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炤接过发带,心骤然提起,这发带正是那日穆清从密室出来时所系。
他收紧手指,传令下去:“这里除了这匹马,还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把他们找出来!”
跟着丁炤的暗卫得令后立刻四散开去找人。
丁炤站在崖边,眉头紧拧,他看着万丈悬崖,如果穆清当真……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想象聂昭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发生什么,只盼是虚惊一场。
聂昭身边的暗卫都是自幼训练起来的,功夫数一数二的好,不多时,追杀穆清和孩子的几个人便都被抓了回来。
他们被五花大绑的丢在丁炤跟前,立刻骂骂咧咧道:“你们可知我们是谁?胆敢抓我们,你们不要命了?!”
丁炤不动声色的走到说话的人跟前,拔出剑来,用剑拍了拍那人的脸:“下面我问你的话要认真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让你生不如死。”
“呸!老子警告你,老子是安王府的人,你们若是敢动老子,安王府不会放过你们!”那人叫嚣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可今日他们坏了安王的事,便是回去安王府,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丁炤皱皱眉,长剑一挥,面前那人四肢立刻被斩断,他痛苦的嘶吼着,丁炤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他问:“那匹马的主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那人依旧哀嚎着,不回答丁炤的问题,丁炤手起剑落,那人瞬间没了声息,他把目光转向下一个人,那人被丁炤震慑,见状立刻结结巴巴描述着穆清的样貌。
丁炤听着,心跟着沉了下去。
“他人呢?”他问。
那人顿时白了脸,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崖边瞥了一眼,又反应过来什么,立刻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35章
丁炤一脚踢在那人胸口,那人当即呕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丁炤还觉不解气,抬脚勾过那人,直接丢下悬崖。
他将目光转向余下几人,冷声道:“是谁安排你们来的?”
丁炤丝毫不信他们所谓的安王,安王已经七十多岁,早就不问世事,他恐怕连穆清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穆清动手?
那几人眼看着同行之人惨死,知道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索性咬碎藏在牙里的毒药。
丁炤察觉不对,忙上前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他着实未想到,这几人这般贪生怕死,竟会是死士。
他走到崖边,盯着看了良久,吩咐道:“想办法下去看看。”
紫宸殿内,聂昭正看着奏折,突然一阵倦意袭来,他迷糊中竟睡了过去。
殿内窗户开着,烛火不住摇曳,忽地全部熄灭,殿内瞬间只剩窗外月光。
聂昭刚准备喊阮民过来点灯,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他循声看去,只见穆清穿着宽大的澜衫,乘月光而来,他缓缓走到他身边,钻进他怀里,仰脸看着他,眼睛像盛了星光一样明亮,其中情意绵绵,一如从前。
聂昭心脏噗噗狂跳,他呆呆看着穆清,只觉像是做梦一般,他缓缓收拢手臂,感受着怀中的躯体,却是一片湿润冰冷。
他身子僵住,看着穆清脸上鲜血瞬间蔓延。
他想要去帮穆清擦血,可身子却不知为何不能动弹,他使劲儿挣扎着,终于挣脱,准备去给穆清擦血时,怀中的人却突然消失,他猛地抱了个空。
砰的一声脆响,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聂昭猛地惊醒,他喊道:“清清!”
殿内烛火轻轻晃动了两下,啪的一下灭掉,就像刚才一样。
聂昭霍然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阮民快步进来,忙把灯点上,他看向聂昭,只见聂昭头发散乱,面色惨白,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眸子里满是惊惶。
“陛下,您可还好?”阮民低低唤了聂昭一声,如今虽尚未举行登基大典,但聂昭已是实至名归。
聂昭看向阮民,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衣襟:“清清呢?他在哪?”
阮民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陛、陛下,还没有穆公子的下落。”
聂昭恍惚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出了门。
阮民让人进来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忙跟了上去。
聂昭一路去到天牢关押重犯的牢房。
牢房四面都是墙,只有一扇厚重铁门留作进出用,里面的人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
此时林斐正被关在里面,他衣服被鞭子抽得开裂,身上全是血痕。
聂昭一进去就把他拽起来,他恶狠狠的瞪着林斐,眼睛赤红,明明气势汹汹,手却在发抖。
林斐瞬间变了脸色:“穆清……”
“闭嘴!”聂昭咬牙切齿,想到刚刚梦中的画面,聂昭只觉一阵胆寒,“林斐,你让清清离开,就没想过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吗?”
