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话,他是一点没听进去。
“我不学。”李灵运摇摇头说,“姑姑不让碰这些歪门邪道。”
“你管她那个迂腐脑袋干什么。你再对她这么言听计从,大好的人生都浪费了。”表哥无奈地摊开手。
“前几天,堂叔也自杀了。”李灵运突然说。
这句话像是一记钟鸣,久久盘旋在两人上空,余音袅袅。
李家人有这等本事,按理说应该各个飞黄腾达,事实也确实如此。可代价是李家多早夭,且几乎都是“自杀”,玄之又玄。如今人丁凋敝,竟只剩几人。
因此,有一部分李家人不愿再用巫蛊术,姑姑就是这样。
“是嘛。”表哥磕了磕鞋尖,他和堂叔不怎么来往,感情自然也不深,“我会抽空去出殡。”
“姑姑是担心你。”
“哎呦,她老人家可真瞎操心。”表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半个身子压在李灵运身上,压得他踉跄两步,“这么好的日子,我恨不得长命百岁!怎么会自杀!”
他笑得张扬不羁,极深的双眼皮几乎要扫到鬓角里。
表哥一直这么恣意地过,金钱、女人、地位什么都不缺。他不仅在北上广坐拥八九处房产,还有有数不胜数的存款和黄金。
李灵运也渐渐觉得,或许真是姑姑杞人忧天。
直到李灵运十二岁那一年,表哥给他找了个“嫂子”。
虽说叫嫂子,却是个男人。
嫂子剃着板寸,五官立体又深刻,颇有男人味,看起来不像个会搞同性恋的。他看表哥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但是每天下班后,他都会乖乖回表哥家。明明没有任何人囚禁他,他也从不逃跑。
暑假的时候,李灵运借住在表哥家。
清晨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偶尔能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压抑的谩骂,和身体撞击的声音。
“不要给我下咒,强迫我做这种龌龊事!我真想宰了你!”
“你要是再敢跑的话,我直接当众搞你,你信不信?”
“你敢?!妈的,李邈你还是人吗?你非要让咱俩走到这一步?!”
挣扎和吵闹由大变小,紧接着传来微弱的啜泣。
那时候李灵运还小,他又晚熟,以为只是两人打架,便继续昏昏沉沉睡去了。
直到很多年后的一天,他回忆起这一幕来才总算明白,那个房间里每日上演着怎样的强迫与苦涩。
再次来到表哥家已经是一年后。
李灵运刚进门就被吓了一跳。
男人瘦了好多,脸颊几乎是凹陷进去。双眼无神,目光浑浊,像是一个活死人。再没了当初的锐气,反而透露出一股胆怯。
“欢迎。”表哥不在家,男人强打起精神给李灵运倒了杯水,他说,“好久没见过外人了。”
“你不出门吗?”李灵运抬起眼皮问。
男人摇了摇头,看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灵运放下茶杯,沉默片刻,突然仰起脸对男人说:“要我解你的咒吗?”
看到他惊恐的眼神,李灵运又补充道:“别担心李邈,姑姑会教训他。”
男人的瞳孔闪烁了一下,他张张嘴,干燥的嘴唇止不住发抖。李灵运也不催促,平静地等待着。
突然,男人浑身一抖,红着脸蜷缩起来,开始发出深深浅浅的喘息。
李灵运立刻放下茶杯,踮起脚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哪里不舒服?”
