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道清亮的童声忽然在地牢里脆生生响起,打破了他的沉思:“我爷爷才没有杀人!”
陆延慢半拍回神:“谁在说话?”
旁边的牢房里关着天玑宫残余弟子,拥挤在一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刚才说话的便是一名梳着双髻的小女童,只不过她刚刚开口说话,就被身后一名少年慌张捂住了嘴,只剩一双葡萄似的黑眼睛露在外面。
眼见陆延看过来,牢房里的人明显有些慌张,那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连忙开口:“幼妹无状,请贵人息怒。”
陆延倒是语气温和:“她又没说什么,本王何必生气。”
他语罢蹲在牢门前,对那小姑娘招了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那小姑娘回头怯怯看了眼兄长,这才一步一步挪到牢门边:“你叫我做什么?”
陆延饶有耐心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大,她闻言低头揪着衣角,身上的袄子还缝着补丁,委委屈屈道:“我爷爷没杀人,我们一直住在山里,平常除了下山卖货,整个冬天都没出过姑胥洲,又怎么会去杀你呢。”
陆延来了兴趣:“卖货?卖什么货?”
小姑娘抠着衣角道:“风车,玩具,打猎用的箭,爷爷说卖了货就给我买新衣裳。”
鹤公公在陆延耳边小声解释道:“王爷,这些江湖门派大多贫困,天玑宫也是因此分裂,那群刺客不愿留在山中过清贫日子,便投了姑胥王,只剩下这堆老弱病残在山里,平常做些手艺活为生,穷着呢。”
陆延心想原来如此,他与姑胥王之间相斗,倒是不小心牵连了这些无辜人,缓和语气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后退了一小步,单纯的眼睛满是防备:“我才不告诉你,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打我爷爷。”
一旁气息奄奄的班鬼生怕孙女惹怒陆延,艰难抬起鬓发苍苍的头,哑声吐出了一句话:“阿乔,快回去……不许胡说……”
阿乔抿了抿唇,似乎想哭,但又忍住了。
陆延心中叹了口气,面上笑了笑:“小姑娘,你若告诉我你的名字,说不定我可以把你们都放出来呢?”
他此言一出,众人俱惊,其中一名清秀妇人忽然跪地痛哭,抱着阿乔将她强行按跪,隔着牢门给陆延磕头:“贵人!求贵人大发慈悲!我们这些大人不要紧,同门师弟不争气做了糊涂事,连累了满宫上下,可稚子无辜!”
那妇人哭得泣不成声,重重磕了好几下,额头已然见血:“只求贵人开恩,将阿乔放出去,她年岁还小,什么都不懂,求贵人给条活路吧!”
她身后的其余人也跟着纷纷跪地,场面好不凄凉。
刚才行刑的侍卫见状呵斥道:“放肆!你们当刑狱是什么地方,磕头就能没事了吗?!”
在这里进来又出去的人,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生不如死,最不济也像商君年那样废了武功,岂是磕几个头就能解决的。
陆延却摆手示意他退下,温润的声音在地牢响起,犹如一双无形的手拨开阴霾,让人窥见了生的希望:“此事有冤,本王心中知晓,否则今日也不会特意进宫,你们放心,等会儿本王就面见帝君,想法子将你们救出来。”
他语罢又看了一眼那小姑娘,这才缓缓站直身形对商君年道:“我们走吧。”
商君年跟在后面,眼见地牢众人灰暗绝望的眼睛多了一丝亮光,或狂喜或不可置信,心想这便是至高无上的王权,一言可定生死。
区别在于,陆笙用王权让人死,陆延却用王权让人生。
商君年跟随陆延离开,不紧不慢经过牢门,腰间却忽然一紧,被一只小手抓住了上面坠着的镂空香囊球。
商君年脚步一顿,垂眸看去,发现是那名叫乔儿的小姑娘。
她仰头看着商君年,眼神无垢,稚嫩问道:“刚才那个大哥哥说话是真的吗?他真的会救我们出来吗?”
商君年淡淡嗯了一声:“他既说了,自然会救。”
乔儿笑眯了眼:“那他是个大好人呢,我刚才错怪他了,你代我向他道个歉好吗?”
