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始终不明白这两位在和他怄气什么。
怎么了嘛,两个臭脸小哥。
当日共饮青梅酒的情分哗啦啦的,好似不再涨潮的退潮。
顾小灯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又感到惋惜,想到了他也不憋着,回来就和苏明雅巴拉巴拉地比手比脚。
苏明雅听着只笑,伸手抚上他后颈,微凉的指尖轻轻点着他那消退些许的牙印:“无妨,他们不理你,不是有我么?今夜我陪你喝青梅酒。”
顾小灯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哮症是不能喝酒的!”
“小朋友能喝,小朋友想喝。”苏明雅轻轻按住他的脑袋,手动停止拨浪鼓,“我不饮,我陪着你即可。”
“可是我会醉。”
“我不会,正好照看你。”
顾小灯原先没想喝酒,如此几句话下来,又是动容又是怜惜,他觉得苏明雅大抵是不能喝酒心有缺憾,便想见他醉倒的模样,于是答应了下来。
是夜他与苏明雅的奇妙酒桌便搭起来了,他捧着杯盏一小口一小口地饮啜,苏明雅则是端着药盏喝水似地喝药,其奇妙程度,远超和葛关的共饮之夜。
顾小灯越想越奇妙,和苏明雅碰杯盏,还没说话就自己把自己逗得直笑,将醉未醉,如梦如醉。
醺醺然时,却有仆从在门外向苏明雅禀报:“公子,顾家四公子来拜访您。”
顾小灯迷离的脑海中陡然一片清明,连日来跟着苏明雅熏陶出的涵养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忘了还没有彻底痊愈的脚,只知道放下杯盏蹦起来,哒哒哒就往门外跑。
今天是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来不及抬头看一眼,不知月圆缺,但知月光满。
顾瑾玉站在庭中花藤架下,肩上铺满月华,眼睛幽幽的像点了鬼火。
顾小灯跳下台阶,欣喜若狂地喊他:“森卿!”
他跑不出直线,但他的心是直的。
他横冲直撞似地蹦到顾瑾玉跟前去,下意识就想扑上去抱住这个出狱的好兄弟,谁知顾瑾玉后退一步,伸手摁住了他肩膀。
“昂?”顾小灯气喘吁吁地抬头看他,大约是几分醉意迫使脑子不甚清醒,身体却是诚实领先,眼泪哗哗直流。
顾瑾玉什么也没说,但顾小灯能感觉到他也在生气。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心想是嘞是嘞,顾瑾玉是会生气,毕竟他几次叮嘱他离苏明雅远一点,可是那是苏公子,他初见就心心念念的病美人,那么温柔清贵的病美人。
顾小灯攥攥两个拳头,给自己打气,好兄弟不喜欢他的心上人,这很难办,但努努力总能好办的。
他正要说话,顾瑾玉声音低哑地开口了:“顾小灯,祝弥说你跟了苏明雅,书院众人又说你是模仿我的学人精。你到底跟哪边的?”
顾小灯迷茫住了:“啊?”
