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春天……就让他回封地去吧……以后无诏不得入京……”
帝君仿佛早已预料到当年征战带来的反噬,各国暗中勾结造反,发兵只是时机问题,否则绝不会说出“秘不发丧”这四个字。陆延跪在下方,只听南浔王忽然发出一声痛哭,随即是佘公公悲怆的声音:“陛下!”
朝臣惊慌一片,纷纷爬上前去:
“陛下!”
“陛下!”
帝君驾崩了,他这一生实在英武,毕竟从古至今能一统十二洲的君主只此一位,但这一生却又实在悲哀,因为当初征战造下的杀孽都即将反噬在子孙后代身上。
陆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寝殿,又如何回到的王府,整个人浑浑噩噩,只见天地雪白,缟素一片。
商君年一夜未眠,天亮时才看见陆延从宫中回来,华丽的王袍外已然换了身白色的素服,下意识上前道:“你……”
陆延揉了揉冻僵的脸,平静道:“我父皇驾崩了,南浔王即将登基,等来年开春我就要回封地去。”
但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此刻的仙灵便如大厦将倾,再难扶起。
陆延语罢看向商君年,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他们就快打来了,到时候,我送你去见赵玉嶂。”
商君年皱了皱眉,困惑问道:“他们?谁?”
彼时他还不能理解陆延的意思,直到南浔王登基后没多久,帝君驾崩的消息传遍各国,巫云、东郦、天水忽然集结兵马揭竿而起,朝着仙灵大肆攻来,商君年才终于明白那个“他们”指的是谁。
仙灵,快亡了。
而属于他们的命运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人退无可退。
第81章 死生同
天空阴云密布,雨雪连绵不绝。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每天都有红翎使骑着快马八百里加急从城门经过,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冰面,一如即将分崩离析的仙灵。
“报!!巫云率三十万精兵从南面攻打,连破三关,九华、西风、长陵皆已失守!!”
“报!!天水率十万铁骑自北面攻打,已经渡了龙峡道!!”
“报!!东郦率兵四十万自东面而来,直取王都!!”
一道接一道的奏报呈上御案,将刚刚登基没多久的陆莽砸得晕头转向,当听说东郦精兵直取王都而来,他更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龙椅上,往日热热闹闹的朝堂乱成了一锅粥,人人自危。
三国联合攻打,加起来足足八十万的兵马,分明是有备而来,仙灵现在恰逢雪灾,要粮草没粮草,要兵马没兵马,朝中能用的武将屈指可数,最多只能抽调不到二十万的队伍,如何抵挡三方夹击!
局势倾斜得太过厉害,陆莽甚至都无力派人前去抵抗,他自己就曾带兵打仗,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倘若只对上其中一个还好,现如今对上三个,仙灵必败无疑!
陆莽握拳重重砸在了桌上,咬牙吐出一句话:“派使臣前去求和,无论什么条件,务必使他们退兵!!”
打不过,就只能求和,一如当初仙灵一统十二洲时,各国亦是卑微低头。
然而陆莽错估了他们毁灭仙灵的恨意与决心,朝堂连派三名使臣前去求和,连军帐都没入就被砍了个人首分离,他们的头颅被石灰腌好,放入锦盒中八百里加急又送还了回来。
三颗头颅齐刷刷摆在御案上,朝野震惊,现在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仙灵即将国破,往日热闹的街上空空荡荡,大批流民收拾财物向西面逃去,一派苍凉景象。
“看来不用本王费劲送你回巫云了,赵玉嶂的军队很快就会打入王都。”
外间人心惶惶,风陵王府倒是一如既往的死寂,自从陆莽登基后,他就列出了一堆罪名将陆延囚禁在王府中,只等来年开春就遣送回封地,如果不是忌惮着那半枚虎符,陆延只怕早就小命不保。
陆延穿着丧服,按照规矩替先帝守孝,每日都要跪在府中设的牌位前念经百遍,吃斋茹素。他很少穿得如此素净,闭目跪倒时,烟雾袅袅,眉眼竟有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悲悯。
商君年走到陆延身后,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先帝落葬,陆莽都不许你相送,你不恨他吗?”
陆延笑了笑:“人死如灯灭,规矩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送不送其实没什么打紧,将来我死也是如此,就算被人挫骨扬灰,我也是看不见的。”
商君年皱眉:“你既不在乎规矩,又为何日日在此敲经念佛?”
