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为之动容,百姓们想来也是看进眼中。但唯有一点,夏贞是个女儿身,只凭这一点怕是就有不少百姓心里犯嘀咕。
而吴明又是夏贞的亡夫,若有人编排出些有的没的,恐怕夏贞再也不用做人了。
赵钰和柳安想到一处去,沉思片刻后也别无他法。建州的父母官,到底还是要看建州百姓的意愿。若他们当真不愿接纳夏贞,自己将其召回京中历练一番,过些年再外放也是一样的。
他想着便写了封密旨,命龙威卫传到建州去,也好安抚一二。
喜冬悄无声息从外面进来,接了密旨后却不曾马上离去,而是说道:“陛下,南安郡王府传来消息,王妃已经派官媒与史家接触,史家的态度有些暧昧。”
赵钰和柳安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均想到:狐狸总算露出尾巴来了。
史家也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又保有军权,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没落到家中女眷自己制衣。更何况史家本就是勋贵,如何能做到故旧亲友向他求救而岿然不动呢?
赵钰早就觉得不对劲,柳安也多次试探家中,可愣是没露出半点破绽。如今南安王妃入京,明眼人都恨不得离南安王府八丈远,凑上去的也只有几家贪图爵位的。
唯有这史家,不第一时间拒绝,反而有意多接触接触,其中意味可是引人深思。
柳安挥退喜冬,压低声音道:“当初咱们赶着时间给两位郡王娶妻也是防着这一遭,没想到他们又把主意打到史家身上去了。史家毕竟还有些军权,要不要联系军中故旧,好歹收回兵权?”
太上皇驾崩时,子孙除登基的陛下外都该守孝三年,可玄泽硬是顶着压力借着百日热孝的借口为两位郡王仓促娶亲。
这四王中,也唯有南安郡王膝下有一适龄女儿,配给皇室中四位皇子都是合适的。如今他们没法子找上皇室,干脆就与手中有军权的史家联姻,也算是日后造反可以形成内外呼应。
赵钰有些犹豫,他们手上自然也有关于史家的罪证,只是这些罪证无法使史家伤筋动骨。若是打草惊蛇,恐怕日后就没有机会抓住史家的小辫子了。
他和柳安对视一眼,柳安一向温和的眉眼中罕见的带上些许锋利,坚定道:“玄泽,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当早下决断啊。”
赵钰下定决心,垂眸道:“史家父子身经百战,血战沙场,恐怕没那么容易被算计。况且他们史家虽未立大功,却也算为乾朝出了不少力。若着急忙慌的打压人,只怕还落了下成,也叫下面人寒心。不如将父子俩调到兵部去做个闲职,再不许他们领兵,也算是明升暗降。”
朝中武将数量自然比文官少上许多,但若论起花架子,也不必文官少。武将也分领兵的、不领兵的,不领兵的武将也就是看着好看而已。
细论起来,史家功大于过,自己不再细究也好。索性升了品阶,于外人看来也够光鲜了。
人性总是经不起考验的,他若事事求全只怕会落得一场空,还不如轻轻松手。当然,这也要史家接下自己给的台阶。
若史家一意孤行要与南安郡王联姻,那必然是要惩治的。乾朝已经经不起折腾,再有战乱只怕百姓就要先起异心了。
两人将此事商议好,柳安便亲手写了圣旨,赵钰盖上金印后就交由喜夏前去传旨。
见此时已成,柳安才故作不经意般问道:“玄泽怎么命工匠封了那么多书,若是用来收藏,看时还要拆开密封盒。”
他已然好奇很长时间了,只是这样的事好似并不与朝政有关,任由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来。
赵钰面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忽然回道:“那景明一定也没有发现,咱们日常用的器皿我也都命人复刻一份守在库房。”
他想着日后皇陵自然是他们二人的,定要将日用的东西存放好。不然若死后真生活在皇陵,他们可就亏大了。
毕竟他给父皇的陪葬品可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也不知未来后代的品性如何,若也一股脑堆些平日不爱用的东西,只怕他要气得掀开棺材板。
两人都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柳安并不曾想过以后,更不可能现在就去畅享死后世界。
因此他略带迷茫的看着赵钰,赵钰有些不好意思道:“现下还没开始修皇陵,等开始修了就陆续搬过去。咱们生前用什么,皇陵中也要有。”
不过他也大致算过时间,近两年气候不好,国库和自己的私库都要留下银钱以备不测。但他也不急,光出个图纸也要一两年,他趁着这些时日好让百姓吃饱穿暖,以后私库的钱就能留下来修皇陵。
