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by初禾二/初禾

作者:初禾二/初禾  录入:06-23

卢经理一看,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是她?她来过我店里好多次!”
陈争说:“一个人吗?还是和吴怜珊一起?什么时候的事?不急,慢慢想。”
卢经理打开一瓶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这才镇定了些,指了指陈争正坐着的高脚凳,“她们,她们就爱在这儿坐着,吃雪糕,吃关东煮。”
卢经理对吴怜珊的印象很好,这女孩不是那种咋呼又张扬的性格,但也不内向,客人有什么需求,她都会主动解决,手脚也很麻利,她守在店里的时候,卢经理很放心。
南春街这一带的房子都是中档小区,有几个宽敞的坝子,不少退休了、没有生活压力的人喜欢在坝子上跳广场舞。让卢经理感到意外的是,吴怜珊竟然也会去跳。
卢经理和吴怜珊闲聊,吴怜珊说学习和打工都很忙,没有什么锻炼的时间,而以后干护士这一行,没点体力不行,正好看到附近那么多人跳广场舞,空闲时她就去跳跳。她还强调,绝对没有耽误工作。
卢经理自然不会为这种事为难她,还开玩笑叫她再努力点,争取跳成领舞,“我看好多领舞都是年轻人。”
吴怜珊却做讨饶状,“不行不行,我躲在后面就行了,不想被看到。”
卢经理觉得这符合吴怜珊的性格,是个勤勤恳恳的工兵,却不愿意出头。那时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经理想到吴怜珊工作一直很不错,于是给了她一张福利卡,卡上有一些冰饮、小食品的额度,可以在店里消费。
后来,卢经理几次看到吴怜珊在下了班之后,和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一起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分享食物。
下班后吴怜珊就是普通顾客了,按理说她干什么卢经理都不应该过问,但那女人实在是漂亮,卢经理有些动心,忍不住跟吴怜珊打听。吴怜珊说那是自己跳广场舞时认识的朋友燕子,很合拍,邀请她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吴怜珊有些忐忑,解释所有食物都是刷了卡的,没有白拿。卢经理怕把她吓到,连忙说没事,只是随便问问。吴怜珊后来察觉到他可能对燕子有意思,说燕子是个不婚主义者。卢经理倒也没有到非燕子不可的地步,很快就收了心思。
陈争请卢经理给吴怜珊打个电话,没多久那边就接通了,卢经理寒暄了几句,听见有人叫吴怜珊。吴怜珊接连道歉,说现在工作很忙,等空了再回店里来看看。陈争迅速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卢经理赶紧问:“小珊,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啊?”
吴怜珊也不知道是毫无戒心,还是必须要去忙了,脱口而出:“我在九院内科。”
卢经理挂断电话后满额头汗水,看向陈争的眼神似乎在说:这行了吗?
陈争道谢,离开便利店之前买了一口袋水和食物,上车后给离九院更近的鸣寒打电话,鸣寒说:“ok,那就在九院汇合。”
在竹泉市的所有医院中,九院只能算是中下水平的医院,在老城区里,设施比较陈旧。
鸣寒来到内科病房,在走廊里转悠,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鲜少有人能闻到的死亡气息。没有人拦住鸣寒登记,他观察了一会儿,看见吴怜珊推着药品车在病房里进进出出。他暂时没去打搅她,她虽然年轻,入职不久,但似乎很被患者所信赖,和同事之间的交流也很从容,像已经工作了多年。
换完最后一个病房的药,吴怜珊将车推回护士岛,看样子是要换班休息了。鸣寒这才上前,“吴女士。”
吴怜珊愣了愣,“你是?”
鸣寒没有直接出示证件,而是开门见山,“‘曾燕’是你的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吴怜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僵住,她的嘴唇动了两下,整个人从松弛状态变得紧绷,“燕子姐……”
护士长走过来,以为遇到了医闹,“你是谁?我叫保安了!”
鸣寒笑道:“警察,来找吴护士了解些事。”
吴怜珊连忙拦住护士长,“没事,我配合就是。”
护士长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鸣寒有证件,她狐疑地打量鸣寒半天,找了个休息室给他们,以防万一,又立即联系了院长。
“你好像知道我为什么来。”鸣寒盯着吴怜珊,“说实话,你这反应稍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吴怜珊脸上挂着愁容,不像她在照片里那样充满活力,半分钟后,她低着头说:“我听说枫书小区的案子了,他们说,他们说死的人姓曾,是个卖凉拌菜的,我就猜到是燕子,但我,但我不敢往下想。”
鸣寒拿出照片,“你去过‘曾燕’家里,你们是朋友,你得知她可能遇害,居然没有联系她?”