他的脑子转不过来,纳闷地想自己也没在学堂里做出学顾瑾玉的模样啊,与此同时他那小脑袋瓜闪过很奇妙的一句话: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
顾瑾玉好像在问他是要缺胳膊断腿还是要赤露裸奔。
咿,太奇妙了。
顾瑾玉抓着他肩膀的手逐渐用力,末了低沉沉地说道:“我不管你了。”
“好好好,不管我,你管好自己顾好自己就很棒了。”
顾小灯感觉到酒劲发作起来,他迷迷瞪瞪地笑着,宽宏地拍拍顾瑾玉抓着他肩膀的手,发自真心地顺着顾瑾玉的逻辑走,以为这样就能让好兄弟消消气。
谁知好兄弟僵住了。
“夜深了,小灯,你和瑾玉若是有长谈的心,不妨到屋里来。”
身后传来苏明雅的声音,顾小灯晕乎地侧身,甜兮兮地喊了声苏公子,顾瑾玉又更僵硬了。
他要拉着顾瑾玉的手上台阶去,牵着他的手晃晃悠悠,大着舌头嘘寒问暖:“森卿,你出关多久了哇?眼睛会不会看不清?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捏,要找我的话让花烬来啄我既够了,我过去看你就好,还是说你是来找苏公子啊……”
还没走到玉阶下,顾瑾玉就抽出了手,一身外泄的低气压,什么也不说,沉默地负气转身走了。
顾小灯茫然,转身歪歪扭扭地追他,顾瑾玉大步流星地直走,然后就在拐角处撞上了花藤架的支柱,发出咚的一声亮响,但他充做无事发生地转弯继续快步走。
顾小灯的醉意涌上来,跟不上顾瑾玉的步伐,只得摸着脑袋看他离开。
他不太清晰的脑袋瓜里浮现了一个猜测,顾瑾玉可能是刚出禁闭室不久就来找他了,眼睛只怕还没能从适应黑暗转向适应自然光,现在正是急需回去休息的时候。
唉,他这好兄弟真是如履薄冰,一个大可怜。
顾小灯嘀嘀咕咕地折回来,穿过花藤架,抬眼看到走下玉阶的苏明雅,心里又软了。
啊,病美人苏公子真弱柳扶风,一个小可怜。
小可怜比大可怜更惹人怜惜,他迷糊地跑到了苏明雅面前,黏糊地把脑袋抵在苏明雅身上,撒娇地蹭着,有些难过地哼唧:“苏公子……瑾玉他生我气,你说他要是不跟我当好兄弟了,我该怎么挽回好呢?”
苏明雅闻言却只想笑,从没见过落荒而逃的顾瑾玉,此事实在将他取悦透了。
他抬手轻抚顾小灯的脑袋,温柔地煽动他:“没关系的,他心气高,难挽回,但你还有我,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顾小灯又醉又困了,贴着苏明雅软乎乎地往下滑,脑海里像有一叶走马灯似的扁舟,回想起了义兄张等晴突遭变故离开他的那段时间,那时是顾瑾玉坐在他身边,安慰他道,义兄走了没关系,他还有他。
此时此事,颇为相似。
苏明雅抱住甜软的小呆子,心情的快意冲淡了萦绕唇齿间的良药苦味,身后的仆人上前来准备代他搀扶顾小灯,他甚至愿意屏退下人,亲自半抱半搀地把顾小灯带回客房。
他把顾小灯放在床上,顾小灯的醉意涌到了八分,半梦半醒地抱住他的腰撒娇,枕到他臂弯里蜷缩成一块人型小饼,软得轻轻一捏就吐出糖汁。
苏明雅心中的快意拐了个弯,按理应当推开这小醉鬼,把他交给下人擦洗,但他神使鬼差地在仆从上前来时喝止:“下去,关上门。”
仆从闻言惊住,话说得不甚利索:“顾公子……身上不洁,只怕冲撞到您。”
苏明雅瞟过去一眼,仆从撞上他的眼神,一时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迅速退下,小心掩上门,绝对闭口不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苏明雅满意地轻捏臂弯里的人,拇指抚去顾小灯脸上残余的泪痕,摩挲着他颊边梨涡的位置,指腹触到的笑靥细腻柔滑,悄无声息地勾人上瘾。
他的指腹自然而然地游移到顾小灯的唇珠,忽然想起幼年时在家人怀中审阅新年的润泽珍珠,越有光泽的珍珠他越想碾碎,就像此刻,他摩挲着,也想欺碎。
苏明雅轻笑起来,低下头贴近顾小灯,目不转睛地看了会他,最后只是在他的梨涡处轻轻一吻。
这个小尤物是不洁,他被人咬过脖颈,大约也被人亲过,只要不是被顾瑾玉吻过,苏明雅便不在意。
顾小灯醒来后发现左脚又肿了,全赖他醉酒时没轻没重地追着顾瑾玉乱蹦。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一脑门官司地想去找顾瑾玉,赶紧先跑去找祝弥探探口风了。
祝弥情绪稳定非凡,淡定得不行:“四公子从外州回来时带了点伤,关紧闭时虚弱了些,这几日休养去了,您怕是暂时见不上他。”
“哦……他这么凄惨啊。”顾小灯愁眉苦脸,“他都这么不好过了,还因为我生气,我还是给他添麻烦了。”
祝弥摇头:“依我浅陋之见,表公子现在就很好,您过好自己的书院生活即可,四公子的阵地不在这里,您不用理会他的反应,他迟早会想通的。”
顾小灯只得挠挠头:“希望他早点跟我和好……实在不行,也别拆散我跟花烬的人禽情啊。”
他还得靠着顾瑾玉的勤劳宝贝大鸟传递家书呢。
祝弥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一时缄默。
顾小灯还有其他想问的:“对了,书院里有人传我是模仿瑾玉的学人精,我自己都没听到,怎么到瑾玉口中,好像人人都在这么说?”
