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by今州

作者:今州  录入:07-06

顾小灯的注意力被他分去了:“你私下里怎么这么叫他?以前你也叫他哥,你们是在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你小时候很仰慕他,还因为我跑来认亲,就跑到我面前说我不配是你四哥来着。”
顾守毅愣住,语无伦次地道歉起来:“那是我不懂事,对、对不起……”
顾小灯摆摆手:“不用道歉,其实你现在口口声声地喊我哥,反倒让我有些不适,我此时若仍是顾家的‘表公子’,我会更自在些。”
顾守毅眼泪打转,难以置信:“你……不认我们了吗?”
顾小灯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找块帕子给他擦擦泪痕:“我是觉得没这个必要。顾家四公子是顾瑾玉,不是我,我不需要拨乱反正,我不想当。”
长洛不适合他,顾小灯从一开始的期待融入顾家到断绝念头花了五年光阴,七年前若是不慎真成了高鸣乾的侍妾,他就当还了顾家的照拂,但现在是七年后,他也庆幸到了七年后。
顾守毅见他并无转圜的余地,委屈蓬勃外泄了:“那顾家四子是谁呢?没有了。你消失之后,定北王不让我再称他为兄长,他单方面断了和顾家的十七年,不认这个身份,撕开伪装后就像个没有心的机器。这王府里的心那么少,三哥对长洛一切不管不问;二姐即便不是自身难保也不会关切我们什么;父王能为了捍卫国土的大义名头就连夜去射杀和亲的长姐;母妃、母妃视子女如羔羊,如稻草,如旧梦……”
顾守毅握住了顾小灯的手,央求:“四哥,你不要不认我们,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们了,这儿就没有正常人了。”
顾守毅呜咽了许久,听得顾小灯又是尴尬又是不好意思。
这个顾家幺子,甚至不知道记忆模糊的长姐顾仁俪并没有葬身在北境,顾瑾玉连这都瞒着他,顾小灯便不知道该不该提。
顾守毅没有待太久,就有一个暗卫赶来耳语,顾守毅只能止住泪意,眼圈通红地小声解释:“四哥,母妃在宫里想见我,我得走了。”
顾小灯只得目送他走,心里碎碎念,当年的二皇子高鸣乾和当今的女帝高鸣世,原来都不是好东西!
正摸着小配在心里絮絮,顾仁俪便和祝弥一块来了。顾仁俪一眼看出他的伤心,放下食盒走来轻捏他的脸,笑问:“谁惹小灯不高兴了?”
顾小灯把脸凑去给捏,直接转述:“长姐,刚才守毅来了,和我说了些宫里的事,听得人愁云惨雾的。”
顾仁俪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显然是得知其中曲折的,但她只是沉默片刻,劝慰道:“各人有各路,各路有各命,他们的命你掺和不来,就当听了几出难念的经,多的不必往深了想。”
顾仁俪连哄带顺地把顾小灯拎到年夜饭的桌子上去,见顾瑾玉没来也不多问,只招呼顾小灯吃她亲手做的几道佳肴。
顾小灯的精神劲好了些,不多时,祝弥那楞头弟弟祝留探头探脑地来了学舍,贼头贼脑地给顾小灯行礼:“公子,我哥都来你这儿蹭饭了,那我能不能沾沾他的光来讨两口甜饭啊?”
顾小灯听他油嘴滑舌,便随他去,祝留又厚着脸皮说道:“那公子能不能再发发恩典,让我主子沾沾我的连环光,也来喝两口汤啊?”
“连环光”这个现编词惹得顾小灯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哭笑不得地后仰:“那我不给沾,这桌饭有我就没有他。”
祝留唉声叹气的,贱嗖嗖地搂了搂祝弥:“好吧,没用的亲哥,你的光环就到这为止了,你在这吃好喝好,弟弟我去照看不成器的主子了。”
祝弥无语地拍开亲弟弟的手:“滚滚滚。”
顾小灯顺顺喉咙,自忖他们这才像兄弟模样,随即叫住要闪出门去的祝留:“等等!我问你个事儿,你主子一直没打算告诉我的样子,那我问你也成。”
祝留还兴高采烈的:“您只管问!”
