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他过去之后,立马趴上窗台,“江橘白又要打谁?”
正好有个男生要进教室,江橘白抓住他,对方被吓了一跳,一回头认出是江橘白,惊吓值直接成倍增,“你、你做什么?我又没、没惹你。”
“帮我叫一下徐文星,”江橘白松开他,看着对方跟脚底下安装了弹簧似的跳了出去,抿抿唇,“谢谢。”
“?”男生搓了搓手臂,“我马上帮你去叫。”
他逃进教室,“班长,江橘白找你!”他叫完了人,继续往徐文星的方向走,到了徐文星面前,他低声道:“他有可能是来找你麻烦的,要是他打人,我们帮你叫老师。”
“没事,我跟他是朋友。”徐文星拍拍同学的肩膀,走了出去。
江橘白看见那个男生如惊弓之鸟一般同徐文星说话的时候,就有点后悔过来了,但已经站到了人家教室门口,再掉头走显得玩不起。
他大大方方地受着1班里那些恶意和善意掺杂的视线,直到徐文星走了出来,“你找我啊?”
江橘白把揣在校服口袋里的试卷掏了出来,“有几道题想问问。”
听见江橘白说是来问题的,徐文星表现得很是惊喜,“可以啊,哪几道,我帮你看看。”
47分的试卷断不可能出现在1班人的手中,徐文星也好多年没见过47分的试卷了,但看见江橘白好像觉得自己这个分数还不错,徐文星也没说什么。
“我现在先帮你讲几道简单点的,课间时间不够,等会午休吃完饭我给你接着讲剩下的。”徐文星推了推眼镜,徐徐说。
江橘白没意见,“好。”
徐文星转身回教室就近找同学要了支笔,走出来又跟江橘白两个人就近趴在阳台上看起了题目来。
1班的人纷纷趁两人背过去后张望个不停。
“居然是来问题目的?天啊,那真的是江橘白吗?”
“他们怎么认识的?八竿子打不着啊。”
“班长不会是被霸凌了吧!我们班长那么和蔼可亲,风韵犹存……”
“江橘白应该不会搞霸凌吧,他跟我们好学生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上课铃响了,徐文星才把笔还给了江橘白,“上课了,中午继续。”
江橘白接了笔,“谢谢,中午我给你打饭。”
“没事,举手之劳,给你讲解的时候我自己也能再巩固一遍,”徐文星看着江橘白笑起来,“虽然现在才开始学有点晚了,但你挺有天赋的,比我们班好多人都聪明。”他后边半句压低了声音讲。
江橘白笑了一下。
“那我先回教室了,你加油。”徐文星说道。
江橘白转身往末班的方向走后,徐文星又出现在他们班教室门口,他轻轻倚靠在了门框上,看着江橘白的背影。
对方不是挺有天赋,是天赋异禀。几乎一点就通,不像其他人频繁地追问为什么,讲一遍他就能懂,让人教起来毫不费力。
而且江橘白性格也跟外表看起来不一样,看着冷漠,其实不然,认真思考的时候,小动作特别多,撇嘴、挤腮、掰手指头、掐手心,咬唇…本质是个很可爱的男生。
“班长,你还敢跟江橘白打交道啊,你不怕他打你啊,”第一排的男生伸长了脖子,“他脾气好坏。”
“还好啊,你们以貌取人了吧。”徐文星说。
“到底谁以貌取人啊,班长你怎么也跟那些女生一样!”
中午,学校里的人看见江橘白和徐文星走在一起,还一起在食堂吃饭,一个个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了。
这两个人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江橘白的心里只有做题,他心情不错,虽然徐文星客气拒绝,江橘白还是在窗口用饭票给徐文星买了杯果汁。
“你们那边的橘子还是很好的,就是没有什么好的渠道。”徐文星看着杯子里被榨开的果肉,说道。
江橘白没说话,他不会做生意。
反正不管江家村怎么做,都做不过徐家镇,最后还是纷纷跑去到徐家镇打工挣钱。
所以徐家镇很多人都瞧不上江家村,哪怕是平时,对着江家村的人也带着隐隐的倨傲,认为江家村现在是靠着徐家镇吃饭,多多少少要讨好他们才行,有些人也真的会讨好徐家镇的人。
“对了,”江橘白忽然开口,“徐栾活着的时候,是怎样一个人?”
“徐栾?”徐文星没想到江橘白会主动提起徐栾,“为什么要问徐栾?”