话音未落,李灵运察觉到视线。他看向门口,发现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阴惨惨地看向这里。
表哥眼窝很深,眉弓立体,投射下的阴影笼罩住眼睛,嘴角皮笑肉不笑的。
“我不在的时候,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他用轻佻地语气说。
见对面两人都不说话,他又看向男人,冷冷发号施令,“你回房间等我。”
男人没有犹豫,立刻狼狈地起身冲回卧室。因为跑的太快,衣角还掀翻了李灵运的茶杯,茶水流了一地。
卧室门轰然关闭后,表哥才转回头,笑嘻嘻地对李灵运说:“今天哥比较忙,你先回姑姑家住吧,过两天再来。”
李灵运看着他,淡淡地说:“他现在状态很不好。”不等表哥回复,他又接着说:“你也是。”
表哥一愣,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对于他这种很讲究外貌的轻浮男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从刚才李灵运就能感觉到,这个家阴暗沉闷。明明是大白天,窗帘也不拉开,只隐隐约约有些暧昧的光。仿佛是一个封闭的玻璃罐里,在里面呆上一会就会缺氧窒息。
“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情。”表哥不耐烦地说。
“李邈。”李灵运却不怕他,“姑姑让你别下咒了,别像堂叔一样。”
“堂叔是堂叔,我是我。”
表哥直接上手,推着李灵运的后背往门外赶,“再让我看见你跟你嫂子说些有的没的,我可饶不了你。”
姑姑收到李灵运的告状,亲自去了一趟表哥家,希望他放过嫂子。但表哥固执又偏激,她管不了。
饶是她也没想到,半年后再得知表哥的消息,竟是死讯。
根据警方的说法,屋子里有两具尸体,是男人和表哥的。男人是割腕自杀,表哥是服药自尽,表哥的死亡时间比男人要晚三天。
也就是说,表哥在房间里守了男人的尸体三天三夜,最终选择殉情。
没人知道,那三天里表哥在想什么。
经过调查走访,警方未发现非法拘禁和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因为玄关就挂着家门钥匙。
外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瞒不过李家人。虽然一切都是表哥自作孽,但看见他玻璃柜里俊朗的遗容,李灵运还是捏紧姑姑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李邈毕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而可怜的男人没有亲戚朋友,丧葬事宜也由姑姑一起操办。姑姑把他和表哥葬在了相隔最远的墓地,因为姑姑觉得,他死后都不会原谅表哥。
表哥无父母无儿女,按照遗嘱,遗产全部赠予李灵运,包括那串价值不菲的珠链。
姑姑把和田玉的珠链戴在李灵运手上时,突然紧紧握住李灵运的肩膀,弯下腰对他说:“你知道你哥怎么死的吗?”
李灵运眨眨眼睛,乖乖回答道:“下咒太多,被索命了。”
“哪有什么索命。”姑姑摇摇头,李灵运这才注意到,向来清冷寡言的她,此刻已经满眼泪水。
“你哥,你堂叔,还有其他人,他们自杀的原因只有一个——欲望没有止境。每当看到这串手链,你就好好想想姑姑这段话,千万别为了一己私欲给别人下咒。”
李灵运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如今,手链碎了,给姑姑的承诺也没有遵守。
李灵运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些珠子。手链被方何扯断,珠子摔碎了不少,完好无损的不足一半。
该拿这些剩下的珠子怎么办?李灵运暂时还没拿主意。
他看向钟表——到给方何下咒的时间了。
李灵运拿起茶几上的小布人,又从卷轴里取出两枚银针。
一旦把银针扎入小人的耳中,本体便会产生幻听。至于幻听的内容……是当事人“最希望”听见的话,还是“最恐惧”听到的话来着?
表哥似乎说过,但李灵运记不清了。
李灵运正准备把银针扎入,动作却渐渐慢下来。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一些往事,表哥的报应和姑姑的叮嘱,再次占据了理智的高地。
有必要对方何做到这一步?
理由是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高中时比方何更过分的同学,他都已经不在意,甚至记不起面容了。但方何被簇拥着、得意洋洋的脸,时常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李灵运一直渴望把居高临下的方何拽下来,让他孤身一人。跪伏在自己脚边,像只狗一样哭着道歉。
他曾经也这么做了。
是不是因为他还没有原谅方何,所以当方何有了新的生活和朋友,他才会如此焦躁?
李灵运沉默片刻,手指在茶几上敲了三下,最终还是将银针扎了进去。
表哥是表哥,我是我。
李灵运默默地想。
我不会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
话虽如此,除了双死结局外,李灵运几乎把表哥的坑踩个遍(o′Д`o)ノ
冯峰推着行李箱,背好大包小包走出方何家。
临走前的一段时间,他一直躁动不安。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又停下脚步,转头强笑着对方何说:“那我就走了方何,主要是遇到了特别称心如意的房子,怕被别人抢先。”
“冯峰。”方何哭笑不得,他微微挑眉,张扬地说,“我不怪你,真心的。”
冯峰的表情僵在脸上,片刻后,他低下头一字一顿地道歉:“对不起。”
方何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默默看着他,随即一声叹息。
“我向你保证,在公司绝对不会为难你,放心了?”方何硬是挤出了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幽默感,成功把冯峰逗笑,气氛缓和不少。
“你前几天买的几大桶酸奶,你不带走?”
