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简遐州却在他面前坐下,突然摊开了一本墨迹满满的册子。
“十二岁零三天,在平玉原葵城生抢三个猪肉大葱包,是罪孽。”
简遐州的声音温润好听,不过那时独夏听着却觉得刺耳。
“你要杀就快杀,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简遐州没理会他,继续道,
“十二岁零三天,把三个猪肉大葱包分为了城外的难民,是功德。”
独夏红了耳朵:“你到底杀不杀!什么功德不功德?我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简遐州兀自道:
“十三岁零一个月,把平玉原骆城原住民刘裁缝推进河中溺死。”
独夏撑着脸:“对,我杀人了,不止这一个,我自己招了,用不着你来审判。”
简遐州淡淡看他一眼:
“经我查明,刘裁缝杀妻杀女,因和骆城城衙为堂兄弟,故获免罪,你这算是为民除害,也是功德。”
独夏尖叫:
“你是变态吗那么多年的事都查!你是来杀我的行吗!”
简遐州抬了抬手指,独夏的嘴巴便被封上了。
“十三岁零五个月,连杀十二人,”
读到这里,简遐州轻轻蹙了蹙眉,独夏以为他终于看不下去要把自己给除了的时候,又听他缓缓道:
“经我查明,这十二人闯进了你暂居的孤儿庄,掐死了男童五人,女婴三人,妇女八人,你这是为自保,也算不得罪孽。”
“……!”够了你这疯子!
独夏无声地抗拒,简遐州却完全不顾,一条又一条把他所做的所有罪孽与功德都读了个遍,读到天黑时还给独夏披了件外衣怕他冻死,等天亮独夏睡醒时,这人居然还在念。
“十九岁,也就是昨天,杀害平玉原湖城商贾之子周少爷,原因……我未查明,正好你醒了,不妨和我说说?”
独夏有些无言。
为他的作为竟然足够这人念上一宿,也为这人竟然真的念了一宿。
“哦,我忘了你的嘴上被我施了法。”
简遐州缓缓起身,抚平一袭白衣上的褶子,走到了独夏面前。
他蹲下身来,拇指轻轻掠过了独夏的薄唇。
那温暖让独夏惊得往后一趔。
简遐州连忙收回手,“不好意思,弄疼你了?”
“……滚开!”
独夏别过头去,懒得再看他一眼。
二人沉默良久,独夏定力终是不如简遐州,再者脖子也扭疼了,只得悻悻转过头来,闷声道,
“我和你说了原因后,你就能给我个痛快了吧?”
简遐州点点头:“已经念到最后。”
“哎,”
独夏叹了口气,
“我在他们府里得了份差事玩儿,溜溜马看看门,昨天是我生辰,柴房里有个大姨多管闲事,非给我煮了碗什么长寿面让我吃。”
他顿了顿,忽然朝着简遐州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可你猜怎么着?那面我没吃到。被周少爷一脚踢翻了,他说狗哪里配和他吃同一个灶台烧出来的饭。仙尊,你说我杀他是罪还是德啊?”
“原来如此。”
简遐州沉眸。
他觉得,这是德。
他没告诉独夏,那给他煮了长寿面的大姨被周少爷赏了二十大板,悄无声息地拖出宅院埋在了乱葬岗。
“谢谢你,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兰时仙尊总说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了。”
简遐州郑重地朝独夏鞠了一躬。
独夏只觉得这人真好笑。
“兰时仙尊又是什么东西?”他问。
“是我的好友。若此次来的是他,我想他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指把我按在地上听你们念一晚上经吗?真无聊。好了好了,我也把原因告诉你了,要杀要剐,怎么判我,你总该得出结论了吧?”
独夏懒散地躺在地上,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他知道自己总是要死的,他不怕死,只是有点后悔,昨晚要是吃一口那长寿面就好了。
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长寿面是什么味道呢。
也不知道给他煮面的大姨知不知道他就要死了,她总说自己像她夭折的儿子,真惨啊,像她儿子的人也没能活到二十岁。
早知道就当着她的面吃一口了。
独夏静静地想着。
希望她以后还能遇到像她儿子的人,希望那人不像他这般别扭顽劣,会当着她的面吃下她煮的面,再夸她一句煮得真好吃。
怪不得叫长寿面呢。
像他这样没吃过一口长寿面的人,是不是活该短寿呢。
独夏失神地看着那晴朗到该死的蓝天。
希望大姨会在生辰的时候不忘记给她自己煮碗长寿面,那样愚蠢的好人应该要长寿,要活很久很久才行……
咚,咚咚。
简遐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耳畔。
独夏闭上了眼睛,嬉笑道,
“仙尊,你杀人疼吗?”
