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作者:锦观  录入:06-23

看她痛快答应郑郁也没多想,只是觉着好像在岔路时,她好像要往左边去。
不多时,十娘引他来到一精致别院,庭院树木林立。屋内置品别致清雅,郑郁进屋见屏风后垂着满地轻纱,亦有水声传来,带起热雾扑面。
没多久十娘为他找来素衣、外袍,进去放在浴池旁的架子上。
准备好一切后郑郁就遣散了其他小丫头,绕过屏风映入眼前的乃是一汪浴池,蒸汽氤氲,如临仙境。其时京中多数达官显贵家中,都有私设的浴房,就连骊山也设有官员浴池。
郑郁不觉奇怪,走到池边试了下水温,不冷不烫刚刚好,看池边洗浴物事儿一应俱全,还备着由沉水香、麝香、青莲香、紫藤香各种香料混合而成的洗浴澡豆。
旋即将衣服尽数脱去,进入池中。
郑郁清洗时给自己按肩捏颈以求舒缓,在拉伸脖颈时,瞄见浴池不远有几本书册。王府浴池还置书至此,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他倒想看看林怀治会放些什么书在这里。
从水中踱步过去,甩干手拿起粗略翻了一下,都是常看的书。在翻到第三本时,他见上面还有批注,字迹端庄华美,宽博大气。
见这字迹郑郁颇觉眼熟,想起这是林怀治的字,他和林怀清都习钟繇楷书,而林怀治习的是褚遂良的楷书,笔锋同钟繇的工整飘逸不同,褚遂良的乃是内敛遒逸,别有骄色。
这上面写了不少批注,全是林怀治自己的想法,郑郁翻阅起来,在看到林怀治批注的一句“胡言乱语”时笑出声。
这书他早年看过,是本山海传记,如今再看一遍,他的视线只停留在那些批注上。他在想林怀治写这些批注的时候,脸上也是一副冷淡相?
郑郁越看越有趣,又觉着站着不舒服,就扯来浴袍铺在池边,坐在池中双手交叠趴在浴袍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水暖夜静,郑郁看了没多久只觉压下去的酒意又泛上来,不过片刻人就在池边握着书睡着了。
此时,浴房外。
从正堂出来后林怀治就去处理了底下急忙递上来的政务,旋即让箫宽去查苏赛生的事,问及箫宽已让郑郁歇下,就没在担心。
推开门而进,身后小侍女也在林怀治进去后将门关上,立在屋内门口守着。
林怀治边走边脱衣,到得浴池便只剩衬裤,就在伸手解裤时。
见池边趴着一人,白皙精瘦的背脊上铺着缕缕青丝,睡颜安静。林怀治快速看了一眼池边的衣服,神色如常的解裤进入池中。
洗浴时动作水声不大,也没吵醒还在睡的郑郁。
林怀治洗完都不见郑郁醒,心生玩意,拿了一颗池边香料混成的澡豆。两指夹着竖在眼前,对着郑郁那位置比了几下,随后用力一弹。
“嘶......谁啊?有病吗?”郑郁睡得正香时脑袋被一物痛打,感觉在水里泡着,还以为是郑岸。
郑郁松开手里的书,揉着被打痛的地方,定神环视四周,在看到浴池对面靠着的林怀治时,他觉得今天自己肯定是犯太岁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林怀治会在这里,而且还只有他们两个人!
“殿下怎么在这里?”郑郁按下疑惑抓狂的心,先问起林怀治来,毕竟这是客房浴池,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怀治哭笑不得,“这是成王府,我去哪儿还需跟你说?”郑郁坐在池中靠着墙壁。
“是啊,这是成王府,成王殿下方才还滥用私刑呢。”没什么人在时,郑郁的胆子格外大。
林怀治冷漠道:“那你可要上告万年县令?状纸递至大理寺?”
