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笑在大脑一片空白的裴曜眼里几乎等于青年碰见未开化野人后的善意微笑。
野人裴曜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都是轰隆隆的巨响,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子,身体比脑子反应得更快,猛地开始发热发烫。
秘书张张合合地说些什么裴曜没能听清,只能听到最后秘书说的一句:“裴小少爷很感谢您那晚出手相助,想对您亲自道谢……”
说完后,秘书极其有眼色地退出病房,并且还妥帖地将病房门关上。
开玩笑。
再不出来他都能看到死机的小裴总脑袋上冒出的烟了。
退出病房的秘书站在门口,唏嘘不已——怎么见个人还能脸红到脖子,裴总果然说得没错,这拽了吧唧的小裴总果真是跟纯净水一样纯情。
病房里是一片寂静。
水吧台上的裴曜一动不动,手上还僵硬地拿着空掉的水杯。
幽采却对着他有天然的亲近,心想怪不得裴曜能蹿那么高那么壮呢,喝水喝得咚咚响,果真是一朵油菜花。
他这会虽然心里高兴亢奋,但也没像上次一样贸然开花,克制地赞美道:“怪不得你长那么高,我有时喝水都不太专心。”
山里熠熠生辉的漂亮蝴蝶很多,没长成人形的油菜花时常一边喝着水一边同漂亮蝴蝶玩得不亦乐乎。
僵硬在原地的裴曜听着幽采真心诚意的赞美,脑袋已经混成了浆糊,恍惚只冒出一个念头——对面的青年果然很美好。
对野人一样的他还那么温柔,还给他找理由。
全然忘记自己姓什么的裴曜脑子和嘴巴不在一条线上,喉咙挤出一个音节,浑身发麻地强撑镇定将人邀请到会客室。
拎着大塑料袋的幽采坐在会客室米白色皮质沙发,带着些许歉意道:“对不起,裴曜,你的病好一些了吗?”
裴曜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似镇定,实际格外紧张地将手搭在膝盖上,裤子都快抓皱了一节。
他镇定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自己挺好的,已经快出院了。
幽采很为他高兴:“我知道的,你看上去长得那么好,肯定很快就恢复。”
田里面高高壮壮的庄稼生命力总是最顽强的,哪怕被害虫吃了几个洞,也能安然无恙地生长。
幽采看着裴曜黑色背心外的手臂,微微隆起的肌肉曲线流畅白皙,透着一股紧实的质感,看上去很有力的样子。
他有些羡慕,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你长得真的很好,手臂看上去好有力。”
裴曜下意识坐直了一些,绷紧了手臂,隆起的肌肉线条更为清晰明显,听到对面幽采的感叹声,脑袋都要发昏了,面红耳赤却仍旧假装不在意道:“还、还好吧。”
可到底是年轻气盛,哪怕喉咙都紧张得发紧了,还是忍不住装作不经意间轻描淡写道:“我平常有运动的习惯。”
幽采明白了。
城里的油菜花有城里的油菜花修炼方式。
他化成人形一年不到,虽然看上去已经很像人类,但心底仍旧对人类平常的相处方式很模糊,在交往方式上更偏向于植物。
在植物的世界里,为了共享阳光与雨露,叶片与叶片亲密地贴在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幽采睁着眼,让绷着肌肉的裴曜没有半点防备,眼睁睁幽采伸出又细又白的手指,摸了摸他的手臂,然后微微仰头,一副很纯真的样子对他道:“可以教教我吗?”
他的手指微凉,指腹软软的,没有一点茧,在裴曜的手臂慢慢摩挲着,摸得认真。
裴曜耳边响起轰地一声,脑袋已经完全发昏,原本浑身上下只是被微小的电流蹿过了一片。如今被摸了手,浑身上下骤然像被雷劈过了一样,只能茫茫然地呆在原地,都快呼吸不上来。
幽采摸完后还戳了戳,一抬头看到裴曜整张脸都红了,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他被吓了一跳,迟疑地叫了好几声裴曜的名字,看到裴曜茫茫然地转过头,才放心下来。
幽采有些担忧:“你的病还没好吗?”
