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江月鹿的心凝滞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威尔说?的不是自己。
“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和你一样可?爱,但它?的身体很?虚弱,很?快就死掉了。”威尔回忆道:“当时蓉蓉非常伤心,这点随了她妈妈,都很?心软。”
“她没有吃饭,晚上也很?难睡着。画完草图之后,我去她房间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坐在床上发呆。”
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讲述者,但真情是最好?的气?氛制造器。
江月鹿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蓉蓉的房间。
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床上,在为自己刚刚死去的小狗伤心。她的年龄和智力让她艰难地理解着失去这件事。
许久了,她才抬起清澈的眼睛,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爸爸,对他说?道:“爸爸,你将来可?不能死哦。”
“我的家人都很?心软,他们一定?不能接受我就这么?死去。所以,我得想个?办法。”威尔喃喃了一会,肩膀垮了下来。
“嗯,你说?得对。”
“我是该这么?做。”
江月鹿惊悚极了,他是在对谁说?话,向谁回答?
他扭过头,只看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江月鹿又从?缝隙中跌了下来,他暗暗骂了一声婴儿车,抬起自己的手掌,发现果然还是狗爪,只是不像之前那么?胖乎乎。
似乎他的主人最近疏于照顾了。
江月鹿眉头一皱,感觉不太对劲。
蓉蓉一向关照这只小宠物,尤其?在进了鬼蜮之后,就更加珍视这只顽强生存下来的“活物”了。为什么?还会饿瘦了?
“砰!”
巨响声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朝声音来处看去,地板上散落着玻璃碎片,是一个?冷酷的分离现场。
一个?快要凝固的人影坐在沙发上,那是蓉蓉的妈妈,纪红茶和秦雪的同伴,雪村仅剩的一个?活人,树神的信仰者……一瞬间,无数身份从?江月鹿脑海中滑过。
女人的脸庞苍白极了,绷紧的下颌线似乎看得出来,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许久了,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威尔,你说?这些话,是想和我分开吗?”
江月鹿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是他的身影完全?隐匿在黑暗里,快要和黑影融为一体。听?到妻子的问话,他才动?了一下。
沉默,比窗外鬼蜮的阴影还要沉重?。
江月鹿甚至觉得,外面?那片凝滞无风的死海都压在了威尔的肩头。和上次相比,他苍老了许多,也冰冷了许多。整个?人像一块下定?决心以后刚硬的石头。
听?到丈夫沉默以对,女人的心也坠入了谷底。
她呵呵一笑:“原本以为你是不同的,看来是我错了。但我……并不恨你,从?雪村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世上的人早晚都有分离的一天?。”就算是庞大的信仰,也会终有一天?弃他们而去。
何况人呢。
“所以我并不怨恨你……我——”
威尔打断了她,冷声道:“你还敢提雪村。要不是你,我们会被抓来这里?早知道你身上带了那么?一块木头,我当初就不会带你出来。”
“你现在认为,当初爱上我是一个?错误吗?”女人撕心裂肺,她仰起头来,凄婉的笑容挂在脸上。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门被缓缓推开了。
怯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爸爸,妈妈,我睡不着。”
“你们能给我讲故事吗?”
看到女儿进来,女人赶忙转过脸,擦掉了脸颊上的眼泪,强撑着笑意说?道:“蓉蓉,去找你哥哥,妈妈现在抽不开身呢。”
“哥哥出去了。”
蓉蓉眼底黯然,就算哥哥在,也不会给她讲故事。
哥哥变了,爸爸妈妈也是。
她鼓起勇气?,“快要到我的生日了,你们有想好?送我什么?礼物吗?我想像去年一样吃蛋糕,拆礼物……”
威尔冷冷道:“现在能和去年一样吗?你都多大了,懂事一点吧!”
被父亲呵责之后,她有点怯懦地答应了一声,女人更加心如刀割,刚才还未涌现的怒火瞬间就胀满了胸腔,“对我不满就不满,朝孩子撒什么?气??他们最近都不敢靠近你,没发现吗?就怕你突然发疯!”
威尔低吼:“那就离我远一点!”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个?地方?要不是……”
小女孩张了张口,不知所措地站着。
父母的争吵声像是迟钝的小刀缓缓割着她幼小的心肺,一阵陌生的苦涩袭来,让她想要流泪。以往流眼泪的时候都有爸爸妈妈来哄她,可?现在他们面?红耳赤地吵着架,想要致对方于死地,根本看不见女儿的眼泪大颗大颗掉在了地上。
一阵暖意贴近了她的小腿。
她泪眼朦胧地看去,“愿愿?”