陆延终于睁开眼:“我父皇征战一生,立下过不世之功,临终前却还要担忧江山后继无人,说到底都是做儿子的不孝,我如今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
陆延很难过。
这是商君年真切观察到的结果,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陆延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一夜没出来,于旁人而言,国家只是又换了一个君主,于他而言,却是失去了敬重的父亲。
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会像帝君那样无底线的疼爱他。
陆延跪在灵位前,忽然察觉身旁落下一道阴影,商君年竟是掀起衣袍慢慢跪在了蒲团上,他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阻拦:“你非仙灵国臣,不必下跪。”
商君年却道:“风陵王,这世间除了肝胆相照的好友,也有令我满心敬佩的仇敌。”
“我生而为臣,亦有凌霄之志,昔年辅佐巫云国君,也曾渴望名留青史,助他一统天下,怎奈君主昏庸,我一生都信错了人,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你父亲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将十二洲收入掌中的皇帝,我虽恨他,他却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值得我的一跪。我当年无数次想过,倘若我非巫云人,而是仙灵臣,下场会不会不一样?”
能臣没有跟对明君,明君未有谋臣,都使人错憾终生,帝君对商君年万分忌惮,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敬服。
直到今日灵前,陆延才终于知道商君年藏了多年的心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辈子已然活到了头,再去想另外一种结果也只是徒增烦恼,或许来世结果会不一样吧……”
商君年的腿疾日益严重,连弯下来都困难,并不能久跪,陆延见状从蒲团上起身,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你针灸的时辰到了,约摸太医一会儿就过来了,我先送你回房。”
他语罢微微弯腰,直接将人抱起来朝着寝屋走去,路过的仆役都见怪不怪。这段时日无论发生多少事,陆延总会抽出时间关注商君年的病情,对方好像成了他唯一在乎的人。
尽管那些仆役都觉得这种情愫来得毫无缘由,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一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人囚于刑狱不见天日,像两条从未交集的线。
商君年看不透陆延,他任由对方将自己抱进屋内,这种亲密的动作就像慢性毒药一样悄无声息渗透进他们的生活,俨然成了一种习惯。
商君年冷不丁开口问道:“他们攻入仙灵后,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陆延俯身将他放在床榻边,自己也掀起衣袍落座,思考片刻才道:“抽筋剥皮,枭首示众?”
商君年不懂陆延为什么如此平静,他漆黑的眼眸盯着对方,似乎想看透他的心,皱眉问道:“你不怕死?!”
陆延偏头看向白雪茫茫的窗外,笑着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我已经死了。”
太医前来给商君年请脉,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懈过,他抽出银针徐徐刺入商君年腿部,缓解寒气所带来的疼痛,却仍是杯水车薪。
陆延中途有事出去了一趟,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商君年望着太医苍白的鬓发,闭目哑声道:“我近日总觉五脏疼痛,灌了药也不见效。”
太医不敢看他的眼睛:“公子五脏受损,觉得疼痛许是冬日寒气入肺的缘故,回头老夫开一剂温补的方子,或可缓解一二。”
商君年没忍住低咳了几声,喉间又涌上腥甜,被他强压了下去:“风陵王不在,你实话告诉我,还剩多少时日?”
空气因为他的这句话静了一静。
太医往门外瞥了眼,见确实没有陆延的身影,这才大着胆子道:“若以天材地宝养着,或可至明年初春。”
商君年一怔,竟是只剩三个月不到了么?
“我如今苟延残喘,下不了地,吹不得风,就算活十年百年也是废人,可否给我开些药,喝了能像个正常人,哪怕只能活上三日也是好的。”
太医听出他的潜台词,心中暗自吃惊:“有是有,只是此药恐伤寿元,若有两个月的命,喝完便只剩一半了。”
商君年神色罕见释然:“去开吧,不要告诉他就是了,否则我日日疼痛,他日日找你,谁都麻烦。”
太医低低应了一声,收好银针,背着药箱缓慢退出了屋内,心想这也就是风陵王府了,若在寻常百姓家,只怕商君年连半个时辰的命都难续。
陆延尚且不知道后院发生的事,他刚刚接到消息,叛军兵马昨夜连破七关,势如破竹,现如今就驻扎在仙灵皇城不到百里的地方,打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鹤公公带着一群死侍跪倒在堂下,哀哀切切道:“殿下,快收拾东西随老奴走吧,帝君临终前命老奴一定要护您平安,仙灵眼看是守不住了,南浔王昨夜就已经暗中带着精兵往西逃去,朝堂如今只剩个空壳了!”