简遐州怔了怔:“问这个做什么?”
“希望你能让我痛苦地死去,”独夏笑弯了眼,陈述着自己的美梦,“让我变成厉鬼,多杀几个该死的人。”
“那,恐怕我无法如你的愿。”
“怎么,你杀人很利落吗?”
“想要痛苦,倒也有法子,只是我并不打算杀你。”简遐州的声音很轻,像落在独夏耳边的云。
独夏闻言愤然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身上的神雾已经被收回,他随即翻起身来:
“你在搞笑么!你刚刚准备了那么久不是在想我这样的罪人要如何被处死?你到底在…………!”
独夏忽然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葱花面。
简遐州递给他一双筷子:
“时间仓促,食材也不多,而且还晚了一天,但也还能算是在为你过生辰吧。我方才查过了,平玉原没有不能晚过生日的忌讳…………那个,你眼泪要流进碗里了。”
独夏本能地颤了一颤,挥手打开了简遐州伸过来的帕子。
面碗里的清油亮汤被一滴连着一滴豆大的眼泪撞出水圈,他用手肘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把眼下磨得通红,
“什么眼泪……你骗人,我才不会流眼泪,这是汗,一定是汗!你审了我一天一夜,把汗都审出来了!”
简遐州闻声怔了怔,忽而展眉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他将被独夏拍开的手帕又细细叠好,重新递到少年手上:
“这世上哪里有人不会流眼泪。我们宗门里有个墨族来的孩子,天生没有痛觉,连感觉不到疼痛的他都会掉眼泪,更别提你了。”
“骗人,要真有这样的人,你们这些仙宗不早把他给生吞活剥拿去炼丹了?”
独夏闷哼一声,没接简遐州递来的手帕,倒是伸出手想去拿碗旁的筷子。
但他很快又缩回了手,警惕地盯着简遐州: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不是被派来杀我的吗?为何要这般好心对我?”
“除魔卫道之事,杀的是妖,屠的是恶,你非妖非恶,我为何要杀你?”
“虚伪。”
独夏冷笑一声,
“死在我刀下的人可不比死在妖怪手里的人少,你手里那册子上不是记得清清楚楚么。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其实是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的宝贝吧?”
独夏这样替简遐州解释着他的行为,如此才释然地拾起筷子从碗里夹了一大口面出来,喂进嘴里之前他“呼呼”吹了两口,抬起眼睛打量简遐州:
“说吧。看在你给我煮了送行饭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些年收揽来的宝贝都藏在哪里。”
简遐州笑意更深,眼睛弯起来时为那不可触及的仙风道骨增添了几分柔和丽色,他问道,
“你觉得我还是会杀你?”
“废话。仙宗来的人见了我这作恶多端的怪盗还不杀我,难不成你想违背你们的仙律道义?”
独夏的腮帮子被长寿面塞得鼓鼓的,些许是最后想要吃碗面条的愿望也被满足,他的心绪更加平静释然,身体也不再紧绷,反倒放松起来,扬着筷子点了点简遐州,
“我这人呢,向来愿赌服输,我打不过你,你该杀我。”
“我这人呢,也向来只依我自己的道心行事,”
简遐州悄然将碗又朝独夏面前推了推,
“你手上的血债无不是被逼无奈或是为求自保,命途多舛至此,却努力活到了现在,足以证明你天资聪颖。”
“那又如何?我不还是落在你手上。”
“那是人师难遇,”
简遐州顿了顿,琥珀般色彩淡薄的一双丹凤眼倒映出独夏略有犹豫和不解的神色:
“从今往后你跟着我,你虽罪不至死,但也应由人渡化、修身养性,以抵消此前的杀孽。”
“我若不从,你能怎么样?还不是要杀了我?”
独夏弯起唇角。
修身养性?那还不如现在给他个痛快。
“这个……恐怕你不得不从。”
简遐州勾起手指,只见他指间有金光洒露,独夏随即感觉到双腕一紧。
这人什么时候给他上了枷锁?!
“你……!”
