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走后两个月,凝霜入职了那家便利店。
每次去接她,安怀总能看见黎行局促地坐在休息区一角,带着保温盒像在等着谁。
“数天前,我们消灭了所有傀儡逼出黎晏清,正要带走,他突然发疯将黎行撞下山崖,如果不是你偶然捡到,他大概真的没救了。”安怀语气极轻,近乎乞求:“季夏,我不是要你跟他复合,你们在一起或分开由你们自己决定。但是现在我厚着脸皮求求你,求你可怜可怜他。”
再这样下去,黎行莫说做不成天师,能不能坚强活着都难说。
话落许久,传音符里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直至过了时效。
季夏再去送饭,态度好了不少,送到黎行手里也不急着走,目光时不时落到他那半截白发上。
当初醒来后,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根本没有见过黎行,更不知道这头白发居然是因为他。
季夏心里很不是滋味。
瞧他每次用勺子吃饭都很艰难,下定决心后上手握住,“我帮你吧。”
他把粥碗抱过去,舀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人嘴边。
黎行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头抿走勺子里的白粥。
一个人喂,一人喝,安静的房间里谁都没有开口。
一碗粥很快见底。
喂完,季夏沉默着离开。
从这以后,黎行主动开始试着两人独处时跟他说话,说的很简单,通常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有没有鸡蛋”,“已经连喝好几天白粥了能不能换换”一类的。
季夏话不多,每一句都会回。
后来,白粥换成蜜薯,加了鸡蛋和一些清淡的小菜。
黎行嶙峋的脸颊愈渐充盈。
老道士每三天给他检查一次,意外发现情况比他料想中的还要好。
“普通人怎么会好的这么快?”
这愈合速度简直超乎常人。
老道士仔细观察一番,对方又确确实实是个人,揣着狐疑问季夏:“你每天给他送饭看出什么没有?按理说,普通人应该没有这么快的愈合能力啊。”
“他被他哥当了几年试验品,试了很多药。”季夏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老道士一脸惊诧:“他跟你说的?”
季夏没有立即回答,思索一阵继续很平静地道:“他是我前男友。”
“哦,前男友啊。”老道士不以为意,话说出口后脑子才跟着转过来,浑浊的眼镜陡然瞪亮,声音不可遏制地扬上去,“前男友!”
季夏仍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点头,“对,前男友。”
老道士脑容量又烧着了。
合着捡半天捡的还是熟人!既然如此,他之前……居然能忍这么久都不说。
老道士之前还奇怪怎么最近下雪,反而不见他戴那条手工围巾,原来是正主在这儿。
居然瞒着他。
老道士生气了,然而气不过三秒,又捻着胡须开始无尽感慨:“缘分这东西真神奇,分手了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这说明什么?”
不等季夏开口,他自问自答,“说明连接你们的那条线还没断。”
“林道长。”季夏一说正事就喜欢这么叫他,呼和着冷气望向远处白茫茫的山道,声音些微哽塞:“我们没有结果。”
“什么才叫有结果?”老道士反问他。
“我们寿数不一样,背负的东西也不一样,我已经……”季夏抬手抚在心口,音色轻颤:“已经没有能力再护着谁了。”
妖鬼群不需要一个病弱的万诡之主,人与妖怪能否保持现有的平衡关系也不再是他能考虑的,包括黎行,无论是黎晏清伤了他,还是他伤了黎晏清,对黎行来说都是种负担。
即便之后能和他安定下来,短短几十年过去又只剩下他一个,他不能将黎行同化成僵尸,那对他不公平。
各种角度来看,断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季夏……”到底背负过多少事,才会把所有事情都往糟糕的方向想。老道士叹口气劝他:“有时候,其实不需要想太多。”
季夏没能很好地理解这句话。
两年来的担心受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务必要把剩下的可能全部想到。
越是这样,就越要远离黎行。
一晃临近新年。
黎行开始尝试着下地行走。
道观里没有现成的拐杖,季夏就用树枝木条做了简易版,除此之外再没有跟他说过话,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
外头风大,黎行能活动的区域仅限于室内,每次都练习的满头大汗,艰难地一步步走到窗边,一眼瞧见院子里扫雪的人。
半边侧脸轮廓分明,小巧的鼻头冻出一点红,唇瓣红而不艳,像极了红番茄又像Q.Q弹弹的草莓果冻,不管哪一种都格外诱人。
黎行甚至产生荒唐的想法,想舔一舔,咬上一口。
他自认不是变态,现在却十分莫名地对一个认识不过半个月的少年产生悸动,还想伤口一直好不了,记忆始终没能恢复,是不是就能住得更久些。
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就会立刻反应到身体上。当晚,黎行没有好好盖被子,到早上嗓子开始冒烟。
