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他可以径直走出去打断他们,这次他却做不到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样的接触还发生过多少次?那两人在一起工作,不算睡觉的时间,每天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家人还多。
……太慢了,自己能用的那些办法都太慢了,已经没有办法了。
怎么这样,许慎珣想。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破例,对他露出那样动摇的样子。魏赫撑伞的时候画面像是那些烂透了的老电影,他明明记得周清不喜欢的,每次都看到一半他就睡着了,留许慎珣一个人一边靠在他身上一边拿纸擦眼泪。
而现在他突然发现,那两个人好像才是故事里天生一对的主角,而自己只是个该死的来早了的人。
已经没有办法了。
第34章 变故
周清对自己有比较清晰的认知,他在某个方面来说算是外热内冷的那种人。小时候刚到许慎珣家里的时候他不懂怎么和人相处,脸上经常是木木的。在之前的家里他开心或者不开心都有可能被揍,尽量克制住情绪保持安静反而能最大程度保全自己。但周清也没有因此就学会忍气吞声,像是刻在本性里的一些东西,他稍微长大一些后就开始反抗。他对妈妈的感情复杂,但对周围那些嘲笑他出言不逊的小孩就没有丝毫顾忌了,还比别人矮一个头的时候他就敢冲上去打比他大两三岁的男孩。刚开始的时候周清还不怎么会打架,力气也比不过别人,但他够疯,对面总归不敢真的把他弄死,但周清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人让对面见血。所以后来与其说别的小孩是害怕他,不如说是害怕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但在新的家里是截然不同的。
周清一开始仍然像以前一样整天面无表情,面对许慎珣的抗拒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但是他慢慢就发现和以前不一样,新的妈妈很在意他的反馈。有时候周清多吃了点某个菜,她就会心情很好的样子,第二天继续把一样的菜摆在周清面前。和许慎珣一起出去打架被抓到,她也不会像妈妈一样上来就扇他一巴掌,她也很生气,但给他上药的时候还是在低声嘟囔:“这孩子怎么回事,伤得这么重怎么还闷不吭声的。”
为了上药开的小台灯朦朦胧胧的,许慎珣在他旁边就打架这件事大声地为自己狡辩开脱,在这样陌生的氛围中,周清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软下来了一点点。
后来经历了很多事,周清慢慢意识到了自己那样的表现是有问题的,于是他开始学习当一个“正常人”,他开始认真读书,慢慢赶上了学校的进度。17岁的时候周清谈了人生中的第一段恋爱,然后对他视如己出的父母意外去世了,他做了一些选择,放弃了一些东西,他变得越来越像社会意义上温和的好人,没什么脾气,被别人冒犯也不生气。甚至连许慎珣有时候都会冷不丁提一句,看到周清现在这样,真的很难想象当年他拎着砖头拍人的样子。
周清对此一笑了之。
一般来说脾气好的人朋友也会多,但周清却仍然少有朋友。最初的那些年他们过得很难,体力活很消耗人,周清没有精力想除了钱之外的事;后来经济条件变好了,许慎珣不喜欢周清出去工作,认识人的机会就更少了,秦雪如纯粹是由工作关系变熟人发展起来的意外。
一开始周清对此其实其实并没有太大意见,人的性格底色很难改变,他从来就不是很热情开朗的那种人,不需要很多的社交。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也这样说服自己——如果不是许慎珣越来越过分了的话。
主动呆在家里和只能呆在家里毕竟是两回事。
他和许慎珣从漏风的出租屋搬到破旧的老小区,又从老小区搬到寸土寸金中心区的大平层。他们换了很多次房子,但直到今天,周清听到别人提起“家”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小时候那个打架的夜晚。
妈妈一边训斥他们俩一边给他们包扎,外面传来爸爸锅铲炒菜的声音和电视的新闻播报声。许慎珣坐在他的床上,一只手吊着绷带,贴在他旁边伸头过来看,嘴里说着妈妈包的太严实了不舒服。小孩子热乎乎的身体靠着周清,让他感到一股古怪的亲密感。在此之前周清从来没跟人挨这么近过,像被一只猫爬到了腿上,身体僵住不能动,他在那一刻甚至有点想逃。
但是最终他还是坐在那里乖乖地挨了一顿骂,他身边的许慎珣腿搭在床边摇摇晃晃,挨训也是一副态度不端的样子。然后他逐渐长大,慢慢的比周清都要高了,依偎着坐在他身边,在看电视的时候懒洋洋地把头靠在周清的肩膀上。
时间如白驹过隙,那个晚上的其他人逐渐远去,最后留下的只有他们两人。