郑郁似是委屈说道:“我一清官在朝中无权无势,就算递了上去,谁会为我做主呢。”
林怀治看郑郁那样子,就差手持锦帕擦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郑卿真是我见犹怜,我若是万年县令,定会为你审此穷凶极恶之人。”
郑郁笑了起来,说:“那林明府认为此人该定何罪?”
“两人皆有罪,家产充公,徒三年流放三千里。”林怀治对这话颇为受用,旋即跟郑郁扮起来。
郑郁:“......”他突然有点庆幸林怀治没真做万年县令,不然那每年发配边疆的人估计都能堵路上。
郑郁说:“林眀府会不会定的太重了?下官一届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徒刑第二年估计就客死他乡了。”
“哦?”林怀治挑眉,说,“那依卿之见呢?”
郑郁笑道:“让那恶徒替我承罪不就行了,徒六年流放六千里嘛!”
“六千里?已到碎叶城了。”林怀治颇为好奇,郑郁为什么没去大理寺。
郑郁想了想,说:“不好吗?欣赏西域舞曲胡姬,可比房中黄毛丫头好。”
林怀治不解其意,眉头轻皱没说话。郑郁又说:“林眀府觉得呢?”
林怀治动了动上身,双手撑在浴池边,说:“本官觉得甚好,郑卿亦无错处?”
“下官有错吗?若非那恶徒强留,我二人何至告得眀府门下。”郑郁手搭在池边,指尖又碰到那本山海传记。
林怀治看郑郁摸到那书册,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冷冷道:“那这样看来确实无错。”
郑郁摸到那山海传记,想打趣林怀治,拿在手里对着万分感慨,“这书眀府批的可真好,不细看字迹,下官还以为是连慈贤弟所写。”
“少时写的,不用当真。”林怀治说,“还没洗完?”
郑郁答道:“早洗完了。”
林怀治道:“洗完就走。”起身拿起丝绸擦去水渍,开始穿衣。
林怀治躯体白皙健美,肌肉瘦削有力,肩背线条轮廓充满着力量感,腹肌整齐腰线顺滑。郑郁不知林怀治这两年干嘛了,这么就又好看了许多,身材较之以前更能吸引他的目光。
林怀治忽觉自己被人注视,穿好白色单衣,转过身来面目表情地看着他。郑郁心里忍住不说了句:可惜生了一张死鱼脸。
郑郁也觉着确实该起来,否则都泡发了,便将那山海传记放了回去。可却看到这摞书册最后一本乃是一薄册,露出的小角上裱着细金红梅。
此细金红梅,工艺繁琐富贵,林怀治怎么把放它在这里,怎么薄一册会是什么书?以为又是林怀治写的批注,看林怀治还在穿外袍于是把薄册抽了出来。
郑郁翻开内里是金花纸,可谓奢华漂亮,还没细看,就听林怀治淌下水来的声音,怒道:“别乱翻!”
奈何郑郁与林怀治相处时,就是一个你不让我翻我偏要翻的人,根本不听林怀治的。
林怀治见郑郁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在水中快走到郑郁面前,因着幅度过大还带起阵阵水花,林怀治伸手就去抢,而郑郁则眼疾手快合上册子。
册子交至右手,左手按住快速抢来的手,右手将册子高举拿远,拇指压住一点侧边,举高的那一刻金花纸簌簌落下。金箔屑上黑墨楷字款款映下行行诗句,郑郁不过粗扫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自己行卷所呈的诗。
霎那间,浴池内光影慢错,仿佛有双手倒转了沙漏,郑郁认出这是林怀治的字,心没来由的狂跳。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林怀治誊写了有关他的一切,字字工整耐心,为其注入了自己所有心血。
郑郁还按着林怀治的手,打量的目光从金花纸移到林怀治有些呆滞的脸上。
林怀治也没动,由着郑郁按住他的手,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你......为什么抄我的诗?”过得许久,郑郁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林怀治撒开郑郁的手,语气冷漠道:“你为何觉得这是你的诗?”
郑郁刚泛起的情意被林怀治当头浇灭,瞪大眼睛反驳道:“不是我写的,还是你写的?这是我近试前行卷的诗。你抄它干嘛?”