柳安张了张嘴,吃惊的看着赵钰,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陛下远见卓识,景明佩服。”
他从未想过面上端庄持重的陛下心里还有这个想头,人都还活着呢就开始想死后如何了。只是...他目光柔和的看着赵钰叭叭谈起以后要在皇陵中布置好寝宫,好让他们睡得舒适,心下也柔成一团。
原觉得有些无聊,可听着听着他也有些意动,不免提出了不少建议。两人兴致勃勃的谈了好一会儿,柳安才忽然意识到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赵钰有些意犹未尽的止住话题,自得道:“山子野老先生被我请去画图纸了,他说要去学学陵墓的风水,现下只怕还在钦天监呢。”
柳安:“...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他没记错的话山子野先生擅长的是建造园林、堆叠假山?让人修书斋还不够,竟还要打发人去修皇陵。
赵钰笑道:“你不明白,山子野先生那样的岁数,正是贪图新鲜的时候。你请他去修园林,只怕人还未必肯去。但钦天监寻常人去不得,他进去也能学不少风水,反而求之不得。”
柳安闻言面上也带上些许笑意,两人忙完便也歇下。
而此时雪灾刚有好转的建州,却酝酿着巨大的祸端。
建州有一村庄,今日忽然出现不明缘由的恶心、呕吐、腹泻等症状,眼看人肠子都要拉出来,唬得人赶紧抬了病患上城里看病。
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建州此时正是忌讳这些的时候,大夫们也不敢轻忽大意,连忙派人去府衙传信。众人都坐在议事厅整整一天,涉事的村子也暂时封住,可他们心中却不得安宁。
忠顺郡王看着一旁坐着的谢齐志,有些疲惫道:“可还有什么法子?”
谢齐志强打起精神道:“现在也只有用笨方法,先顺着河流向上游寻病根,其他都要押后。还有这河里的水怕也不能喝了,还要请同知贴出公告招募些手艺人打井。”
夏贞看向身边的下属,那人连忙道:“已经派人沿途封住河流,但咱们建州的建河从这儿过,谁也没想起来去打井,现在去还要寻摸地方呢。”
打井也并非找个地方就能打,还要先请积年的手艺人寻到有水的地方,估摸出大约深度向官府报备后才可。
但打井也要好些时间,总不能全建州的百姓都不吃水了,这也不现实。
夏贞叹了口气,简洁的玉簪将其长发挽起,眉目间带着些许刚毅。她说道:“现在只怕外头传什么的都有,先张贴布告说禁饮河水,只说有人瘟,他们自然不敢冒险。”
说完便看向忠顺郡王道:“还请郡王出面安抚百姓,幸好殿下来时也了不少药材,不然怕百姓们太过恐慌。”
忠顺郡王明白夏贞话里的意思,便吩咐道:“明日就让我的人将药材都拉到城外去,好好说道说道此事。若真有情况,我也可命人传消息回京城,请陛下派来太医。”
谢齐志环顾四周,见他们大多仍是面带愁绪,说道:“诸位大人不必忧心,小臣与诸位均食君禄,定是要留下的。陛下洪福齐天,皇室娘娘们也都送来亲手缝制的冬衣,对百姓一片赤诚人人皆知。你我为臣者若不以忠报国,也枉费领到手的俸禄啊。”
说完还小小开了个玩笑,一时间殿内凝滞的气愤一松。夏贞面上也带出些许笑意,连声道:“建州清苦,着实是委屈殿下与谢大人了。”
建州一系的官员也都出言吹捧两句,对视间也都松了口气。毕竟郡王是代表皇家,谢齐志是代表朝廷,若他们二人真在疑似有瘟疫时离开,只怕百姓一时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谁都知道瘟疫不好治,若是迟迟没有解决办法是要屠村、屠城的!
在百姓看来,皇室的郡王身在建州,那皇帝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兄弟死在建州,定是要想法子把瘟疫解决的。
这就已经够了,只要给百姓希望,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有染病的百姓,知晓有大夫给你看病,每日有药吃,他们便不至于拼个鱼死网破。
夏贞见众人不再出言,便拍板道:“暂且就这样吧,还要尽快找到源头才是。至于挖井,现在就直接找人开始,多挖几口。”
幸好建州境内还有别的河流经过,虽说不是他们日常吃用的,但拿来应付一阵也足够了。
因着府衙应对的及时,大半夜便有衙役挨家挨户的通知日后不准再吃用建河里的水。白日里有瘟疫的事已经传开了,这会儿衙役的话也算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忙喏喏的应下。
这边已经有衙役找上挖井的手艺人,他也知晓厉害,再加上官府征召不得不去,叮嘱完妻女只用家里的井水后便离开。
倒是衙役还不断敲着隔壁的房门,那手艺人淡淡道:“这家里没人住了,敲不开。”
衙役翻了翻名册核对,见怪不怪的问道:“都没了?”
