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的寒冷,僵直地站在那里看着。
谢折风刚才便一直看着安无雪,即刻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这人皱眉:“你怎么了?”
安无雪没有应声。
谢折风说:“拿好养魂树精,莫要耽误正事。”
这人以为他是伤口疼了,抬手触上他受伤的左肩,指尖灵力一动,就要覆上。
冰寒灵力刚起,安无雪这回切实得冷得一个激灵,赶忙撤开几步。
“你……”
“我冷。”他说。
谢折风一愣。
前方,云尧的魂魄已经越来越虚弱了。
落月峰犯了大罪的弟子进来都不一定能走得出去,更何况是一个身怀浊气的魔修呢?
他的渡劫期还是吸收浊气的那一刻硬生生拔上去的。
他支撑不了多久了。
云尧一动不动地挂在符文环绕的锁链之下,低着头,气若游丝。
“沓……”
“沓沓……”
长靴踩着地上终年不化的霜雪而来。
男人一袭白衣,缓步走到云尧面前。
谢折风?
谢折风怎么突然过去——
安无雪转头,却发现谢折风仍然站在自己身侧,对另一个“谢折风”的出现并无意外之色。
他又看回去,见云尧面前也有一个谢折风。
——那是两百年前的谢折风!
两百年前……出寒仙尊来苍古塔干什么?
当年的谢折风站定在云尧面前。
这人低声问:“你冷吗?”
没头没尾的。
云尧恍惚中,点了点头。
“……有多冷?”
谢折风站在细窗旁,看着结界外的天光。
云尧低着头,笑了一声,语气温和:“道友既然站在这……怎么问我冷不冷呢?”
“我……”谢折风喃喃道,“我感受不到了。”
长生仙不受世间凡俗禁锢,已经再也体会不到苍古塔的冰寒。
云尧再没说话。
谢折风在细窗旁站了一会,走了。
他们一个一直望着别处,一个气若游丝地一直低着头,谁也没见着谁的样子。
没过多久,云尧彻底撑不住了。
他生在照水城,长在云剑门,自小便是同辈中最年长最沉稳的那一个,最终却带着一身冰霜与浊气,长眠于苍古塔顶层。
他死了。
又是一片漆黑泛过,不知过了多久。
云尧记忆的视角居然重新亮了起来。
——是云舟。
云舟竟然捏了个和云尧生前一模一样的傀儡身体,又找到了云尧的一缕残魂,将残魂放置于傀儡当中。
死在苍古塔的魔修,不论是身体还是神魂,都会逐渐湮灭。
云舟只能找到最后一缕残魂,残魂在傀儡身体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点动静也没有。
云尧的残魂能隐约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可他只有最后一点执念在,浑浑噩噩的,既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欺负你了,你能再对我笑一下吗?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没有回云剑门,我也没有把镜妖带去落月峰,我一直在找你。如果你醒了,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好不好?”
“今天东沧海的浪潮好大——以前你经常趁着浪潮大,带我去沧海旁,说我平时只注重修为和剑法,不练身法,早晚有一天要在身法上吃亏。你让我在浪潮中多修研身法,我总是敷衍你,今日不敷衍了,你教教我?”
“我翻了好多古籍,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人死如灯灭,残魂不是生机。我不信……”
“……”
云舟隔三差五地来看云尧,每次来,总是带上一大堆和神魂有关的天材地宝。
但这些全都没有用。
他自言自语久了,逐渐觉得无趣起来。
他开始控制着傀儡的身体,模仿着师兄的性情,自己同自己说话。
“……师兄,你再和我说句话好不好?我求你,算我求你……”
“我什么都不要了……”
又是几度春秋。
这一回,云舟脚步匆匆,神色之中满是期待。
他对云尧说:“师兄,我查到了,落月峰有一株天地至宝养魂树,是仙尊费劲力气找来的,养魂树中有养魂树精,可勘破魂灵、滋养魂魄。”
“只要我能拿到此等至宝,你的残魂就能恢复如初。”
记忆中,场景一转。
云尧的傀儡身体在照水城等了一会,只见云舟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是宿雪。
宿雪本人似是很安静,乖乖地跟在云舟身后,没说什么。
安无雪不由得提起心来,担心谢折风看出真正的宿雪和自己的不同。
好在云舟也不想外人看到自己和“云尧”之间相处,把宿雪带来之后便将宿雪安置在另一间房。
他对云尧说:“师兄,仙尊曾亲往一处浊气失控之地,不知去查了什么。我机缘巧合,打探到仙尊是在探查一个人是否来过那浊气源地。我找来的这个凡人,他和仙尊在意的那个人很像,只要我把他带去落月峰,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混进去。”
安无雪听着,立时明白,谢折风是在打探上一世的他的行踪。
他陨落之前染上了浓厚浊气,如何染上,他还没来得及告知谢折风,便已经死在了出寒剑光之下。
如此浓厚的浊气,非寻常之地能够拥有。
谢折风这是在查当年他是如何入魔的?