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更有种扎根的错觉,一直反反复复。躲着他的人再次靠近,不分昼夜守着。
“我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黎行急着赶人,无比懊悔自己幼稚的举动,更想不到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他,竟做到这份儿上。
来回折腾几次,黎行彻底安分下来。
退烧后继续加强腿脚锻炼,由一开始的房间慢慢转移阵地到院子里。
破旧的道观院子不大,黎行一点一点慢慢行走,季夏就在一侧默默注视着。
锻炼几天后果真有了些效果,黎行已经能够自己下床,并在拐杖帮助下,一个人走到院子。
季夏这时匆匆找来:“村里昨晚死了个人,我和道长过去看看,饭菜都在锅里蒸着,你若饿了就去吃,我们大概晚饭后回来。”
急忙叮嘱一句,就和老道士踩着积雪下山。
黎行一路送他们到门外,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冷风拂过,想着不能再受凉叫季夏担心,一瘸一拐返回道观。
山下村民突发急病去世,又是位老人,按照当地习俗该停满七日。
傍晚时分帮忙给老人换上寿衣,不禁想起道观里的那个,做完该做的事跟老道士说一声,提前回山。
也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期间,黎行有没有好好听话吃饭,该不会又在院子里待了一整天吧。
季夏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步子跨地越来越急,不消二十分钟抵达半山腰。
此时,笼罩天空的乌云隐隐散开些,漏下数道金黄夕光。
黎行撑着拐杖站在道观门外。看见他,上挑的眼尾浅浅弯起,“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明天还得去。”季夏覆在撑着拐杖的手背上感知温度,问:“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黎行低头看向那只手,顺着徐徐往上,笑容越发灿烂:“听到声音知道是你,等你。”
第57章 “季夏,我喜欢你。可以做我男朋友么。”
心率突然加速,季夏几乎是立刻收回手,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脸。
“外头风大,进去吧。”
他率先跨进门槛,急走两步停下来喘几息,等脸上热意散去后镇定回头,人正费力地抬起拐杖杵进门内。
走得不是很稳当还去门口迎他。季夏又折返回去,伸出手臂好让他有个支撑点,忍不住叨:“伤没好就别到处蹦跶了。”
“林道长说,适当运动有助于恢复。”黎行身体微微向他倾斜。
靠近了才发现,季夏的睫毛密而直长,在他面前总是低垂着包住整个眼型,偶尔对视也会立马躲开。
黎行不止一次在想,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亦或是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觉得他很恶心。
说来奇怪,他应该不是那么肤浅颜控的人,却对这个少年抑制不住心动。
就好像本该如此。
喜欢他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想抱他,用尽全力抱紧,想亲一亲那张总被他咬住的唇,想……想法越发不堪,头也越来越疼。
直觉告诉他,自己和这位少年应当是认识的,因为某些事,对方一直假装不认识他。
是他做过什么很不好的事么?
晚饭,季夏用村民送的一点猪油浇汤煮面条,再到道观后门外的小菜园里拔两颗小青菜。
浓郁高汤搭配清脆爽口的青菜,加上煎至焦黄的鸡蛋,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口齿生津。
“你吃了么?”黎行正要动筷,见他只端上来一碗面,试着请求:“没吃的话,陪我一起吧。”
季夏帮完忙想起他就回来了,晚饭确实没吃。
既然他这么说,季夏也不推辞,又到厨房盛了碗面。不比黎行那碗,他的这碗既没有小青菜也没有煎蛋,只是光秃秃一碗面,看着极其寡淡。
“吃吧,再不吃面就要坨了。”季夏抽双筷子回来,就见面碗上盖了煎蛋,他倍感疑惑看向对面,无意撞上对方视线又立刻错开,“你还有伤,吃点好的。”
“连续吃好几天鸡蛋,少一顿两顿不碍事。”黎行说着又分给他两筷小青菜。
季夏盯着碗里多出来的小山丘,夹起面条青菜慢慢吃。
饭后,黎行借消食跟着人一瘸一拐到厨房。小小的道观,厨房倒是宽敞,足有一间卧室大小,角落砌着烟囱和土灶,一应器具收纳在墙壁上,柴火也整整齐齐码在锅灶后,菜篮子里还有数只通红的番茄。
住了半个多月,黎行发现少年尤爱吃番茄,生吃,炒熟,凉拌……每顿见的最多的就是番茄,也吃不腻。
相反,他就比较畏酸嗜甜。
这么看,两人口味可谓天差地别。
不过如果两个人住一起的话,他可以加点糖尝试一下——黎行冷不丁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他为什么笃定两人能住一起?等伤好或记忆恢复了,他就要离开这里。
离开……
想到这个可能,黎行心里开始发堵。他不想离开,他想就这样和这个少年一直在一起。
愿望愈来愈强烈,黎行无意识松开拐杖握住眼前的手。
“怎么了?”