他还记得上次裴曜发病时的吓人模样,可这次他并没有开花冒犯裴曜。
裴曜茫茫然地下意识摇头,恍惚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说好了。
幽采宽慰他:“没事,我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补身体。”
他低头,将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拆开,露出七八袋的肥料,献宝一样递给裴曜,又想到裴曜从小在城里生长,翻遍了身上的口袋,翻出了一根吸管。
幽采挑了一包黄胜给的肥料,高兴地分享道:“这个好,狂哥说这个好有营养,很好喝的,以后我可以天天请你喝。”
豆浆袋子大小的透明袋装着绿油油的汁液,诡异地泛着莹莹光芒。
脑袋已经发了昏的裴曜恍惚地那袋绿油油的汁液,一偏头就看到幽采睁着很圆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幽采举着手中的肥料,见裴曜迟迟未动,以为是生长在城里的裴曜不愿意喝这种便宜货。
他有些失落,放下手中的肥料,很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扇动了几下,像是同好朋友分享心爱玩具失败的小孩,好一会才沮丧地小声道:“其实这个也不是很便宜的。”
狂哥一天才给他两袋呢。
二十多岁的裴曜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看得了心上人失望的样子。他发热的脑袋连转都没有转几下,不假思索道:“我也爱喝的——”
幽采抬起头。
脑袋发昏的裴曜继续不假思索道:“我跟你一样,我就爱喝这种绿的。”
他拿过幽采手上的肥料,一边插上吸管一边猛吸一大口,塑料袋子很快就瘪了一小半。
幽采有些开心。
他坐近了一些问,眉眼弯弯道:“是不是很好喝?”
诡异味道的液体跟白酒一样顺着喉咙滑落,裴曜头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食道有多长,半晌后,才神情恍惚地蹦出两个字:“我觉得……”
幽采期待地望着他。
浅灰发色的青年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肥料,恍惚喃喃:“我觉得有些怪……”
幽采唔了一声,想了想道:“是不是你喝不惯这种?还是你身上有虫子?我给你挑一个去害虫的营养液。”
半个小时后。
急救室红灯闪烁。
幽采拎着一袋塑料袋神色茫然,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语速飞快步伐匆匆进出急救室,秘书颤颤巍巍地给还在办公室加班的裴汀打电话。
七点整,裴汀深沉地批着文件,深沉地看着手机铃声响起。
他深沉地接起电话,矜持道:“怎么了?是不是感激涕零的小裴非要感谢我吗?”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深沉的裴汀怀疑自己大脑空白了一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重复道:“你说裴曜现在正在急救室抢救?”
电话那头的秘书又说了几句话。
裴汀脑子都麻了:“是他自己主动喝的植物营养液然后进的急救室?”
电话那头的秘书不知说了什么,裴汀脑子发麻得更加厉害:“还喝两袋?”
“他怎么不把病床头吊的那瓶输液水也给喝了?”
幽采打电话给黄鼠狼精的时候,黄鼠狼精正在病房里给苏安削苹果。
他一边用脑袋夹着电话,一边讲削好的苹果递给苏安。
病床上的苏安看着递过来坑坑洼洼的苹果,有几分嫌弃。
电话那头的幽采坐在长椅上,有些沮丧地黄鼠狼说:“狂哥,我好像给裴曜添麻烦了。”
他说他今天见到了裴曜,但是给裴曜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黄胜刚开始还以为是幽采因为太想见裴曜,偷偷摸摸跑去当了私生粉,最后蹲点被裴曜的保镖抓了起来。
毕竟刚出山没多久的油菜花精压根就不懂蹲点和跟踪对于明星意味着什么,指不定在懵懵懂懂中当了私生粉。
黄胜对着电话那头的幽采装模作样:“没事,你狂哥还是有点人脉的。”
挂断电话后,苏安啃着苹果,含糊不清道:“你侄子请假到什么时候?今晚还能来吗?”
黄胜一副长辈的模样,唏嘘着说幽采闯了点祸,他得去收拾收拾,把人给赎回来。
苏安一听立马乐了——他还真想不出跟个三好学生一样的幽采闯祸的样子。
那可是在网上语重心长教育了小脑伏特加三个半小时的乖学生。
这样的人能闯什么祸啊?
黄胜也抱着同样的想法——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幽采能闯什么祸啊。
十分钟后。
黄胜站在闪着红灯的急救室门口,在狂跳的眼皮中终于明白了幽采闯的是什么祸。
塌天大祸!
这看上去乖乖巧巧的油菜花整了个大的,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直接给人裴曜弄进了急救室。
弄进去的人还是裴曜!裴家在S市可谓是只手遮天!
急救室门口气氛近乎凝固,一排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沉默伫立,两张长椅对着放,一张长椅坐着样貌同裴曜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另一张长椅坐着神色有些茫然的幽采。
裴汀搭着腿,看着眼前的带着七八袋肥料的男生,冷声道:“你那什么狂哥呢?不是说很快就来吗?”