林斐像是被陡然浇了一盆凉水,寒意向四肢蔓延:“穆清出什么事了?”
聂昭没有理会林斐,再次问道:“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清清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林斐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让穆清一路往东,根本不知道穆清最终会去哪里。
聂昭深深看着林斐,缓缓松开手,千错万错是他的错,若不是他自以为是,他和穆清何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穆清又怎么会冒险离开?
“放我出去,让我去找他。”聂昭的话让林斐极度不安,若穆清当真出了什么事,他此生难安。
聂昭冷笑:“林斐,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你最好祈祷穆清没事,否则,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聂昭几乎夜夜难眠。
直到先皇入皇陵的前一日。
聂昭和礼部商议完事宜已是深夜,待回到寝殿,刚进去就察觉到殿内有人。
他关好门,回身看到丁炤跪在面前,他沉默的看着丁炤,明明期盼快些找到穆清的下落,可看着丁炤的反应,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静默良久,他哑声开口:“找到了?”
丁炤双手奉上穆清的发带,发带已经断裂,只有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踪。
他艰涩道:“属下带人追去的时候,只看到穆公子骑的马在……”
“在哪?”聂昭手指攥紧,心提了起来。
丁炤垂着头:“在崖边,穆公子被人追杀到那里,坠崖了……我们在崖底寻找多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短短一句话,重击在聂昭胸口,聂昭眼前陡然一黑,一口自候间涌出。
“主子!”丁炤低呼一声,上前去扶聂昭。
聂昭抬起手,制止丁炤上前,他从丁炤手中拿过穆清的发带,紧紧攥在手心,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聂昭却觉得发带上还残余着穆清头发上的清香。
“继续找,直到找到他为止。”聂昭声音沙哑,他缓步朝内殿行去,脊背弯曲,整个人精气神仿佛被打散,瞬间苍老。
他走到内殿门口,顿住步子:“是谁要杀他?”
聂珏一脉已经被他尽数诛杀,是谁对穆清动的手?
“属下抓住的人说是安王的人。”可这话无论谁听都很荒谬,安王没有丝毫动机。
聂昭沉默半晌,淡声道:“查。”
丁炤离开了,殿内瞬间只剩下聂昭一个人,他坐在桌前,目光直直看着那根发带,他甚至还清楚的记得穆清的发丝缠绕在他手上的感觉,可穆清却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聂昭把发带摁在胸口,心脏撕扯的痛,喉头一阵腥甜,他再次呕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对此毫不在意。
他压抑着满腔悲戚,想要去怪谁,可最终发现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怪别人,是他拉穆清入的局,也是他一步步把穆清逼上的绝路,如果穆清没有遇到他,如果没有遇到……
聂昭只是想想这种可能,就觉得心肝俱裂,他大口喘着粗气,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没有找到尸身,那穆清就还活着,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嘲讽他,坠崖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两道声音在脑海拉扯,聂昭头痛欲裂,身体里有什么要炸开一般,他把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挥到地上,巨大的动静引起外面的注意。
阮民急急进来,就看到聂昭喷出一口血,接着便向下倒去。
他瞪大了眼,冲过去扶住聂昭,冲外面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聂昭醒来的时候是深夜,阮民还有太医都在殿内守着。
阮民见聂昭醒来,忙凑上前:“陛下,您醒了?”
聂昭没有说话,他盯着明黄色的床帐,好久才问:“阮民,朕是不是待清清很不好?”
阮民忙道:“怎会?陛下对穆公子极为爱重。”
“是吗?”聂昭转头看向阮民,“那为何他要走?”
阮民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昭苦笑一声:“看来确实是待他不好。”可还有再去对他好,弥补他的机会吗?