上回徐栾的葬礼,徐文星看江橘白也是跟着他妈一起,应该是不认识徐栾的,而徐栾还在世的时候,也从不曾提起江橘白,谈不上认识,更不是朋友。
“他成绩不是很好么?我问问。”江橘白用筷子一颗颗挑着菜里的花椒和姜片,他不吃一切调味品,除了这两样,还有很多。
譬如大蒜香菜香葱胡椒芝麻。他不喜欢看这些调味品混在正常蔬菜里面,总觉得随时有可能把它们吃进嘴里的感觉很惊悚。
“徐栾这个人啊,”徐文星喝了口果汁,像是想了想,“我跟他从小学开始就是朋友,到了初中关系就更好了些。”
“他性格比我的性格还要好,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他家境很好,父母感情也很好,只是他妈身体好像特别差,而且看起来的年纪和实际年龄不太相符,他妈应该只有三十多岁吧,但看起来却像五六十岁的,可能是因为被什么病摧残的吧,不过还是没影响他父母的感情,徐先生非常爱她。”
“他长得如何,你应该听说过,学校里应该也见过吧,不管什么活动的主持人都是他,几次开学典礼的发言也都是他,升旗手也是他。”
“他的成绩我上次好像跟你提过,是当之无愧的学霸。”
“徐栾这个人,我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缺点,如果有的话,可能就是他运气不够好,这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
江橘白静静地听着,他没听过,也没见过,他的印象里完全没有徐栾这号人物的存在。
他第一次见徐栾,就是在对方的身体只剩余热的时候。
再见就不是人了。
“不过对徐栾来说,我觉得……”徐文星想了想,笑中带泪,“能不再活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为什么?”江橘白下意识问道。
“因为在他去世前的几个月,他便总是头痛,可是去医院查,又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头痛使他睡不好觉,但是头痛居然一点都没影响他的成绩,他可真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去世前一个星期,他跟我说他感觉胸口疼,我陪他去医院做了心电图,是正常的,后来他的死因好像是心搏骤停?其实我有点后悔,身为他最好的朋友,我当时应该押着他去市里看看的。”
“生死由命,”江橘白淡淡道,“他死了,未必就比活着差。”
令江橘白好奇的是有关徐栾另一件事情的,有怨才会生鬼,既然徐栾生前幸福得无人能比,他既然不知道自己的死因,又从何而来的怨?
但这个问题他除了和江祖先探讨,也没法拿去问徐文星。
“对了,今天晚上是徐栾的三七,他家应该很热闹。”徐文星含着吸管,若有所思说了句,“如果不是在学校里出不去,我应该去看看。”
江橘白不喜欢这个词,尤其是跟徐栾有关。
晚上快上晚自习了,天将将黑,像罩在学校上方的一层黑纱,幽暗,密闭。
陈白水提前来了教室,没进,他敲了敲窗,“江橘白,你妈来学校了,你现在下楼。”
江橘白放下笔,把试卷和资料收了起来。
吴青青穿着一身黑衣服站在教学楼底下,还精心梳了头发,她双手交握在肚子前,神色看起来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焦灼。
她一看见江橘白就小跑上去,“你阿爷让我来的。”
江橘白不明所以,“怎么了?”
“那个,”吴青青脸上的焦灼和不耐更甚,但又含着明显的胆寒,“还不是你阿爷帮你跟那东西做的契,他跟我说了,跟你做契的那个东西,是徐栾!”她声音越说越大,差点没压下去。
江橘白拽着她走到了花坛边上,“他还说什么了?”
吴青青完全听不进去,在原地跺起脚来,“怎么会是他?我以为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个东西,那个孩子明明很好,怎么会这样?”
徐栾给吴青青的印象很好,好得不能再好,尤其是在徐美书的滤镜下。而恶鬼,恶鬼是个什么东西,那会要她儿子的命!
但现在,这两者被绑在了一起,成为一体,吴青青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江橘白问道。
少年的不紧不慢让吴青青愣了片刻,片刻后,她冷静下来。
“那不是,他让我来带你去徐栾的三七,说别人可以不去,你得去。”吴青青虽说看江祖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一碰上紧要事情,她生怕漏掉对方的一个字,语速比平时慢许多,“本来七个七日你都得去,但头七和二七那时候你不是生病了吗,是可以被谅解的,但后面四个七日不能再落下了,尤其是三七和尾七这两个大七祭。”
江橘白下意识就想问为什么要去,但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回去了。
他还是不要明知故问了。
“那现在走?”江橘白说。
“当然得现在走!”吴青青抓着江橘白的胳膊,边走边说,“我已经帮你给陈老师请过假了,等参加了徐栾的三七,你晚上可以回家住,明天再回学校,不然跑来跑去太累。”
她又念叨起来,语气听起来没刚刚那么紧张了。
“你阿爷应该一早就告诉我,我要是早知道徐栾居然就是跟着你的那个……东西,我就不夸他了,”吴青青还是以自己孩子为先,“你说,他活着那么懂事,怎么死了还变坏了呢?”