说罢,他又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狂哥能有多狂。”
敢在S市对裴家人实名制投毒。
刚走到一半的黄胜:“……”
他眼皮狂跳了两下,刚想往回走就听到幽采字正腔圆的努力呼喊:“狂哥,这边,别走错了——”
一众保镖连同裴汀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走到一半的狂哥——穿着黄色外套,揣着手,身形有些臃肿,瞧上去窝窝囊囊。
黄胜:“……”
他缓慢掏出电话,假装接了个电话道:“喂,啊——我大舅二姥爷家的外侄女要生啦?好好好,我现在就过去——”
黄胜挂断电话,面不改色就要扭头往回走,没走两步就被一众黑衣保镖拦住。
黄胜:“……”
两分钟后。
西装革履的裴汀搭着长腿,面无表情对着黄胜道:“你就是教唆他实名制投毒的狂哥?”
黄胜:“???”
裴汀冷着脸,挥了挥手,身后的秘书递上一沓检测书给黄胜。
秘书对黄胜道:“据检测,幽先生携带的液体均为在农业中使用的化工产品,而小裴总误食的两袋化工产品包装都被人为撕毁。”
“幽先生说那两袋人为去除标签的化工产品都是您给他的,我们有理由怀疑是您教唆幽先生给小裴总投毒。”
黄胜目瞪口呆地扭头看幽采。
幽采坐在长椅上,也茫然地抬头看他。
一鼬一花两两对视,大眼瞪小眼。
裴汀:“谁教唆你们干的?星光娱乐背后的人?还是李家的人?”
一鼬一花愣是半天都吭哧不出一句话。
裴汀头都没抬一下:“一个不说?好,等会报警你们两个都得一块进局子。”
“幽采是你侄子吧,我告诉你投毒的主犯没三五年可出不来。”
黄胜一听,立马就急了:“误会都是误会……”
他一把将人拉过来,急得都憋了红脸,口音蹩脚道:“他都不ins字,能投啥毒啊!”
裴汀:“……”
黄胜:“真不ins字啊,裴总您给我几分钟,我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汀沉默片刻,缓缓地摆了摆手,示意同意。
黄胜立马将幽采拉到远远的角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你发疯啦,怎么跑去给裴曜喂农药。”
幽采有些迷惘:“不能喂吗?”
黄胜差点没急得变出原形上窜下窜:“这能喂吗?裴曜脑子也是有问题!”
一个敢喂,一个还真敢喝!
幽采更加迷惘:“他同我一样都是油菜花精,为什么不能喂?”
黄胜:“??你说什么?你说裴曜是油菜花精?”
他语气铿锵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哪个狗屁不通的人告诉你裴曜是油菜花精的?”
幽采老实道:“鲤鱼精。”
黄胜立马转换语气,开始沉思道:“哦,那确实是有可能。”
鲤鱼精可比他们修为高多了,修炼天赋是前所未有的顶尖,早早就获得了跃龙门的机遇。
要知道跃龙门若是成功了便能化身为真龙!更甚至有成仙成神的可能。这对于他们精怪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打个通俗的比方,黄胜同幽采这样的精怪修为还在幼儿园,鲤鱼精已经博士毕业。
鲤鱼精说裴曜是油菜花精,那么裴曜十有八九就是朵油菜精。
他黄胜没看出来肯定是他学艺不精。
黄胜深刻地反思了几秒,一旁的幽采却继续迷茫道:“狂哥,为什么你说不能喂裴曜喝肥料啊?”
拼命说服自己的黄胜哽了哽,半晌后才迟疑道:“兴许是城里的花娇贵?”
幽采:“啊?”
黄胜绞尽脑汁道:“有钱人家的城里花平常不都是搞那什么温室大棚嘛,特讲究,泥巴硬一点都活不了。”
“指不定就是你带的肥料添加剂太多,把裴曜这朵城里花给整蔫了。”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还砸吧着嘴抱怨道:“现在的鸡也一样,一点都不肥不香,全是添加剂饲料喂出来的饲料鸡,干巴巴的塞牙缝……”
幽采有点迟疑:“真的吗?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现在去买个盆给裴曜道歉可以吗?”