想到此,聂昭心里又是一阵钝痛,穆清绝对不会死,他一定还活着,他肯定是在生他的气才躲着不肯出来,聂昭一遍遍安慰自己,却依旧难掩恐慌。
阮民看着聂昭脸色灰败,忙道:“陛下,还是让太医来为您看看吧,您可把奴才吓坏了。”
先皇帝年纪轻轻便早早去了,聂昭这才刚刚登基就吐血,,虽说太医说是极度哀痛所致,可阮民依旧害怕。
“不必了,让他下去吧。”聂昭背过身去,缓缓合起眼。
阮民想劝,又不敢去劝,不禁想,要是穆清在就好了。
聂昭之后都没有睡着,一闭上眼,眼前就是穆清的影子,有他喜,有他怒,有他哀,有他乐,但无论是哪个样子的穆清,最终都会变成一个血人,那模样,把聂昭五脏六腑全都搅得稀碎。
天尚未亮的时候,阮民便来服侍聂昭更衣,看着聂昭灰败的脸色,又是一阵揪心。
去皇陵的路上,聂昭一路扶灵,他面色苍白,看起来颇有几分羸弱,知道先皇是如何待他的,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聂昭至孝,这么些年,是他们误会他了。
将先皇帝葬下后,聂昭转身看向身后群臣,缓声开口:“朕与先皇父子缘浅,尚未来得及尽孝,先皇便猝然长逝,为表孝心,朕会为先皇守孝三年。”
话音刚落,满朝震惊,周朝安刚准备上前,被他父亲,当朝宰相周培按住,周培侧目朝一旁的言官使了个眼色。
那言官立刻上前,刚准备进谏,聂昭便直接道:“朕心意已决,众卿不会阻止朕尽孝吧?”
刚准备开口的言官一句话被卡在喉咙,说也说不出来,他若出言阻止,那他岂非是阻止皇帝尽孝?到时天下人如何看他?
此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葬完先皇,大家跟着聂昭回到宫里才各自散去,唯有周培和周朝安一路跟着聂昭去到紫宸殿。
刚到紫宸殿,周朝安把伺候的宫人全都赶走,关起大门,看向聂昭。
“昭儿,你这是何意?”周朝安很是不满,哪里有皇帝守孝三年的?这简直是胡闹!
聂昭看看周培,又看向周朝安,他苦涩道:“舅舅,他虽待我不好,可到底是我父亲。”
周朝安听聂昭这么说,怒道:“他算什么父亲!”
“朝安!”周培沉沉看向周朝安,“慎言。”
周朝安白了白脸色,默然闭了嘴。
周培看向聂昭,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探究,聂昭向来听他们的话,从未忤逆过他们,可这才刚刚登基,便越过他们直接做了决定,还有之前聂珏逼宫,聂昭射杀顾其玉,这都不得不让周培多想,聂昭这么多年在他们面前的无害究竟是真的,还是伪装?
聂昭苦笑,他垂着眼,看起来依旧如过去一般,他道:“我知道我若同外祖父还有舅舅商量,你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周朝安道:“那你还做!”
聂昭看向周朝安,眼睛通红:“舅舅,我幼时便很羡慕聂珏有父亲疼爱,也曾恨他,可如今看着他死在聂珏手里,却又觉得他可怜了。”说着,顿了顿,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舅舅,我没有父亲了。”
周朝安紧抿着嘴,脸色铁青,他指着聂昭,点了两下,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愤愤甩了下袖子,大步离开了。
聂昭看向周培,低低喊了声“外祖父”,面上有几分惶恐:“我是不是惹舅舅生气了?”
他看起来依旧如过去一般,对周培和周朝安格外依恋,格外害怕失去他们的助力,更怕失去他们的亲情,甚至已经称帝,在他们面前亦没有丝毫帝王威严。
周培叹了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聂昭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最该清楚他是什么样子。
他道:“你舅舅只是怒你不争,我回去会好好说说他,此事你既然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那便只能如此了,日后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同我还有你舅舅商量,切莫意气用事。”
“知道了,外祖父。”聂昭垂首,看起来极为乖顺。
周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离开。
聂昭跟在周培身后送他,刚走到门口阮民便端着药碗过来,见了周培,忙不迭的行礼。
周培看了那药碗一眼,又看向聂昭,这才想起去皇陵的路上聂昭脸色就不好,他问道:“病了?”
聂昭摇头:“近来神思不安,喝点安神的药。”
周培点头:“既如此,那便不必送了,回去歇着吧,舞弊案已结,科举该重开了。”
聂昭颔首:“是。”
目送周培离开,聂昭对外面道:“束宁。”
束宁立刻跟进来,聂昭道:“把林斐从天牢带过来,再去趟庄子,把伺候过穆清的人都挑出来送去江陵,清清祖母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还有穆达……”
他把穆清身边的人和事全都安排好,当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脱力的靠在椅背上。
清清,你会回来的,对吧?