于是许慎珣就变成了周清对“家”这个概念的注解。
“你不能不去吗?”许慎珣问。
他的眼睫搭下来,微微颤动,声音很轻,和他一贯的那种胡搅蛮缠截然不同。周清心里愧疚,但还是说道:“导演那边说有急事要我过去一趟,我会早点回来的。”
“但是今天我推了好几个通告才空下来。”许慎珣说:“周清,你说好了陪我的。”
“对不起。”周清抱了抱他:“明天可以吗?今天的事应该今天能处理完,我明天请假在家陪你。”
许慎珣看着他:“可是没有这个工作的话,你的明天本来就该是我的,昨天和今天也是。”
周清避开了他的眼神:“应该到四月就结束了,这部剧结束之后我就有时间了。”
许慎珣没有说话,周清拉开车门坐上去的时候回头看,发现许慎珣仍然站在门口看着他,连动作都没变。
周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二审被卡了。”导演的脸色极其难看。
”怎么会?”旁边的副导演惊讶道:“一审不是都过了吗?按理说二审应该只是走个过场啊?”
导演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这两年二审被卡的总共也就四五部,就被我们赶上了。妈的,早知道我就去买彩票了。”
魏赫沉着脸问:“卡的原因是什么?”
导演:“上面给的意见,喏,就在这,你们看看。”
周清接过来助理分发的文件,上面只写了寥寥几句,类似于价值导向有问题、主要人物不够正面等。
张编剧焦虑道:“这么含糊?这怎么改?不应该啊,悬疑剧刑侦剧我跟过几个组,我和周编已经把可能被卡的敏感的地方提前改过了,这次怎么回事?”
“被卡倒不是最坏的。”导演说:“我手上被卡过的本子加起来也有两位数了,但怕就怕在上面只给你这种大的修改意见,标准是模糊的,只能由下面的人去猜着硬着头皮改。”
“去年改了审查流程后其实整个圈子里都挺乐观的。”导演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先送剧本,一审只审粗剪,避免了钱全投进去了不过审资金打水漂。隔壁老刘的剧没过一审,所有人拍到一半直接散场回家,当时我还笑他,毕竟我们一审过了,看来人还是不能太缺德。”
没人笑得出来,桌子上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我找人去活动一下。”魏赫开口道:“实在不行,看能不能把标准问细一点。”
导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周清说:“周编,你跟张编两个最近辛苦一点,先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我们还有两次修改机会,总不能现在就让大家直接收拾东西回家。”
周清点了点头:“好的。”
嘴上答应下来,等真正开始做的时候周清才发现这件事的难度。他盯着那几行寥寥的审查意见看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深入理解上面的意思。但等他回看已经改了无数遍的剧本的时候,却发现无从下手,每句对话每个场景看上去都没有问题,因此也都显得格外可疑。好在张编剧也在,他好歹有过相关经验,挑挑拣拣还是帮周清圈了一些可能有问题的地方出来。
这么一看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了,他晕晕乎乎地从剧本中出来去卫生间。路过外景时看到外面在拍摄。显然消息已经传开,没有戏份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眉目间都充斥着焦虑。周清在隔间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声音,一个中年男声骂道:“真晦气!好不容易找到个活,结果眼看着又要黄了。”
旁边一个稍年轻一点的声音说道:“审查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剧本有问题,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找那个周清来,要是早多找几个有经验的编剧,哪里会到今天这一步?”
“他怎么进来的你还不清楚?”一个尖酸的声音道:“要我说,卖给许慎珣一年赚得也不少,就别出来祸害人了吧。”
“谁知道许慎珣这个兴头能持续多久?比他长得好的有的是,肯定还是先混点资源。”男人愤愤不平道:“我们也就算了,顶多家里老婆孩子今年少套衣服,王成,你妹子现在是不是还等着你拿钱回去治病呢?”
“……是。”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回答道。
这下子人群更有了群情激愤的理由,一时间骂得更为难听,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来:“有空在这说闲话,没空多看两眼剧本?”