吴青青不懂神神怪怪,也不理解,她只知道,有这么一只恶鬼跟着自己儿子,那自己儿子这辈子都不得安生快活。
江橘白沉默不语,在校门口,他戴上挂在电动车前面的头盔,骑上车座。
吴青青也扣上帽子,坐到江橘白后面,嘴里还在念叨,“你们好歹也是一个学校的,他应该不会害你吧?”
“你们差不多大,让他当鬼父,他怎么肯答应的啊?”
电动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后视镜里照出江橘白面无表情的脸,“你应该问我怎么肯答应的吧。”
吴青青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过后,她叹了口气,"唉算了算了,是徐栾总比是不认识的要好。"
“……”
“鬼不会跟你讲情分。”更何况,江橘白跟徐栾之间又没什么情分。
“你跟他好好聊聊嘛,你们一般大,找找共同话题,把关系搞好先,让他以后千万千万别动害你的心思,”吴青青滔滔不绝地说道,“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你有求于人的时候,不要板着脸,要多笑笑,态度好点,那样别人才会答应帮你,你说话那么硬邦邦的,光长得帅有什么用?看着就讨嫌!”说着说着,她在后边差点发起火来。
“……”江橘白懒得跟吴青青解释人和鬼的区别,“知道了。”他随便搪塞了两个字给吴青青。
电动车一路开到了徐家院子外面那条路的路口,头回来摆在路上的那些花圈还在,甚至比头回看见的还要多,中间只剩下了一条狭窄的小道给过。
车过不去,哪怕是电动车都不行,吴青青下了车之后,江橘白把电动车骑到围墙边上停好,自己也下了车。
路上被黄白两色的纸钱铺满,像踩在海绵上。
江橘白依稀能听见院子里面的歌唱声,咿咿呀呀,浑浊不清,但有音有调,不难听。
“跟鬼叫一样!”吴青青知道了徐栾是鬼,便觉得这徐美书家也不干净,更何况这还是徐栾的三七,她攥着江橘白的胳膊,没了在路上时的气焰。
院子里准备了一个道场,办的是法事,正中间放着桌案与贡品,徐家财大气粗,用了整只的羊和整只的鸡鸭当贡品,水果蔬菜不计其数,其后则是徐栾的灵位——爱子徐栾之神主。
招魂幡在烟雾缭绕中轻轻晃动,幡的左右两侧飘带写着“金童引上驾白鹤登天”“玉女送下乘贵轿入府”,中间则写着“西天路引魂幡”。
而坐在蒲团上的三个身影左右两个穿藏青道袍,中间则身着明黄袍子,用木簪束着头发,嘴里含含糊糊吟唱着。
他们各自的面前都放着一只瓷盂,盛着清水,手边则摆着各自的法器。
中间穿明黄袍子的法器是一把七星剑。
看着眼熟。
认出来了。
是江祖先。
难怪吴青青说像鬼叫,江橘白本来以为吴青青是因为害怕才这么说。结果是因为做道场的道士是江祖先。
江橘白站在靠后方的位置,天已经黑下来了,四周都燃起了灯,用的是白蜡烛,火苗成群地摇曳,看着像闪烁的鬼瞳。
他看着不远处的灵位,根据他从江祖先那里了解到的,无子女由父母安葬的子女,要么没有灵位,要么就只能刻爱子之灵。
年轻的子女下葬后三年,灵位上面的之灵必须得修改为之神主。
但徐栾这不刚死没多久?