看到照片,吴怜珊脸色泛白,仿佛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张照片存在,“你们……你们是因为这张照片找到我?”
鸣寒也看照片,“对,你没有看镜头,这张照片是‘曾燕’偷拍的。她为什么会偷拍你的照片?”
吴怜珊无措道:“我,我不知道。”
鸣寒给了她片刻的冷静时间,又道:“那这样,我们先从你们如何认识聊起,你也好回忆回忆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别紧张,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怀疑你,‘曾燕’这案子影响不小,所有和她有关的人,我都得一个个接触,明白吗?”
吴怜珊挺了挺腰背,犹豫着开口,“我和燕子姐,是跳广场舞时认识的。”
她开始讲述时,陈争也已经来到九院内科,站在门外听到了比经理更详细的版本。
吴怜珊老家在函省北边的雅福市,家里条件一般,父母因为交通事故早亡,她从小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她的成绩说不上优秀,为了今后有个稳定的饭碗,她选择了读卫校。刚入校时,她就开始打工,但都是零散的工作,直到来到南春街的便利店,才算是有了比较固定的收入。
她对卢经理说,是因为想要锻炼身体才去跳广场舞,其实并不准确。起初她对广场舞的印象还停留在“老年活动”上,自己一个年轻人,怎么能去跳广场舞?但今年开春之后,她经过南春街的坝子时看到了“曾燕”。“曾燕”站在最后一排,身体舒展,即便已经跳得满头大汗,仍挂着明亮的笑容,仿佛一株在春风中摇曳的绿藤,生机勃勃。
那一刻,她被“曾燕”所吸引,竟是也跟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晃动起身体。“曾燕”转过头,视线与她对上,她尴尬地停下动作,“曾燕”却冲她笑着挥手。她不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立即快步走开。
但从那之后,每次经过坝子,她都会下意识寻找“曾燕”的身影。她发现在最热闹的晚上,“曾燕”从来不会出现,只有在白天的坝子上,才会有那一道倩影。不过就连白天,“曾燕”也不是每天都出现,一周大约会来一两次。
有一次,她在一旁看“曾燕”跳舞,又被“曾燕”发现了,这次刚好轮到音乐间隙,“曾燕”向她走来,“见你好几次了,不来一起跳吗?”
她有些紧张,“我,我不会。”
“学学不就会了,来,我教你。”“曾燕”将她拉到队伍末尾——“曾燕”总是站在末尾。音乐再次响起,“曾燕”给她示范动作,她从起初的放不开,渐渐适应了节奏,跳到后来,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你学得好快!”“曾燕”不吝啬夸奖,“你住在这附近吗?要不我们以后就一块儿跳?”
“我在那里上班。”她指着不远处的便利店,“你呢?你也是学生吧?”
“我……”“曾燕”摇摇头,“我工作了。”
吴怜珊觉得自己很失礼,局促地邀请“曾燕”到便利店里来,请她喝水。“曾燕”笑道:“好啊。”
后来“曾燕”每次来跳舞,吴怜珊有空都会和她一起,她不来时,吴怜珊也会自己去跳。时间一长,两人成了会聊聊各自生活的朋友。“曾燕”说自己在枫书小区附近的小吃巷卖凉拌菜,一个人生活,想趁年轻多攒点钱,还要多锻炼,不然老了之后不好过。吴怜珊则经常吐槽自己的校园生活,还有男朋友。“曾燕”到底年长一些,早已踏入社会,总能将吴怜珊安慰得服帖。
卢经理对“曾燕”有意思这件事,吴怜珊给“曾燕”说过,“曾燕”说:“一定要帮我拒绝,我对结婚生子没有兴趣。”
今年7月,吴怜珊毕业了,但由于没有立即找好工作,夏天也继续在便利店上班,和“曾燕”像往常一样交往。
“你去过几次‘曾燕’家?”鸣寒问。
吴怜珊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只去过一次!我们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熟。”
鸣寒说:“这倒是,小吃巷的人没怎么见过你。那么,8月10号你为什么会去‘曾燕’家里?”