他还是习惯称先帝为帝君,称陆莽为南浔王,大约在所有人的心中,唯有驾崩的先帝才担得起这个名号。
陆延没有预想中的慌张,他在鹤公公面前缓缓踱步,目光扫过那一张张低垂的脸,这些人都是仙灵的子民,再过不久,就会为了维护他死战到底,命陨黄泉。
“你们……”
陆延顿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句话,
“你们都散了吧。”
鹤公公震惊抬头,却见陆延忽然掀起衣袍对着他们跪了下来,慌忙阻拦道:“殿下不可啊!”
那些死士亦是齐刷刷侧身避开:“殿下不可!”
陆延不顾鹤公公的搀扶与阻拦,抬手示意他退开,神色平静:“诸位,皇权更迭本是常事,仙灵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如今该换别人来当了,这是天命,非人力可为。”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本王虽非天子,身上却也流着陆氏皇族的血,如今以身殉国也是应当,你们不必将大好生命葬送在这里。”
“库房还剩了些财物,你们一人领千两白银,各自散去,今后不再是谁的奴才、也不再是谁的死士,安安心心当一个平民百姓。”
鹤公公大悲:“殿下!”
陆延握住他苍老的手:“鹤公公,我得你多年照顾,说是亲人也不差什么,如今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于你……”
帝君驾崩后,皇城就进入了戒严状态,宫观寺庙需敲钟三万下,以纪国丧。在悠远浑厚的丧钟声里,各人纷散逃命,然而国破比想象中来得要快。
丧钟声未散尽,数万铁骑便踏入了仙灵国土。
陆延遣散了风陵王府的所有人,照旧一身素服跪于先帝灵位前,他的右手边静静搁着一把剑,也不知是杀敌用,还是杀己用。
陆延知道,仙灵已经城破,哪怕房门紧闭,也依旧不难想象出外面杀声震天的场景,幸而他已经安排佘公公带着商君年离去,想来不会重复前世下场。
率先攻入仙灵者为王,谁如果夺占中原,谁就是十二洲下一任的主人。
巫云、东郦、天水上一刻还是盟友,下一刻就变成了敌人,为了争夺那张宝座打得头破血流,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恨之入骨的敌人。
“仙灵国破,新君当立!谁若能活捉风陵王陆延,赏侯爵,酬万金!”
叛军入城之后,一部分朝着皇宫杀去,另外一部分却直奔风陵王府而来,嘴里高喊口号,已经杀红了眼!
原本豪奢的府邸因为他们的烧杀抢掠变得面目全非,但就是不见陆延踪迹。为首的将领带人搜到了一处偏僻的佛堂外,只见庭院幽静,台阶下方落满积雪,正中间的小路上有一排鲜明的脚印。
“风陵王陆延一定藏身在此!”
将领直接拔出长剑,朝着里面步步紧逼,然而就在这时,一抹颀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回廊尽处——
那人是名年轻男子,右手握着一柄乌金剑,明明脸色苍白,满身病骨,却犹如一柄出鞘的宝剑难掩锋芒,他踏着风雪而来,剑柄尾端坠着的血红穗子随步伐轻轻晃动,最后终于定住。
将领眯了眯眼,莫名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是何人?!”
“哗——”
商君年缓缓抽出长剑,剑身沁凉如水,寒光湛湛,清楚映出了他漆黑锋利的眼眸,他声音淡漠,不带丝毫情绪:
“不必多问,你们想取他的命,只管来杀便是。”
将领恍然冷笑:“原来是余孽同伙,你自寻死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给我杀!”
后方的士兵瞬间蜂拥而上,想要取他性命,然而商君年身形一闪,利落冲入战圈,手中剑光挥舞,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商君年面色冷峻,已然忘却了身上的伤势,他快速挥剑杀敌,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上成了风雪天中唯一的温度,箭矢刺入体内都感受不到疼痛,尸体一具接一具倒下,很快布满了庭院。
将领声音惊慌,没想到这人杀得如此疯魔:“放箭!快放箭!”
剩余的士兵张弓搭箭,对准院中那抹负隅顽抗的身影,黑色的箭矢密密麻麻裹挟着劲风射去,堪称万剑穿心也不为过。
“砰——!”