无足轻重的事,商君年自然应了:“好。”
乔儿更开心了:“你也是个好人呢。”
她语罢轻轻拽了拽商君年腰间、每个太监都会挂的香囊球:“这个球不好看,没我爷爷做的好看,这个送你吧。”
她语罢从腰上解下两个龙眼大小的鬼工球,通体洁白,以猛兽牙齿雕刻,花纹繁复,最里面是一颗实心球,外面嵌套四层镂空球,稍加转动,便滚动不歇,实在精巧绝伦。
寻常能工巧匠需用拳头大小的料子才能雕出五层,这枚鬼工球不过龙眼大小,却也嵌套五层,果然不负天玑宫之名。
商君年用手接过,指尖轻转,那球便一层一层动了起来,轻响声不绝:“小姑娘,你舍得?”
乔儿一点儿也不心疼:“我爷爷可厉害了,他还能给我做好多个。”
商君年笑了笑,心想倘若你爷爷死了呢,还有谁给你做?
然而他忽然意识到这句恶意满满的话不该对一个小孩说出来,于是笑意消失,变得面无表情。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人,经受那么多苦痛,原来也会在那无边际的日子里生出一点晦暗的念头,并在这个阴暗的地牢被无限放大。
“……”
商君年隔着栏杆,摸了摸乔儿的头,他指尖修长冰凉,却也比玄铁铸成的栏杆温暖得多:“那就……等你爷爷出来了,再让他给你做一个。”
他语罢收回手,离开了刑狱,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陆延一直在门口等着他:“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商君年摇了摇头:“没什么,与那小姑娘说了几句话。”
他语罢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动,不知存着什么心思,将那一对鬼工球分了一个出来递给陆延,没头没尾道:“拿着。”
陆延疑惑:“这是哪儿来的?”
商君年道:“那小姑娘给你的赔罪礼,说刚才误会你了,你既收了人家的东西,务必要救他们出来才好。”
陆延笑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本王真是白高兴一场,还以为这同心球是国相大人送的呢。”
鬼工球,别名同心球,可当定情之物。
商君年闻言身形一僵,没再说话,却莫名觉得藏在袖子里的另外一颗球有些烫手,见不得光,一如他晦暗的心思。
陆延想面见帝君将天玑宫众人放出来,然而他刚刚走到万年殿前,就见四周一阵兵荒马乱,随手揪了一名侍卫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乱成这样?”
那侍卫急得满头大汗:“回殿下,方才有一群刺客扮作太监进宫,意图行刺陛下,御龙卫正四处捉拿呢。”
陆延闻言面色微变:“你说什么,父皇遇刺了?!”
暂且不提那个人是他亲爹,就算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陆延也得盼着帝君长命百岁,现在万国朝贺将至,宫里也不太平了起来,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没想到居然真的敢有人行刺帝君。
陆延立刻朝着殿内赶去,却没想到和一名虎背熊腰的男子撞了个正着,赫然是南浔王陆莽。
陆莽本就不喜欢陆延,一瞧见他便粗声粗气的斥责道:“三弟,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陆延暗自呲牙,心想陆莽怎么越来越壮了,和头大黑熊似的,只好停住脚步和对方寒暄:“原来是大哥,我刚才听见父皇遇刺,急着去看,一时乱了分寸。”
陆莽摆摆手道:“放心吧,父皇无事,那些毛贼怎么伤得了父皇,只是现在满宫都在捉拿那几名假太监,你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他语罢目光一扫,忽然注意到陆延身后的商君年:“咦?这名小太监是谁,看着眼生的很,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陆延不着痕迹挡住商君年:“是我最近新收的小太监,大哥,我还要去探望父皇,回头再聊。”
他语罢带着商君年就要离去,不曾想被陆莽拦了个正着:“三弟,你府中一向麻烦事最多,宫里刚刚出了刺客,这小太监又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是刺客装的可怎么好?”
陆延看出他来者不善,挑了挑眉:“那大哥想如何?”
陆莽抬了抬下巴,检验的办法相当粗暴直接:“来人,把他裤子扒了,瞧瞧是不是真太监!”
陆延面色瞬冷:“我看谁敢!”
陆莽见他变了脸色,愈发觉得蹊跷有鬼,冷笑一声道:“三弟,一个太监罢了,也值当你这么紧张吗?”
他原本是为了给陆延添堵,但见陆延如此紧张,心想对方莫不是真的和刺客有关系,沉声命令道:“听不见本王的话吗,把那个小太监的裤子给本王扒了!”
他多年行兵打仗,治军极严,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上前执行,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忽然听见了陆莽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侍卫一惊,齐齐回头,只见陆延毫无预兆出招,一脚狠狠踹中了南浔王的下体!