外面的声音骤然消失了。
等到所有的脚步声都逐渐远去,周清才从隔间里出来。他仔细地清洗了每一根手指,然后抬头看向镜子里面色淡淡的自己。
出去的时候他看到靠在走廊墙上的魏赫。见他出来,魏赫说道:“你不用往心里去,有点经验的都看得出不是你的原因。”
周清摇摇头:“我没事。”
他走了两步,突然问道:“王成的妹妹得的什么病?”
魏赫的表情显然没想起来他说的是谁。
周清提醒道:“演刘二井的那个。”
魏赫想了会:“好像有听一耳朵要换骨髓什么的。”他有些稀奇:“你之前也不常来,他戏份也不多,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这是我的书。”周清说:“我记得我写的每一个角色。”
他往外走去,魏赫跟上他:“你要去哪?”
周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去改剧本啊,不然呢?“
魏赫打量了他一番:“你真的不生气?”
“生气。”周清说:“但是生气又不能当饭吃,再不去干活,更多人也都要没饭吃了,我又不是只管着我自己。”
魏赫不熟练的安慰人的话就被堵在了半路,看着周清这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魏赫感觉自己更加无法移开眼睛了。他们并肩走着,魏赫的脑子里开始无法控制地回放刚才和他说的每一句话,到王成那几句的时候,他突然灵光一闪,想明白了为什么周清会格外关注这人:“当年许慎珣是不是也是这样跑龙套给你赚钱治病的?”
那一晚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冷了一阵,魏赫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周清,而他搞不清周清的想法。但这次就和之前一样,周清只有脚步顿了下,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魏赫刚刚还砰砰乱跳的心感到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看花也能想到许慎珣看草也能想到许慎珣!他生气地想,怎么就没有什么一键消除装置呢?把周清和许慎珣相关的那些回忆通通删掉。然后再把自己关联黏贴进去,从此之后哪怕周清去摸邻居家的哈士奇想到的都只能是他魏赫。
晚上的时候许慎珣来接他,周清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剧组呆到了晚上10点多。他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满脑子都是要修改的地方。他在车上睡了一会,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快到家了。
“就这么喜欢做这个吗?”许慎珣的手捂在周清额头上,声音轻柔地问。
周清躺在他的腿上,好像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自顾自地说:“你当年刚进这个圈子的时候,一定也没少被欺负。”
许慎珣凑过去问:“什么?”
周清没有回答,换了个姿势将脸埋在他的肚子里,很快又睡着了。
自那天开始周清彻底进入了随叫随到的工作模式,经常是吃着饭张编剧一个电话过来,告诉他有一个地方要重新改,周清就只能用手势让许慎珣先吃,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到书房开电脑。随着第一次修改截止日期的临近,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许慎珣在这段时间保持了惊人的克制,周清工作的时候家里安安静静,有次他从剧本中抽身出来喝水,一回头就看到许慎珣正把想溜进书房的米奇逮捕出去。
周清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脑袋停了停,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早上开始就没有从书房出去,但水和面包却凭空出现在了桌子上他的左手边。
“我以前忙的时候不也是你做这些吗?”许慎珣一副平淡的表情:“一个家里总不能俩人都不着家,正好我最近空,能多做点就多做点了。”
周清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搞得愣了半天,他像是打量一个不认识的人那样打量了一番许慎珣:“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许慎珣直接抱着猫带上了门。
周清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会天花板,但不管怎么说,许慎珣没有在这段时间跟他吵架总归是好的。他不用再分出精力来处理私事,而是可以将全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
他们要按改好的剧本补拍内容再替换掉原来的送审剧集,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两周后他们送去了改好的版本。不通过的剧集重审流程比正常流程要快。临近结果出来日期的那几天周清开始失眠,他早上到剧组的时候看到几乎所有人都神色萎靡。除了魏赫,他看上去也没有平日里光鲜亮丽,但起码没有和别人一样重的黑眼圈。
中午的时候结果出来了,还是不通过。
他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周清在巷子里抽烟的时候被魏赫撞见了,他皱起眉头,粗暴地把周清嘴里的烟拔出来掐了:“不去改剧本躲在这抽烟?”