穆清缓缓睁开眼,整个人仍旧处在一片混沌当中,他茫然的看着头顶粗糙的木梁,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突然,一个小脑袋伸在他面前,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探头探脑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睛后,惊喜的瞪大眼,然后噔噔噔跑了出去,边往外跑边喊:“爷爷,你快来,那个人醒了!”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有些跛脚的老人便被他拉了进来。
穆清见状,起身便要问候,只是刚动了一下,浑身上下便剧痛难忍,仿佛骨头都碎裂一般。
那老人忙上前来:“你从崖上摔下来,骨头断了好几处,我先帮你接上了,却还是要修养一段时日,你可莫要乱动。”
穆清愣了愣,这才恍惚记起自己醒来前发生的事。
他倏然瞪大眼:“孩子!”
老人轻轻摁着穆清,道:“你把孩子护的很好,他没事。”
穆清松了口气,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跟那拼死护着孩子的妇人交代。
安抚好穆清,老人这才问起穆清来历。
穆清半真半假说自己是来赶考的举子,落榜后便准备回家,结果半路遇到歹人,被逼上绝路。
穆清不知道老人信不信他说的,但他没再多问,只道自己姓张,让穆清叫他张伯,至于他的孙子,是他打猎时捡到的,名唤栾鹤舟。
穆清知道张伯撒了谎,也识趣的没问,谁还没有些个必须藏起的秘密呢?
穆清自此便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了下来。
他受了伤动弹不得,几乎只能靠张伯祖孙照料,为了不让自己像个废物一样,他就教栾鹤舟读书,本想着等他能动弹的时候再教他写字,却意外发现栾鹤舟竟然已经启蒙,这倒是好教不少。
穆清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能动弹,本想着自己总算是有用了,结果张伯担心他恢复不好,只让他做些简单的活计,免得留下后患。
穆清拗不过张伯,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做些,以减少张伯的负担。
转眼便是两年,穆清身体也彻底大好,除了身上多了些难看的疤痕,其他并无大碍,他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这日,穆清本打算等张伯回来了便同他说离开的事情,可等啊等,等到日薄西山都没见到他回来的身影。
栾鹤舟也有些不安,他和张伯一起生活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穆清拍了拍栾鹤舟的肩膀:“你在家看着绥儿,我去找找看。”
绥儿便是两年前穆清救下的那个孩子,名字是孩子母亲取的,随母姓,叫齐绥。
栾鹤舟抓着穆清的袖子,摇了摇头:“穆清哥哥,我跟你一起。”
穆清想了想,索性抱着齐绥一起去。
张伯每日打猎都在一片区域,穆清跟着去过几次,栾鹤舟自小也一直跟着一起,对这里也很是熟悉。
穆清取了火把,挎上箭筒,背上齐绥,带栾鹤舟一起出了门。
他们沿着张伯平日出门的路线找去,一路边走边喊张伯,却迟迟没有回应。
天色越来越暗,穆清点燃火把,紧握着弓,一步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幽深,时不时有鸟鸣声响起,草木间也不间断传来簌簌声,穆清全神戒备护着身边两个孩子。
他们越走越深,却迟迟不见张伯的身影,就在此时,背上齐绥突然出声,他不断动着,指着一个方向,不停的喊:“爷爷,爷爷!”
穆清和栾鹤舟循声齐齐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巨木下靠着一道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声息。
穆清悚然一惊,栾鹤舟已经大声喊着“爷爷”冲了过去,他声音尖利,在这寂夜显得格外凄厉。
穆清一把把人拉住:“小心。”说着,他站到栾鹤舟前面,率先朝着张伯的方向走去。
张伯武艺很好,也是多年的老猎人,这里除了他们几人也没别人,如今张伯这样,必然是被什么袭击了,若栾鹤舟贸然过去,袭击张伯的东西若还未离开的话,恐怕会伤了栾鹤舟。
栾鹤舟心下着急,却也知道穆清是为他好,只能耐着性子跟在穆清身后,待快到张伯近前的时候,穆清把火把递给他,然后把箭在弓上架好四处逡巡,好在周围没有什么异常。
栾鹤舟见状,立刻扑到张伯身上大呼:“爷爷!爷爷!”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不住摇晃张伯的身体,穆清上前去探张伯鼻息,他的手在抖,待摸到张伯还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
“鹤舟,你带绥儿,我背张伯回去。”穆清有条不紊安排,他其实也怕得很,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穆清把齐绥交给栾鹤舟,刚要去背张伯,手忽的被握住,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握断。
“张伯?”穆清看向张伯,栾鹤舟紧跟着扑过去:“爷爷!”