江祖先的半瓶子水是越来越少了,居然连这种常识性的错误都能犯。
“来了?”江祖先忽然幽幽地转过了头,他朝香炉的位置抬起下巴,“去给他上柱香。”
江橘白拿下吴青青的胳膊,一言不发地走到灵位前,他从旁边拿了一炷香,在蜡烛上点燃,接着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少年穿着校服,跟周围穿着深色衣服的众人格格不入,而且他跟徐家也没有沾亲带故,和徐栾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却是今天法事上第一个给徐栾上香的人。
众人看着江橘白的眼神很是复杂,一个野里野气的孩子,竟还对徐家有了功。
中场休息。
“我靠,你说我的八字能让徐栾走得更安心,这种话你也敢说?”江橘白看了眼围在桌子边上乐呵呵吃着饭的那些人,压低声音。
江祖先拽了拽自己有些大的袍子,“不然我怎么让你参加徐栾的头七?你没看见,来的人全是徐家自己的人。”
江橘白扬眼看了几秒钟,确实没有外人。
“徐美书怎么会请你?”照徐美书平时的排场和讲究的程度,要请也是专门从有名的道观里请,请江祖先?开什么玩笑。
“你这是什么语气?”老人不满,“你在学校这几天,我在家操作了几手,我先是让你妈拿钱去买通几个人让李家村那个吃肉的和尚游荡到徐美书家,论起阴八字阳八字,让那和尚编了一出你的八字能安徐栾的魂,为了让我们答应让你来,他自然得讨好我。这不,就把我请来给徐栾做场法事。”
江橘白听完,默然半天,“老骗子。”
“这哪里是骗子?”江祖先不以为然,“这是计谋,策略!”
“你现在去吃点东西,吃完东西,就去致祭读祭文。”江祖先接着说。
“为什么又是我?”江橘白感到头疼。
“你是他儿子,你不去谁去,我去?”
“……”
葬礼已经完全过去了,七日祭不用像葬礼那几天大操大办,可徐家不缺钱,哪怕只是个三七,也办得照样体面隆重。
江橘白吃上了李小毛那天念念不忘的大螃蟹,没有想象中好吃,没有味道的蟹肉,沾了酱汁也还是很一般的味道。
可能是因为少年吃不惯海鲜,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
用完晚饭,便到了头七念祭文的环节,祭文是提前请人写好了的,直接递到江橘白手里。
江橘白拿着祭文,走到道场中间。
他往前数十几年只公开念过检讨,念祭文是头一次。
在场的众人只以为他是因为八字关系才有资格念祭文。
但只有江橘白自己和江祖先知道,他站在这里给徐栾念祭文顶着的身份是孝子。
第24章 三七2
江橘白将手中的祭文展开,他张口念道:“兹二零零八年十月十一,徐栾因病骤然离世,年十八岁零六个月二十三天。众亲悲痛万千,特致此悼念祭文,泣于慧子徐栾三七灵前……”
底下传来低泣声,大部分都是与徐栾年龄相仿的人,都是堂表兄弟姐妹,交流比较多,感情也更深,难以抑制的泪如雨下。
江橘白没什么难过悲痛的感觉,但看着长篇大论的称赞之语,他心里也难免感到些许可惜和感慨。
若是他没见过徐栾,他可以说祭文里的内容夸大其词。
可他见过,并且知道徐栾比祭文里描描述得更加完美,徐栾本身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鬼?
江橘白视线在扫过底下一个个人的面孔时,忽然顿住,连带着声音也卡了壳。
人群里面,徐栾好像也在里面。
他没像其他人低着头哭,别人都在为他哭,他不用自己为自己哭,所以他看起来像是在认真聆听着祭文里的内容,并且还一直在看着站在道场中间念祭文的江橘白。
一瞬间,江橘白身体里像是被灌满了冰,从嘴里,他声音打着颤继续往下念:“年轻即殁,物在人亡,人间最悲,白首送黑,呜呼哀哉。”
风从侧面吹来,招魂幡被吹得呼呼啦啦作响,徐栾在人群之间却在人世之外,他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在膝上,面白如纸,眼下一缕猩红,眼底漆黑。
隔着老远,江橘白都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迎面扑来的森然寒意,对方始终坐在人群中间的位置,江橘白就在最开始看了一眼,就赶忙又低下了头,快速念着手里的祭文。
七个七日祭是人死后的七个回魂夜,难怪江祖先怎么都要把他带来,要是他无事没来,徐栾来了没看见他,谁知道徐栾会做出什么?
念完整篇祭文,江橘白已经满身大汗,他一抬头,吓得差点叫出了声——徐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眼前。
徐栾的五官比在远处看时居然要变得模糊,像融化开了的纸与墨水,表情就更加的难以捉摸。
但江橘白能感觉到,徐栾在看着他。
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浑身的骨头像是在对方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僵死住,他动不了一样,也不敢动。
江橘白被徐栾身周的鬼气给罩着,不远处,一抹明黄飞速跑来,老人直接穿过了徐栾的身体,拉住了江橘白的手腕,往旁边走,“我给你做了顶孝帽子,我带你去戴上。”
江橘白感觉自己是被拖着走的,而徐栾的眼睛一直如钉子一般钉在他的后背,火燎燎的,泛开疼意。
他头上被江祖先戴上一定白布缠的三角斗帽,戴了几秒钟,他直接从头上拽了下来,“怎么还要戴孝?”