周清黑色的眼睛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魏赫,魏赫立刻察觉到这人心情差到了一定地步。
周清冷冷道:“少管我。”
话一出口周清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接连几日的失眠和压力让他很难保持一个招人喜欢的状态。不过鉴于眼前这个人是魏赫,要做的一贯是要和“讨他喜欢”相反,于是周清放纵自己顺从内心补了一句:“一边去。”
经历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虚与委蛇,这人的感觉突然正常了,魏赫想。
魏赫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然没法解释他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突然因为这两句骂轻松起来的原因。
魏赫扭过头:“国内几个名导手里几乎都有剧压着,不单是我们遇到这种事。”
周清不吭声,过了会才说:“我知道这个。”
“之前你说我擅长这行,果然是假的。”周清垂下眼睫,面露疲惫:“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那几条审查意见我倒背如流,改前几遍的时候我还能记住这部剧要讲什么。改到第二十遍、第三十遍的时候,我每写一句之前只会想这一句是不是有问题,拍出来能不能过,内容已经无暇顾及了。”
“你说的对,这一行归根结底还是要靠经验的。”周清低声道:“也许他们说的没错,如果一开始就多请几个更有经验的编剧,也不会把大家拖到这一步。”
“根本就不是这个原因——”魏赫脱口而出,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戛然而止。
周清抽完了新点的那根烟,把口袋里的半盒烟扔进了垃圾桶,要是让许慎珣发现他又开始抽烟会很麻烦。他抬头看了眼像根柱子一样站在他身边的魏赫,还是真诚地道了句谢谢。
“我要回去想一下怎么改。”周清说,这么几分钟,把心里闷着的话说出来之后,他好像又重新找回了状态:“这次又被否说明之前的思路不对,你说的对,这么多人等着我呢,消沉这么会已经差不多了,要自责也先等到尘埃落定再说。”
他拍了拍魏赫的肩膀,转身进了院子。
“我觉得你总是对别人关心太多了。”许慎珣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家附近的树林里散步,这里有人定期修剪,于闹市中取静,住的人也少,隐私性绝佳。
在电脑前枯坐了三个小时后周清决定出门换一下环境。冬天的夜晚外面没什么人,他们两个手牵着手从湖边走过,雪还没有化完,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们没有这份工作自然会找到别的工作,难道现在这个时代还会饿死人?”许慎珣说:“而且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这种错觉,审核不过当然有剧本的原因,但剪辑的时候留哪些删哪些又不是你一个人决定的。要是你想把这个锅都自己背了,也要先问问自己有没有把导演和后期的工资都拿了再说。”
“做不了的话就回家来。”许慎珣理所当然道:“刚好在家里好好养养,你最近都瘦了一大圈。”
他瞥了周清一眼:“而且又开始抽烟了,我闻到了——等会回去都拿出来给我,不要让我搜。”
回到家已经先洗了澡的周清:“……”
“不是那个意思。”周清说:“你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遇到过。”许慎珣回答道:“当初《春岸》不就是只在国外上映的吗,不过何导人挺不错的,钱先给了。”
周清想起来了:“那部好像还在国外拿奖了。”
“是。”许慎珣随口道:“后面片酬就高起来了,我的时间很宝贵,所以后来像这种有擦边风险的剧我就不会接。”
“我记得《春岸》删减后在国内上映了。”周清皱起眉头:“按理来说它涉及的尖锐的东西应该比我们这部更多才是,明明同类型的悬疑剧这几年都有正常播出的,为什么——”
“谁知道呢?”许慎珣笑盈盈道:“之前那些没过的人可能也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也许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呢?”