“嗯。”
衙役将册子上的六口之家划去,在另一本册子上做好记录后便贴上封条离开。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儿们~
第118章
建州的消息尚未传到京城, 幸好有皇室郡王身在建州主持大局,否则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
谢齐志当初随苏化彦、柳安在太原府赈灾时也了解过灾后防疫的事。此时从旁辅佐忠顺,另有在建州多年的夏贞,三人合力才勉强将人瘟控制在一个村落中。
那边日日都有冲天的烟火气, 药味儿飘得到处都是。但这也让周边的百姓略微安心, 官府好歹没直接屠村,还给百姓留下一线生机。
夏贞作为同知, 实际上的知州, 更是每日要在村落附近亲自督查, 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建州百姓本就爱戴知州夫妇二人,如今夏贞丧夫, 对夏贞极为同情。见她这般爱民如子,不顾自身安危来到此处,更是感激涕零。
虽说做官本就要为民做主,可对地位卑下的百姓来说, 能遇到一个只贪钱不害命的贪官都算命好, 更别提夏贞这般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好官。
即便她是个女儿身,但若错过了夏贞, 再被朝廷指派过来的可未必就是好官。
因此, 不少建州望族、当地乡绅都在琢磨此事,究竟要不要联名上书请求夏贞做建州的父母官。事成, 自然是好事,但被一个妇人压在头上却也让人心里别扭。
众人秘密商议了几天, 最终还是决定联名上书。毕竟等朝廷派人过来, 难免两眼一抹黑, 双方还要磨合好一阵子才能行事。但夏同知原就陪着亡夫理政, 也算是知根知底有经验, 总比外人过来好。
因此,建州到达赵钰手上的折子就从一封变成了两封。
第一封是说明建州疑似出现人瘟,请求朝廷支援。第二封则是建州望族、乡绅等联名请求封同知夏贞为知州。
在这样的年代,出现人瘟的解决办法也简单。将疑似患病的百姓圈到一处,朝廷拨药拨粮、派遣医者入内治疗。若有得治,病好之后自然就将人放出来。可若是没得治,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人死后将其烧成飞灰。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天下百姓万万人,染病的活不了,其他人总也要活下来的。就连龙子凤孙一个照看不住照样夭折,便可见医术高明的大夫有多难寻了。
朝会上,诸多臣子对赵钰拨粮拨药的举措并不反对。见赵钰已然派出太医院的数十位太医,又在民间发放召集令后也都放下心。
这些原都是在大朝会上讨论过的,天寒地冻,死的人又这样多,有疫症实属正常。况且建州的瘟疫再怎么也传不到京城来,他们自然不忧心。
这天下又不是他们的,他们也不是地方官,哪怕今朝换了皇帝,新皇帝也要接着用他们这些老臣。
反倒是第二件事惹得百官议论纷纷,两拨人在金殿上险些吵起来。
一派主张以民意为主,他们虽说对女子在外为官的事颇为看不惯,但既然百姓相求,可见这夏贞自有她的好处。况且建州刚刚雪灾,知州吴明逝世,谁都不想被派去接受这个烫手山芋。
这会儿要灾后重建可不容易,建州没个三五年恢复不过来。可官员三年一任,真在建州蹉跎三年,定然是半点成绩也无的。
不管出于何意,他们到底是认同夏贞的。
而另一派则极为顽固,在当初赵钰先斩后奏任夏贞为同知时就恨不得夏贞立时死了干净。偏偏这些人又多年高,一时间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赵钰有些无趣的瞥了一眼,裴远眼尖的注意到,不免悄悄动了动。后头吵得厉害的大臣们也都接到暗示,声音渐渐缓和下来。
赵钰此刻却恍惚有些明白为何帝王要学习权衡之处,培养自己的喉舌说他想说的话。毕竟他身为帝王,若真如下面那些吵到面红耳赤的臣子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做皇帝的威仪。
他见两拨人渐渐停下,随意点了苏化彦出言。
“诸位卿家吵得这般厉害,朕看苏爱卿并未出言,不知有何高见?”