“关你什么事。”林怀治抽走郑郁手里的书,放在池边,旋即上得岸边。
“这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抄我的诗还不关我的事?”郑郁觉得林怀治真是强词夺理,随即又想起什么说,“你该不会是仰慕我的才华吧?”
“仰慕你?”林怀治转身表情怒目圆瞪,眼里好像能喷出火一样,“我只觉这些诗空有其表,抄下闲来时翻一翻警醒自身,莫学此人。”
郑郁觉得林怀治的理由牵强好笑,说:“空有其表?我真空有其表,你爹还点我进士及第?”
林怀治换下身上湿了的衣服,重新拿起架上备好的干净单衣。听闻此言,也不转身自顾自说道:“你的姓名袁公一眼就可见。”
郑郁知道这是在说他依靠家世和师生关系才得以中举,心里那个火大,简直不能忍了。
管他是不是皇子,是不是他上司,厉声问道:“林衡君,你怎么不去考一个啊!”
“郑卿可知,你在唤我的字?”林怀治系上腰带穿好外袍,转身冷漠地看着他,周身散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危险气息。
郑郁被那张死鱼脸看得有些发慌,他和林怀治还没好到,林怀治和严子善那个地步。但又不想失了自己男儿面子,逞强道:“不唤字难道唤名?”
林怀治眉头轻皱,似是在思虑什么没说话。
郑郁看林怀治这样,决心嘴上讨回一二,又说:“你不让我唤你的字,那唤什么?六郎?”
“随你。”林怀治瞥他一眼,“你今夜想睡这儿?”
郑郁道:“当然不是。”
林怀治绕过屏风出去,郑郁才慢吞吞地起来穿衣,穿好衣服走出去,发现林怀治站在门口没动。
“殿下在等我?”郑郁不解嘴上又开始发痒,林怀治背对他看着院中,说:“雪下大了。”
郑郁循声看去,来成王府时的细雪现在已变成漫天鹅毛大雪,庭院树木皆落了白,雪花飘在的黑夜的画布里,为这世间大地添了纯色。
林怀治接过侍女呈上的伞,走到阶梯下撑开对着郑郁说:“走吧。”。
听此,郑郁一脸茫然:“啊?”
林怀治耐心道:“雪大,我送你一程。”郑郁无奈地指了下那侍女,意思在问:只有一把?
林怀治面无表情地说:“只有一把,你怪她?”郑郁忙说不是这个意思只得答应,林怀治本来就够禽兽,要是他怪这侍女,林怀治那阴晴不定的脾气不知怎么惩罚小丫头。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下皮履踩在雪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林怀治撑着伞没说话,郑郁看林怀治没说话他也噤声。
空静的雪夜里,郑郁闻到林怀治身上那浑厚带有强烈侵略意味的男性气息,气息间还夹有洗浴时留存的淡淡清香。两种味道相合犹如美酒入喉,让他不自觉地就想靠近。
心里又作乱鼓的想起那金花纸上的诗,他觉得浴池里林怀治肯定是骗他的,可又很快否定这个结论,万一林怀治就有这个癖好呢?毕竟林怀治的脑子,就不能以世人的想法去看他。
林怀治撑着伞没走多久,带郑郁来得一房前,随后利落地转身离开,不留只字片语和表情。
动作一气呵成,非常快,快的郑郁还想说句多谢时,人都已经撑着伞消失在长廊处。为此他更加坚定,林怀治对他没什么感情,就算有估计也是嘴皮子闲得慌想找人斗嘴而已。
房内不像浴房那样淡雅,而是呈现出天家富贵,琉璃玳瑁镶床,宣城锦红软毯铺设,珠帘纱幔无不轻奢尊贵。在看到房内有架六扇琉璃上画有送子天王图时,郑郁感叹王府客房都如此豪华,更莫说林怀治本人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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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年节前的最后一场大雪悄然落下,鹅毛雪静静飘在长安各处的屋檐上。
“他会信吗?”王台鹤靠在凭几上揉着眉心。
烛光映在纱幔上的影子,盖在王台鹤对面那人的脸上,带有玉扳指的手玩起面前茶碗,说:“覆水难收你不知道?”