祝弥反问:“那您有学四公子吗?”
顾小灯实诚地点点头:“有啊,但都是私下的,学他一点表面,学不了好处。”
“那便是了。”祝弥意有所指。
“是什么?是我倒霉吗?”顾小灯摸摸后颈,“你说我要是真学他学到才高八斗,那也算叫得精辟,但我这程度连东施效颦都算不上嘛,还学人精,怎么就精了。”
祝弥:“……您眼光独到,心态真好。”
顾小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挥挥手回去,照常文课一节不落,武课便钻回竹院黏着苏明雅。苏明雅为了让他开心些,特地从苏家调来一批医书孤本,手一挥全送了他,鼓励他在顾家的掌控之外勤勉自学,惊得顾小灯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全给我?真的全给我?”
“想要什么都给你。”苏明雅越来越纵他,“我希望小朋友开心些,不必因为瑾玉而郁郁寡欢。”
顾小灯格外动容,一个猛子握住他的手,哇哇地夸张讴歌:“苏大善人!苏大仙子!你是下凡来普渡我这个泥巴小人的吧?你做我的朋友,还做我的宝藏,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要怎么回报你才好!”
苏明雅看了看他的梨涡,轻轻一笑:“陪我即可。”
这要求根本就是顾小灯求之不得的,他愈发收不住黏人劲,一到竹院就黏着苏明雅不走,等到左脚完全康复,理应离开竹院回他自己的屋舍时,他都万分不舍。
就在此时,七月初秋起凉风,苏明雅病倒了。
每逢换季之初,苏明雅都容易感风寒,病都病出一箩筐经验了。苏家那头原本要提前接他回去住一阵,被苏明雅回绝了,他只觉回家无趣,早早预备好在竹院闭居。
毕竟苏家没有一个黏人的小尤物陪着,远远比不上竹院舒心。
顾小灯压根没有被感染风寒的担心,他这体质就不易生病,愈发黏在苏明雅身边照料,照拂人是他小时候常做的,现在照顾起苏明雅来,只觉又是亲切,又是怜惜。
苏明雅比他高,却因连日发烧和哮症虚弱,几次倒在他怀里烧得浑身灼热,半阖着无神的湿润眼睛,不住地轻喘,不住地颤抖。
顾小灯的小心肝几乎一天被戳中八百回。
七月初七盛节时,苏明雅病到了小尾巴,倦懒地不想出门,索性对外称仍在重度风寒中,推却了一众长洛交际。苏家人没有不顺着他的,竹院愈发清静如世外桃源。
晌午时,苏明雅倚在窗前,左手握着装了冰块的冰炉降降身上的低烧,右手轻抚黏在身旁的顾小灯,声音因连日咳嗽而微哑,反倒显得别样的温柔:“小灯,今天是盛节,你不必陪着我枯坐,可以出去和其他人走动的。”
顾小灯虎了小脸,认真道:“病中人最需要陪伴了,我怎么能丢下你呢?我不!”
苏明雅便轻轻柔柔地笑,垂着睫毛倦倦地坐着,顾小灯觉得他这样子可怜又好看,又使劲瞧。
苏明雅无奈:“你又在看我。”
顾小灯点头:“是啊,看苏公子好看嘛,冰炉冻不冻啊?”
苏明雅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你含一块……就知道了。”
“含?”