侍卫:“?!!!!”
帝君刚刚遇刺,原本躺在寝殿里休息,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叫声,下意识坐起了身,皱眉沉声问道:“外间是何人在喧哗?”
佘公公闻言打起帘子快步走进来,细看脸色有些尴尬,他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搁在桌上,往帝君身后垫了一个软枕,低声问道:“陛下,您醒了,御膳房刚炖好的安神汤,可要尝一些?”
帝君敏锐眯眼:“朕问你的话,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佘公公挺想说的,但是他觉得还是等帝君喝了安神汤再说比较好,不然刺客没把帝君刺死,风陵王反倒把帝君先给气死了。
佘公公苦着脸下跪:“陛下,您有所不知,刚才南浔王在殿外遇见风陵王,发生了一些争执……”
帝君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重新倒入枕头里,闭目揉着太阳穴道:“朕还以为什么事,他们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敢答话。
佘公公犹豫开口:“倒也……倒也不止是吵架……”
帝君皱眉问道:“他们打起来了?”
佘公公脸色抽搐点头,胆战心惊转达了自己听来的八卦:“奴才听御前侍卫说……说刚才南浔王想扒风陵王的裤子,风陵王誓死不从,就……”
帝君脸色铁青的追问道:“就什么?”
佘公公视死如归闭目道:“一脚踹中了他的子孙根!”
帝君闻言脸色一白,随即怒而拂袖,桌上花瓶砸得到处都是,殿阁里响起一阵怒吼:
“这两个早死的畜生!!!!”
第71章 黑锅
仙灵开国几百年了,从来没出过这么荒唐的事,一个王爷的蛋被踹了,还是另外一个王爷干的。佘公公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他下面挨了一刀的地方在隐隐作痛,菩萨呀,这叫个什么事儿哟~
“父皇,您可一定要给儿臣做主啊父皇!刚才大哥不由分说,上来就要扒儿臣的裤子,儿臣怎能受此奇耻大辱,情急之下才踹了大哥一脚的……”
高座之上,陆延抱着帝君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颠倒黑白”、“臭不要脸”八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倘若忽略内室里进进出出的太医和南浔王撕心裂肺的惨叫,帝君说不定真的会信他几分。
“混账东西!”
帝君终于忍不住一脚将陆延踹到了旁边,起身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
“你以为你是断袖,你大哥也是断袖吗?!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扒你的裤子?!”
帝君虽然疼爱陆延,但事情也分轻重急缓,他如果在这件事上偏袒陆延,难免对不起另外一个儿子的……
帝君踹得不算重,陆延揉着胸口委屈道:“这就得问大哥了,儿臣也不知道啊,父皇,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
帝君忍了又忍,才没踹他第二脚,气得来回走动:“朕已经叫人细细盘问过了,你大哥要查的分明是那个小太监,何时变成了要扒你的裤子?!”
陆延闻言一愣:“太监?他要查的原来是那个太监吗?那许是儿臣刚才不小心听错了,这才冤枉了大哥。”
帝君咬紧牙关,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混账东西,你轻飘飘一句听错了,就可以弥补你大哥……你大哥的……”
帝君脸色抽搐,到底没能把那句“子孙根”给说出来,冷冷拂袖道:“滚回你的王府去,抄经百册,替你大哥赔罪!”
佘公公闻言掀了掀眼皮,内心叹了口气,心想陛下到底还是偏心了,子孙根被踹这样的大事,风陵王居然只用回府抄经百卷,真是鸡毛打脑袋,不痛不痒的。
南浔王也不知是不是听见殿外的动静,闻言愤怒起身,伤也不治了。他一把推开太医,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白着脸从内室走了出来:“父皇……”
他双腿哆嗦,冷汗还没下去,看起来实在可怜极了。
帝君见状下意识想上前,但反应过来不合适,摆手示意奴才给南浔王搬个凳子坐下,这才皱眉道:“你伤还没好,该躺在里面休息才是,怎么出来了。”
陆延也悄悄探头道:“是啊,大哥,你该好好休息……”
帝君怒声打断道:“滚下去!混账东西,少在这里给朕丢人现眼!”
南浔王哪里看不出父皇是故意偏袒,“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哭得稀里哗啦,倒是比陆延要真情实感得多:“父皇!你要给儿臣做主啊!儿臣担忧您的安危,见那小太监可疑,这才想搜查一下,不曾想三弟与刺客勾结,死活就是不让查,还一脚……”
南浔王说着顿了顿,随即哭的更大声了:“还一脚踹中了儿臣的子孙根!儿臣还没有留后啊父皇!!!”