也许是小狗给了她力量,她再次鼓起勇气?,走了过去,“爸爸,妈妈……”
“都说?了你不要再发疯了!行不行?让我一个?人待会就那么?难吗?”
“威尔,你到底为什么?变成了这种样子!”
“我不想说?,我不想说?可?以吗!?”
“走开!”
男人气?急败坏地一摆手——
“砰!”
女孩像沙包飞了出去,结结实实撞在了墙上。
血迹从?玻璃碎片边缘渗出,女人尖叫了一声,冲过去抱起了女儿,神经质地查看她额头上的伤口,“蓉蓉,蓉蓉?”
“妈妈……”小女孩艰难地睁开眼睛。
江月鹿看到威尔如同一尊雕塑,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母女二?人身后,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妻子转过身,搂紧了怀里的孩子,憎恨的目光取代了往日的恩爱,她冷冰冰宣布:“你疯了。你疯了。”
说?罢,像一阵来不及挽回的风,抱着孩子冲出了门口,狠狠将门甩上了。
“砰!”
威尔跌坐在了地上。
夜半时分。
江月鹿睡在蓉蓉的床沿,听?到门口有动?静传来。
他抬起头,看了眼紧闭双眼的女孩,她的额头已经被细心包扎起来,但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也许比起伤口,父亲的态度更让她难以接受。刚刚才在母亲长久的哄睡中才缓缓入梦。
望着“吱嘎一声”打开的门扉,江月鹿猜测是不是蓉蓉她妈不放心,又回来了。
但是他的直觉又在说?,来的人并不是她。
一阵风吹过来,托厚厚毛皮的福,江月鹿并不觉得有多冷。来人站在门口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进来。
空洞洞的门仿佛一道光影分离的界限,女儿在这一头,他在另一边。惨白的月光缓缓移过,露出威尔苍老衰败的面?容。
白天?冷酷的表情消失了,他的双眼充溢着懊悔、担忧、以及深刻的痛苦。
以及无尽的怜爱,不舍和决心。
“……抱歉。”
最终,他在门口留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起来,威尔并不是真的变了,他只是在确定?自我牺牲后做出了伪装。”江月鹿在内心猜测着,“害怕家人伤心所以先将他们拒之千里,等到妻子和孩子的滤镜破碎,心灰意冷地离开,他的死亡也就不会引起一丝波澜……”
“嗯。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婴儿车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作为幻境的主宰者,它?可?以像幽灵来去自如。此刻,也像幽灵般贴近了江月鹿,低低询问道:“那么?你呢,是否也会在家人受到威胁的时候,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是在拐着弯探我的底细啊。
江月鹿心想,恐怕你问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夏翼吧。
他没有在意,很?快回答:“不会。”
“噢?”婴儿车诧异极了,“我很?意外。据我所知,你不是为了寻找弟弟妹妹才答应来到鬼都的吗?”
“我讨厌和家人一点商量也不打就自作主张。”江月鹿笑了笑。
“这算什么??自我感动??英雄主义??”
“你怎么?知道家人不会理解你呢?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陪着你一起演戏。什么?事都要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没有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江月鹿瞥了一眼睡梦中还紧皱眉头的蓉蓉,“也没有人有义?务承受你的自作主张,她或许更希望陪着你,哪怕你是要去送死。但因为你一言不发做出了决定?,她恐怕后半辈子都要……”
话就结束在了这儿。
他忽然想起,这个?女孩已经死了,他看到的是编织出来的幻境。
避免那团嚎叫的肉块再次占据脑海,江月鹿迅速闭上了嘴巴,结束了这个?话题。
婴儿车不由得鼓掌,“精彩,精彩的发言。你们人类之间才能惺惺相惜,彼此懂得。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猜对了。”
“什么??”
婴儿车呵呵一笑,“急什么?,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画面?一变,又换成了白天?。
蓉蓉靠在窗口,望着外面?的死海怔怔出神,从?她额头的伤口判断,距离事发那天?没有过去很?久。
空荡荡的房间和收拾好?的行李箱也说?明了这点。
女儿的伤口打碎了母亲的最后一丝幻想,她终于决定?要离开了?江月鹿暗自猜测。这时,蓉蓉忽然开口说?话了。
“您在吗?”