他心想若是被追问了什么情意方面的,说漏嘴也是“无可奈何”。
顾家所有长眼的人都在助攻之中,祝留是最纯粹也最简单的,就是希望自家主子好受。
结果他听到主子的心上人笑眯眯地问:“我义兄张等晴在哪个外州?又在那外州的什么具体位置?把他的所在告诉我,我来年好去找他。”
学舍里陷入一片寂静,便是小配都不叫了。
顾仁俪先开口:“小灯,你想离开长洛?”
顾小灯揉揉后颈:“是啊,来年我想出去。落水前的五年,我连长洛都没怎么出去过,如今醒来大半个月,也一直在这东林苑里打转。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我与我等晴义兄分别了这么多年,于我只是五年,于他却是十二年了。”
他看向顾仁俪:“长姐,长洛难念的经太多,吊诡的人不少,这里不那么适合我,我想去看看江湖,看看我哥。”
而后他看向祝留,眼睛亮晶晶的,有嗔怨有无奈:“你要是不告诉我,就回去转达你那主子,他想要的东西,我不想给,我就想走。”
祝留把这句话转达给顾瑾玉时,摸着后脑勺还有些自责:“主子,是不是我把事情搞砸了,公子才想离开你啊?”
顾瑾玉意外的镇定:“跟你无关。”
祝留急得跺脚:“那他要是真走了,你怎么办啊?好不容易等了七年,人又要走了,你不会又寻死觅活吧?”
顾瑾玉坐在门槛上,半身沾了雪,认真又恍惚地回答:“谁说我要和他又分离了?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给他开路就好了。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小灯想离开,只是他想到外面去,不是想离开我。”
祝留心想,这两件事难道不是一起的?
顾瑾玉转头对身边的位置说话,仿佛那空位真坐着一个虚拟的顾小灯:“今晚顾守毅不是去见你了吗?你是什么反应?还有长姐也在,这些顾家的人怎么都留不住你,一个个都这么没用……”
祝留见状便知道他又犯糊涂,赶紧到他旁边去大力拍拍:“振作啊主子,你要是这么颓唐,我们这些人的主心骨还指望谁去。也许长洛真不太适合公子,去江湖就去江湖吧,西南那边千机楼的事端越闹越大,从各处消息传来看,高鸣乾那狗杂碎的踪迹也在那一带。陛下对此相当在意,公子如果要走,主子你正好跟着一起对不对?长洛有我和王女,你可以放心去追公子。”
顾瑾玉神智恢复,坐直了揉眉心:“我知道,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那千机楼再继续扩张下去,能把张等晴的神医谷平推了,小灯要去找他,我岂能坐视不管。”
“就是,那邪派一日不除,江湖就一天不宁。”祝留说着继续掰着手指出主意,“还有啊,刚才公子说,他待在顾家的这几年里都没出几趟家门,在他走之前,你就悄悄摸摸地带人家到处去逛逛,一点情趣都不懂,就只会自己坐着发呆发疯。你等着,我待会连夜去市集上搜几本情情爱爱的话本来给你当参考,你是过目不忘的人,就算在这事上蠢的没边,但话本看多了,应该也能开窍一点吧。”
顾瑾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活腻了吗?”
“我可是以过来人身份给你提指导意见的。”祝留信誓旦旦,“而且,我觉得公子也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人家就不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怂瓜,你知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干什么吗?”
顾瑾玉皱眉,狐疑地盯他。
祝留神神秘秘:“公子在喝小酒。”
顾瑾玉勃然大怒:“他身体刚从风寒里好转一点!喝这种伤身的东西,你们一个都没有劝的吗?”