张伯死死盯着穆清,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好半晌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帮我……照顾……鹤舟……”
张伯的眼神空洞,眼中没有丝毫焦距,穆清立刻红了眼,他紧咬着牙才忍住没有发出呜咽的声音。
张伯见穆清不吱声,一遍遍重复:“照顾……鹤舟……”
栾鹤舟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扑进张伯怀里,大哭喊着“爷爷”,他想要挽留这个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老人,却又无能为力。
穆清回握住张伯的手,用尽力气:“好。”
张伯松了口气,他艰难的抬起手,放在栾鹤舟背上,呢喃着:“听话……听话……”
“不要!爷爷!”
齐绥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跟着扑大哭起来。
把张伯带回去已经是深夜,穆清开了热水给张伯擦拭身体,这才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应该是被蛇咬了。
待穆清给张伯擦拭干净,换了干净衣裳,梳好头发后,他才看向坐在床头的栾鹤舟。
栾鹤舟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掉一滴泪,仿佛刚刚在树林里已经把眼泪都流干了。
穆清走到他身边,轻轻把他抱进怀里,鼻子一阵酸涩。
这两年,他承蒙张伯照顾,可他都没能报答他什么便已经阴阳两隔了。
感受着穆清怀抱的温度,栾鹤舟这才有了动静,他抬眼看着穆清,眼眶红红的,他问:“穆清哥哥,我是不是没有爷爷了?”
穆清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栾鹤舟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栾鹤舟明白了穆清无声的回答,再忍不住痛哭起来。
葬了张伯后,穆清便带着栾鹤舟跟齐绥一起离开了崖底。
这里离济州不远,齐绥的母亲祖籍就在济州,当年他答应帮忙照顾齐绥,待避过风头,再把齐绥送还齐家,如今两年过去,想来风头应当过去了,倒不如先送齐绥回家,然后他再回家。
想到把齐绥送走,穆清不禁生出几分不舍,齐绥是他养大的孩子,叫了他两年的爹爹,又怎会没有感情?只是他有自己的亲人,他又怎能自私的让他与亲人分隔两地。
沿着山路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穆清租了辆马车,一路往济州城去了。
齐绥的舅家是当地知名的医药世家,很容易便能打听到齐家在哪里。
一路行至齐家,穆清抱着齐绥下了马车,栾鹤舟跟着下来,站在穆清身边,他抬头看着面前宅子上的字,扭头看向穆清:“穆清哥哥,这里是哪里?”
穆清看了怀里酣睡的齐绥一眼:“这是绥儿的家。”
穆清没有遮掩过齐绥不是他孩子的事情,栾鹤舟虽然年龄不大,却也知道一点,如今见穆清带着齐绥回家,瞬间红了眼眶:“弟弟也要和我们分开了吗?”
穆清愣了下,他没有考虑到栾鹤舟的情绪,他今年不过十岁,不久之前他才经历了死别,可如今他当着他的面儿就要送走齐绥,这岂非是一种生离,只是齐绥毕竟有自己的家人,他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把人强行留在身边?
何况以齐家的家业,把齐绥送还,要比跟在自己身边好得多。
他用空着的手揽过栾鹤舟,轻叹道:“鹤舟,我答应过绥儿的母亲把他送回来的,我知道你不舍,可我们又岂能阻止绥儿和家人团聚?不过我答应你,你想见绥儿的时候,我便带你来,好不好?”
栾鹤舟眨眨眼,仰脸看着穆清:“真的吗?”
穆清点头:“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栾鹤舟这才稍稍开心点儿。
穆清牵着栾鹤舟,抱着齐绥走到齐家大门前,刚准备敲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不知阁下找谁?”
穆清回身看去,只见身后男子身着素衣,头戴玉冠,眉眼柔和,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明明刚刚入春,却给人一种暮春的温和舒适感。
穆清不由晃了下神,蓦然想起聂昭,心下又是一阵苦笑,可惜聂昭只是一个假象。
“小兄弟?”那人等了半晌不见穆清说话,又唤了穆清一声,丝毫没有因为穆清的失礼有任何不快,语气依旧轻缓温和。
穆清回过神,微微颔首,道:“我找齐骞齐大夫。”
那男子笑道:“在下便是齐骞,不知公子找我何事?”齐骞倒是不意外,毕竟齐家世代行医,名声在外,便是外地也有不少人听过齐家,来齐家找他看病的更是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