“嗯。”
苏明雅拨转冰炉,微红的指尖从中捻出一块圆润的冰球,顾小灯以为他要把冰塞到自己口中,啊的一声就张开了嘴巴,凑过去叼小冰球。
谁知苏明雅却把冰球含进了自己口中。
顾小灯急了:“哎呀,你还发着烧的,不能随意含冰块,怕伤脾胃的……”
苏明雅忽然揽过他,低头贴了过来。
顾小灯浑身僵住,感官全集中到唇齿之间,苏明雅呼吸间的热气,舌尖卷来的冰,全渡到了他口中。
渡完,苏明雅松开他,不知道是生病的缘故还是情绪,耳垂头一次红了。
“是挺冻的……”顾小灯懵懵地卷了卷那冰块,等它融化太慢,索性一口吞咽了。
他冰得一激灵,斯哈斯哈着凑到苏明雅跟前去,灼灼又嘿嘿地看他:“苏公子亲我了。”
苏明雅安静着不吭声,顾小灯不住往他跟前凑,哼哼唧唧:“堂堂的苏大少爷要赖账吗?”
他缠了许久,苏明雅轻笑着垂眸看他:“你先缠着我的。”
“是啊,我先死缠烂打嘛,但苏公子一直纵容着我的。”顾小灯用鼻尖蹭蹭他喉结,直言不讳地问道:“苏公子喜欢我吗?”
苏明雅眼皮一跳,一时哑然。
喜欢二字非常私密,私密到近乎粗俗野蛮的程度,他一听便感觉自己被拽进了田垄中。
顾小灯锲而不舍地问他,他看着顾小灯那双生气勃勃的眼睛,半晌心想,他并不喜欢他,本就不可能喜欢他。
但他的确想玩他,想要不太当真,轻浮浪荡地玩一玩他。
反正他这副十八等身体不知有几个明日,今日想游戏了,就在今日亵玩。
苏明雅轻轻点了头。
顾小灯先是呆住,继而满脸通红,半晌才蚊蝇似地说话。
苏明雅没听清:“什么?”
“我说……”顾小灯鼓足勇气,宣告似的大声嚷嚷:“我想再亲亲你!”
苏明雅:“……”
他忍俊不禁:“好。”
顾小灯便一寸寸地靠近过来,抬头迅猛地亲了他脸颊一口。
苏明雅的心跳声响到耳畔去,他压住上扬的唇角,温和地指指自己的嘴唇:“这儿呢。”
顾小灯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我、我可以吗?这、这可是你说的,我我我来了。”
他故作大发兽性地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又贴过来,仰头亲了上去,说是亲,其实就是贴贴。
苏明雅任由他以唇珠摩挲,待他羞赧地将要离去时,这才伸手环过他腰背,揽入怀中,低头压住他,滚烫的舌卷入,顾小灯呆头呆脑,牙关为他打开,一个纯洁的亲亲便被苏明雅青涩地主导成痴缠的拥吻。
吻罢,顾小灯小螃蟹似地扎进他怀里,举起两根食指比划,像挥舞两个小钳子一样:“……一周年。”
苏明雅慢慢收紧怀抱,声音低哑:“什么?”
“去年今天,我第一天进顾家,在路上遇到你了。”怀里的小东西认认真真地描述,“我原本该低着头的,但我好奇地瞧了你一眼,然后我就一直盯着你看……”
顾小灯仔仔细细地展示他的一见钟情,一字一字朴实无华,苏明雅却莫名觉得淫透了,把他揪出怀里,低头堵住那张让人方寸大乱的啰嗦嘴巴。
他不住告诫自己不过是在玩,只是不知怎的,越亲越无休无止,越抱越不舍松手,竟像是被这场游戏拉进了一场长长的美梦里。
七月七之后,很快便来到八月初三,到了二小姐顾如慧的生辰,八月初四是顾平瀚的生辰,但今年他去了外州没能回来,生辰宴便只剩顾如慧这个主角。
今年因为苏明雅,这次的二姐生辰宴,顾小灯能参加了。
他先是和奉恩问一声,得到的是预料之中的婉拒,到了苏明雅面前话唠时,一百句话里夹杂了这么一句,苏明雅便听进去了。
结果八月初二那天晚上,苏明雅扣着他五指把玩,冷不丁道:“小朋友,明天带你去顾二姐的生辰宴上,你想去看看么?”