那可真是无用之功。
致使他入魔之地,已然不复存在。
出寒剑尊就是找上成千上万年,也不可能有所进展。
云尧的记忆中,云舟又说:“当年师父让你受刑,你很疼吧?我为你出气了,我杀了师父他们,但是你放心,我知你素来疼爱云皖师妹他们,我把他们藏起来了。我混进落月峰,只等落月峰知道云剑门灭门的消息,我就可以以云剑门弟子的身份,请求仙尊拿出养魂树精彻查。到时候,养魂树精出了落月,我再想办法抢过来。”
随后,云舟控制着云尧的身体,带着宿雪,三人一同上了落月峰。
至于那个最初被云舟降服的镜妖,便留在云剑门,助他维持幻境。
至此,云尧残魂的记忆方才彻底终了。
安无雪手中,养魂树精的金光一闪一闪,逐渐暗了下去。
他明白了云尧的执念所在。
四方光景大变。
他和谢折风又回到了云剑门,云尧的身体在他面前,仍然安静地闭着双眸。
下一瞬,云舟急促的嗓音传来:“把师兄还我!!!”
他们于残魂的回忆中眨眼百年,其实不过一瞬间。
云舟紧握灵剑,再度提剑杀来,渡劫中期修为显露无疑。
周遭灵气沸腾,疾风摧折四方长柏,随着暴起的灵力一道直逼安无雪而去!
谢折风蓦地回神,眸光轻瞥,双指并拢,灵力凝结。
春华尚在剑鞘之中,一旁长柏之上,一支细枝逆着风流,裹着冰霜,眨眼间竟是以区区结霜的树枝挡住了云舟的倾力一击!
云舟浑身一震:“你不是渡劫初期——”
话未说完,剑气已至。
飒飒风声中,谢折风分明并未执剑,剑光却好似无处不在。
谢折风没有将出寒剑带出落月峰。
可安无雪站在一旁,感受着冰寒灵力激荡四方,上一世陨落前那彻骨寒凉仿若自心底蔓延。
这人曾经也是这般,抬手间唤出剑光入他心口,诛杀他这个罪有应得之人。
当时的他,在谢折风眼中,和此时的云舟又有何区别?
可这人却在无情道圆满登仙之后、在他已经尸骨无存了足足千年的此刻,留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炉鼎在身边。
思绪不自觉被牵扯到此处,他只觉得剑光刺目,冷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赶忙挪开眼。
灵力一阵一阵荡开。
镜妖的本体都在震荡中彻底四分五裂,碎得到处都是。
安无雪目光落于别处,佯装紧张,实则心下只有困惑。
刚才打镜妖便花了许久,眼下对付云舟居然也没有一击毙命。
谢折风化身修为不高,可谢折风不是可以动用神魂修为吗?为何既不以灵力灌注春华之上出剑,又不以仙者境界的神魂击溃对手?
不多时,只听云舟又惊又怒又慌:“你不是普通的渡劫期修士,你究竟是谁!?”
谢折风冷冷道:“我归山那日,落月护山大阵给我传来异象,养魂树精彻查诸峰不曾有果,唯独没有查过霜海——你早已暴露。”
此言已算是表明身份。
云舟不可置信:“仙尊!?”
他后撤几步,却又瞧见云尧仍在安无雪身侧,咬牙,再度道:“不,即便你是仙尊,你也不是‘仙尊’……”
他看出了谢折风化身的实力未达仙者境界,剑尖划破指尖,凝出本命精血于剑锋之上!
刹那间,云舟一头乌发转灰,甚至冒出几缕白发。
他以寿数为咒,要同谢折风硬拼!
谢折风面不改色,问他:“你如何寻到云尧残魂,又是如何造出与云尧生前无二的傀儡?”