祝留赶紧挥手开脱:“我们当然有劝,但公子说了,年节守岁辞旧迎新,就该饮一杯新酒。嗐!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重点。”
祝留分析得头头是道:“主子你想啊,公子当初就是因为喝了苏明雅递给他的那杯混账酒,他才不幸流落到狗杂碎的营帐里去,若是旁人,只怕是会对酒这种东西留下点阴影,至少会在一段时间内滴酒不沾。可是公子不会,他就大大方方的,没什么阴霾地笑着自斟自饮了,他一点都不怕的。”
顾瑾玉眼神一动。
他想到顾小灯仔细认真地把苏明雅的画全部烧完。
他能放下那四年喜爱吗?还能再次明媚无惧地喜欢其他人吗?
祝留给他打气:“反正我相信,主子你是有机会的!”
顾瑾玉振作些许:“那你还不快去?”
“去什么?”
顾瑾玉严厉道:“买话本。”
祝留:“……”
于是在这下雪夜,祝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夜真冒着雪跑到市集上去,搜罗了一大筐驰名已久的分桃话本,种类齐全,奔着让顾瑾玉学废的心一个劲采买。
买的快了,他便不小心买到了一些略微暴露的。
等把这一大筐话本带回顾家塞给顾瑾玉,祝留便以为大功告成,得意洋洋地把自己封为主子曲折爱情里的狗头军师。
结果顾瑾玉刚带着求知的神情翻开第一本话本,就僵化在桌前。
祝留拍自己的胸膛打包票:“是不是看到个开头就领悟到了何谓感人肺腑?这种东西就是要多看!多学!听我的准没错。”
顾瑾玉耳朵都红了,愤怒地用两根手指拎起那本春宫图册,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在半空中不停地甩:“感人肺腑?你自己有没有先过过眼的?这什么脏东西!”
祝留瞄了一眼心道不好,但这次没有一惊一乍,心惊胆战地扛住了顾瑾玉的怒火,故作头头是道地质问:“什么?我的天爷,主子你连这种都没看过?一大把年纪了就这么蹉跎?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周公礼书,这都不学你学啥?”
顾瑾玉懵了片刻,当真被唬住了,通红着耳朵,紧拧着眉头把那脏东西拿了回来。
随后他度过了打开新世界的一个时辰。
祝留内心爆笑如雷,还贱嗖嗖地过去问他的感悟:“怎么样,主子,学有所成了不?”
顾瑾玉面无表情地拎着几本看完的读物丢到炉子里,低头假装无事发生,只是通红的耳朵和脖颈暴露了什么:“看完了,记住了,通通给我烧了,一点痕迹都不许留下。”
祝留憋笑憋得想跳进炉子里去。
正抱着那些辣眼的图册毁尸灭迹,主仆忽然都听见响彻长洛的钟声。
顾瑾玉抬眼,一瞬正色:“洪熹七年结束了。”
祝留啧啧称叹,边烧书边感叹:“新年来了,又是一年,时间越过越快。”
“这钟声里应该有苏家的。”顾瑾玉想到了一些事,冷笑着看向窗外,“苏家那位病秧子宰相,今年又要大病一场了。”
深夜,皇宫中的高楼激荡着响彻四方的钟声,满城烟花绽放,苏家的佛堂里,却跪着一个与年节格格不入的素衣青年。
古钟之下,他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静静地听着端坐面前的大师的点拨。
“明雅,你等的那个人,回来了。”
苏明雅手里的佛珠停止转动,睁开双眼,瞳孔里慢慢凝聚了光彩。
他把佛珠戴回左手腕,和山鬼花钱一起,掩盖了左手上新旧交叠的伤疤。
“新岁吉乐。”他无声地默念着,“小灯。”

第57章
顾小灯除夕夜刚说想走,翌日就收到了花烬大爪子上的信笺,顾瑾玉想带他出顾家,在长洛里走一走,以及在信笺末尾小心问是否能来学舍看他。
顾小灯看到信笺时心里正一通燥,他昨晚的梦乡枕在远近不一的爆竹声里,原本是揣着一番好心情,结果新岁冬去,他在春来的新年里梦到了苏明雅。
