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彰通过中介约了房东面谈,在中介的概念里,走到这一步是有重大意义的,遇上意志力薄弱的买卖双方,很有可能就会在中介的周旋之下促成交易。所以当栾彰提出需求时,中介用最快的速度帮栾彰约了房东。
中介自认阅人无数,把握交易节奏信手拈来,可在栾彰的视角里,这些手段未免都太小儿科。先是坐在休息室里装模作样地砍砍价,再看着中介在自己与房东之间传话,几轮焦灼的磋商结束之后,栾彰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就叫中介准备签约。
中介喜出望外,立刻请房东与栾彰二人碰面,拿出合同一项一项地讲,生怕栾彰忽然反悔跑路。栾彰还是装作认真,其实根本没听中介在说什么。
那房子面积不大,总价也不算高,签订合同的当天就要付一笔十五万的定金,定金一付,这事儿基本上就算成了。
划款之前,栾彰特意嘱咐房东,听说房子里现在还有租户,他希望在周六之前能够清退,毕竟这马上就是他的房子了。
房东看着栾彰悬停在“确认”键上的手指,心知自己若是不答应,对方肯定是不会付款的。反正签了合同之后那租户早一天晚一天都得滚蛋,大不了自己付了违约款之后再给租户发个红包。
钱这东西落袋为安,还是早点处理为妙。
打着这样的算盘,房东答应了栾彰,看着栾彰的手指按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十几万对别人来说是不是一笔小钱,可对于栾彰来讲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等纪冠城搬出来,他可以立刻跟房东毁约。在他的概念里,花点小钱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实在是再值得不过了,毕竟世间有那么多花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特别是当他看到纪冠城满是纠结无奈地站在他面前时,他会觉得这笔钱花得异常值得。
在栾彰地刻意操纵之下,纪冠城根本找不到房子,也没时间找房子,现在又被房东扫地出门,他好像现在唯一能求救的对象只有栾彰了。
他可以把栾彰当成朋友或者老师,但对方实际上是他的上司和债主,对方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而现在自己要给对方制造新的麻烦。开口求人会一点一点挫掉一个人身上的自尊和骨气,可不开这个口又能怎么办呢?
栾彰很喜欢纪冠城走投无路的模样,他心情愉悦,因为实验是成功的。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栾彰轻松地说,“需要我周五晚上帮你搬家吗?”
“不用不用,我东西不多,自己可以搞定。”纪冠城说,“我会按照市价付房租,其余的家务什么的也都可以我来做,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后我会立刻搬出去的。”
“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多说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栾彰本着一切随纪冠城开心的态度,反正纪冠城只要人住进来,就断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周五晚上,栾彰好心地下班之后陪纪冠城收拾东西,这人果然如他所讲身无长物,简单打包即可。
纪冠城跟着栾彰回家,这不是他第一次踏入栾彰的家,诺伯里开心地跟纪冠城打招呼,光光走过来蹭他的裤脚,他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栾彰的家里大到可以跑马,实际上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另外一个是书房兼工作室。栾彰的生活习惯与大多人都不一样,他会把朝北的小房间当做卧室,而朝南的大房间当做书房。这源于他本身自己在家的时间就不多,醒着的时也多半是在书房里工作,对睡觉这件事不是很在乎。
所以他会安排纪冠城去住卧室,而自己住在书房里,正好工作起来也不会打扰纪冠城。
当然,“同居”也并非看上去只要住在一起就好这么简单,考验更多的是生活习惯上的磨合。因为栾彰平时很忙,工作又累,在生活方面又是个实打实的废物,所以纪冠城主动承担了全部家务,照顾两个人的生活起居。
这便免不了在栾彰的家里留下很多痕迹,有些甚至是在挑战栾彰的底线。
比如栾彰几乎不开火,所以家里没有那么多瓶瓶罐罐的调料。纪冠城来做饭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一些,现在住进来更是变本加厉,中餐里能用到的调料都买了一溜够,分门别类的摆在离灶台较近的台面上。
哪怕他整理得再干净整洁,栾彰还是会表示很难受,见不得台面上摆东西,甚至勒令纪冠城把东西收起来。
刚开始纪冠城确实会照做,可一天要在家里至少做两顿饭,总是拿进拿出非常麻烦,他也会偷懒悄悄摆在外面。
诸如此类的情况还有很多,比如纪冠城其实是个左撇子,会把所有物品摆放在左边,这与栾彰的习惯完全不符;再比如栾彰不喜欢任何带香精的洗涤产品,可纪冠城会买一堆超市促销产品,每次洗衣服都会搞得栾彰家里全是香味。栾彰对味道很敏感,那股弥漫出来的味道是纪冠城身上惯有的味道,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无数个纪冠城包围着。
纪冠城问他,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栾彰只能无奈地说还行。
这时纪冠城就会笑着回答,是吧,我也很喜欢。
栾彰也会故意做很多让纪冠城头痛的事情,比如当着纪冠城的面把罐头丢进微波炉。纪冠城看见之后吓得赶紧把罐头抢救了出来。
“金属是不能放进微波炉的啊!”