窗口空空,无人无风。
她在和谁说?话?
江月鹿摆着四条腿慢吞吞走到了主人脚边,蹭了蹭她的小腿,却发现她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好?像那里真的存在着一个?人。
“嗯,您说?得对。”
“这就是您说?的变化?”
她与空气?一问一答,场景毛骨悚然。
想到即将离开,女孩的心情变得低落,“妈妈说?,我们要出门很?久,等爸爸修好?了船再回来。但我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妈妈最近一直在哭,看到我却要笑,说?自己很?开心,让我不要害怕。哥哥也是,他也在发愁,早出晚归替爸爸妈妈想办法。还有爸爸……”
女孩按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眼圈微微红了。
“他好?像比我还要痛,为什么??”
久久无话。
江月鹿悄悄拐到了蓉蓉身后,想看清她到底是在和什么?东西说?话。这时,蓉蓉忽然攥起了拳头,猛地坐直了身体。
“您上次说?,有办法让我们一家像从?前那么?快乐,像我过生日的时候那么?快乐,是真的吗?”
她很?快就得到了回答,松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
但江月鹿依旧没看出来那团空气?有什么?特别的,正要收回视线,长久遮蔽着天?空的乌云忽然散开了一丝间隙,薄光漏出几点,落到了窗口,折射出明耀华丽的金丝,几乎晃花了江月鹿的双眼。
如此浮夸的装饰,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金木犀!
他隐匿了身形,藏到了蓉蓉的身边……有多久了?
看蓉蓉的样子,似乎非常信任他,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也许上一次生日会引起他的兴趣后就一直埋伏在此。只不过江月鹿不懂,金木犀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意图的是都主的位子,还是那条衔尾船?
不论是什么?,对蓉蓉一家而言,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江月鹿很?想制止她,劝说?她不要轻易答应对面?的要求,但是这只是一个?幻境。
而他,也只是一只小狗。
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主人深吸一口气?。
“好?。我答应。”
话说?完,女孩笨拙地匍匐下身,跪拜在地上,呈现出绝对臣服的虔诚姿态。四条血线沿着房间四个?角蔓延过来,以女孩为中心汇聚成了一个?点。血线的尽头挂着四只早已放血死去的黑鸡,牲畜双目泛白身体僵硬,看起来并非吉兆。
饶是幻境,他也感受到了立刻降下来的温度。
冷得让人心惊胆战。
这羸弱、幼稚的女孩,不知道与什么?死胎做了交易,看房间里的死鸡布置,恐怕金木犀早就有意引导她做出决定?。
房间内,红光大盛!
第121章 衔尾船39
江月鹿再?度睁眼,发现置身于?一间金碧辉煌的宫殿,彩灯映射来的光彩差点照瞎他的眼睛。如此浮夸的风格,只能?属于那位手执金扇的都主。
金木犀。
这是?他的宫殿?
他一路走,发现更多不同。
这个宫殿内,有许多低眉顺眼、龇牙咧嘴的鬼物,正在扫地拖地擦桌子,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看起?来和囚徒一样,和这间华美的宫殿非常不搭。
这些鬼物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可疑。
他们恭恭敬敬地对着一条白狗低头,江月鹿所到之处,收获了无数卑微和惧意,他感觉自己不像一只狗,像只狂妄自大的狮子……
走了许久,他终于?看到了一张巨大的圆桌。桌上摆放着烛台和餐具,桌布涂画着精美的纹饰,五只高椅围在四周,已经坐满了人。
威尔一家?四口,坐得整整齐齐。
上座则是?江月鹿见过几?面?的金木犀,他的手中并未拿着那把常用的金色折扇,转而端起?一只瓷杯轻微摇晃。
见自己的小狗来了,蓉蓉惊喜地呼唤,“愿愿!”
“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被抱起?来放到了怀里,江月鹿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
蓉蓉与自己的家?人坐得很远,却和金木犀的位子挨得很近。看威尔等人的神色,好像受到过恐吓,极力掩饰着惧怕的心思,但因?为不擅长隐藏表情,所以五官变得僵硬非常,整个人都有点可笑。
他们在害怕什么?
金木犀吗?
“嗯……”
听到金木犀的声音,除了还在逗狗的蓉蓉,其余人纷纷直起?身来,如临大敌。但金木犀只是?放下了瓷杯,远望着那些低头忙碌不敢吭声的丑陋怪物,似乎被他们的破旧衣着碍了眼。看了好久,金木犀转过头,“你看他们,是?不是?太丑了些?”