吴怜珊显得很低落,“我和我男朋友吵架了,没地方去,心情很差,不知不觉就走到小吃巷去了。”
吴怜珊的男友比她小,也是卫校的,本地人,在卫校外面租了房,他们平时住在一起,吵架后吴怜珊一个人出来,迫切地想要找人倾述。
同学和老乡她都不愿意找,他们是她生活圈子里的人,她害怕被看不起。只有“曾燕”,像个大姐姐一样,温柔、理性,每次都能说到她心坎里去。
她来到小吃巷时,“曾燕”正在收摊,她没去打搅,等到“曾燕”推着车离开,她才跟上去。“曾燕”有点惊讶,一问出了什么事,她就忍不住泪水。“曾燕”连忙将她接到家中。
那天晚上,她躺在“曾燕”的床上,诉述自己的难处、男友的不讲理。“曾燕”默默听着,递纸给她擦拭泪水,告诉她女人应该活得更加独立、强硬,过不下去了就分手,下一个更乖。
她当时情绪激动,觉得“曾燕”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也打定了主意一回去就和男友提分手,从此专注事业,像“曾燕”一样在年轻时存足够的养老钱。
两人聊到后半夜,吴怜珊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但记得睡前跟“曾燕”保证,这恋爱绝对不谈了。
次日,吴怜珊刚一醒来,就感到迟来的尴尬,夜里说的话现在想来,一方面不现实,一方面有点情绪过于外露了。白天还要去找工作,她急着离开,“曾燕”朝气蓬勃地给她加油,似乎相信她今天就会把男友踹了。
“照片应该就是那时候拍的。”吴怜珊说:“我换好衣服之后。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拍。”
鸣寒问:“后来呢?你们见过面没?”
吴怜珊说:“没有,我根本没真的想分手,回去就和男友和好了。我觉得这事不好跟她说,而且,而且她一来就劝我分手,我也有点不舒服。”
两人的交集本来就只存在于广场舞,吴怜珊开始在九院实习,再也没时间去南春街跳舞,且刻意回避“曾燕”,渐渐地就淡了。
吴怜珊眼中涌出泪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遇到那种事,她是个好人,真的。”

第13章 谜山(13)
陈争找护士长调取吴怜珊近来的工作记录,在“曾燕”遇害的10月4日晚上,她正在医院值夜班。但鸣寒还是以排查为由,取得了吴怜珊的生物检材。
鸣寒与吴怜珊聊完,在楼梯口遇到陈争,“哥,来了?”
陈争这才往楼下走,“上车再说。”
鸣寒笑道:“原来这不是‘来了’,是在特意等我。”
早就过了饭点,鸣寒拉开副驾车门,看到座位上放着一口袋食物,顿时觉得饿。陈争把口袋挪到后座,“在吴怜珊工作那家便利店买的,你挑喜欢的吃。”
鸣寒拿出一个三文鱼火腿三明治,“你就去做个问询,还照顾人家生意。”
陈争斜他一眼,“我不还照顾你的胃了吗?”
鸣寒嘿嘿两声,“这倒是。”
车停在树荫下,这两天气温有点反升,大中午的,附近也就这个位置停着凉快。陈争也没吃饭,悉悉索索找出两个饭团。吃到一半,陈争问:“你刚和吴怜珊聊天,有什么感受?”
鸣寒说:“你不是就在门外吗?你呢,你有什么感受?”
陈争侧过脸,“你知道?”
鸣寒炫耀似的说:“我们机动队员,基础素质就是机敏,你一到门口,我就察觉到了。”
陈争说:“但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你知道,面部反应也是搜集线索的重要一环。所以还是你先说。再说……”
鸣寒好奇,“再说什么?”
陈争道:“你就没听说过吃人嘴短这句话吗?”
鸣寒:“……”
陈争指了指还剩最后一口的三明治,“你拿的最贵的,二十一块钱。”
鸣寒连忙把最后一口吞了,塑料纸团吧团吧,作投降状,“吴怜珊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她出现在‘曾燕’的生活里一样莫名其妙。她说她和吴怜珊通过广场舞偶然认识,细节倒是都说得通,两个性格合拍的女孩儿一见如故,像姐妹一样相处,也没什么问题。但她每次提到‘曾燕’时,整个人就绷得很紧。我没有发现她作案的动机,她也没有这个时间,她好像和‘曾燕’的死没有关系,但又和‘曾燕’这个人有另一层重要关系。还有一点我很难理解。”
陈争问:“哪一点?”