“是吗?我不知道啊……”栾彰看着那个罐头,“我第一次买罐头。”
这倒是符合栾彰的设定,所以纪冠城会好奇:“为什么想起来买罐头?还是土豆牛肉的,你要是想吃告诉我,我可以来做。”
“不是,我是看很多人说这个罐头比外卖还好吃。你不是很喜欢吃土豆牛肉吗?但是我自己不会做,只能买来试试看,结果还是差点搞砸。”栾彰有些失落地说,“就跟上次一样,本来想开个玩笑逗你开心,结果弄巧成拙。还好有你在,否则我可能真的会把家里给炸了。”
一听是为了自己,纪冠城心中顿时柔软了起来,硬是忽略了栾彰堪称“弱智”的不合理举动,一个劲儿地安慰栾彰,就差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微波炉的错,然后晚上给栾彰做了一桌子好菜。
栾彰很满意这个效果,他需要通过一些笨拙行为来体现自己在某一方面是弱于纪冠城的,从而激发纪冠城心中更多的怜爱,在纪冠城的大脑里植入一个概念——
栾彰不是无所不能的,栾彰孤单又废物的一面只有纪冠城见过,栾彰需要纪冠城。
人啊,一旦对某个人产生这种怜爱的情绪,那简直比鬼迷心窍还可怕。
两个人的关系想要更进一步,摩擦是在所难免的,一定要有一个打磨的过程才能更好的融为一体。栾彰很准确地把握着尺度,让对方无可奈何的同时还会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
唯独有一点是他对纪冠城三令五申过的,就是纪冠城可以随意出入他的书房,使用书房内的任何设备,但是不可以碰书架最靠里的那个黑色盒子。
不提还好,一旦提起,很难不让人产生好奇心。好在纪冠城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答应栾彰不会乱碰绝对说道做到。事实上他并不需要使用栾彰的书房,进去多半是打扫,而且是在告知栾彰的情况下。
诺伯里私底下会笑话栾彰,说纪冠城这个人的自我约束能力超出了栾彰的估算,栾彰的法子不灵了。
栾彰只是反问,是我没算对还是你没算对。
诺伯里不知声了,沉默好久之后才不服气地说,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那你认为什么会骗人?”
“有可能是你的数据还不够多。或者……或者这个模型本身太陌生了,不能用以往的经验来判断。”
“那是你应该思考的事情。”
“我又不是纪冠城。”诺伯里说完又换上了纪冠城的声音自我反驳,“好吧,我是纪冠城。”
“那么现在对你来说,那间书房里的什么东西是最有吸引力的呢?”
“让我想想啊……”那语气和纪冠城如出一辙,栾彰闭上眼睛甚至能联想到纪冠城认真思考的模样。
“是诺伯里!”他回答,“诺伯里的主机!”
“为什么呢?只是一个AI啊……”
“因为阿基拉做不到。”
听了这答案,栾彰会心一笑,奖励似地说:“回答正确。”
第27章
诺伯里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智能的私人AI,他一部分数据以观云为基础,而另外一部分负责他运行的硬件设备很简单粗暴的丢在了栾彰的书房里。
纪冠城曾多次表示过对于诺伯里的兴趣,他想知道栾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栾彰一直在卖关子,看来是时候丢出一些鱼饵了。
周末在家时,栾彰主动问起阿基拉的事情,纪冠城坦言进度并不乐观,主要还是他最近没有什么私人时间去做这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纪冠城的时间都去哪儿了,栾彰再清楚不过。
“你来一下。”栾彰把纪冠城叫进了书房,唤起诺伯里的同时开启了书房内的所有设备,“你这么拖拖拉拉的可不行,算了,你卡在了哪部分?我可以用诺伯里展示给你。”
“真的吗?”纪冠城喜出望外,然后又说,“你不是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
栾彰笑道:“有没有可能,师父的本事你这辈子都学不会?”