王台鹤沉吟片刻,说道:“这事他说是答应我了,可御史台是他想做什么就是什么。”
“我都说了,他会帮你。”男子浅笑,茶碗被他在指尖翻来覆去地玩,“就算他不帮,郑砚卿也肯定会帮的。”
王台鹤看了男子一眼,冷笑道:“郑砚卿?哼!扔到朝堂里影儿都看不见,若非无门,我怎么会听你的去求成王。”
男子冷冷道:“世子,你都知道没人想去触阳昭长公主的霉头,那苏酬恩的生路只能指望成王了。”
“阳昭长公主就好那一口。”王台鹤提起这个就忍不住皱眉,“她颇为喜欢的程知文也被贬官,那她还不得把目光都放酬恩身上。我当时就劝酬恩别回长安,这厮性子死犟死犟半分不听。祈祷今年新科进士有俊俏儒雅的,转移她注意。”
男子笑道:“你劝得了一时还能劝得了一世?程知文被贬官永州,难道你们平阳就能安稳了?”
王台鹤脸上躁意明显,叹口气道:“管皇帝想做什么,老爷子还能撑几年,北阳没啥事平阳就没啥事,搞来搞去就那样。”
“你都这么看了,我不知你还在瞎担心什么?”男子沉声道,“成王可不是宁王那蠢材,都把事拉到他面前了,为着那死去的丽妃他也会帮你。只是要你费点心,除了吴少瑛。”
王台鹤抬眼看向男子,说:“这些我都知道了,不过你怎么就怨上吴家了。”
男子说道:“你还管这些?”
“问问嘛,咱俩现在也是一条船上的人。”王台鹤收起揉眉的手,玩转着腰间的玉佩。
男子答道:“管好你家老爷子就行,我的事你少管。”
王台鹤左腿垂下榻,右脚搁在左膝上,潇洒模样,眯着眼道:“别这么说,咱俩好歹也是打着弯的亲戚。”
男子将空茶碗扔到王台鹤怀里,厉声道:“谁跟你是亲戚?酒喝多了?”
“今夜你也喝了不少吧?累不累啊?你那小心肝可不知道你背地里耍这些。”王台鹤仍旧眯着眼,捡起怀里的空茶碗放在案上。
“你要敢招惹他!明日我就把苏酬恩绑到阳昭长公主床上去。”男子目光深沉,就差把王台鹤扔出去。
王台鹤翘着脚,打趣道:“绑一个也不够,再加个程知文吧。那小子男生女相,要不是刘三娘非他不可,你要说个喜欢,老爷子八成会抢来给你的。”
男子骂了句脏话,怒拂袖离去。
翌日清晨,郑郁用过早膳后就与林怀治前往顺陵。
德元帝的顺陵自德元二年动工,规模宏大,宫室神道富丽雄伟,远朝开国以来历代帝陵。顺陵位于武将山南麓,以山为陵,东与温宗安陵遥遥相对,西与文宗宣陵隔川相望,北靠群山环绕,南面则是广阔的万千沃野。而顺陵往东侧去百里便是惠文太子林怀清的和陵。
今日京中大雪,郑郁和林怀治顶着雪一路策马,近午时才到和陵。
林怀治抵达和陵后,箫宽亮过身份就带着郑郁进去地宫。
郑郁和林怀治各持宫灯照明,郑郁手里提有祭祀用的贡品。两人过得斜坡墓道,墓道顶部开明暗天井,过洞两侧设有龛室。
黑暗的墓道里郑郁凭宫灯照耀,见两侧石壁上绘有南衙北衙的步骑仪卫、乐伎舞者、青龙白虎、生前观赏花鸟之画,顶部则是日月星辰,浩瀚夜空。色彩艳丽、仪态精美的皇家仪卫和奴婢陪葬陶俑,更是不计其数的屹立在墓道两侧,无不彰显着墓主生前的显赫。
走得片刻终来到穹庐顶组成的前墓室,前墓室尽头是墨玉石门,石门后则是林怀清和悼贤太子妃合葬的棺室,两人将灯插在墓室旁的银架上。
悼贤太子妃曲婉与当今林怀湘的夫人同名,只是如今的太子妃也有曾名为嫣,但更多时也为婉。
石门前置有供桌,铺有团垫,方便祭奠。
林怀治将蔬果、清酒一一列上。在团垫前站好,对郑郁说:“还不过来?”