顾小灯顿时惊呆了:“啊?想啊,可我真的能去吗?这这,王爷和王妃好像都不乐意我去丢人现眼,你怎么做到的啊?”
苏明雅微冷的手从他发顶轻抚到侧脸,带着难以言喻的缱绻、奖励意味:“想做就能做到。”
顾小灯眼睛滚圆,只得给他竖个大拇指:“这就是权势的力量吗?”
苏明雅笑起来,拇指摩挲顾小灯侧脸,食指和中指拨着顾小灯的耳垂:“小朋友不要理这个。你晚上到竹院来,明早和我一同去,去之前摘下一副耳珠,两副太惹眼。不过顾二姐的生辰宴怕是没有你想象中的好玩,你要么去坐小孩那桌,要么让下人给你简单易容,如此你便能跟在我身后。小灯是想去小孩那桌,还是更想跟着我?”
顾小灯原本想说去小孩那桌,他自进了顾家,就再没见到天真无邪的人类幼崽。
但还没说出来,苏明雅就轻笑道:“不过,我说的世家小孩,他们大多是身体小孩,心志可就不是了。”
咿!顾小灯打了个寒颤,顿时杜绝了小孩那桌的提议:“好吧,那我跟着你好了,就去看个热闹,你要是早退,一并带我走就好啦。”
“乖。”苏明雅低头慢慢地亲他。
翌日,顾小灯兴冲冲地一大早起来,懒腰都伸得格外有劲。
这次去瞧亲姊的生辰宴,他就当是圆了去年的遗憾。
苏明雅的仆从手巧地给他易容,一番折腾完毕,顾小灯去照镜子,迭声叫着“好好好”。
镜子里的他五官都被巧妙地改动了,最好的是肤色半黑,顾小灯已经很久没见到被晒成健康小麦色的自己了,现在他反倒觉得易过容后的这个“假自己”才是“真自己”。
苏明雅换好衣冠来看他,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招他到身边来捏了一通脸,轻抚着他的耳珠,故作讶然地吓他:“不掉色,这易容要是洗不掉怎么办?”
顾小灯狂喜:“还有这等好事!?”
苏明雅:“……”
他总是理解不了顾小灯的神奇脑回路,虽然他本就不需要理解。
顾小灯假装成他的小书童,顶着易容自在得想飞起来,走在路上时总忍不住笑,苏明雅回过几次头,每次都见他眉飞色舞,既感无奈,又觉欣然。
顾如慧的生辰宴将从晌午持续到入夜,期间都是长洛高门中老老少少的交际,确实不好玩,没有半分庆生的喜庆,空有客套作态的交际。
顾小灯没有见到顾家人,顾琰和安若仪大抵是在别处,他跟着苏明雅转悠了两处厅堂,就听到了几十个年轻人来和苏明雅搭话,相当枯燥乏味,愣是浇灭了顾小灯的精神抖擞。
他想到五月十五,顾瑾玉的生辰——也即他的生辰,也许也是这样过的。
很快到了晌午,来赴宴的客人都有安排好的位置,苏明雅在一桌不到八个人的席面,同桌的都是老熟人了。
顾小灯作为书童自然只能退在不远处站着,但这不妨碍他悄悄观察众人,竖起耳朵听东听西。
其间有些人仿佛许久不见,恍若隔世一样。
他看到换下学子白衣穿上繁复华服的葛东晨、关云霁和一个玄衣大少年坐在一块,关云霁指间正飞速转着一束闪闪的银光,等他指尖停下来,顾小灯才愕然发现那银光居然是一柄细细的蝶翼刀。
顾小灯不知道那刀是不是没开刃,他希望没开,不然关云霁方才那么玩,他担心他一不留神就把指头削掉了。
谁知关云霁转完,便用那蝶翼刀挑起桌上一串晶莹的葡萄,取来呈给身旁的大少年。
那刀是开过刃,且颇锋利的。
顾小灯小小地吸了口气,心惊肉跳,十指莫名感觉到幻痛,对关云霁那耍刀功夫又佩服又担心。
很快他又纳闷起来,坐关云霁身边的人是个什么身份,才能让平日眼高于顶的关大少爷低眉顺眼地陪话,还耍小刀表演。
葛东晨也在,那大少年拨转着酒杯也和他说话:“小晨,恩师近来可好?哪天他若得空,不妨再指点指点我的剑术。”