“吴怜珊在和男友吵架之后,谁也不找,只找‘曾燕’。既然她那么信任‘曾燕’,向‘曾燕’倾吐了一切,为什么第二天一从‘曾燕’家离开,就像个陌生人了?”鸣寒说:“我一找到她,她就知道‘曾燕’死了,她自己也说,听到别人说小吃巷的命案时,她猜到是‘曾燕’。作为朋友,她的反应太冷漠了。”
陈争想了想,“这点我倒是能理解。吴怜珊和男友吵架,嘴上说着要分手,内心其实并没有分手的想法,她只是想找个情绪站来发泄,真正亲密的人不合适,‘曾燕’这种并没有融入自己生活圈的人才最合适。夜里人更加情绪化,她说了自己根本办不到的事——她既不会果断分手,也不会像‘曾燕’那样坚持不婚,所以她感到尴尬,一尴尬,就不愿再见面。还有,‘曾燕’说了不少贬低她男友的话,男友这种东西,自己贬低可以,外人贬低,那在吴怜珊眼里,错的就是外人。”
鸣寒托着下巴沉思,陈争以为他在消化,几秒后他却眼睛亮亮地说:“你好懂啊。”
陈争:“……”
鸣寒开完玩笑,又迅速拉回正题,“吴怜珊身上的怪,其实和‘曾燕’表现出来的怪是能契合的。”他抬起双手,做了个榫卯合在一起的动作,“对‘曾燕’来说,吴怜珊其实是半个陌生人。她居然能带吴怜珊到自己家里来住,和她掏心掏肺。现在暂不说‘曾燕’是怎么调换以前的曾燕,只是看她凉拌小贩的身份,好像也过于天真了,对陌生人戒心太低。”
“可她又偷拍了吴怜珊的照片。”陈争说。
“没错!这就是最矛盾的地方。”鸣寒道:“吴怜珊看到那张照片时,非常震惊,完全没想到‘曾燕’会偷拍她。今天我和她聊天,她虽然情绪起伏一直不小,但这是她反应最大的一次。”
陈争说:“如果当时家里没有第三个人,那么拍照的就一定是‘曾燕’。她这个行为确实很难解释。”
鸣寒抱住手臂,夸张地捋了捋鸡皮疙瘩,“你这‘第三个人’有点惊悚。”
陈争摇头,“但不管照片是不是‘曾燕’自己拍的,照片在她手机里,她就是知情人。她故意将这张照片留下来,藏起手机。凶手在杀害她之后拿走了她正在使用的手机,因为没找到这一部,所以没看到照片,更没有处理掉这张照片。照片就是‘曾燕’留给我们的线索。”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鸣寒说:“‘曾燕’好像在说,杀她的就是吴怜珊。”
陈争说:“我没听完你们的对话,后来我调监控去了。你们还说了什么?”
鸣寒说:“我问吴怜珊,‘曾燕’有没有提到过家庭,尤其是曾群。吴怜珊回忆这个过程时,有点茫然。她给‘曾燕’说了很多原生家庭的事,抱怨居多,她本来以为她们的交流是相互的,‘曾燕’也给她说了很多自家的事。但真想起来,其实她想不到任何细节,‘曾燕’只是在她说的时候附和她,她唯一知道的是,曾群的凉拌菜做得很好吃。”
这在陈争的意料之中,“‘曾燕’这个人,矛盾到了极致,看似毫无戒心,但又偷偷留下照片,和别人的交流看似真诚,但其实把自己藏在阴影中,她可以窥视别人,别人看不到真正的她。”
鸣寒轻嗤一声,“她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她。”
陈争按了按眉心,“现在又撞到南墙了。”
在今天之前,“曾燕”手机里的照片和卧室里的头发本来是北页分局掌握的最重要的线索,找到照片中的人,或许就能找到她遇害的原因。现在人是找到了,但吴怜珊的作案可能几乎可以排除。她带给警方的只有新的疑问,让“曾燕”这个人的轮廓更加模糊。
陈争说:“我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鸣寒转身看他,“空虚?”
陈争知道这人是在胡扯,“不仅无法给嫌疑人做出画像,连被害人的画像也做不出来。”
鸣寒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被害人也是嫌疑人,所以画像才这么难?”
陈争此时是靠在椅背上的,脸转向右边,和鸣寒对视的几秒里,脑子平白放了个空。忽然,陈争坐起来,“既然吴怜珊这条路难走,那另一条就更重要。你提醒我了,答案说不定在尹竞流身上。”
鸣寒忽然打岔,“终于肯说了?”
陈争愣住,“嗯?”
鸣寒说:“我以为还要等很久,你才会信任你的队友我,和我分享你在面馆得到的线索。”
两人目光相接,鸣寒虽然挂着笑意,但眼里的色彩却很深,太深的地方,最易让人联想到神秘和寒冷。透过这片瞳光,陈争看到自己的倒影,也想到一个和鸣寒有些许相似特质的人。
第一次见到鸣寒时,他就有这种感觉,他们相似的不仅是名字里都有的“han”,更多的是气质层面的东西。所以他有时看到鸣寒,会有些戒备,他不擅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陈争不想让私事影响工作,咳了声,“上次不是不肯说,是我得到的线索零散,乍看没有逻辑,在将它们理顺之前,我说出来只会对调查产生干扰。”
鸣寒很有兴趣,凑得更近了些,“那现在是已经理顺了?”