独夏奋力撑开双手,腕上的金光却不熄不灭,虽不会弄疼他,但几乎完全限制了他双手的自由。
“你是要把我当奴隶使唤?!”
“我并不缺侍奉的仙童,”
简遐州放下手指,那金光镣铐便消失不见,独夏的手上瞬间如若无物,可以放肆活动。
“只是为了防止你逃跑。况且跟着我你也能得到些好处,为何不从?”
“那你便说说能有什么好处!”独夏没好气道。
没想到简遐州竟认真思索了片刻:
“唔…比方说我可以每天都煮面给你吃。”
“这算什么好处?谁要吃你煮的面!”
独夏当即扔了筷子,把面碗有多远给推了多远。
“我见你狼吞虎咽,还以为你喜欢。”简遐州抿了抿唇,“你刚刚问我想要什么宝贝,那我便找你要一件吧。”
“绕那么大弯子还不是有目的,你们这些修仙的还真是喜欢钻研嘴皮子上的功夫。”
独夏哼了一声。
果然还是想从他这儿揩些什么好东西走。
少年的眼底有一瞬晃过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那对于独夏而言是比眼泪还要陌生的东西。就像简遐州说的那样,他命途多舛,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没有一天不是活在平玉原最底层最黑暗的褶子里,早已知晓人性恶劣冷漠,故而也从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没有期待,也便不会有失落。
可刚刚他却觉得心口发堵。
——他怎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的人生出期待,就因为那个人给他煮了碗面?
真是人之将死,什么莫名其妙的念头都会涌出来。
就在他刚刚在心里把简遐州也归为“讨人厌的破修仙的”的时候,简遐州似乎也思考好了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轻巧开了口:
“我就要你吧。”
“…………什么?”
独夏蹙起眉心,没能理解。
简遐州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
“你拜我为师也行,尊我为兄长也可,刚好我要在平玉原寻找有关一件上古神器的消息,约莫要呆上许多年,你便从头开始,与我一同历练。”
“你说什么疯话……你知道我生自哪里吗?当年我可是被全族唾弃扔出了琉璃海,你竟要收我为徒?我再告诉你一遍吧,我天生朽木,戒不掉杀业也悟不出道心,朽木难雕!”
“朽木只是无能教养你之人的借口而已,”
简遐州顿了顿,
“况且这世上修道之人成千上万,并没有一条铁律来约束道心应该为何,你的杀业何尝不是你的道,跟着我并不意味着要让你放下屠刀。”
“你……你难道觉得我杀那些人、抢那些东西,都做得对?”
“如若是我,恐怕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那你刚刚还说要我修身养性!”
“你性子急躁,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简直和兰时仙尊那徒儿一样,当然需要修身养性。”
“我不信!我说能给你的宝物是指宝剑神鞭、仙丹经书之类,你怎么能……”
“在我看来你也是宝物,”
简遐州朝他伸出手,
“我私以为,嫉恶如仇的你比任何仙书经轴、灵丹妙药都要珍贵。”
“简遐州既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还能对他痛下杀手?”
季凌纾打断了独夏淡淡如腐茶的陈述,同时探究地蹙起了眉心,
“到底是你本意如此,还是天道强势到操纵了你?”
“我和你们这些海底下的仙君可不同,就算是天道也动不了我,”
独夏冷嗤道,
“我一开始不就告诉过你了,怎么现在还要我再强调一遍。我说,我杀的人根本就不是简遐州了,那只是只披着他皮囊的野鬼而已。”
江御压下自脊骨攀爬上后脑的寒意,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你熟悉的那个简遐州,去哪里了?”