蓉蓉歪着头,深色的眼珠打量着对面?。
“好像是?哦。”
金木犀点了点头,“那送他们走好了。”
他说得非常温柔,似乎在说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可鬼物们听到之后,站都站不稳了,颤颤巍巍地跪下身来,痛哭流涕地求饶起?来,如此不体统的行为让金木犀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流泪的鬼物身旁。
金扇焕然出现,扇头轻轻支起?了鬼物的下巴。
一张流着眼泪和鼻涕的丑脸映在澈透的双目中。
金木犀柔声道?:“别哭了。”
“谢谢……大……”
“吱嘎”一声,怪物的头身瞬间分离,头颅咕噜咕噜滚出很远了,还在不断重复着刚才未说完的话:“谢谢大人……谢谢。”
但是?留给他的只有一道?华丽的背影。
金木犀不在意道?:“你的眼泪可不能?落在这么美丽的宫殿。”他低头,瞥了眼金色的扇面?,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湿润的眼泪痕迹,忽然心情极差地拧了下眉,回到座位之后,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如果江月鹿不是?一只什么也?不懂的狗,他都快难以呼吸了。
威尔等人的脸色发青,只有蓉蓉还是?天真浪漫。江月鹿记得她在那场古怪的仪式之前还充满愁怨,但现在,那些情绪似乎全都消失了,蓉蓉的精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好,她清亮的声音充满快乐。
“要把他们送去哪儿?”
“他们该去的地方。”
察觉到自己的言语太过冷淡,金木犀转过头,“和这样的宫殿差不多的另一个地方,他们会喜欢的。”
蓉蓉双眼发亮,“那很好啊!”
江月鹿撇撇嘴。
这样的话只能?骗骗不懂事的小孩,你刚才可是?当场现杀了一个……能?把他们送去什么好地方?看起?来金木犀特别讨厌丑陋阴暗的事物啊,这些鬼物死在了这家?伙的审美怪癖上……就算如此,江月鹿并不会生出多少同情。
鬼蜮里的鬼物作?乱多年,死是?他们最好的下场。
小小风波结束,用餐继续。
餐桌上除了蓉蓉与金木犀时不时对话,其余人死寂一片,江月鹿都要怀疑是?不是?威尔他们的舌头被金木犀这个坏种割掉了。
“爸爸,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啊?”
听到女儿的关?心,威尔却内心发颤,他打起?一万分精神,勉强笑道?:“没有,怎么会呢,没有的事,我很开心!”
蓉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金木犀一句话也?没有说,威尔的额头渗出冷汗,他一点也?猜不透这个怪物的想法——他绝望地想,怪物!
一声轻笑从蓉蓉身侧传来。
金木犀笑道?:“你的爸爸也?许是?在担心,害怕前都主死而不僵,再?次回来夺走他安稳的生活。”
威尔蠕动着嘴唇,没有吭声。
但江月鹿从他的双目中可以看出绝望:比起?生死不明的前都主,他更害怕现在坐在自己女儿身旁的怪物!
也?许是?在鬼蜮待久了,也?许是?面?前的金木犀并不如前都主那么面?目可憎。威尔竟然设想起?了逃跑的可能?。他越想,就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不久之前,眼前这位神秘的金衫少年出现,承诺他会很快解决掉自己一家?的威胁。威尔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至于?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鬼蜮出现的神秘东西多了去了,他也?没有理会。
但是?很快的,他发现没有人传唤自己了。
那些原本在准备祭祀仪式的鬼魂们,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威尔疑惑地去了鬼都,发现整片海域都残破不堪,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那个动动手指就能?捏死自己的庞大都主,消失在了海域上,再?也?闻不到它恶臭的气息。
难道?是?放弃了?
想到都主对通天之船的执着渴望,威尔又觉得不太可能?。
直到他看见那个站在船沿上,半身染血的金衫少年。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他真有能?力杀了都主!
现场这片废墟,或许就是?二者争斗后的现场!