梦里还在明烛间,苏明雅披着斗篷裹着他,一手写字,一手抱他,不时低头用下颌蹭蹭他的发顶。他一直打着盹蜷在他怀里,还梦到苏明雅俯身来同他接吻,一切都顺理成章。
这是个见鬼的梦。
顾小灯一起床就膈应不已,无名火在肺腑里悄无声息地燃烧。
有些东西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便容易变成习以为常的日常,感情也类似。
四年不是一日,他知道自己需得一点点剔除苏明雅占据在心海里的位置。
七年是两千日,苏明雅怎么看他这么个人,他不想知道,只是潜意识偶尔会浮出些只言片语。
苏明雅画了许多他的画,大抵也曾在某些欲壑难填的时候想起他的愚钝。
从前天真时,顾小灯可以忍受他不经意的高高在上,只要他的温和柔情不做假。如今定下心一回顾,冬狩变故不提,便是过往的诸多片缕,一回忆起来就好似百爪挠心。
顾小灯燥得喘不上气,自醒来时,苏明雅三个字便力压其他所有,稳准地牢牢压在他心口,有这么一座心头大山做比衬,其他人都显得可亲了不少,只是刚醒时生病,后头受七年穿越震骇,勉强才忽视了这如鲠在喉的脓疮。
不梦倒也罢了,昨夜半壶酒携醉入睡,一梦更厌。有讨厌的东西,他第一想的便是远远避开,可苏明雅不止不是东西,还是一口最大的浊气。
顾小灯把信笺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扭头喊奉恩他们过来,把顾瑾玉想带他出去的事说了说。
奉恩和奉欢斟酌他的神色:“那公子想出去走走玩玩吗?”
“我想啊,我还想像花烬一样插上翅膀到处飞,只是不太想看到顾瑾玉。”顾小灯把信笺捏成小球,和小配玩捡球,“今天又是开春新岁,按理一堆应酬难以避免,他现在应该更忙碌才对,怎么看起来这么闲?”
“这个,王爷既然能这么说,想来就不是空头承诺。往年确实新春热闹,但应不应酬,也全由他说了算。”
“王爷”这个称呼让顾小灯咯噔了一瞬,恍惚还以为是在称顾琰,只得适应这新变化。
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由他说了算啊……那我想去一个地方,不知道他能不能让我去。”
奉恩隐晦地说道:“公子就是想去皇宫,王爷也二话不说带你去了。”
顾小灯听了越发觉得顾瑾玉的小心小意是因着觊觎他一身药血,想哄顺他让他主动制药云云。
他眉头一跳一跳的,捏捏鼻子去书桌前写信笺,花烬炯炯有神地飞到窗台去,顾小灯笔一放下,它便急不可待地伸出大爪子候着。
顾小灯看它远飞,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闹心的,回头问奉恩:“葛东晨离开顾家没有啊?他不会真在东林苑过的年吧?”
得到这人真没走的消息,顾小灯气笑了:“什么人啊,过年都打秋风,真是臭不要脸,也没个顾家的样子,垃圾,垃圾!”
他一想到葛东晨私下不知几次对他的摆弄,早上吃下的饺子便想呕出来,又想到昨天医师面对他们的淡定,忍不住问了两嘴:“那葛东晨是经常和顾瑾玉打架吗?看他们的仇视样,似乎不是一时半会的,都是大人又都是大臣的,就这么无遮无掩地打到破相断腿,着实有些不体面。他们以前有这么深的私仇吗?还是这七年里积少成多地敌对起来的?”
“这等私下的斗殴确实频繁。”奉恩脸色复杂,“那位葛将军经常仗着武艺偷偷潜进来,屡屡被暗卫发现,王爷若是在府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过去打人了。他们的积怨更多是私仇,想来是因为他从前在私塾中欺凌公子,王爷每次碰到他都会变凶煞,那葛将军看王爷,也是一副恨不得杀人的模样。”
顾小灯眉尾轻轻一扬,顺其自然地问:“葛东晨怎么欺凌我的,顾瑾玉知道?”