清冷声调响起,黎行恍惚回神磕磕绊绊:“袖,袖子没挽好,沾水了。”
季夏抬起手,腕内侧确实沾了点水,他放下碗甩甩手上的泡沫准备重新挽上去,黎行再次伸出手,“我帮你挽吧。”
指尖捏住袖子,不时擦过手腕内侧温热细腻的肌肤,滑滑的,比前几日吃到的豆腐还要滑嫩。
黎行悄悄瞄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眼前蓦地划过他咧开嘴,肆意开怀的笑脸。
每一幕都格外生动,都比现在开心快乐。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笑的?
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到脸上,季夏挽好袖子,侧跨一步跟他保持距离,将剩余碗筷洗干净,又往大锅灶里添了满满一锅水,坐到后头生火。
火光印照脸颊,烘地那双藏在睫毛下的眼睛亮闪闪,好似在发光。
黎行拄拐慢慢走着,偶尔瞟两眼灶膛后的人,轻咳一声开口:“村里热闹么?”
“大家都去帮忙了,和城里不能比,放在这种小地方算很热闹了。”季夏有一答一。
往灶膛添两根柴火,似想到什么,跃动火光的眼睛再次垂下去,多了些话:“那户人家,丈夫几年前就病了,完全是数着日子过活……这样一眼望到头的人生,给活着的人能留下什么?”
往后漫长岁月里又只剩下那一个人。
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他回来时,黎行就隐约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撑着拐杖靠近灶膛,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非要说留下什么,大概就只有回忆吧。不管是好的坏的,回忆的时候就是想起他的时候。”
“不觉得痛苦么?”季夏难得接他的话。
“如果是痛苦的回忆当然只能带来痛苦。”黎行借着烘手再次靠近,“但我觉得,回忆里不仅仅只有痛苦,还有美好的过去。退一步来说,就算只剩痛苦,那也该往前看,不是谁离了谁就真的活不下去,日子依旧继续。”
季夏望向他那头半白的发,心说:这话真是没有一点说服力。
他要是真如自己说的那样豁达,也不会这样了。
季夏及时终止这个话题,烧开水倒一半进木桶,另添些凉水拎进房间。
打湿两块毛巾,一块给他自己擦身前,另一块碍于他左手还伤着,给他擦后背。
往常道观里还有其他人在,擦背不过一件寻常小事,今天许是两人独处,屋内热气缭绕,温度也好似跟着升高几度。
黎行单手擦完胸前,低头一看,赶在人转过来前将毛巾搭在大腿上。
万幸季夏没看见,不然指不定怎么骂他了。
山下法事一连七日,季夏每天早出晚归,总会带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回来。
留一部分过年,剩下的全都给黎行,饭桌上也不再继续沉默,偶尔会说两句村里的事。
老道士给看了风水宝地,几日后葬上山,到时候会绕到道观参拜。
“你若嫌吵,就待在房间里,他们不会进去的。”季夏提前说明。
老道士没有瞒着村民,大家都知道道观里来了个养病的人,虽也会好奇问东问西,却不会擅自叨扰。
黎行边应好,边将蔬菜沙拉里的番茄挑出来给他。
给了番茄,季夏对他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好很多,晚上擦背也更加卖力。
微凉的指腹不时划过脊背,酥酥麻麻,引得黎行全身颤栗,身前就算盖着毛巾也快挡不住了。
他对季夏的欲.望与日俱增。
“还有几天过年,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去村里买……”季夏忽然从他身后转过来,余光先扫到他的异样。
黎行捂地更紧了,开口成了结巴,“我,我没什么,没什么要买的,你,你不用管我。”
“很难受么。”
黎行心猛然跳漏一拍,盯住他形状完美的唇艰难吞咽口水,决意跟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试着拉动季夏的手一路向下,声线藏不住地喑哑:“很难受。帮帮我好不好。”
雾气洇湿的眼睛被一块热毛巾盖住。