“——不是什么见鬼的运气。”导演怒气冲冲道:“我们是被人阴了。”
周三,各大平台上关于这部剧的预告片全部被下架。按理来说他们还有一次修改重新递交申请的机会,更何况就算不过审也不至于全网下架相关信息,在这之前这是某些进了局子的艺人特有的待遇。
社媒上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很快就有人开始问发生了什么事,陆续有一些“知情人士”出现,隐晦地透露是因为剧的内容违规了。很快有魏赫的粉丝开始出来主张不信谣不传谣,但视频下架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很快舆论开始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对于还没上映的剧来说,有些这样的讨论倒也不是坏事,有热度总比没热度好,但前提是你的剧能抬得上来。
导演骂了一句家乡那边的方言:“不行,要真是审查卡住我也就认命了,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我死也要死个明白才行。”
在一旁沉默半天的副导演在这时开口了:“我今天正想跟大家说,昨晚刚得到的消息。我妹夫在里面有点人脉,找他帮忙打探了一下,送了几箱茅亭,人家就给了一句话,想想暑期档还要上哪部跟我们吃一碗饭的。”
魏赫说:“《关山木亭》。悬疑剧就我们两部。”
副导演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这部是宜影今年的重头戏,启用的导演演员也都是大牌。但怎么也应该做不到下架视频卡审查这一步,我昨天又托人多方打听,才打听到问题出在制片人身上。”
他说:“他们的制片人是文宣二把手的女婿。”
尽管周清是第一次跟组,但也能明白此刻桌上凝重的气氛代表了什么。
“不能就这么算了。”导演缓缓开口:“再怎么嚣张,里面也不是他们一家说了算的。他们有人脉,我们也有,这事未必就没有转机。大家先正常工作,有新的消息我会通知你们。”
周清走出房门的时候被魏赫叫住,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散了。周清动作慢,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魏赫对他说:“这几年国内一线那几个人收入基本都能过亿,虽然要养一帮子人,但手上还是有很多闲钱的,所以他们中间很多人就把目光投向了投资影视剧,一个圈子里的对规则比较熟悉,扶持新人导演、帮忙宣传也比较好运作。”
周清搭在桌边上的手指蜷了一下。
“你要说你不知道吗?”魏赫盯着他:“《关山木亭》最大的投资方就是许慎珣这件事。”
周清在车上的时候外面在下小雪。
也许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周清想,也许许慎珣不知道这件事,他最近也很忙,有些投资人只管拿钱分钱,中间的运作方面并不怎么插手。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许慎珣奇怪地问:“这种事经常有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在电视台演播室的休息室,许慎珣和其他人一起来录新电影的宣传。周清给他打电话时是余峻接的,他有些为难地说今天许慎珣的日程很紧,回到家估计要凌晨了。余峻问要么让许慎珣等会给周清回拨过去,周清让他不用麻烦,问了地址直接过来了。
周清感觉头蒙蒙的痛:“所以我改剧本改到低烧一夜夜失眠的这些天,你就在旁边看着什么也不说是吗?”
“我有说。”许慎珣为了上镜化了淡妆,看过来时一双眼睛含着秋水一样动人:“所以我一直让你不要那么辛苦了,你没有听不是吗?”
“我也说了我也有剧被压着没办法播,”许慎珣说:“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比大多数地方都要更不公平。”
周清慢慢说道:“我跟你说过那么多人在等着开工吃饭,还有人要拿这笔钱去给家里人治病的……这些你也都知道。”
许慎珣扫了眼周清的手,他看上去毫无悔改的意思,甚至还有点新奇似的:“我还以为你又要打我呢。”
周清看着眼前这个人,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在这之前他一直知道许慎珣脾气差,还有些不讲理的蛮横任性,但周清一直觉得他的本性是好的。许慎珣十九岁就辍学打工养他,这么多年只要回家就是笑眯眯的。周清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听到一句工作上不顺的事,就算偶尔有也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只是为了向他撒娇的抱怨,类似于搭档又忘词导致他加班了之类的小事。但是周清知道事实不会就是这样,许慎珣刚刚红起来的那几年国内在大搞选秀,一批批的新人不断被推出来,台面上的竞争就已经十分激烈了,背地里的手段更多。他这样完全没有根基的新人挡了不少人的路,那段时间他回家的时候都很少,问就是在工作。有次时间实在太长了周清起了疑心,他没有打招呼直接去了许慎珣剧组找他。才发现因为“工作人员失误”许慎珣从四米多高的威亚上摔了下来,已经住院一个多月了。
秦雪如说周清的一条腿赔给了许家已经偿清了养育之恩,但周清觉得不是这样的。许慎珣辍学是放弃了自己原本光明的人生,走上一条更加晦暗的前途不明的路。在现在这个功成名就的时点回头当然可以说是值得的,但是当时做决定的时候他们一无所有,许慎珣等于是将自己的所有砝码压在了赔率最低的那条路上。断腿不是周清主动选择的、痛苦也只有一瞬,面对自己放弃的后果则需要无数个夜晚,周清不知道许慎珣在最开始那段很难的日子里有没有后悔过,但最起码许慎珣从未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