“王爷若是一无所知,怎会对他恨之入骨,想来是觉得若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公子也不会坠水消失……”
顾小灯托着腮沉思起来。
花烬急吼吼地飞回顾瑾玉的窗前时,顾瑾玉正在闭门造车,罗列一个至关重要的大计划,该计划分为三大步,在他心里的拟名为保怜灯三部曲。
祝留天亮时被兴王府的人催着回去,临走时还热心地继续给顾瑾玉支招,连同昨夜一筐情爱宝典,让顾瑾玉脑子里塞满了不知所云的要点。
他尽量想在白纸黑字上铺开条理清明的逻辑,就像怎么做杀人任务、做平叛异族的计划卷轴一样,但事实上,他只是在手忙脚乱地胡乱使劲。
花烬的到来解开了他无从下手的第一步,什么计不计划的,在他和顾小灯之间毫无施展的余地。这场由单相思而起的爱情博弈里,他可以为顾小灯杀人放火,求生谋死,做尽一切合理与不合理的疯狂举止,但不管怎么样,他都需要被顾小灯牵着走。
顾瑾玉尚未注意到这本质,或许是他不觉得不好。倘若他脖子上有一条狗绳,他便想小心翼翼地塞到顾小灯手里。
见花烬的爪子上绑着信笺,顾瑾玉急忙摘下来,等看完信上寥寥的一句话,他凝固在了阳光下。
顾小灯写道:【我想去摘星楼的明烛间】
顾瑾玉看了一晚上的痴男怨男话本,脑子里顿时闪现出了数种破镜重圆的桥段。
于是他先小小地崩溃了。
顾小灯从学舍出来,牵着小配到东林苑的入口时,便看到了一个虽然身着华服但是难掩憔悴的顾瑾玉。
顾小灯上下瞅了他两眼:“大将军,大王爷,昨天晚上干什么了?青天白日之下,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不像个喜庆年节里的人物,倒像是个从黄泉底下钻出来的野鬼。”
顾瑾玉立即扯了扯笑容,语气温和地低头:“没有,只是守岁,读些闲书,我会让自己振作起来,不会让小灯看不顺眼的。”
顾小灯看他这谨小慎微伏低做小的模样,心想搁这还装,真是不拘小节。
他表情奇妙,心情更是微妙地刮刮鼻子:“你爱咋样就咋样,跟我犯不着,但你真的能带我去那地方?”
顾瑾玉的笑意变得有些艰难,顶着那张青紫淤痕未能完全消失的狼狈脸,有些可怜巴巴地轻声问:“小灯为什么想去那里?我知道,那是苏家的地方。”
顾瑾玉七年前就把明烛间炸了,但后来苏明雅一得势,就又悄悄地把摘星楼恢复如初。这几年里,他没少私下差人去毁那座高楼,但他前脚毁,苏明雅就能在后头重建。
“啰里八嗦。”顾小灯哼了一声,觉得他和苏明雅之间的事不需要和第三人解释,“你要是不能带我去就算了,我就当出来遛一圈狗,我回去了。”
说着他转身便走,顾瑾玉当即快步拦到他面前:“没有,你就当我随口一问。你如今身体才算好转,想去哪都好,马车已经备好了,我能带你去长洛的任何一个角落。”
顾小灯深吸一口气,心情更微妙了,只得先摁下不表:“那走吧!”
顾瑾玉同手同脚地跟在他身旁,满脑子浆糊不知如何搭话,比顾小灯手里牵着的小配还不如。
顾小灯话多些,跟着小配不时轻快地蹦跶,跳脱得很,想到哪一处就讲哪一点:“顾瑾玉,我很喜欢你的狗儿子,过一阵子我去找我哥,我能把小配也一并带走吗?”
顾瑾玉心头突突直跳:“……好。”
“小配能出得了远门吗?”