“我可以试试。”纪冠城虽敬仰栾彰,但也绝非自我轻贱的人。他有争强好胜不肯认输的一面,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会拼了命地追赶,栾彰正是把握了这一点,才好排兵布阵。
其实落实到开发层面上来说已经是相当后端的部分了,栾彰需要为纪冠城拨开的是设计思路和逻辑方面的迷雾,有时候纪冠城距离终点其实已经很近了,但就是差了那么一个环节没有考虑到,便怎么都走不出来。
一连几个晚上,两个人都闷在栾彰的书房里,一个讲一个听,诺伯里还时不时地自我拆解一番,在这个过程中,阿基拉的“大脑”中那些神经网络仿佛被挨个疏通,俨然从一个人生一片灰暗的孱弱婴儿变成了可以随地撒欢的健康孩童。
底层基础稳固了,接下来的训练便要依靠大量的数据了。这当中还有很多麻烦事,并非短时间内可以解决。可纪冠城有点着迷,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哪怕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仍要缠着栾彰再给他讲讲。
栾彰无奈道:“又不是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你急什么?”
“今日事今日毕,拖到明天就再也解决不了了。”纪冠城摆出他的笔记,哪怕从事最高精尖的科技行业,他仍旧保持着用纸笔写笔记的习惯。翻到自己画重点的位置,纪冠城不说话,只睁大眼睛看着栾彰,眼中露出无限的期待。
“你说吧。”
“以中文为基础的深度学习真的不可取吗?”纪冠城问。
“不是不可取,而是时间成本和数据量的关系。”栾彰道,“我鼓励你尝试,但是你要知道,一旦在自适应过程中发生灾难性遗忘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
“我明白。”
栾彰看纪冠城模样就知道纪冠城已经打定了主意,叹道:“你还真是喜欢做一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情,如果努力了但真的没有结果怎么办?”
“我想试试。”纪冠城道,“我们需要去不断尝试自己从未尝试过的东西,栾老师,这可是你说的。”
“好吧,祝你好运。”栾彰心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纪冠城在“求知”这方面并不那么客气,坐在栾彰身边写写画画完全忘了时间,忘了困倦,更忘了是不是打扰栾彰休息。
栾彰心中一动,对纪冠城说:“你去帮我把书架最里面那一格的黑色文件夹拿来。”
“好。”纪冠城很快找到了目标,那一格的书挤得满满当当,手指都伸不进去。纪冠城无法把文件夹抽出来,只好将那一摞书都往外移,结果不小心将一个黑色盒子打翻在地。
纪冠城心叫糟糕!
那正是栾彰跟他强调过的不准乱碰的盒子。
盒子里散落出来的全是照片,纪冠城稍微放心了一些,还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他正要俯身去捡,栾彰急忙过来要拦他。
“别看!”
可纪冠城的动作先栾彰一步,一张照片已经被他捏在了手里。
照片里是动作极为亲密的两个男人,一人偏头吻在另外一人的脸颊上,被吻的那个人面朝镜头拍下的照片。纪冠城不认得这个人,另外一个人他熟得不能再熟——是栾彰。
栾彰在吻……一个男人?
栾彰喜欢男人?!
这个信息量足以让人大脑过载,纪冠城宕机一样站在原地,捏着照片一言不发。栾彰的声音打破了这窒息的宁静,只听他叹道:“我说过让你不要碰的。”
“对不对对不起。”纪冠城的大脑重启,语言系统尚在混乱之中,“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我……”
“没人知道这件事。”栾彰轻声道。
“啊?什么事?”