“你喝吧,实在拿不下了。”
“谁能喝下……这种保质期短的东西,为什么买这么多。”
就在两人告别时,对面李灵运的房门突然打开。他出来扔个垃圾,看到冯峰大包小行李的,微微一怔。
“李总监,正好,也跟你告个别。咱们没法继续做邻居了,我要走了。”
“怎么?”李灵运明知故问。
“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就搬出来了。如果以后方何有什么不舒服的,麻烦李总监搭把手,或者给我打电话也行。”
“嗯。”
两人目送冯峰拖着箱子走出楼道,关上独栋的防盗门,原本热闹的空气渐渐冷却下来。
李灵运正打算继续出门扔垃圾,突然被方何喊住了。
“喂。”
在李灵运探究的目光中,他用食指挠挠脸颊,面色微醺地说:“你,喜欢喝酸奶吗?”
扔完垃圾后,李灵运到方何家里享用了酸奶。
“这种保质期短的东西,为什么买这么多?”李灵运皱眉,看着面前四五桶各种口味的酸奶。
“对啊,我也这么说冯峰,他根本不听。”方何晃动杯子里粘稠的酸奶,缄默片刻,忽然摇摇头,“虽然他在的时候,天天抱怨,但他真搬走了,还有点不习惯。”
“你不想他走?”李灵运立刻抬起眼。
“我……”
方何看向他,刚想回答,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憋住。李灵运喝完酸奶,嘴巴上居然沾了一圈奶渍,像是白色的小胡子。
“你是小孩嘛?”方何随手抽出一张纸,给李灵运擦嘴巴。
当手指不小心蹭过李灵运柔软的嘴唇,他总算察觉到自己逾越了。赶紧红着脸缩回手,拔高音量说:“你自己擦擦。”
然而还没来及收回手,就被李灵运紧紧握住了。李灵运的手比他大一点,能完全包裹住,体温炽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李灵运的脸颊贴在方何手上,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像是一条捕猎的蛇。
方何看着李灵运,或许是作为猎物求生的本能,他感觉皮肤下的血管一点点沸腾,咕噜噜冒着小泡。
他赶紧移开目光,“怎么说,虽然有点舍不得,但冯峰走了我其实松口气。”
方何用力扯回手,“我不想惹他烦,后来就算失明和幻听了,也尽量装作无事发生。但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又狠不下心无视我,最后往往折腾自己,让我也非常羞愧。”
“你麻烦我的时候,可一点都不羞愧。”李灵运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方何梗着脖子说:“那是因为,反正我更难看的样子你都见过了。”
李灵运猜想,方何是说高中退学的时候。那段时间,称为方何人生中最不堪狼狈地日子也不为过。
李灵运陷入沉默,轻轻摩挲着玻璃杯。很久之后,他嘴唇微微嗡动了几下,突然开口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找别人?找我不就好了?”
房间一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方何愣住,看向李灵运。
为什么不找李灵运?
还不是因为方何怕自己太依靠李灵运,太把李灵运的陪伴当做理所当然。
但在李灵运眼里,他只是可有可无,甚至是惹人厌恶的家伙。
方何无法忍受自己的一厢情愿。
“冯峰搬走了,我尽量自己搞定,实在搞不定可能会麻烦你。”方何把额头抵在交叠的手掌上,吞吞吐吐地说,“我打算下周再挂个号,尽快……”
“方何,你没病。”
李灵运打断他,笃定地说:“只要你听我的话,就不会生病。”
此时已经临近年末,快到部门团建的日子了。李灵运不清楚之前团建的规矩,索性交给方何负责。
“你看看,HR做了方案。这三个地方想去的人都很多,你来拍板吧。”方何把文件夹递给李灵运。
李灵运打开翻了翻,一时间,整个办公室只能听见纸页的沙沙声。
“你想去哪?”李灵运突然问。
方何愣了下,“硬要说的话,滑雪场?”
“好。”李灵运突然啪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就去滑雪场。”
“让你决定,别甩手给我啊。”
“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去的地方,那我也想去。”
方何心里咯噔一声,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幻听,强装镇定看着李灵运。没想到李灵运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还有什么事?”
原来不是幻听。
“……没了。”
直到走出办公室,方何都是懵的。
自从冯峰走后,李灵运变奇怪了。
方何不去找他,他就自己找上门来,动不动呆一个晚上。就连之前令人火大的漠不关心都收敛了,很多事都顺着方何,就好像……想亲近他似的?