云舟不答,径直攻来。
谢折风手中剑气凝现,抬手间,不费吹灰之力地隔开了云舟和安无雪。
安无雪趁着他们二人交战,借着养魂树精的能力,同云尧那仅剩本能意识的残魂交流着。
他在确认云尧的残魂执念。
待他再度转回头看去时,云舟已被谢折风凛冽灵力掀翻在地,扶着灵剑,嘴角满是鲜血,似是无力起身。
可他仍然用尽全力,抓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又是吐出几口鲜血,浑身发抖着站起来。
他衣衫褴褛,身上满是剑光划破的伤痕,头发白了大半。
方才以精血透支的修为彻底散去,云舟面如白纸,竟是仿佛须臾间苍老。
他已经注定了功败垂成。
眼下这幅匍匐在地起不来身的样子,哪里还有云尧记忆中那个树下舞剑的少年的影子?
“把师兄还我——”
他还是说。
安无雪捧着树精,平静地说:“还你又如何呢?”
他这话似有别的意味,正待出手的谢折风动作轻顿。
云舟一愣。
安无雪垂眸。
他勾动树精灵气,又有云尧残魂意愿的配合,不费吹灰之力地勾出了云尧那微薄的残魂。
养魂树精金光的笼罩之下,残魂不但没有变得凝实,反倒逐渐稀薄了起来。
竟是眼看就要消散。
安无雪嘲弄般笑了一声。
“你看明白了吗?”他问云舟。
云舟怔愣着,谢折风反而先一步脸色突变。
“残魂就是残魂,修士身死魂灭才有残魂,这本就是陨落之兆,哪有什么养魂树精滋养残魂的复生之法?”
“养魂树根本不能起死回生。”他说,“云舟,你即便是找到了残魂,即便是抢到了养魂树精,也是白费功夫。”
“你的师兄死了,彻彻底底地死在了两百年前。”
梦幻泡影罢了。
云尧的残魂本来应该在两百年前便逐渐消散的,可云舟硬生生找到了最后的残魂,又将残魂凝聚在傀儡之上,反而导致云尧生了执念。
他模模糊糊不知世事,唯一念想,便是让云舟放过自己。
他只想死得瞑目。
云尧不愿再望不到头一般待在这具身体里、待在云舟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云舟为了那完全不可能的复活的指望而执迷不悟,妄造杀孽。
安无雪心下叹了口气。
他也是当过师兄的人。
云舟走到如今害人害己的地步,云尧这两百年看着有多煎熬,他感同身受。
如今他用养魂树精带出过往,看明白了云尧执念,便助云尧残魂离开傀儡的身体。
他知道以宿雪的身份,如此轻巧熟练的运用养魂树精,多半会引起谢折风注意。
可此间事了,谢折风必然不会花费心思在一个死了两百年的残魂之上。唯有现在养魂树精还在他手上之时,他才能帮云尧安息。
他不愿云尧再等。
残魂在养魂树精光晕的笼罩之中迅速黯淡。
这位云剑门曾经的首座大弟子终于等到了迟来两百年的了结。
安无雪似叹似斥:“云舟,你所求数百年,不过虚妄。”
云舟神情狠狠一抽。
他双眸一颤,神情慌忙:“师兄!!!不……不会……养魂树精是天地至宝,怎么可能做不到!!”
他为此汲汲营营两百年,怎可能如今接受这只是南柯一梦?
他死死盯着安无雪面前的残魂,口中喃喃道:“师兄……”
他满身血污,狼狈地趴在地上,指尖嵌入泥尘之中,再度挣扎着扶剑站起。
谢折风没有动静。
这人不知为何,没有杀云舟,也没有拦云舟。
他凝望着在树精光晕中平静消散的残魂,神色怆然,他依旧衣冠楚楚地手持春华立于一旁,却好似那个狼狈落败的人不是云舟,而是他。
云舟颤动着站起来,倏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养魂树精无用……无用——!!”
他双目淌血,望向谢折风:“我所求不过虚妄——那谢仙尊呢?仙尊寻遍四海找来养魂树,又刻意随我回云剑门探查,为了诱出我的追魂之法,陪我演戏到如今……”
“你之所求,不也是虚妄?”
谢折风眸光一沉。
安无雪已经知道云舟说的人是他了。
可他毫无波澜。
谢折风如今寻遍四海又如何?若他没有莫名其妙地在宿雪身上醒来,岁月悠悠,他的人生只会停驻在一千年前的落月山门前,瞧不见如今谢折风为他奔走的种种。
动手的是这人,妄图用养魂树精养他残魂的也是这人。
他胸腔只觉空荡荡凉飕飕的,提不起一点劲。
他掌心之上的残魂即将完全消散。
云尧的傀儡身体没了魂灵维持一线生机,不过片刻眨眼的功夫,竟是开始颓败腐蚀。
幻境之中,天地四方风起云涌,乌云翻腾着散去。
镜妖已死,云舟气数已尽,结界将歇。
谢折风惶惶出神之际,云舟竟吐出一口鲜血,催动周围灵力,持剑刺向安无雪!