郑郁一怔,他以为是挨个祭拜,但想着这里就他两人,也没什么,旋即过去同站好。
两人点好香深鞠三躬,而后奉于供桌炉上,又祭酒浇地。做完之后,两人跪好稽首三拜。
拜完后,林怀治手交叉于胸前,沉声道:“唯望兄嫂有灵,光拂身侧,庇佑弟等,耀其身业,福泽万民。今携郑郎,特此祭拜。恳求阿兄,赐卿寿命延长,贮听嘉命。”
郑郁看到那墨玉石门就心生钝感,几年来压抑的痛苦与悲伤瞬间抓紧他的心。他不曾想再回到长安,已是君埋泉下,相隔阴阳。
林怀清就躺在里面,躺在那充满黑夜的冰冷石棺中。林怀治说的什么,他根本没心思听,只是怔怔地跪着,任由愁绪爬满心墙。
林怀治念完后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跪着。
过了许久,林怀治倏然起身走到神龛处,郑郁还沉浸在悲伤里没去看。
“给。”林怀治在原地跪下后,将一物递给郑郁。
“它也在这儿?”郑郁认出这是林怀清生前最喜欢的筚篥,从林怀治手中接过。
林怀治正襟危坐,说道:“出殡时我放的。”
就着宫灯映出的光,郑郁细看着手中的筚篥,往昔画面一一闪过,皆是梨树下林怀清吹奏筚篥曲的场景。
林怀治道:“吹吧,二哥许久没听了。”郑郁摩挲着筚篥上的“清”字,哽咽道:“我怕不像以前那样好听。”
“就是难听二哥也不会出来打你。”林怀治坚定地看着郑郁。
郑郁悲伤被林怀治击碎,剜了林怀治一眼,说:“你怎么这么说你哥!”林怀治面无表情没说话,郑郁又说:“吹哪一首啊?”
林怀治嫌弃道:“你不就只会一首吗?”
“不好听你就把耳朵捂上。”郑郁深吸几口气,吹起那首林怀清教他的雨霖铃。
筚篥之声悲调激昂,雨霖铃本带悲意,在这四周深静的地宫里,更被无限放大。
筚篥声宛如天上来,添着塞外黄沙漫漫,又带有江南雨后无声呜咽之感。那一刻石壁上的仪卫、侍女似是重现于世,围着穹顶辗转婉游,悲泣诉说黄泉数尺下的凄凉。
林怀治借着黄光只看郑郁身姿端正,垂眸低首,神情专注却有悲伤。身着素衣似雪,白皙的肌肤被光影笼上一层神秘感,像极了天宫里的如玉仙君,纤长的手按出他曾经听过无数遍的曲子。
林怀治想着他这二十年听过无数曲子,可只觉郑郁吹的最为动听。
一曲毕,郑郁感到林怀治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还能入耳吗?”