假的吧,当年没这么多破事的时候,李灵运都对方何爱搭不理,更何况是现在。
最好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团建当天,方何本应和李灵运一起,坐公司的SUV前往滑雪场。但为了避开李灵运,他选择和大部队一起乘坐大巴。
果不其然,其他座位都满满当当,只有方何身边空着。
他平时就严厉不亲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公司到处都是他精神分裂的流言蜚语。
不过无所谓,方何早就习惯做孤家寡人了。
“人都到齐了吗?”HR捏着名单大声问。
同事们叽叽喳喳,忙着谈天说地,没有人理会她。她清点下人数,觉得差不多,正准备让司机关上大巴车的门,一只手突然抓住扶手,利落地迈了上来。
“李总监?”
听到HR震惊的声音,方何抬起头,就看见李灵运目不斜视地朝这里走过来。他目标明确,三步并作两步,二话不说坐到自己身边。
“开车吧。”李灵运的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好,好嘞,司机师傅,麻烦开车吧。”
直到汽车启动,座位底下传来酥酥麻麻的震颤,方何才反应过来,立刻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来干什么?不是给你配了专车吗?”
“你既然不坐,我一个人太浪费了。”李灵运淡淡地说,“更主要的是,我想和你坐一起。”
方何很快意识到,八成是自己幻听。于是绷着脸,用力拍了拍耳朵。
“不是幻听。”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方何愣住,“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最近总是对我的话反应慢半拍,好像在判断是不是幻听。但是对其他人,却不会这样。”李灵运放慢语调,“所以,你幻听的声音是我吗?”
方何搭在扶手上的指甲扣着木头,他感觉血液瞬间沸腾,在体内横冲直撞。自己脸颊像是抹了风油精,热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必定红透了。
“你……”
“看样子猜对了。”李灵运露出玩味的表情,“我一直很好奇,你都幻听我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最近可能要动个小手术,因为存稿过半了,还是会正常上榜更新。尽量不停更。
第12章 暗恋之苦
说你喜欢我,想吻我的锁骨,想亲我肩上的小痣。甚至想掐着我的腰,狠狠惩罚我。
李灵运说这些话的旖旎语气,方何都记得一清二楚。那声音像是细细的触手,一点点试探靠近,一点点缠绕磨蹭。
但他不可能如实相告。
除非他疯了。
“你说要揍死我,要把我剁成肉泥,给我捅成马蜂窝。”方何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回答。
李灵运愣了下,然后摸着下巴,“原来如此。”
看样子,下咒后会幻听自己“最恐惧”听到的话。这么说来,自己简直成方何的心理阴影了。
李灵运只想报复方何,无论是“最希望”,还是“最恐惧”,他本以为自己都无所谓。但听到这个回答,他忽然有点不舒服,像是猫咪在铁板上挠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只有这些?我还有没有说过其他话?”李灵运不死心,手掌按在方何大腿上,凑近追问道。
“没了!”方何被问得心虚,不去看李灵运近在咫尺的眼睛,不耐烦地掏出耳机戴上,“我要睡觉了,别吵我。”
李灵运陷入沉默。
从公司到团建的外地滑雪场,大概需要三个多小时车程。或许是大巴车里太暖和,或许是车辆像个摇篮似的一晃一晃,方何真的睡着了。
一睁眼,已经快到目的地。
玻璃因为温差雾蒙蒙一片,方何用手擦了擦,慢慢睁大眼睛。
他看到了山峰,绵延百里,高大挺拔。车辆在山脚穿行,如蚊蝇蝼蚁。灰蒙蒙的覆着雪,像是翠色毛毯上沾了宠物的毛发,却还透着晶亮的反光。
他想坐直点看,忽觉肩膀一沉。转过头,发现李灵运居然歪在他肩膀上沉睡。
李灵运的脸颊被压扁了点,漂亮的眼睛紧闭着,只剩下蜷曲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他的头发光滑柔顺,四下散开在方何肩膀上,根根分明。
那一刻,时间和空气都慢下来。什么雪山,什么雾凇,似乎都不重要了。
方何心脏砰砰直跳,他四下张望,生怕自己即将做得坏事被看到。好在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为数不多醒着的,正在低头耍手机。
都这么大年龄了,方何却重新体会到,幼时自己不小心把花瓶打碎,悄悄藏起碎片的那种忐忑。
确认安全后,他一点点,一点点把脑袋靠在李灵运的脑袋上。
李灵运的头发像上好的绸缎,蹭得方何脸颊有点痒。靠近了去闻,还有淡淡的香味,是栀子花?还是茉莉?