“他消失了。”
独夏敛下笑意,漆黑的瞳仁里几乎透不出任何光亮,像一只匍匐在夜色当中的黑鳞蛇,
“彻彻底底,无影无踪。他的灵魂被那野鬼给完全取代了,我自然要为简遐州报仇,所以就杀了那野鬼,兰时仙尊,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他语气沉寂,字句都像是已经被拆开过又捞起,浸透了败水后变得格外无谓,但又步步紧逼,有什么分明在他心底燃起,从未灭熄。
他不是没有做过尝试。
最初那陌生的灵魂每天只会苏醒半个时辰,发觉了不对劲后,独夏想也没想,要把那自称来自别的世界的灵魂给当做邪祟驱除,可要动手时却被简遐州拦下。
简遐州说那灵魂被播种得很深,贸然祓除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独夏觉得他就是心软,他了解简遐州,这人最不缺的就是慈悲。
后来那灵魂占据简遐州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简遐州还能依靠庞大的神雾将其压制,尽量在独夏睡着时才让那野魄醒来,可压制另一株灵魂要耗费的神雾何其巨大,几乎是一个无底洞,几个月后,连简遐州也开始觉得吃力。
而激怒独夏的是那灵魂开始有意无意地模仿简遐州。
“它”似乎知道独夏对自己大有敌意,也知道自己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为了保全性命,也为了安抚独夏,“它”尝试去成为一直陪伴着独夏的简遐州。
而这一切在独夏看来却都是蹩脚的摇尾乞怜,和简遐州更是相去甚远。
那日午后,“它”学着简遐州的模样将碗里的排骨夹给了独夏,却没能忍住因害怕而带来的指尖的颤抖。
独夏嫌恶地蹙起眉心,一把打翻了面前的饭菜:
“我说过了,你别碰我!”
“对、对不起……对不起……”
“它”满面歉意地收拣着碎落在地上的碗筷,惊惶而小心翼翼地偷瞄着独夏。
独夏“啧”了一声,揪起他的领子:
“别用简遐州的身体做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还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简遐州呢?我已经忍了你三天了,也该把身体还给他了吧!”
“我……我不知道,”
“它”止不住红着眼,颤音落在独夏耳里,却比用钝刀一寸寸切开他的血肉还要冰冷疼痛,
“其实我已经、已经醒来有五天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独、独夏你耐心听我说……你看两天前你也没、没分清我和他,或许我们已经渐渐融为一体了,我、我下次也会更小心的,你耐下性子来接纳我们,好不好……?”
“你……你在说什么?”
独夏骤然松开了他,耳畔一阵飓风般的蜂鸣。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简遐州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那是个多么愚蠢、恶心的人……居然分不清他的简遐州和那个被强塞进来的孤魂野鬼?!
这不可能。
他绝不允许。
他本该分得清的,可是为什么……?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有谁改变了他的认知,有谁……?
脑雾在思绪间蔓延开来,阻碍独夏接近真相。
那一天,出乎“它”的意料,独夏并没有大肆闹腾,只是闷闷“哦”了一声,踹开了地上的碎碗,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再回来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身上带着伤,嘴角却擒着笑。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粒银白若玉的丹药,胳膊上的伤口分明还沁着血,眼里却重新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彩。
独夏把那丹药塞到了“它”唇边:
“吃啊,这是我从仙宗里偷出来的好东西,有了这个,你们都能解脱了,我保证。”
“什么…什么是解脱?你、你的意思是能送我回原本的世界?”
“对,没错,快吃吧。”
独夏近乎兴奋地捧着那药丸。
他笑得太灿烂,以至于连他发觉面前的人依旧不是真正的简遐州时,眼底划过的那一瞬失望都被悄无声息地掩盖。
“它”信了独夏的话。
因为“它”确信,独夏绝不可能毒害简遐州。
可“它”没想到,独夏压根就没打算让它能解脱。
那是一粒能消除人所有过往的神丹。
记忆,感情,甚至修为。
吃下丹药后简遐州就陷入了沉睡,独夏带着他和所有家当躲到了一处无人知晓的悬崖底下。
他打算把一张白纸般的简遐州养在身边,并期望他重新长成,他所熟知的简遐州的样子。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独夏准备了满桌的美酒佳肴,用简遐州最喜欢的檀木香泡了一天一夜的澡,换上了新买的衣裳,细心梳好了头发。
然而在简遐州醒来的那瞬间,独夏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那双眼里充满了怯懦和迷茫。
醒来的灵魂不是他的简遐州,而是那个成天喊着要回家的孤魂野鬼。
而真正的简遐州,再也,再也无法醒来。
像尘埃一般被洗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独夏动了手。
鲜血喷薄而出,溅红了他为简遐州掠来的十里白梨花。
他剿灭了那陌生的灵魂,独将爱人的血骨留在了身边。
弯刀冷光一现,独夏几乎在瞬间逼到了江御眼前,
“兰时仙尊,你说啊,为大名鼎鼎的漱冰仙尊报仇雪恨,我这是功还是德啊?”
“喂你……!”