陈争沉默片刻,“只是有了初步想法,但漏洞仍然很多。”
鸣寒继续靠近,“没关系,我们机动队员主打一个机灵,你有漏洞,我负责查漏补缺。”
陈争抬起左手,挡住鸣寒近在咫尺的脸,“现在是秋天,不是寒冬腊月,抱团取暖也太早了。”
鸣寒笑着挪回去,眼神锐利起来,“你是不是猜测,‘曾燕’的死,是有人在给尹竞流复仇。”
陈争回视,须臾点头,“是。”
“一切明面上的改变都发生在曾燕高三那年的冬春,尹竞流失踪,曾燕和昔日死党冯枫、卫优太等人突然疏远,过去的曾燕被现在的‘曾燕’取代,假曾燕退学。但往前推一年,其他人暂不论,至少是尹竞流身上已经出现改变。”
陈争说话时双手抱在胸前,没有翻过笔记本,眼神和语气都格外平静,如果副驾上坐的不是鸣寒,而是哪个资历尚浅的刑警,说不定会觉得此时的他很可怕。
“尹竞流开朗、热情,和刻板印象里的学霸不同,他虽然成绩好到可以上大多数知名综合大学的程度,但他对未来其实很坚定——报考航空专业,成为飞行员。飞行员有个重要的指标,视力,所以他在家中贴着视力表,即便和父母吵过架,视力表被撕掉,他也重新贴了回来。老师劝过,父母劝过,他只和他们吵过一次,之后一直是‘非暴力不合作’。高三时,尹高强其实已经妥协了,但他倒是突然撕掉视力表,放弃梦想。”
陈争问:“如果是你,什么会让你做出这种选择?”
鸣寒说:“至少不会是突然懂事了、理解父母的不容易这种理由。他既然内心稳定又坚定,那就只可能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他成为飞行员了。撕掉视力表……这个行为很多余。”
“是,就算换了志愿,也不至于要撕掉视力表。”陈争说:“除非是视力表的存在让他非常痛苦,一看到视力表,他就被提醒,你的眼睛不行了。”
眼睛,不行了。
看不清楚了,不能再成为飞行员了。
陈争停下来,仿佛沉浸到了尹竞流当时的情绪中。
尹高强说,尹竞流从小就很爱惜眼睛,课业再繁重,作业再多,他也会抽出时间看看窗外,做眼保健操,绝不会在阴暗的光线中看书。同龄男孩喜欢打游戏,他虽然偶尔也打,但不会沉迷。他做的不少事,都是为了让视力保持在飞行员的标准上。
但在高三的冬天,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改变了他的人生。
“曾燕冯枫这群人在面馆附近斗殴,尹竞流冲过去时根本没有想到眼睛会受伤,他过去劝架,是他性格使然。”陈争说:“在劝架的过程中,他的眼睛被撞,但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民警赶来时,他的父母和老师还因为不想他这个好学生的名字留在斗殴的不光彩记录中,而草草把他带走。设想一下,当时他其实已经感到不舒服,但他的伤并不是肉眼可见的那种伤,父亲和班主任劝他赶快回学校,民警确认他有没受伤,他那个年纪的孩子,会忍着轻微的不适,说自己没问题。”
“但回到学校,他发现自己看不清黑板,不是完全看不清,就是时不时模糊,揉一揉又能看清。他感到害怕,可是他不敢和任何人说。他骨子里有他的倔强和自尊,他一直忍到第二天,才终于给老尹说有点不舒服。但也许说出后他就后悔了,谁都知道眼睛出了问题会花一大笔钱,他的家庭拿不出这么多钱。”
“经过一段时间,我无法想象他的挣扎有多痛苦,一边忍受看不清的恐惧,一边不得不放弃理想。在这个过程中,他大概率独自去看过医生,只是已经无法核实了。医生告诉他,他的视力已经因为撞击而受损,日常生活没有问题,但不可能恢复到受损之前。他每天看着再也看不清最底下一排的视力表,他那时只是一个还未走上社会的孩子,再怎么优秀,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在害怕下撕掉视力表,选择如父母所愿,报考洛大的临床。”
鸣寒融入了陈争的这段推理,眉心浅蹙,“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以为自己能够适应,接受新的身份、新的未来。但是当他真的上了大学,学着不感兴趣的专业,想象着并不想要的前途,他积蓄了大半年的情绪终于击溃了他。所以他在新的同学眼中,是个内向、不善言辞、孤僻的人,和竹泉这边大家对他的印象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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