方何慢慢放松,总算把脑袋的重量全部压上去。两人依偎在一起,亲昵的像对情侣。
我在干什么?
他可是那个小三的儿子。
虽然这么反复告诫自己,方何还是闭上眼睛,没有抬起自己的脑袋。
到达滑雪场的停车场之后,一行人下了车。长久的路途颠簸,让方何胃里有点反酸。好在空气清新凛冽,冰凉的风争先恐后灌入气管,将躁郁扫荡一空。
HR帮大家买好票,租好储物柜,领好滑雪用品,就可以上雪场了。
雪场非常大,位于高山之上,占地约20万平方米,雪道长2.4公里。这时候是工作日,人不多。目光所及全是皑皑白雪,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铺成的天路。
公司还请了几位专业教练,大家都围在教练周围,耐心听那些理论知识。
方何觉得自己作为领导,跟着一起玩必定惹人不自在。再说他自尊过高,也不想被人看到摔跤的狼狈样子,就没有凑上去。
方何这边还在系鞋带,那边一个影子就从斜坡飞了出去,滑行速度非常之快。他膝盖微弯,蛇形前进,仿佛滑板已经成为他的外置器官般融为一体,身后拖出凌厉的雪痕。
那个外套是……
“那是李总监吧!我擦,他滑得挺厉害啊!以前学过吗?”方何听见同事的叫嚷。
“刚才聊天,他说在美国上大学的时候,旁边就是雪场。”
“怪不得,牛逼!”
方何看着李灵运在雪道上肆意穿行,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又看了眼自己颤颤巍巍的腿,思来想去,离众人更远了些。
滑雪板上很难保持平衡,他身体前后晃动,脚趾在厚重的靴子里被挤得有点不自在。
人对于斜坡有本能的恐惧,方何尝试往下滑的时候,身体倾斜,视野倒错,感受到身体快速下坠。
没一会他就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狠狠摔在地上。虽然新铺的雪还算柔软,但仍旧很疼,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继续往下滑。
连摔几次,方何感觉身上跟散架了似的。他坐在地上,累得呼呼喘气。体内的热量转瞬间变成奶白色的雾霭,消失在微凉的空气中。
就在这时,有人从他身后呼啸而过。一个急刹,滑雪板一别,稳稳地横亘在他面前。
那人摘下护目镜,是李灵运。
“这么快就累了?”李灵运俯视着他。
“你以为,咳咳,谁都跟你一样……大学隔壁……是滑雪场?”方何断断续续地回怼道。
李灵运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但没滑出几米,又停下来,朝方何的方向挪了几步。
“来。”他冲方何伸出手。
方何呆愣愣地看着那只戴着厚手套的手,一时间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视线上移,李灵运的脸仍旧面无表情。
李灵运解释道:“握住我的手,我带你滑。”
“什么?不用!”方何的脸在这冰天雪地里热起来。
李灵运没有和他讨价还价,走过去拉方何的胳膊。方何一身装备很重,他又挣扎着不愿起身,于是没能拉动。
李灵运索性上前,从后面抱着方何的腰,直接抬高了放在地上。
尽管搁着厚厚的滑雪服,但被李灵运抱着腰时,方何吓得瞬间全身僵硬,就这么乖乖站起来了。
“你,慢点。”方何小声说,“……请。”
李灵运的喉结突然有点瘙痒,微微滚动两下,没有回复。
“抓紧。”他拽着方何的手,把他一点点往下拉。两人手拉着手,速度越来越快。
强劲的风拍打在脸上,冰冷的空气几乎让方何无法呼吸了。
李灵运充当了方向盘和手刹,操纵着速度和转向。方何几乎要和他融为一体,死死拉着他的手。
几十米的距离转瞬间被缩小,冰刃摩擦地面发出咯吱咯吱声,他们仿佛变成了追逐风的候鸟。
突然,李灵运松开他的手,转瞬间被甩在身后消失不见。
什么情况?!
滑板还在加速,方何瞬间慌了。他的腿开始发抖,牙齿不住地颤栗着。他感觉自己永远也停不下来了,直到撞到什么,撞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