季凌纾从后扯住独夏的衣领,不愿他如此靠近江御,他刚伸出手,手腕却被江御不轻不重地握住拦下。
江御叹了口气,静静地直视着独夏的眼睛,
“我不是漱冰,你从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可他说过,你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对你而言,这些还重要吗?”江御收回目光,拉了把虎视眈眈的季凌纾,让他乖乖在自己身旁坐好,
“你把我们带来这里,不只是想要嘲笑季凌纾和你一样可怜吧?”
“难得你是个聪明人,”
独夏细细摩挲着弯刀的刀柄,如同在感受爱人的温度,他缓缓地抬起眼睑,似在玩笑,语气却分外凶狠,
“江御,我要弑神。我要你和我一起,杀了明宵星君。”
“明宵星君”四个字还未说出口,江御眼疾手快,一掌捂住了独夏的嘴巴。
江御:“你要真有这个心思,就在利剑出鞘之前藏好掖好,别被他听见了。”
独夏乌黑深邃的眼瞳里流露出一瞬怔色,很快又恢复了机灵和无辜,他伸手隔空点了点江御的胸膛:
“那这把剑,什么时候才能出鞘?”
“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御松开了他。
独夏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坐回他的小破木椅上,他双手撑在桌面上,下巴又垫在指节上,笑得皎洁无暇,仿佛不久前的怒不可遏已经全然褪去:
“兰时仙尊,你可没太多时间能耗。”
“你别胡说……!”季凌纾被江御按在一旁憋屈了许久,终于在独夏再次咒江御时日无多时按捺不住暴起。
独夏还是那副根本不怕他的剑锋的样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
“我说真的。外来的那野鬼会不声不响地取代原来的这个,就你们现在这放任不管的样子,兰时仙尊也只有销声匿迹的份儿。”
“天道再强横也取不走我师尊的性命。”
“我说的消失不是死,是被所有人忘记,或者说再也无法被任何人看见,这其中也包括你。”
“你……”
季凌纾本能地想要反驳,但独夏的话映入脑海,掀起一连串薄凉的涟漪,让他不寒而栗。
他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他们在金霞宗的明宵殿里让冰玉剑认主开始,不,甚至更早,只要江御和蒋玉同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的目光就像被束缚了一般只能追随着蒋玉走,而江御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淡化。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会暂时分不清谁真谁假,却没想过更严重的后果——被取代的那个会彻底消失。
见季凌纾神色困苦,独夏嗤笑了一声,不住把玩着手里的弯刀,
“看到了吧,你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去纠结,所以——别拦着我杀宫里的那个人渣了。”
他的语调忽而从懒散变得陡峭,饶是季凌纾几乎没有犹豫,跃身去抓也只是扯下了独夏腰上的一条绸带。
“站住!”
“就不。”
独夏轻巧地越过二人,眨眼间已经出现在门口,他回过头眨着眼吐了吐舌头,似在挑衅,
“想抓住我?再练一两百年吧你。”
“你这疯子……”
季凌纾暗骂一声,不知不觉间窗外天色已经微明,马上就要到梦空花预告中所述、取走三皇子脊梁骨的时辰了!
正欲掷出佩剑追击独夏,季凌纾忽觉肩膀一沉,竟是江御按住了他的胳膊。
在季凌纾睁大眼睛不明所以之际,江御淡淡吐出两个字:
“趴下。”
季凌纾没来由地照做了,没什么反抗地被江御按在了桌底,江御的衣袖拂过他鼻间时,他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花坞。
那是江御为他构筑的桃源。
风平浪静,唯有日复一日的繁馥花香。
“轰——!”
火舌冲破木门,灼烈阵痛的热风在霎那间灌满整个陋屋,屋内的桌椅床凳都被覆上了一层火羽。
那是木氏一族专修的三昧真火。
“被小爷我逮到了吧!”
木羽晖叫喳的声音穿破火墙,只见他额间凤尾的印记正莹叠着刺目的红光。
那是服用过他们木氏一族特制的重火丹的迹象,重火丹能在短时间内令服用者修为暴增,所能操控的神雾也会是寻常的许多倍。
目光炯炯的木羽晖单手执弓,瞪视着为避开火舌而躲闪到一旁的独夏,开口尽然是虚张的悲怆和将要立功的得意洋洋:
“我都听到了!就是你这小贼杀害了漱冰仙尊!今日我就要替金霞宗清理门户,为漱冰仙尊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