苏化彦一个武夫,虽也被逼着长了几个心眼,却半点学不会文官文绉绉的模样。他粗声粗气道:“启禀陛下,选知州自然是要做当地的父母官,建州百姓既然希望夏同知升迁,不如便允了。”
陆颐与身旁不远处的贾元春对视一眼,心中并不意外,对赵钰的态度也有了几分把握。头一个便点自己的舅舅出言,可见陛下确实是有偏向的。
站在金殿上的大臣没有谁是傻子,自然也捕捉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有心攀附的便一窝蜂的表忠心,生怕晚了陛下就没法将他们看在眼里。
反对派见如此声势浩大,几个年高的老大人面上铁青,恨不得当场厥过去。但赵钰早就依着柳安的建议加设座位,他们便是想晕也只能晕在椅子上。
谢宁这些日子连日告假不再上朝,便由裴远接替他站在群臣首位。他眼见局势不好,却也不好亲自下场,此事最为棘手的地方便在于是建州百姓联名上书。
民意就是天意,就连陛下都无法违抗天意,更别提他一个小小的阁臣了。
地方官最重要的是什么?能在任职地教化百姓、劝课农桑、讨滑除奸,这就是顶好的人选了。若再添上一层,便是铺桥修路,兴修水利,已然能使得辖地百姓行走在外都高人一等。
朝廷派去陌生的官员,自然不如百姓们自发请愿的官员好。即便陛下不喜女子掌权,知晓有百姓联名请求也要多加考量,更别提陛下不介意了。
太宗皇帝时便有一桩旧事,便类于今日的吴明夏贞。
某地县令突发恶疾,还未等朝廷指派官员,当地百姓便连忙上书请立其妻周氏为县令。太宗皇帝当初可是下令无所出的嫔妃均要殉葬,可见是个多狠心、看不上女子的人物。
折子一路从知州、知府那里递到京城,谁也无法决断。太宗皇帝知晓此事后也只能连着开了三次大朝会后允了,毕竟选地方官,若百姓不声不响也就罢了,特意上书请求朝廷自然要听。
随后,果然周氏将其辖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那里还立着她的祠堂。有这样的旧例,陛下定然会应允。
赵钰抿了抿唇,揉了揉额角道:“建州刚经历大劫,一切都以安抚百姓为主。既然这是百姓的意愿,朝廷也当顺应民意。”
裴远有些不甘心,垂眸片刻后忽然道:“今日谢阁老不在,不然定要请教一番。民意虽要紧,可建州如今缺的是能主持大局之人,夏贞一女子而已,纵有小道,也不如男子能总览全局。”
此言一出,倒也有不少大臣动摇,也让陆颐、贾元春的目光凝聚在裴远身上。
陆颐心中不喜,又仗着亲父乃是钦天监监正,出列道:“裴大人此言差矣,小臣虽位卑,却也知晓古今贤才不乏女子,如何就成了您口中见识短浅之辈?”
裴远冷哼一声,甩袖道:“女子见识短浅,此乃公认,还用我来说吗?陆姑娘自小熟读诗书,有一番不同的见识也正常。”
陆颐被气笑了,却因着不想印证裴远那“见识短浅”的话,勉强将怒气压了下去。
有些男人总是傲慢的,自以为天下唯有男人才能办成事,其他小孩儿、女子等一切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而唯有需要人顶罪时,才假惺惺的说一句“狐媚惑主”。
她多年的养气功夫遇到这样人,都恨不得用鞭子抽一顿。
陆颐抬头看着裴远的背影,云淡风轻道:“裴大人此言极是,若小臣有幸见到裴大人母亲的坟茔,定是要上前说道几句的。至于女子见识短浅,还不是能生下裴大人这样的人物?”
这话猛一听倒让人分不清好赖话,但谁都知道陆颐这是在讥讽裴远。
裴远位高权重,可谓是谢宁之下第一人,忽然被个三十岁被休弃的妇人辱骂,心中已然怒极。但殿堂之上,皇帝还盯着这边,他也不敢造次。
赵钰见裴远还想开口,及时制止道:“好了,大朝会是让你们吵架的吗?”
“陛下息怒。”两人同时下拜,心中均有些担心赵钰生气。
赵钰蹙眉道:“建州雪灾刚过,又出了瘟疫这样的事,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百姓的难题。朕让你们站在朝堂上不是为了听你们吵嚷的,都给朕回去。”
“是。”
陆颐面不改色的退回去,反正该骂的已经骂过了,她已经顺气了。裴远咬了咬牙,到底不敢和赵钰顶嘴,只能一甩袖子站回去。
被这么一打岔,他都忘了说最要紧的事了。眼看着谢宁快要不行了,他自然想趁此时机将谢家彻底打压下去,正要请立谢宁的长子。
虽说一个光禄寺的主簿调到建州做知州有些不合适,但谁让他是谢宁的儿子。他的为人裴远最是清楚,到地方上为官后天高皇帝远,能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他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稍后求见赵钰时再说。现在谢宁到底还没彻底退下,这会儿就暴露目的会打草惊蛇。
赵钰不知下面那些人心里都想着什么,兀自沉思片刻后便道:“无论如何,州县官员极为要紧,与地方紧密相连。既然百姓喜爱夏同知,随了他们的意愿也好。”
“那陛下的意思是?”