感官无限放大,黎行清楚感觉到那只手握住了。
“季夏……”
缓慢挪动的手微顿,又若无其事继续。
房间里的灯亮了半宿,木桶里的水也早已凉透。
从这之后,黎行表现地越来越明显,以往都只是偷瞄,现在已经光明正大,毫不掩饰他对季夏的喜欢。
季夏却总是淡淡的,避而不谈那天晚上的事,除了很少再跟他肢体接触,一如往常。
好似那天只是他做的一个旖.旎的梦。
黎行陷入极度不安,此后时刻都在担心这样的越界,季夏会跟他越走越远。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怀揣着这种毫无安全感的担忧,直到村民送葬上山,黎行听话的没有外出,只透过窗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得知外面来了很多人。
“最近几天都是大晴天,隧道用不了多久就能通了。”
“正好赶上过年,还能进城买点年货去。”
“诶!该说不说,刘大哥也太不巧了,这个年都没熬过去。”
“嫂子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她啊,心里早料到了。”
“对了,季夏你今年也不小了吧。”
“路通了以后,跟姨进趟城呗,正好姨有个外甥女,跟你年龄差不多大。”
西侧屋里传来木棍落地声。
黎行耳边一阵翁鸣,再听不进其他话。
不知道是怎么熬到外头那些人都走了,打开门,院子里只剩季夏,林道长进了大殿。
他松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
季夏正往厨房运土豆和胡萝卜,“今天可以做个地三鲜,再蒸条鱼……”
“我喜欢你。”院内吹进一股冷风,黎行走近两步咬字清晰地再道:“季夏,我喜欢你。”
他笑着问:“可以做我男朋友么。”
箩筐坠地。
季夏愣怔许久,不禁想起两年前在那家便利店里,初次见面时黎行也曾这样说,这样问过他。
他当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此后一段时间过得很快乐,也带来了莫大的痛苦。
季夏再次错开他的视线,蹲下捡着散落一地的土豆和胡萝卜,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一天好像就要过去了站起身,嘴角晕开浅浅的不易察觉的笑。
“可以,让我考虑几天么。”
黎行一度以为没有结果,话出口后就在后悔,会不会给他带来困扰。
相比之下,这个回答已经算很好了,至少他没有完全拒绝。
“好,你慢慢想,无论什么结果都好。”
有一个好身体才能更好的追季夏。
拄拐练习一段时间后,尝试丢掉拐杖,不跑不跳的情况下正常走路已经没有问题,骨折的左臂也养得差不多了。
黎行主动给道观帮忙干些杂活儿,打扫房间、内院,准备迎接新年。
万幸年前两三日,隧道总算通了。
每隔两小时就会有一辆公交从县城开到村口,大部分村民都会集中在这几天早上赶去城里买年货。
车上人潮拥挤,气息浑浊混杂,毫不夸张的说甚至可以闻到前面人头油味。
老式公交车吭哧吭哧,又因路面还未完全融雪偶尔打滑。
握杆和拉环都离自己太远了,季夏不禁跟着车身前后晃动,眼看要向后倒,腰间蓦地环过来一条手臂,扣着他往怀里靠。
“你干什么!”季夏轻吸口气小声急呼。
这可是在车上,旁边还都是村里人,万一被看见……
“我看你站不稳。”黎行嘴上说着“对不起”,手却没松开过。
随着车身又一阵晃动,夹在季夏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
灼热呼吸喷洒后脖,整整两小时车程季夏都没敢回头,直至车辆驶入县城,埋下去的脸好似刚蒸过桑拿,脸颊连着耳垂一路红至颈间,莫名地想让人趁机咬一口。
黎行克制再克制,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视线从那截纤细的后脖上移走。
车辆这时晃晃悠悠停下。
乘客们陆续下车,黎行也赶在季夏掐他前收回手。
一离开狭窄逼仄的空间,季夏舒了口气,弥漫开来的燥热和紧张随之消散,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前往附近农贸市场。