他竟为了抢夺云尧所剩无几的残魂,还能再有一击!
安无雪没动。
谢折风思绪拉回,眉头一皱,正待动手——
云舟身形却猛地一颤,蓦地停下。
他口中鲜血不断涌出,茫然而惊讶地艰难回头看去。
云皖手持云剑门弟子人手一把的普通灵剑,双手紧握剑柄,剑锋自后方刺入他丹田右侧三寸之处。
她只有小成期,从未对战过高不可攀的渡劫修士,双手狠狠颤动着,上齿紧咬,咬破了下唇。
此时此刻,她手中握着当年师兄给她配的灵剑,亲手刺入那曾经会为她以价值万金的灵石买一盏花灯的师兄丹田之中。
云舟身上的鲜血迸溅而出,污了她的裙摆。
她握剑的手越抖越颤,双眸泛红,最终撇开眼去。
云舟灰败的面容似是瞬间闪过错愕、愤怒、不甘……
最终什么都没有。
他死了。
云皖抽剑后退,踉跄两步,跌倒在地。
沾血灵剑“哐当”一声,同云舟的尸体一同落地。
他倒下的那一刻,视线所及,仍是安无雪手中那一缕残魂之处。
与此同时,树精光晕之上,最后一缕残魂彻底消散,了无踪迹。
茫茫天地,四海广阔,两界再无云尧此人。
谢折风蹙眉,快步上前,在云舟神魂俱灭之前,俯身以指尖点上云舟眉心。
——他在搜魂!
安无雪一愣。
他记忆中的师弟,非走投无路,不施搜魂之举。
冥海之中的鲛族大魔给谢折风下了魅毒,他都因为不知如何逼问而与大魔僵持七日。
剑光虽凛冽,却不算狠厉。
为何如今……
他眼见谢折风取出云舟神魂,思绪回笼,心下一紧。
可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又帮了他一次,谢折风刚刚开始搜魂,云舟神魂一震,兀自散了。
云舟居然在自己神魂上下了咒术,一旦搜魂便自毁。
安无雪松了口气,随即默然——云舟竟是与云尧殊途同归的结局。
谢折风面色更是难看。
云皖这时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骤然在谢折风面前跪了下来:“谢前辈!”
“……何事?”
“师门传承已断,凶手……”她看了一眼云舟,“已伏诛。但有恩算恩,有仇算仇,我虽不知其中缘由,可云尧师兄曾为我等开蒙,教我练剑、修习身法,我想……”
她重重地磕了三下头,“我想将云尧师兄和师门所有长辈安葬在此。”
谢折风沉默了片刻。
“你去吧。”他说。
云皖又行了个大礼。
她起身之时,安无雪看见她额头之上已沁出鲜血。
她看得出来谢折风并非凡俗,所行之事不是她能知晓的,她不敢耽搁,立刻以灵符唤来方才藏在院中的其余几个小弟子,几人尽皆红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正在腐败的傀儡身体带走。
兴许是要将他安葬在先辈的坟冢中。
也算是归入来处。
云剑门幸存的弟子们来去匆匆,幻境结界已经几近溃败,周围所有魔物尽皆被谢折风斩杀。
周遭倏地安静下来。
养魂树精还在安无雪手中泛着淡淡金光。
安无雪盯着养魂树精的光晕,心中疑窦丛生。
他原先以为,云剑门为了将宿雪这个凡人堆成修士,给宿雪喂了太多有杂质的灵药,反而害死了宿雪。正好他魂魄恢复,阴差阳错又回到了落月峰,他这才成了宿雪。
可他当年其实和云尧差不多,也是身死魂消,只剩一缕残魂飘回荆棘川,连当时已经登仙的谢折风都凝不到他的残魂。
残魂若是不可复生,那他意识模糊飘荡千年后,是如何死而复生,魂灵来到宿雪身上的?
还有那炉鼎印……
云尧记忆中,炉鼎印是云舟得到的上古秘法,没有解法,唯有炉鼎修为超过所有者时方能自然消散。
云尧当时为了挣脱云舟的掌控,不惜引大量浊气入体,强行入魔拔高修为至渡劫期,这才化解了炉鼎印。
可他手臂上的炉鼎印所勾连之人,是谢折风。
是当世唯一的长生仙者。
他上一世虽有金身玉骨,最后因着登仙路上业障太多,止步于渡劫巅峰、半步仙境,至死不曾触碰仙者境。
难不成这一世唯一可走之路,反倒是要用宿雪这凡俗之身登仙?