“一定要让我自己亲口说出来吗?”栾彰侧过去身去掩饰自己的不堪,“我喜欢男人这件事。”
纪冠城听后脸瞬间变得通红,手脚无处摆放,要不是栾彰的位置挡着门,他恐怕会夺门而出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很多事情看到是一回事,听人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震撼和劲爆程度是不可比拟的。
“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连梦鹿都不知道。”栾彰垂下眼睛,那样子显得很无助,“虽然现在社会很开放,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仍然是一件无法公之于众的事情,我……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很难让你接受的话,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栾彰明明没有责怪纪冠城一句,可那神态和语气却给纪冠城带来了滔天的压力。
“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是我不小心才会搞成这样……”这件事上栾彰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纪冠城做不出来因为发现栾彰的取向就位置颠倒地去鄙夷对方的事,虽然这个信息刚蹦出来的时候确实有惊到他,“我只是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的。”
“那你介意吗?”栾彰问,“如果同住的人喜欢同性的话,这会是很困扰的事情吧?”
“困扰?你是指我会担忧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吗?”纪冠城只顾消化信息,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去,“在这方面我没那么自恋的,主要是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呢?”
“那……”栾彰看似还有话要问,顿了顿,却说,“算了。”
纪冠城的状态逐渐平复了下来,见栾彰那难以启齿的模样,自己刚刚那大惊小怪的样子确实是有些冒犯伤害到栾彰这让纪冠城有些自责,决定好好向栾彰说明。他忽然问:“你之前说如果你我知道了你秘密也会变得讨厌你远离你,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栾彰没回答,但那态度说明一切。
“栾老师,我说过,不论你自己认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或者别人对你评价如何,你在我心里是始终不会改变的。我虽然对感情方面的事情不太有经验,但是从我们的专业角度出发,不论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哪怕对某样物品产生类似‘爱情’的感觉,这都是很正常的人类情感,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区别。情感这个东西很复杂,但是是人类独有的,甚至在我看来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让我们区别于其他动物,所以你这样在意自己的取向会让我觉得……。”纪冠城抓抓头发,竟然笑了起来,“栾老师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啊!那真是太好啦!”
那些直男撞破同性恋者秘密之后的抗拒和应激反应统统没有发生在纪冠城的身上,他看栾彰的眼神没有偏见,没有恐惧,没有身为大多数群体对于少数群体的傲慢俯视和虚伪怜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看着栾彰,仿佛栾彰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哪怕喜欢的是桌椅板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栾彰变得更加真实了。
栾彰想过纪冠城大概率会说自己不在意,但他没想到纪冠城面对敏感话题也能如此真诚纯粹。
要不是今日种种都是他一手铺垫安排,若不是他已经完全被理性所驯服,他大概已经被纪冠城所打动了。
“栾老师完美得太不像话了,以前我不好意思讲,现在让我说,你真的很像个假人。”纪冠城继续说,“但是随着交往的深入,特别是住在一起之后,我愈发觉得我看到的东西是很片面的。今天其实是我给你带来了困扰,应当是我问你是不是介意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栾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很多东西憋在心里不讲很辛苦吧?”纪冠城拍拍栾彰的手臂,“虽然你本意也不想让我知道,但客观上我现在就是知道了,你有一个倾诉的对象了。虽然我对这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我会很认真听的,同时也会保守秘密。”
“你真的能接受吗?”
“只是人喜欢人而已。”纪冠城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这个地方本来复杂的跟宇宙一样啊!”
“但愿吧。”栾彰慢慢走过去收拾烂摊子。纪冠城见状连忙抢先栾彰:“我来收我来收。”栾彰看起来有点破罐子破摔,既然在纪冠城面前坦白了,也就不再阻拦纪冠城。
纪冠城将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叠好,免不了会看到上面的内容。照片很多,倒都是同一个人,模样帅气逼人,从外貌上来讲和栾彰倒是般配。纪冠城记得栾彰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心知这应该是前男友之类的角色,分手了还能把照片珍藏起来,而照片上的时间横跨七年之久,看来栾彰是真的很爱对方。
那这就免不了是一段情伤了,纪冠城怕惹得栾彰伤感,便没有多问。
只是那些照片看多了之后纪冠城隐约觉得那个人十分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一个问题缠绕在心里没有答案时,这个问题就会变成反复强调的句式。纪冠城翻来覆去想了一宿都没想到,直到第二天洗脸照镜子的时候,那个答案才在脑中浮现。
像的那个人——是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巧合吗?
纪冠城无法跑去再把那盒子里的照片拿出来比对,仅凭记忆来看,照片里那个人的五官轮廓确实和镜子里的自己如出一辙。特别是眼睛的部分——几乎是同一双眼睛。
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像的人吗?