就在这时,紧闭房门忽然冲出一抹白色身影,那人挡在商君年面前,奋力挥剑斩断袭来的流箭,一边抵挡一边后退,拉着商君年撤入了佛堂,紧闭的雕花门立即被射成了筛子。
“我不是让你回家吗?!为什么回来?!”
陆延攥住商君年的肩膀低吼出声,原本平静的表象不复存在,他眼眶猩红湿润,看见对方身上贯穿的箭羽,慌得手都在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商君年脸色灰败地吐了口血,刚才支撑着他的一口气终于泄了,如今连剑都握不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无声动了动唇,喉结滚动,字眼虚弱模糊:“我……”
陆延额头青筋暴起,忍着泪水靠近他唇边,却听商君年道:“我没有家了……”
陆延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直直掉落,砸在商君年脸上:“为何救我?”
商君年闻言目光涣散了一瞬,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答案,许久才问道:“陆延……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说:“我原本是恨你的……”
恨不得抽他的筋,剥他的皮,生啖血肉也不解恨。
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关十天就会疯,商君年在里面待了整整五年,每日每刻都盼着有人能救他出去,偏偏是他最恨的人将他拉出了地狱。
“我原是想走的……却发现无处可去……就又回来了……”
“仙灵这个地方困了我半生……没想到死了也没能离开……咳咳咳……”
商君年嘴里的鲜血越涌越多,最后连话都说不清了,他死死攥住陆延的衣领,似乎想问一问那个答案,但视线却逐渐模糊灰暗,那双锐利漂亮的狐狸眼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呼——”
两扇雕花木门在流箭的攻击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寒冷的风雪顺着缝隙灌入,佛堂落雪纷纷。神像在高处俯瞰一地狼藉,目光悲悯,台前供奉着的香烛灯火轱辘落地,点燃了白色的纱帐。
“轰——!”
火焰冲天而起,整座灵堂都陷入了大火之中。陆延抱着商君年的尸身,在神像面前缓缓跪地,他任由火苗攀爬衣角,俊美的面容在火光映衬中格外虔诚,眼眶通红,轻声发问:
“佛祖,我们还有来世吗?”
神佛不答,他又问,
“系统,我还能回去吗?”
外间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慌张想要救火,房门梁柱却接二连三倒塌,无法靠近半步。恍惚间陆延好似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回头看去,只见数名士兵拦着一名身穿甲胄的年轻帝王,对方长得和赵玉嶂像极了,目眦欲裂骂道:
“混账东西!谁准你们放箭的!孤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给孤进去救人!!快去啊!!商君年!!出来!!”
他绝望哭喊,眼睁睁看着佛堂倒塌,最后连站都站不稳了。
最后月亮门外又出现了两名男子,将领对他们毕恭毕敬道:“回陛下,风陵王陆延已自焚于佛堂内。”
柳阙丹皱了皱眉,淡淡出声:“让他死得如此痛快,便宜他了。”
公孙无忧闻言不语,他脸上稚气褪尽,隐见少年锋利,抬眼时只见远处火光冲天,吞噬了男子素白的身影,恍惚间对方好像回头看了他一眼,让他觉得格外熟悉。
仿佛那炎炎烈火都化作漫天风雨,清冷幽寂的佛堂也变成了桃花落尽的渡口,有人骑于马上,对他回首一笑,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眼睛藏着笑意,格外好看。
奇怪的熟悉感。
公孙无忧闭眼摇了摇头,只道:“人死如灯灭,算了吧。”
他复又睁眼,只见一抹黑影忽然飞入火光中,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像是一颗……
【叮!修补成功!即将返回原剧情点!】
陆延临死前耳畔终于响起了系统久违的提示音,他悄然松了口气,只觉得那颗凭空出现在眼前的黑色心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让人安心:
“带我回去吧,系统,”
火焰吞噬了陆延的声音,但他知道系统能听见:
“我想让他们都活着……”
商君年也好,帝君也罢,还有仙灵千千万万的子民,都不该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如果能回到他遇刺的时候,一切都来得及阻止。
“轰隆——!”