这可当真是——
他倏地感受到一股目光落于他身上,下意识转过头去,正巧对上谢折风的视线。
男人脸色苍白,一双黑瞳幽幽,眼中似有戾色闪过。
可这人闭上双眸,像是压下了什么,复又睁眼。
这一切不过瞬息,对方下一刻便问他:“你对驭使天地之精的灵决倒是熟悉。”
他不卑不亢道:“我与仙尊的灵宠投缘,于霜海之时,困困曾赠过我几片养魂树叶,其中自然有勾连之法。”
“你不过辟谷,能懂其中法门?”
“是困困助我。”
反正他不论说什么,困困都会帮他遮掩的。
谢折风又转而道:“你先前说,你手中符纸,是云剑门给你的。”
——果然还是会问到这件事!
“……可我初入幻境之时便探查过,”谢折风沉声道,“云剑之内,并无任何师兄……”这人顿了顿,“并无任何你当初所持符纸有关之物。”
安无雪对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那些符纸是云舟给我的,我一开始以为云舟身后就是云剑门,所以以为是云剑门之物,今日才知道云剑门根本不知我的存在……”
在他开口之时,谢折风近乎毫不犹豫地破开了云舟灵囊上的禁制,从中找出了几张有安无雪笔迹的符纸。
这是刚才安无雪特意塞给云舟的。
眼下云舟已经死得透透的,死无对证,此事断在这,他只要坚持声称自己一无所知,谢折风也无法。
谢折风抓着那把符纸,双眸之中的眼神似是又晃了晃,这才将符纸收起,依然疑虑道:“按你所说,你手中符纸自云舟手中得来,驭使养魂树精之法是困困相助习得,方才面对渡劫修士都敢剑指云尧的胆色又是从何而来?”
“世间之人千万,各个性情不同。我虽自凡俗来,却也知进退、懂生死,有点胆色反倒有问题吗?”他从看到宿雪的脸开始便有一股无名之火,因着当时情势紧迫,一直不曾浮出,此刻被谢折风接连询问,一股脑全都冒了出来。
“仙尊若是对我有所疑虑,尽管搜魂便是。”
搜魂等同于磨损神魂,搜魂之后,人非疯即傻,他话虽如是说,但若谢折风当真要这么做,他必不可能真的让谢折风看自己的神魂。
大不了拼死一搏,鱼死网破。
他梗在了这里,谢折风却没什么反应。
那人眼中又浮起狠厉之色,双眸黑的像是望不见底的夜。
安无雪突然想起先前云皖同他说的话。
“……谢前辈出来的时候,灵力有些不稳,似乎一瞬间……一瞬间灵气波动里有入魔之兆……”
谢折风此刻,竟然当真有些像是入魔……
他赶忙摇了摇头。
谢折风怎么会入魔?
谢折风怎么能入魔!
他上一世倾尽一切,除了助师弟登仙、稳坐仙尊之位之外,为的不就是四海清平?
这一世机缘巧合能够再活一回,他只想着远离落月峰,再不见谢折风,从未有过怨怼之心,也是因为这世间需要谢折风这个高高在上的仙尊来震慑宵小。谢折风继续当高天之上无心无情的剑尊,他只做一个平庸的废柴就好。
若是谢折风入魔……
不,不会的。
结界彻底裂开。
阴云散去,天穹一片湛蓝,唯有已经近乎满门全灭的云剑门内仍旧荒芜残破。
有人自远方御剑而来,眨眼间已近至眼前。
来者高声道:“有个姓姜的修士传信落月,说你们进了云剑门的幻境之后不曾出来,那姓姜的破不开幻境,便传信求援……”
“哟,谢出寒,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打得如此惨烈?”
那人刚一落地,行至他们面前,骤然停下脚步。
安无雪许久不曾见到秦微,恍了一瞬。
他目光落在对方总是十分精致的短打法袍之上,看到对方垂于腰间那走线格外扭曲的灵囊。
他挪开眼去。
秦微却瞧见了他,神色一震,脱口而出:“——安无雪!?”
安无雪轻笑。
他悠悠然道:“这位道友认错人了。我叫宿雪,和那位贵派前一任首座……没有一丁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