“当然可以,当初我去北境把它也捎上了,它甚至在北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牧羊。”
顾小灯便弯腰去,温柔地摸一摸小配兴高采烈的狗头:“不愧是乖崽,真聪明。”
顾瑾玉盯着他那只手出神。
顾小灯问了一些带狗远行的注意事项,紧接着回头看他,毫无过渡地追问:“所以你真没想拘着我,不反对我去找我哥?”
顾瑾玉毫不迟疑地摇头:“我没有想关着你。前头不告诉你,是怕你病中多忧思,我一点也不希望小灯讨厌我,我已经够让小灯嫌弃的了。”
顾小灯:“……”
不知怎的,他觉得顾瑾玉说话特别茶里茶气,这么一个大个子在他面前低头卖可怜,惹得他有天大的火、天大的算账心,都有些发泄不出来。
他纳闷地挠挠头,干脆直接给他来个大的:“你是不是在这七年里知道我是个药人了?”
顾瑾玉身上的气压瞬间变低,神情一下子变得肃穆,低头认真地哄他:“小灯,在我面前可以提及,到了外面,在任何人面前你都不要再提及此事,这种体质只会给你招来无尽的祸患,尤其是你将要去的江湖。”
顾小灯看他那满脸认真,不像是要利用这一点做文章的模样,一时之间他看不出什么破绽,便捏捏鼻子:“行吧,这个事太复杂,往后有时间我再和你掰扯。”
顾瑾玉点头:“我们有很多时间。”
顾小灯冷不丁地问了他另一个要害:“那我再问你一件事,葛东晨以前欺凌我,你是从前就知道,还是这七年里才发现的?”
顾瑾玉瞬间愣住了。
顾小灯观察着他的表情,点点头:“看来你是从前就知道了。”
他恼得眼睛越发黑嗔,朝顾瑾玉捏起了一个拳头:“你这个混蛋……所以你一直在旁观,看我出丑,看他摆弄我?我直到冬狩才发现他的面目,你一早知道却不提醒我?!”
顾瑾玉舌头打结,赶紧解释和道歉:“你入书院时,我在外州,回来后才知道他鼓动私塾中其他人一并孤立你,那时将发簪送给你,想护你在私塾中的太平,可是、可是后来我再找你,你到了苏明雅的竹院里,那时我想,你在私塾中的生活便不需要我插手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能尽早戳穿那混账的真面目。”
顾小灯涌上心头的怒气哽住,既为他口中的事情震惊,也发觉找偏了发怒的对象。
四年私塾,葛东晨不知摆弄了他多少次,那时候和他最亲近、最亲密的苏明雅,在做什么?

顾小灯和顾瑾玉从东门出发前往摘星楼的时候,苏明雅正在去往顾家的路上。
他安静地在马车中拨着佛珠,身前坐着一个少年,每一寸骨肉都几乎贴着顾小灯的模样长,身形极其相似,只是脸再怎么仿、怎么调教都难以拟形,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苏家有远胜顾家的调教本领,洪熹三年新春,苏明雅左腕被某人所割,因自主弃疗未能及时救治,险些失血过多而暴毙。自那之后,苏家为了唤出他的生志与生趣,每年都会养出四个人,仿着顾小灯从十三到十七的模样养,而后送到苏明雅面前。
连同最前头的苏小鸢一起,苏家想用这些形不全态不似的模仿品吊着他的赖活。
苏明雅有无生趣看不出来,苏家内部的其他主子只知道,苏明雅的生志是佛堂中的九禅大师点出来的。
洪熹三年正月二十九,苏明雅在佛堂里度过弱冠生辰,重病一场,但随后便不再拒生,并且亲手接过了调教模仿品的事,从此每年,他身边都放着一个十七岁的模仿人,隔年继续换,像是为着什么到来而做准备。
今天随着苏明雅出行的少年,是第一个没在新年就被换下来的。
遮去这少年的脸,端看身形,或可与顾小灯抵个以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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