葛东晨笑笑,主动斟酒一敬,吊儿郎当的分寸拿捏得恰好:“东晨多谢殿下关心,您知道的,我父亲成天扎在三大军营里,忙得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放着散养,纵然是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忙不忙,长洛要是列举个不孝子的野榜,头一个怕就是我了。”
笑声传来,顾小灯瞳孔一缩,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有名火。
他知道那大少年是谁了。
二殿下,关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差一点就和顾如慧缔结婚约的高鸣乾。
顾小灯和他唯一有的关联,便是因为这个高家皇嗣,去年今天,他的义兄张等晴一夜之间被赶出了顾家,送到近千里之外的地方参军。
顾小灯的十指都蜷了起来。
这时本场生辰宴的主人顾如慧来了,她穿着一身光明砂色的罗裙,颜色是极明艳的,气质是极清冷的,正因反差才格外有特殊韵味。
那二皇子高鸣乾见她来便主动起身走去,因个子高,便低头笑着和她说话。
顾小灯正恼火不已,抬眼望过去时,却突兀地和新到场的人对上视线。
顾瑾玉仍是穿着朱墨色的暗纹华衣,头发长一些了,身边有一个穿男式玄色武服的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俊眉修目,身上自有一股贵气。
顾瑾玉幽深的眼神穿过浮华,一瞬击过来,顾小灯像遭雷电劈了一记似的,疑心自己的易容被他一眼看穿了,但是不该啊?苏家人的易容水平厉害得很,一路过来他见到好些书院的熟人,就没人发现他的。
经由顾瑾玉的打岔,顾小灯心里的波澜平复了不少,暗自气呼呼,但竖直耳朵,好奇地听着那一桌人的八卦。
没听多久,他就捋清那一桌人的亲疏远近,顾如慧和高鸣乾不必再提,顾瑾玉身边的少女是当今三皇女,出宫来凑热闹的。
顾瑾玉是皇太女伴读,同时受三皇女喜欢;关云霁是二皇子的表弟;苏明雅的贵妃长姐在宫中有一女儿,是以苏明雅是四皇女的小舅子;葛东晨倒是和皇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亲爹曾是三位皇嗣的剑术老师。
一句话总结,除了病美人手无缚鸡之力,其他的通通不是省油的灯。
顾小灯听得出来,他的病美人公子在席面上遭孤立了,除了顾二姐关切过首尾以尽地主之谊、三皇女热切问过几句之外,其他的四人都不搭理苏明雅。
好在苏明雅本就不用受气,客气祝贺过顾如慧,用几口午膳之后便以病为借口走了。
顾小灯自然跟着离开,转身时还觉得后背上有一道阴郁目光,他直觉是顾瑾玉的视线。
待离开了宴会,苏明雅招他到身边来:“小饭桶饿不饿?”
顾小灯被他唤笑了:“公子不要信口雌黄,我怎么变饭桶了?”
苏明雅抚过他梨涡:“方才在桌面上,我都听见你肚子唱歌的声音了。”
顾小灯自己都没察觉到,茫然地戳戳自己的扁肚肚:“真的啊?”
苏明雅笑了起来,牵过他的手轻咳着回竹院去:“不光听见你的肚子唱空城计,我还感觉到你不开心,怎么,是对顾二姐的生辰宴感到失望么?”
顾小灯顿了顿,哼了一声,只说一件:“我是觉得除了两个温柔姑娘家,其他四个好像合起来孤立你,我们苏公子受气,我也跟着闹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