天边阴云密布,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大雨倾盆而下,伴随着电闪雷鸣,似要浇熄那一场冲天的火焰。
原本荒芜的土地冒出新芽,
原本枯萎的桃树焕发新枝,
雪过春来,又是一场四季枯荣,无声预示着时间的流逝。
陆延就是在这样一个暖融融的夏日苏醒过来的,他浑浑噩噩睁开眼,映入眼帘就是头顶熟悉的金丝纹帐,脚踏边跪着一名婢女,正用手帕替自己擦拭额头,心中一惊,倏地从床上坐起了身。
婢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惊喜道:“王爷,您终于醒了!”
陆延只觉头痛欲裂,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婢女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激动,结结巴巴答道:“回……回王爷,如今是神耀三十五年。”
陆延闻言松开她,喃喃自语道:“三十五年……三十五年……”
那是不是说明帝君还没有驾崩,商君年也没死?可他遇刺的时候明明还是神耀三十四年,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了一年?!
意识到这点后,陆延迫切问道:“帝君呢?商君年呢?他们在哪儿?”
前一个问题好回答,天子自然是在皇宫之中,这后一个问题却让婢女犯了难,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都忘了吗,商国相早已回巫云去了呀。”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陆延砸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不过中剑昏迷了一段时间,商君年怎么就回了巫云?!
“回殿下,自从您在郊外遇袭,人被带回王府时就全然没了呼吸,帝君遍寻天下名医,使尽无数奇珍异宝这才将您救活,商国相更是日夜在床榻前照料,数日都不曾合眼。”
“好在没过多久您终于醒了,只是您醒了之后就忽然性情大变,又和从前一样喜欢抓人关到地牢虐杀玩乐,商国相出言阻拦,您不仅不听,还……还把他也一起关入了地牢……”
鹤公公跪在冰凉的汉白玉砖地上,低声诉说着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去岁巫云国君因故驾崩,玉嶂太子归国后没多久就登基了,他以国宝相换,数次请求帝君放商君年回巫云……”
陆延缓缓蹲下身与鹤公公视线平齐,脸色青白,艰难吐出了一句话:“父皇答应了?”
鹤公公不免更加哀切:“帝君病重,朝中大事无人整顿,陛下迫不得已解除姑胥王禁足,如今他和南浔王共同协理监国,商国相也是他们同意放回去的。”
陆延闭了闭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他昏迷的那段时间有谁的恶魂占了自己的身躯吗?!
陆延只觉太阳穴突突作痛,他皱眉抱头,却忽然发现额头缠着一圈纱布,动作不由得一顿:“我的头怎么受伤了?”
鹤公公迟疑出声:“您与南浔王在殿前发生争执,不慎……不慎被他推下台阶磕伤了。”
陆延:“……”
算了,自己踢了他的蛋,他推回来也算风水轮流转,不计较了。
陆延无暇顾及自己魂魄离体的那段时日到底发生了多少鸡飞狗跳的事,他听闻帝君病重,冷不丁想起姑胥王上辈子下毒暗害的事,脸色一变,连忙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去了皇宫。
彼时姑胥王正在给帝君汇报完国事,刚从寝殿走出来就和陆延撞了个正着,他看见陆延神色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笑意:“三弟,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什么事让你风风火火的急着入宫……”
陆延没说话,忽然箭步上前一把攥住姑胥王的衣领,低头靠近他颈间用力闻了闻。
姑胥王嘴角笑意一僵:“……”
#陆延这个恶心的断袖#
姑胥王忍了又忍,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三弟,你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下还是………”
话未说完,他脸颊忽然袭来一阵剧痛,被陆延狠狠揍倒在地。四周值守的御林军见状吓了一跳,纷纷上前拉架,却听陆延冷声道:“都滚!本王看谁敢过来!谁来本王就砍了他的脑袋!”
御林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扭打在一起,姑胥王虽然武功不如陆延,但也不会白白挨打,最后怒极也开始还手,却仍是被陆延压得死死的。
恰好南浔王拿着一份军情奏报急匆匆赶去帝君寝殿,冷不丁看见陆延和陆笙扭打在一起,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愣愣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御林军心急如焚道:“回王爷,刚才风陵王不知怎的忽然打了姑胥王一拳,二人就这么斗起来了,我等不敢惊扰帝君,您快帮着拦拦吧!”
南浔王心中顿时乐不可支,照他说这两个人狗咬狗打起来最好,但想起帝君还在里面,到底还是要做一做面子功夫,他上前攥住陆延的肩膀装模作样道:“好了三弟,什么事也值当你们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老二又没惹你,他身子骨一向弱,你可别把他打出个好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