这里一如既往,更因过年多添几分热闹。
甫一进去,熙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震耳欲聋,说话都要不自觉加大音量。
再路过生肉摊和水产池,季夏已经能够做到从容不迫,面对一地血水也能坦然绕开。
三个人的年货不需要备太多。
老道士很少沾荤食,肉鱼一类可以少买些。酒必不可少,季夏给他买两瓶好的,又给打了满满一桶五斤装的。
除此之外,买最多的还要属番茄。
季夏对番茄挑得格外仔细,每一个都要颠来倒去反复看,买了整整二十斤装背篓里。
“你有什么想吃的?”买完番茄,扭头问黎行。
“我……”
“季夏,来买年货啊。”
黎行刚出声就被一道洪亮的嗓门儿打断。
二人同时看过去,是村里的一个大娘,似乎刚烫完那头小卷毛,就这么会儿工夫,一连抬手托了不下四次。
极具辨识度的声音,让黎行立刻想起前不久隔着房间听到的话。
就是她,有个外甥女,想介绍给季夏。
黎行无意识侧过身,明显不是很欢迎对方。
大娘没有半点察觉,看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季夏脸上。
“是啊,来买年货。”季夏含笑应声,接过话多说两句:“冯姨烫头发了么,真漂亮。”
没谁不爱听好话,大娘更不例外,闻言又托两下卷翘的发尖,扬起富态圆润的脸颊,“我也觉得还不错。这不,一年到头,怎么也得捯饬捯饬。”
她每说完一句停下,黎行都要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她提起给季夏介绍对象的事。
握住背篓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赶在对方再开口前,指着远处的炒米糖,对季夏近乎撒娇:“我想吃那个。”
一句话引来两人注目。
大娘以一句“你们逛,我去买点年货”结束话题。
等人七拐八弯进了农贸市场里头,瞧不见身影了,黎行方才松口气。
结果回头就见季夏正盯着他。
“冯姨人很好的,上次你吃的胡萝卜就是她送的。”
季夏明显感觉他在防着大娘。
为什么?
黎行和冯姨之前应该没见过面。
“人好,不妨碍给你介绍对象。”黎行鼓起腮帮嘀咕,见他还没有意识到,直言:“上次村里人送葬上山到道观歇脚,这位大娘逮着要给你介绍对象。”
“所以呢。”
黎行吸口气,一不小心呛进肺里猛咳几下,季夏忙给他拍了拍,就听人垂丧着脑袋道:“我不想你去相亲。”
轻拍他背部的手迟迟没能落下。
季夏抱着手收回去,半天再问:“你只听到这个?”
黎行耷拉着点点头。
他其实没有资格去过问季夏的事,比起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他,找个更好的人没什么不对,但即便这样宽慰自己,还是会很不甘心。
“那天……”季夏隔着遮阳帽,眯眸望向自云端漏下的一泄金光,缓缓道:“我拒绝了。”
“拒绝!”黎行极好哄,一句话就乐得他找不着边了,冷却下来又小心翼翼问:“是因为,因为我……”
“快到中午了,还有一点年货,买完赶紧回去吧。”季夏没让他把话问完,大步走在前头。
最后给他买了一手提袋的炒米糖。
赶着中午的一班车返回村子,抵达道观早已过了中午。
季夏白天很不适应,又背了很多很重的东西,寻常只需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近半小时还没到。
“还重么?再分点给我。”
黎行的背篓早已装满,这对一个病人完全是超负荷。
季夏摇头,坚持自己背上山。
抵达道观已是下午两点,老道士在门口转悠了好几回,远远地终于瞧见两人,大步迎过去,“哎呦!怎么买这么多。”
他往背篓里瞄一眼。
好家伙,满满当当都是红番茄,这是要囤着过冬啊。
“买这许多做什么?路通了,又不是不能再去买。”老道士嘟嘟囔囔。
季夏一路背回厨房放下,余光瞟向随后进来的人,“我想做番茄酱。”
番茄酱……
黎行放下背篓,眼前恍惚出现一幕陌生的画面。空荡荡的房间铺满大红番茄,他站在灶台前熬煮着一锅番茄酱。
是他之前的记忆!?
老道士拿到酒,美滋滋地跟三清祖师爷画像喝去了,季夏将所有番茄平铺到桌上道:“帮我一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