“谢谢……谢谢……”威尔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道?谢。
那金衫少年当时却拧了下眉,不快问道?:“你怎么来了。”他立刻将染血的半身隐匿在朦胧的海雾里,却不知道?比起?金贵娇嫩的公子哥儿,如今这样血迹涂满身体的凶残画面?才更符合“杀了前都主”的怪物形象。
威尔对他的本事更加深信不疑。
等他从狂喜中慢慢冷静下来,这金衫少年也?三言两语讲清了自己的身份。金木犀,远游至此,为他们一家?帮了一个小忙。
听到前都主潜逃了,死生不明,威尔的心刚提起?,就被这位金衫少年浑不在意的态度安抚了。他惊喜极了——对方,根本不将那位可怕的都主放在眼里,这是?多大的本领啊!
还未来得及高兴,威尔就听他话锋一转,提起?了自己的女儿蓉蓉,说自己是?为了帮助蓉蓉,帮助他们一家?,才杀了都主的。
“……情况就是?如此。”金木犀说完了。
威尔愣愣跪着。
冷风贴着他的后背吹过,他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那……您需要我们付出什么?我们……又能?为您做什么?”
金木犀笑道?:“嗯,这个不着急。今后慢慢说吧。”
慢慢说吧……
威尔以为他们可以离开鬼蜮了,原来不是?吗。他想出声询问,很快又打了个哆嗦。
这可是?能?干掉都主的家?伙!
如果前都主动动手指就能?碾死自己,那这少年吐口唾沫说不定就会淹死他们全家?……而且,他清楚地知道?前都主需要什么,一定程度上来说,他把图谋的东西都摆在了明面?上,他要自己的命,要通天之船……他清楚知道?那个都主在渴望什么。
有渴望,那就会有弱点。
是?他太过弱小了,无法利用这些弱点做些什么。
但是?金木犀不一样。
他根本……不知道?他在图谋什么。
忽然间,威尔瞪大了眼——
难道?……是?蓉蓉?
“走吧,回去了。”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金木犀已然换了一身光彩照人的新衣,左右看看,十分满意,“我想见你们一家?很久了,蓉蓉说过,要将你们一个个介绍给我认识呢。”
威尔张了张嘴。
“谨遵……您的吩咐。”
江月鹿看着威尔神色剧烈地变化着。
在这个不符合常理的幻境之中,他也?拥有了一点小特权。就像开着上帝视角看到了威尔的回忆,他很快了解到威尔下一步想做什么。
他在谋算着逃跑!
仔细一想确实合理。金木犀虽然残忍,但对他们一家?很不错。而且他比人还要像人,用的吃的都非常金贵,如果不是?在鬼蜮碰着他,威尔恐怕会以为他是?哪个国家?的王廷贵族。他确信金木犀非常有教养,不会做出先前都主的残酷呕吐行径。
就在威尔的思绪剧烈摇摆的时候,金木犀忽然开口了。
“我为你带来了一个礼物。”
威尔一愣,“什么,礼物?”
“砰!”
一只血粼粼的头从天而降,落在了餐桌之上,等看清那是?什么,威尔一家?人的脸都变得煞白,感觉胃里的食物都化成?了垃圾,不断折磨着肠胃,猛烈地翻滚回咽喉,想要全部吐出来。
只有蓉蓉惊喜地指着那颗血头。
“是?害爸爸妈妈不高兴的坏家?伙,它死了?哈哈哈哈!”
金木犀微笑着:“是?的,我抓住了它,杀了它,它将不会再?困扰你们。你们能?够恢复到之前的生活。”
真的能?回去吗……
蓉蓉天真无邪的笑声响亮地传荡着,欢笑的她和脸色铁青的威尔等人之间,仿佛有一条无法逾越而过的鸿沟。
就连江月鹿,也?感受到了搂抱着自己的女孩,身上的怪异。
遑论?看着她出生,成?长。教她走路,听她说话的父母哥哥?蓉蓉就算吃胖了半斤,他们也?能?瞧得出来,又怎么会不知道?,现在面?对一颗血淋淋怪头还能?哈哈大笑的女孩,根本不会是?他们的女儿,也?不是?他的妹妹?
大笑的她,和微笑的金木犀如此相?像……威尔惊恐地移开发痛的视线。
这一刻,他才明白。
他怕的不是?金木犀。
而是?在他身旁坐着的,日渐面?目全非的小女儿。
画面?如水即将散开,这段回忆也?快要到头。
江月鹿能?在仅剩的残影中感受出威尔一家?人的沉重心情。他们不知道?如何?阻止蓉蓉继续改变,她的身上就像沾染上了传染性极强的病毒,侵蚀着她的心智,让她极快地转化成?冷血无辜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