指:“那边,迎亲的队伍是怎么回事?”
狐妖探头看去,眼神里流露出羡慕:“那是妖大王娶亲,妖大王每年都要娶亲,谁要是被他看上了,就能去鬼域享福了。”
“妖大王娶亲?去鬼域享福?”便是连乌见浒这种玩世不恭惯了的人,听着这话都颇觉荒谬,“那鬼域是什么地方,怎么在你们嘴里,还成了好去处了?”
妖狐讪道:“鬼域是妖大王的地盘,里头有数不清的好东西,去了里面自然能享福,谁不想去,可惜我们修为太低,连给妖大王做仆从都没资格。
“对了,前几日听其他妖说,妖大王今次娶亲可是大手笔,要拿金丝雾蕊做聘礼,太阔绰了。”
提到金丝雾蕊,这小妖口水都快流出来。
之前在那凉州城中,容兆曾听人提过金丝雾蕊可滋润修补妖丹,是妖精们也趋之若鹜的宝贝,看来不假。
乌见浒将小妖打发了,回身笑问他:“有何想法?”
容兆盯上他的眼:“乌宗主挺有本事,这里的狐妖这般听你的话,你问什么答什么,还称呼你大人。”
乌见浒随口道:“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小妖怪,被昨日之事吓到了罢了。”
容兆却不这么想,狐妖天性狡猾,即便是这些小妖,也断没有被吓唬吓唬就老实了的,不定是他们感知到了乌见浒身上的半妖之气——当然,乌见浒必定不会承认这些。
他转开眼,目光落回前方,幽幽道:“既然有了金丝雾蕊的消息,总得试一试,想办法混进迎亲队伍里吧。”
乌见浒正有此想:“怎么混进去?”
容兆也在犹豫,对方队伍有二十几人,看着都是妖,有些修为还不低,全部魇住显然行不通:“……先过去看看。”
进入深山前,那支迎亲队伍在山林间暂歇。
他们飞身上去,借着繁盛枝叶遮掩身形,等待时机。
花轿中的新娘被媒婆搀扶下轿,到一旁的树桩上坐下。
新娘盖着盖头,垂首哭哭啼啼,媒婆却摇着团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些迎亲的妖在前方吃喝,没管她们,像是料定了这新娘跑不了。
容兆与乌见浒同时出手,灵力送入那媒婆额心,剑意将媒婆与新娘一块卷至他们身旁。
媒婆已倒地昏迷不醒,新娘的盖头被吹开,跪地求他们救命。
容兆言简意赅:“前因后果,说清楚。”
新娘泣泪道:“我与几位好友皆是南地的散修,来这北域荒漠历练,后来迷了路与其他人走散了,我也不知怎的就到了鬼域这里,被那些妖抓住,他们说妖大王看上了我,要娶我,我不肯,无奈修为低下不敌他们,被他们掳劫强塞进那花轿中……”
容兆问:“妖大王的聘礼在哪?”
“我不知道,”新娘哭着摇头,“媒婆确实提过有聘礼,但我并未见过。”
“空的,那些箱子。”
乌见浒在容兆问话的间隙,已以神识探寻了一遍那些妖抬的箱子,全是做摆设的空架子。
容兆扔了张防身符给新娘:“将你身上外袍留下,你走吧。”
对方千恩万谢,脱下喜服,拿起灵符快速离去。
容兆的剑一挑,将昏迷中的媒婆外裳也扒下。
乌见浒看明白他的用意:“一定要这样?”
“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容兆捡起两身衣裳,问他,“你扮新娘我扮媒婆?”
乌见浒没动,自是不乐意。
容兆眼神嘲弄,将媒婆服扔给他,甩开喜服直接套上——扮作新娘行事不定更方便些,为达目的,他从来不在意这些。
乌见浒看着他笑笑,完全不合身的喜服穿在容兆身上,滑稽得很。
不比当初在那幻境中,他们结契成婚,那时容兆朱唇黛眉、姿容昳丽,却是叫人难忘。
“容兆,你是我道侣,穿喜服与别人成亲,合适吗?”他故意问。
容兆没理他,在那些小妖发现不对前先一步回去,盖上盖头,靠树桩坐下。
乌见浒也回来时,便有妖过来叫他们:“上轿了,我们赶紧继续赶路吧。”
他二人身上设了障眼法,旁人看他们是那新娘与媒婆的模样,只在彼此眼中才是本来样貌,成功瞒混过去。
乌见浒将容兆搀扶起身,扶着他上花轿,神识传音:“送自己的道侣上别人的花轿,全天下估计也就我这一个冤桶。”
容兆听着他酸溜溜之言,忍笑道:“你可以眼不见为净,别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