他捶胸顿足,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恨不得把陆延碎尸万段才好。
陆延听他诬陷自己勾结刺客,这下想装哑巴都装不下去了,一脸悲愤地跪在帝君身边道:“父皇明鉴,儿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刺客勾结啊,父皇若是有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延语罢挪到帝君身旁,颇为狗腿地替他锤了锤腿,声情并茂念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父皇万岁,二愿儿臣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什么狗屁歪诗?!
此言一出,不仅是帝君的脸绿了,就连南浔王的脸也绿了,虽然早知道陆延不学无术,但不学无术到这个地步,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帝君已经开始担心不久后的万国朝贺,这个蠢儿子会不会把他的脸面丢尽,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最后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脸色青白的道:“风陵王——”
直呼称号了,说明是真的生气了。
陆延闻言捶腿动作一顿,敏锐唰唰唰后退一大段距离,确定帝君的脚踢不到自己后,这才小心翼翼问道:“父皇有何吩咐?”
“……”
帝君到底也不能真的踢死他,沉声问道:“你大哥所言可属实?那个小太监是什么来路,为何不让你大哥搜查?”
陆延斩钉截铁道:“无甚来路,只是个普通小太监罢了,儿臣可以对九重天发誓,与刺客绝无勾结,否则就死无葬身之地!只是不知大哥急着栽赃我,到底是何居心!”
天有九霄,神佛聚集。仙灵之人信奉神明,又信因果报应,故而绝不轻易起誓,平常最多对着佛祖观音念一念,九重天的誓却没谁敢发。
南浔王陆莽闻言也急了:“老三,你什么意思!难道刺客还会是本王派出去的不成?!就为了故意栽赃你?!”
陆延冷笑了一声:“那弟弟就不知道了。”
南浔王愤愤抬手,心想不就是发誓吗,谁不会啊,语气急切道:“父皇,儿臣也可以对着九重天发誓,儿臣若与那群刺客有关,就全家不得好……”
“啪!”
他话还没说话,猝不及防被帝君一个巴掌扇倒在地,满殿人都能听见那清脆的响声,齐齐吓了一跳。
“早死早超生的孽畜!朕上辈子一定不修德行,这辈子又造杀孽太多,才生出你们这两个蠢东西来!”
帝君快气炸了,快气炸了,他语罢一口气没喘上来,后退两步跌坐在了龙椅上,胸膛剧烈起伏,把众人吓得不轻。
“父皇!”
“父皇!”
“哎呦喂!陛下您没事儿吧!”
佘公公连忙上前给帝君拍背顺气,南浔王也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蠢话,他顾不得被踢肿的子孙根,捂着被扇肿的脸慌张膝行上前道:“儿臣该死!儿臣失言!请父皇消气啊父皇!”
帝君愤怒瞪大眼睛,抬手指着他,又指向陆延,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刺客既与你无关,又与他无关,到底是谁派来的?!”
帝君语罢就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这两个蠢货带沟里去了,刺客既与他们无关,多半是敌国派来的,现在当务之急应该全力搜捕才对,怎么和他们较上了劲。
陆延委屈道:“儿臣不知,父皇若出了事,儿臣是最不成器的一个,又当不上太子,有什么好处呢。”
南浔王也忙着表忠心:“您总骂儿臣鲁莽,堪为守城之将,难当一国之主,朝臣也是如此认为的,您若出了事,儿臣也捞不着好处啊,他们并不会推举儿臣当太子,只会推举老二……嗯?老二?!”
南浔王脸色一变,脑瓜子终于“机灵”了一次,语气紧张道:“父皇,刺客一定是老二派出来的!他想当太子!”
帝君:“……”
陆延:“……”
陆延虽然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有些离谱,但他和姑胥王乃是死敌,这个时候好像没道理不落井下石?
不管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陆延思考一瞬,短暂和南浔王统一了战线,在旁边迟疑开口道:“大哥的猜测虽然有些武断,但是……”
帝君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但是什么?”