黄胜扭头看了一眼远处长椅上的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裴汀,觉得这件事不是一个花盆能解决的。
裴曜是油菜花精,但裴汀不一定是油菜花精,甚至裴汀都不一定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精怪。
一鼬一花在远处角落里头碰着头,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只时不时偷偷摸摸回头看一眼远处的裴汀。
长椅上的裴汀巍然不动,在与第四次与偷摸着回头看他的幽采对视后,嘴角抽了抽,神色复杂,偏头问秘书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秘书迟疑摇头:“不知道。”
裴汀收回目光:“医生那边怎么说?”
秘书:“医生那边说小裴总没什么大碍,误食的肥料和农药已经通过催吐排出体内。”
误食的两包肥料与农药味道怪异浓烈,没等进到裴曜肠胃里,大多数都已经通过反胃吐进了马桶。
裴汀让秘书交代医生护士好好看着裴曜,秘书望了一眼远处嘀嘀咕咕的两人,欲言又止道:“那幽先生……”
裴汀嘴角抽了抽:“知道,不会有他什么事的。”
据秘书交代,裴曜昏迷之前知道自己要去急救室,昏之前意识都不清醒了,还强撑着最后一口,咬着牙抓着秘书的衣服让秘书别通知裴汀,得到保证后才昏过去。
但这样的事秘书哪里敢知情不报,只能颤颤巍巍打电话通知裴汀,裴汀一听都气笑了。
十分钟后。
长椅上的裴汀交叠着双手,看着远处嘀嘀咕咕的两人终于像是商量好了,朝他走来。
裴汀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心想他倒要看看这狂哥能有多狂,到底能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给他弟喂农药……
没想到黄胜走上前,左右扭头看了看,面色镇定,压低声音朝他问道:“裴总,您知不知道,您弟弟其实是……”
黄胜留了个心眼,没把油菜花精这几个字说出来,但表情却意味深长,暗示意味十足。
他想,若是裴汀知道裴曜是油菜花精,那这件事便好办多了,顶多就是幽采这朵山里来的油菜花精好心办了坏事。
若是裴汀不知道裴曜是油菜花精,那他也没透露出什么,只需要等到裴曜这朵油菜花精醒了自行跟裴家人找个理由解释便可。
裴曜看着眼前的狂哥一脸意味深长,微微眯起了眼,以为眼前人是在暗示自己知道裴曜是同性恋。半晌后,他才冷笑道:“我知道我弟是,但又怎么样?”
他弟裴曜是同性恋不错,但这跟他弟被喂农药有什么关系?
反同运动都没带这样搞的!
黄胜一听裴汀知道,松了一口气,又试探道:“那您是不是……”
他想问裴汀是不是油菜花精,裴汀冷哼一声道:“我不是。”
黄胜背脊挺直了一些,语重心长道:“那您既然知道您弟弟是,您又何苦为难我侄子呢?”
“我侄子跟您弟弟一样,如今因为刚出山不久,知晓的事情不多,也是好心办了坏事。他可是跟裴总您弟弟一样的啊。”
裴汀:“……”
他怒极反笑:“跟我弟一样?跟我弟一样就能给我弟喂农药啊!”
同性恋就能给人喂农药啊!
真是反了天了!
黄胜也有点生气:“我侄子好心办了坏事,他带给您弟弟的可都是最好的!您弟弟在城里呆惯了,娇生惯养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裴汀不可置信,气笑道:“娇生惯养?你说我弟喝农药昏迷是因为娇生惯养?”
黄胜梗着脖子:“我没说啊!我只说过你们城里养的娇贵!我侄子喝就没出过事!”
长廊闹哄哄的一片,几个黑衣保镖都急忙上前,生怕吵得了脸红脖子粗的两人大打出手。
幽采微微睁着眼,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扭头朝着某个方向望去,片刻后,他叫了一声狂哥。
黄胜在走廊里梗着脖子理论得脸都红了,乱哄哄的压根就听不到幽采叫的那一声狂哥。
幽采偏头望着远处的某个方向,站了一会,微微歪了歪脑袋,便抬头远处的某个方向慢慢走去。
他沿着裴曜身上很淡的草木香,走了好一会,走到一间病房门前。
病房里的人刚刚苏醒,脸色微微苍白,薄唇也没什么血色,额发散乱在眉骨,听到动静,偏头望向病房门,随即神色怔然。
幽采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了一些的裴曜,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病床上的青年安静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想了想道:“我妈妈以前不会做饭。”
“有一次我爸爸生日,她做了一桌的菜,我爸爸全给吃光了,结果半夜三点我爸上吐下泻,被救护车拉去医院催吐洗胃。”
裴曜扭头望着幽采,又想了想道:“这说不定这就是我们家的传统。”
十分钟后。
长廊里的裴汀与黄胜还在理论,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谁都觉得自己有道理。
黄胜梗着脖子怒道:“您去问问您弟弟,您问他就知道我侄子这件事干得正不正常了!”