纪冠城并不打算往深一步去思考,那对于他而言是个尚未验证且无法验证的假说,没有必要自作多情去搞精神内耗。
但人的大脑妙就妙在就算可以用理性思维控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像潜意识这样的真空环境里一旦进了一粒沙,哪怕再怎么微小,这个环境就都不再洁净了。
栾彰从第一天见识纪冠城时就在渗透他,纪冠城的潜意识里已经不是一粒沙这么简单了。无数沙尘汇聚成了沙堆,忽然就有了重量,压在纪冠城的神经上。
没人可以不去在意这么具象的东西——这就是栾彰的计划与想法。
以他自己的口味来说,阮嘉那种人是最符合他心意的。脸好看不说,能力出众,矜持骄傲,好像峭壁裂缝里长出来的花,能够将其采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象征。当初栾彰着实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将其驯服,在一起没多久,玩也玩够了,趁着白月光还没变成米饭粒,栾彰很快将其脱手。
他没觉得可惜,对于任何“恋情”的结束他都不觉得可惜——符合心意和口味并不等于爱情,爱对他而言是一种廉价的情绪。
阮嘉是猫,是那种可以抱在怀里的猫。纪冠城只是长得猫,而且还是最大型的猫科动物,外表看上去野性难驯,实际上性格截然相反。
这不是栾彰的取向,他很难从自己过去所交往过的对象里找到匹配的模型,所以凭空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物出来,哪怕纪冠城嘴上说着无所谓不在乎,不会因为栾彰的性向而感到困扰,但是照片给出的信息其实很难让人不去多想。
他会把纪冠城所有的退路都堵得严严实实,叫纪冠城直面风雨。
王攀把栾彰和刘树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栾彰和刘树在路上碰到,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对王攀接下来要找他们谈的事情心知肚明。
他们在王攀的办公室里从不客气,沙发上各自坐一边,只有王攀靠在落地窗前。他的背后是澄澈明亮的月湖,而他的表情却是少见的严肃。
“屠语风之前来跟我谈融资意向。”王攀开门见山,“他给得多要得也多,我对这件事其实是存疑的。”说罢,他看向了栾彰。
王攀与栾彰此前产生过很大的策略分歧。栾彰在研发上的投入可以说是不计成本,观云也确实取得了非常夺目的成就——可是然后呢?王攀亲眼见过栾彰为他展示的最新研究,他先是为栾彰的设计感到惊喜与震惊,紧接着竟然涌现了一股恐惧的情绪。
真正的观云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工智能,以栾彰的设计思路来看,一旦他成功了,他将创造出来新的物种。
那个强大的“大脑”只需要一个芯片的连接,就可以把人变成机器,同样也可以把机器变成人。
科技永远是双刃剑,王攀不由自主会想到坏的那一面,他不敢想象那时被冲击的到底是科学界还是社会伦理。所以他迟疑了,以当下的商业能力为幌子跟栾彰拖延周旋,他想栾彰慢一点,至少要等大家都有所准备才行。
栾彰不以为意,为了将他的野望推行下去,他对算力的执着已经到了极限,纵然EVO的机房里有海量的GPU在昼夜不停的工作,为了新分支的进度,他还会要求王攀继续向上追加。
哪怕只有三百张。
哪怕为了这三百张可能要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栾彰不在乎。
“为什么?”栾彰问道,“现在不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吗?观云3.0最快今年年底,慢则明年年初就要上线了,这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我们只需要再坚持几个月。”
“对,所以屠语风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王攀继续说,“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盯上的东西无论用尽什么方法都要弄到手,得不到就毁了,他没有什么怕的。”若与屠语风达成合作,对于EVO来说虽然会得到天文数字的资金,项目推进上如虎添翼,可是屠语风会一点一点蚕食EVO,事情到最后变得不可控制。
王攀猜想屠语风大概已经知晓了栾彰想搞什么,屠语风的心中甚至可能是认同栾彰的想法的。有能力的疯子若和有钱的疯子在一起搞事情,这世界恐怕真的要完蛋了。
但是王攀又没有办法直接拒绝屠语风。
“EVO”是王栾刘三人在国外读书时组建工作室的名字,evolution译为“进化”,同时E这个字母也很像反过来的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