陆延悄悄看了眼帝君的脸色,嚯,真难看,立刻低头收回视线,不着痕迹煽风点火:
“但是也不无道理。”
姑胥王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下午的时候他莫名其妙接到帝君急召入宫,顿觉一头雾水,偏还打听不出缘由。
他骑马匆匆入宫,赶到万年殿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副怪异的场景,帝君脸色难看地坐在龙椅上,南浔王和风陵王一左一右坐在下首,低着头一言不发,让人说不出的……
姑胥王若有所思收回视线,掀起衣袍从容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声音清朗,举止有度,翩翩君子,满腹诗篇。
帝君的脸色终于好了点,因为陆笙的存在好歹证明了他的儿子不全是蠢货:“起来吧。”
“谢父皇。”
姑胥王从容落座,看了眼另外两个兄弟,这才迟疑开口:“原来大哥和三弟也在,不知父皇急召儿臣入宫,可有要事?”
南浔王阴阳怪气开口:“老二,你装什么装?父皇遇刺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满朝堂有一半都是你的耳目,他们就没把消息传给你?”
蠢货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会构成威胁,但也有坏处,说话太直来直去,让弯弯绕绕的人招架不住。
姑胥王脸色不变:“大哥说的哪里话,朝堂是父皇的朝堂,我何来耳目?父皇遇刺这样大的事我当然有所耳闻,只是刚刚听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入宫就接到了父皇急召,怎么样,刺客抓住了吗?”
南浔王更阴阳怪气了:“刺客?刺客抓没抓到你不清楚吗?那些人难道不是你派出来的?”
姑胥王闻言终于变了脸色,离座跪倒在地,他那张清俊的脸憋得通红,似有羞愤,受了天大的委屈:“父皇,儿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行刺您,一为君,二为父,此乃不忠不孝之事!我竟不知是何时得罪了大哥,让他如此污蔑我,手足一场,到底什么误会解不开?!”
他语罢扭头看向陆延,哀哀戚戚问道:“三弟,你也觉得刺客是二哥派出的吗?”
陆延老实点头:“嗯。”
“……”
满殿寂静。
姑胥王脸色一僵,他满腹弯弯绕绕,逢人说话必留三分余地,哪怕今天的情况他和陆延换个位置,他也必然会装模作样替对方求一下情,但没想到……没想到……
#天生阴谋家遇上了两个打直球的蠢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浔王顿时笑得狂拍大腿,连蛋疼都忘了,
“老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两个都怀疑你,你还想抵赖不成吗?!”
姑胥王无声咬牙:“大哥说笑了,此事干系重大,又不是带兵打仗,谁人多谁就有理,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儿臣一个清白。”
他语罢长叩不起,而帝君也不见任何反应,他坐在高位上,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着三个儿子的神情,虽一言不发,却莫名让人呼吸困难,冷汗一点点打湿了后背。
陆延摸到袖子里的鬼工球,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离座,对着帝君跪道:“父皇,二哥说起‘清白’一事,倒让儿臣想起一件事来。”
帝君的声音喜怒难辨:“说。”
陆延道:“前些日子,儿臣的府中忽然遭到一群江湖剑客的刺杀,据说是天玑宫的人……”
他话未说完,姑胥王脸色就是一白,天玑宫那件事已经坐实了就是他派的人,陆延在这个时候提起,岂不是暗指他不念手足之情,心狠手辣?!
一个连亲生兄弟都能杀的人,刺杀父君也不是没可能,姑胥王浑身冷汗直冒,偏又不敢开口打断,只觉得这回是黄泥巴掉进□□,不是屎也是屎了!
陆延继续道:“父皇英明,已派人将这些余孽捉拿归案,但据儿臣所查,天玑宫其实早就暗中分为两半,一半人不甘清贫,投向王绅富贵,一半人久留山中,守着祖宗基业过日子,与行刺之事毫无关系。”
“他们无故被抓,在刑狱受尽严刑拷打,其中不乏幼童妇孺,还请父皇开恩,赦免他们的死罪。”
帝君没想到陆延是为了这件事,他年轻时心性狠绝,力逐三国,剑下亡魂何止万数,如今虽已年迈,却也不会把天玑宫那几十名老弱妇孺的性命放在身上,眉头紧皱:“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陆延到底是真想救人,还是为了给老二上眼药?
陆延:“回父皇,儿臣要说的就是这些。”
他总感觉姑胥王等会儿要倒大霉,不趁着现在说,帝君等会儿应该没心情听了。
帝君闭目揉着太阳穴,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语气疲惫:“你既查明与他们无关,回头让刑狱把人放了也就是了。”
“父皇英明。”
陆延谢了恩,随即试探性问道:“父皇事物繁忙,不如儿臣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