“当然得戴,你待会儿还要守夜,赶紧戴上,”江祖先重新把帽子盖在了少年头上,并且不停朝刚刚道场的中间位置张望,老人目光肃穆,“徐栾是不是来了?”
“你看见了?”江橘白意外道。
“你真当你阿爷是个破罐子?破罐子也有二两瓦,”江祖先说,“我在旁边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你的脸都白了,从小到大也么见你怕过什么,恐怕也只有徐栾了。”
“也不是怕,”江橘白在乎面子,“是畏惧。”
“有区别?”
“怕是主观,畏惧是客观。”
“瞎扯。”
头上的斗帽被用细麻绳在脑后扎紧,放眼看去,就只有江橘白一个人戴了孝。
江祖先继续去诵经了。
而院子的另一边搭着一个宽敞华丽的戏台子,这也是三七夜仪式的一个部分,为了使亲人的离世变得不那么令人悲伤,为了安慰死者的灵魂。
戏台上表演的节目是“弄铙”,其实也就是杂耍,一个接着一个往天上丢圆圈,最后用嘴一个一个衔住。下面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吴青青坐在江橘白旁边,不停左右张望,没心思看弄铙,她搓着手臂,“我现在总觉得徐先生家里阴森森的。”
“小白,这以后可怎么办呢?”她抬眼看见了江橘白头上的孝帽,遂又犯起愁来,“你阿爷说这个契,必须得取得做契双方同意才能解,你要不跟徐栾商量商量,让他同意解契,反正你现在也看不见大部分脏东西了。”
吴青青:“你们好歹也是同学,他不能连同学的面子都不给吧。”
“……”江橘白沉默片刻后,说,“人死了就跟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了,只有人和人之间才会讲情分,鬼比我们更讲究规矩秩序。”
“那你们是同学啊。”
“他现在是鬼。”
吴青青哑了声,愤愤看向远处。
明亮如昼的徐家堂屋里走出来一个看起来将近六十岁的女人,她边走边用手里的纸团沾着眼泪。
她朝着吴青青江橘白母子俩而来。
吴青青飞快给江橘白介绍了人,“徐栾他妈。”
江橘白本来漫不经心的,一听见和徐栾有关系,立刻就正襟危坐。
江丽泓是徐栾他母亲的名字,她穿着一袭黑色的长布裙,夹着缕缕银丝的长发挽在脑后,脸色十分不好,皱纹在脸上一道道横陈着,或深或浅,比积年累月在山上上工的看起来更显老态。
如果徐栾长得跟她看起来有六七分像,江橘白甚至能以为江丽泓是徐栾的奶奶。
因为不仅仅是面容上的,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很是差劲,虚弱得像是迎上风便能就地倒下。哪怕是江祖先,看起来都要比精神抖擞。
“青青,”她声音居然十分温柔动听,“我给你找了房间,你要不要先去睡觉?”她没问江橘白,都知道江橘白今天晚上是睡不了了。
吴青青哪儿放心得下江橘白独自守夜,立马就要拒绝休息,被江橘白推了一下,“你去睡,我没事。”
在江橘白和江丽泓的共同游说下,吴青青才不情愿地起身,不放心地叮嘱少年,“要是有事,你一定叫我啊,一定叫我!”
“知道。”
江丽泓领着吴青青进屋里去了,吴青青一步一回头,江丽泓在大门口也回了一次头,她朝江橘白轻轻点了下头,莞尔一笑。
怪怪的。江橘白心里想道。
夜慢慢深,道场也慢慢回归安静,两个道士先去休息了,江祖先陪着江橘白坐了会儿也走了,“一定把铜钱戴好,不要摘下来。”老人严厉地嘱咐。
厨娘是最后走的,走之前还给江橘白煮了一大碗鲜虾冬笋面,江橘白拿着筷子把面吃完后,根据厨娘说的把碗送回厨房。
再回到院子里,真就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立在院子里的数面招魂幡,两侧飘到左摇右晃,香灰被卷出香炉,纸钱满地都是……
有许多人在的道场正义凛然,现下没有人了,道场像地狱大门打开前的征象。
一楼的灵堂已经撤了,花圈也全都挪走了,连之前放在棺椁两侧的椅子也都搬走了,靠着墙的位置,放着一张单人床,是给江橘白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