“民意,就是天意。朕为天子,自当顺天而行。执笔郎中,即刻拟旨发往建州。纺织司,尽快赶制女式官袍,送往建州。”
赵钰说完便站起身,满殿的大臣呼啦啦下拜山呼万岁。
刘康借此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赵钰下朝后刚换下一身朝服,喜春便报:“陛下,阁臣裴远裴大人求见。”
柳安正与赵钰商议派谁哪些太医前往建州,闻言有些不喜道:“什么事不能留到朝上说,现在是来做什么?”
今日大朝会开的时间可不短,裴远私底下过来求见不知是否心里藏着些不可见人的勾当。原先陛下要将他提拔为首辅之前看着还好,怎么现在就这样不知礼数。
赵钰也回想起这些日子裴远干的事,不免道:“看着是不如以往本分。也罢,总不能放着不管。你且先去里头躲躲。”
柳安放下纸笔往后走 ,赵钰见他到屏风后才沉声道:“宣。”
裴远鲜少单独觐见,但君臣半年多,二人也算是熟悉了。因此他并不怎么害怕,毕竟这位皇帝看着再不近人情,真正被砍头的也只有甄家和那些不安分的勋贵而已。
“陛下,”裴远下拜后便站起身,“臣并非认为夏贞不可为官,只是...只是她毕竟刚刚丧夫,本该为夫守丧,就这样抛头露面未免不雅。”
裴远见赵钰并未直言反驳,面带笑意道:“倒不如暂令其归家,先自朝中派遣知州前往建州。待三年后再征召其为知州,也算是两全之宜。”
赵钰有些古怪的看了眼裴远,不由得怀疑自己是怎么把他内定为下一任首辅的。这样的心计比起谢宁差远了,谁给他的自信让他以为自己很行?
谢宁自然也看不惯自己想提拔女官,甚至先前想办个女学都以借口国库缺钱少粮堵回去了。但人家面上做得光鲜亮丽,也确实点出现实的困难,赵钰也就暂时不提此事。
可这裴远,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贴着“我要跟陛下对着干”。还没当上首辅呢就想拉拢百官与自己对抗,可见不是个聪明的。
赵钰不好直言反驳,略一思索便问道:“那你以为何人可前往建州?”
现在建州可是个烫手山芋,但凡能扔出去的没有想搂怀里的,倒是极有可能想要陷害旁人。
裴远垂眸道:“臣一向敬佩谢首辅,想必虎父无犬子。听闻谢大人长子在光禄寺,岂不是委屈贤士?他人又年轻,趁此时机锻炼一番也是我这个做世伯的心意。”
赵钰:“......”
谢宁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是什么样你能不知道?在这儿装什么,不就是想彻底将谢家打压下去吗?
他险些没忍住,无语片刻后笑道:“朕不知晓其子的做派,一时也无法下定论。再有,裴卿家身为长辈,举贤还当避讳才是。”
谢家自然并非只有谢宁一人在朝为官,要论避讳也轮不到裴远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避讳。赵钰如此说不过是为了刺裴远一下而已,提醒他要将目光放在别的地方。
不过他也有些不明白,裴远能上位不只是因为他自身老实本分,也是因为谢宁大力举荐。老话都说过河拆桥,现在还没过河呢,裴远就忘恩负义。
赵钰轻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心想:裴远此人薄情寡义,不可委以重任。只是剩下的一个楚思远性情暴烈,一个王治仪最擅和稀泥,都不算好人选。即将入阁的王常鸣倒是好的,但偏偏资历不够,不足以服众。
裴远不知赵钰心中已经把他踢出首辅的人选,还在惊讶赵钰为何要自己避讳。旋即他便明白过来,谢家的根基从来都不在谢宁那个娇生惯养的独子身上,自己竟忽视了朝中其他谢家族人。
他也知晓自己走了一步臭棋,背上忽然冒出许多冷汗来。
赵钰平静一笑,见他不再吭声便道:“好了,既然百姓有主见,我们依从便是,总不好让百姓失望。你也下去吧,建州的事不能再出差错,谢宁抱病,你也要顶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