“好听。”林怀治沉默片刻从怀里拿出丝帕,凑近后细擦去郑郁脸上的泪。
郑郁抬手摸脸,已是泪水横流。
林怀治很温柔的给他揩去泪水,可郑郁总觉在那轻柔的动作里,他好似抓住了什么。
灯光微亮,郑郁失神地看着眼前人,林怀治表情没有以往的冷漠,仿佛在这个特殊日子里,他又变回长于兄长膝下的少年。
郑郁脑中忆过许多事,在东宫初见林怀清时的场景、洛桥上少年的笑、古道旁林怀清的笑、母亲魏慧临走时的病容,幕幕如走马灯般转过。
林怀治见郑郁脸上泪越擦越多,柔声道:“再哭,明日可不好看。”
“不是你说见棺材落泪吗?”郑郁倔强地撇过脸,伸手说,“你把帕子给我,我自己擦。”又想起林怀治这人的烂狗脾气,眼泪就又落下来。
林怀治看郑郁眼泪还在掉,随即叹了口气收好帕子,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郑郁被林怀治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吓得呆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就任由林怀治抱着。他想推开可又很贪恋林怀治身上的温暖,索性就反手抱住他,心想反正是林怀治先动手。
林怀治似是很享受这个回应,手拍在他的肩头,安慰道:“哭吧,出去了我不告诉别人。”
“真的?”郑郁不信。
衣物相隔,他听到林怀治胸膛里那炽烈有力的心跳。
林怀治道:“嗯。”
可郑郁现在又哭不出来了,但脸上泪水还在,就胡乱的抹在林怀治衣服上。
“可以问你个事情吗?”郑郁鼻尖充斥着林怀治的男性气息,霸道内敛,可又透着儒雅君子的清香。
林怀治感觉心情很好的样子,“问。”
郑郁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抄我的诗,是不是仰慕我的才华?在子若面前,你别撒谎。”
怎料林怀治猛地推开郑郁,怒道:“谁仰慕你?”郑郁被大力推开,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
“那你抄它做什么?”郑郁旋即跪好,笑着反问。
林怀治起身不想再跟郑郁说话,走到甬道时,冷漠道:“我在外面等你,给你一炷香时间说完滚出来。”
“知道了。”郑郁烦躁地说,“你别偷听。”林怀治没答话,径直离开。
确认脚步声走出地宫后,郑郁才看着石门喃喃说道:
“子若,你看你弟弟一个娘生的,你俩脾性这么相差那么大。他就跟随时会爆开的竹子一样,劈里啪啦的,就这样你还说他待我之心从未更改。什么心啊!我觉着哪天要是惹怒了他,他都能把我捶死。”
室内一片安静,郑郁又说:“冠礼我行过了,字是我娘取的,我娘说‘笔砚为卿,共扶河山。’给我取字砚卿,以后你要是来我梦里,就唤得出字了。不用像以前那样整天九郎九郎的,你在诸天世界好吗?怎么就上次给我托个梦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不过我想应是好的,那边有温元皇后、悼贤太子妃、白丽妃,没有尘世中的繁杂。可叹世事无常,不想你去后没多久,曲家四娘也走了,圣上仁慈允你们合棺而葬,追谥她为悼贤太子妃。今生情意不能相守,来生愿你们比翼双飞,恩爱白头。”
而后郑郁又对着那墨门说了许多话,从永州说回到长安,从长安说到并州,将这近三年的事情都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
地宫深处只有他和林怀清在,说完这些他才觉这些日子以来的执念,都在这一刻通过满腹话语被释放出来。
过得午时,郑郁才从地宫里出来,雪还没有小的趋势,夹杂着风,浩浩荡荡的吹彻这关中平原。
郑郁与林怀治在陵卫处简单用了午膳,随即返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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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文的曲婉、曲嫣都是一人,结合上下文其实都是林怀湘的妻子,有时也指林怀清的夫人。

第47章 御宴
德元十九年的最后一日在大雪中到来,天子除夕开宴于麟德殿。麟德殿中,郑郁一身绛红色朝服,黑领里套着白纱衣,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前观赏歌舞。
“郑御史,来来来,我敬你。”王台鹤擎着酒盏向郑郁处走来。
此时殿中人声鼎沸,管弦歌舞之声颇大,来此殿中的不乏袁纮、刘千甫、张书意、王台鹤等官员大臣。
郑郁端酒礼貌回道:“世子多礼了,合该我敬你才是。”
王台鹤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欸!我与应淮认识也有数年,今日得见,该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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