油菜花精请自己老乡吃个肥料怎么还成了天大的过错!
裴汀也怒道:“我告诉你,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正常!我弟是吃了农药,又不是成了傻子,现在就去问!”
理论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人带着保镖一路怒气冲冲杀到病房,等着病房里的人给个说法。
谁曾想病房里灯光柔和,气氛融洽温馨,黑发青年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微微仰着头,小心地摸着裴曜的喉咙,问刚才催吐的时候难不难受。
病床上的裴曜耳垂微红,说不难受,还问幽采怎么手总是冰冰凉凉的,要不要喝热水,他帮他倒。
跟人理论得脸红脖子粗的裴汀:“……”
晚上八点半。
苏安大爷一样靠在病床上啃着香蕉,看着电视正笑得直不起腰,一扭头就看到黄胜将幽采领回来。
他看着乖乖巧巧的幽采,乐道:“哟,回来啦,你侄子闯什么祸了?”
黄胜拉开凳子,咳了咳,没敢说幽采把人给整进急救室,而是模棱两可含糊道:“没闯什么大祸,他交了个新朋友,带了点山里的土货给新朋友。”
“新朋友是城里人,吃不惯他带的土货,新朋友家长觉得他故意害人。”
苏安一听,嚯了一声:“山里的土货啊,这年头山里的土货可稀缺了。”
“他侄子新朋友的家长怎么有点不识货啊。”
黄胜也有点生气地点了点头:“就是,他成天揣兜里,自己都不舍得吃呢。”
若是平常人住院也就罢了,但裴曜好歹也是个精怪,怎么连这点都扛不住。
苏安兴致勃勃道:“你侄子带的土货是什么?野山菌还是咸水鸭蛋?”
“我妈之前用野山菌煲过一次汤,又鲜又香,还有那咸水鸭蛋拌着热乎乎的白粥,我一次能吃两碗。”
“他朋友不要,给我呗,我出钱买。”
幽采摇了摇头:“不行,我带给他的,只有他能吃。”
半夜爬起来与黑子大战两小时的大型霸王花不高兴了:“黄胜,你侄子交朋友怎么还带搞特殊待遇的。”
黄胜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幽采挠挠脸:“你吃了容易进医院。”
大型霸王花依旧不高兴:“我连见手青都吃过,你新朋友进医院那是不中用,弱不禁风的。”
幽采想到裴曜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迟疑道:“还好吧,他也没有很弱不禁风。”
苏安依旧不信,大爷似的躺在病床上,觉得幽采碰到了讹人的朋友,唏嘘地对黄胜道:“你侄子太好骗了。”
交个新朋友还能碰见胡搅蛮缠的家长,还险些被讹人。
————
“妈,他太好骗了。”
十二楼的某间病房里,裴汀对着电话那头的裴母痛心疾首道:“我们老裴家怎么就出了这一个人……”
病床上的裴曜:“……”
他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书,眼皮都不带掀一下。
裴汀悲戚道:“妈,你知道刚才在病房他对那个男生说什么吗?他说你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热水,我帮你去倒——”
“我天天来他病房,他都没给我喝口热水。”
“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还一副特拽的样子起身,走去水吧台给人倒热水。”
裴曜一把就掀下脸上盖着的书:“你脸才跟猴子屁股一样红。”
裴汀充耳不闻,痛心疾首地诉苦了足足十分钟,才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偏头望着病床上的裴曜:“你真一点都不计较?”
“那男生可是带着七八袋肥料给你,完全是有备而来。”
裴曜想了想:“你去查一下那个姓黄的,我觉得那个姓黄的有问题。”
裴汀:“……给你喝农药的是那个男生,又不是姓黄的。”
浅灰发色的青年抬头:“我知道。”
“我要说他跟我一块喝了农药你信不信?”
裴汀微微一怔。
裴曜偏头,望着病床柜的魔方:“他能跟我一块喝,就能证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带的是什么,说不定是被那个姓黄的骗了。”
“你要查的话,就去查那个姓黄的,不用查他。”
裴汀刚开始听着还有些道理,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嘴角抽了抽:“真不用查他?”
裴曜有些不满,皱着眉头谴责道:“他都跟我一块喝了,我们都是受害者,你怎么还要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