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赏赐。”谢岁十分自然的把那块摔瘪了的白玉酥捡起来吃掉,味道很不错,比牢饭好吃一百倍。
凉亭里的一众少年顿时指着谢岁笑起来,“我的天,居然真吃了!他这是不要脸了吗?”
“小侯爷你这调教人的技术可以啊!快教教我,你怎么把炮仗教成这样的?”一个少年勾住萧凤岐的脖子,将人强拉过去,想让他传授秘诀。
萧凤岐哪里知道谢岁怎么忽然这么安分,安分的甚至有点死皮赖脸,想起在胭脂山下看见对方时他眼睛上挂着的泪,萧凤岐有些烦躁的把少年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扫下去,“这有什么难的,本来也没什么骨气,不听话时打两顿就服帖了。”
“打服的?小侯爷果然厉害!”有人冲着萧凤岐竖起了拇指。要知道谢岁从前在国子学就是一霸王,明明老爹是丞相,他却像个武将,打架凶得厉害。
“真服帖啦?不打人也不骂人?”
仔细想想从他过来萧庄后谢岁的表现,萧凤岐点点头,“确实听话不少,再有他手和腿都废了,你们难不成还怕一个残废?”
“可以试试吗?当真干什么都不会发火?”一个紫袍子的壮硕少年兴奋道。
萧凤岐瞥了他一眼,无所谓道:“他现在就是个奴婢,你随意。”
“啪!”
一只茶杯重重砸在谢岁额上,他眼前一黑,往后倒去,捂脸爬起来时,指下血迹斑斑。
还好,茶水是温的。
眼角被碎瓷片划破了,有些细碎的疼。
捂着眼睛缓了好半晌,他才重新挺直了腰杆,顶着一脑袋的茶叶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远处传来少年们越发快活的笑声。
“谢二郎,这君山银毫好不好喝啊?要不要再续一杯?”
“唉,陈兄,普通茶水哪里能入的了谢公子的眼,人家从前可是和太子一起喝贡茶的。”
“可惜了,不过那贡茶要想再喝,就只能去阎罗殿共饮了。”
又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声此起彼伏,谢岁擦了擦流到眼眶中的血,默默把那几张人脸记下。
“行了,陈平,再瞎说把你从庄子里扔出去。”萧凤岐半躺着,止住了狐朋狗友们大逆不道的话头。
当年东宫仁德,后来的灵帝怎么上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现在人都死了,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该谈的,欺负欺负谢岁也就算了,毕竟人家现在没背景,嘴到先太子身上,当今圣上可还姓李,也不怕摄政王找人把他们砍了。
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他们一时有些尴尬,沉默片刻后便又转了个话题,“说起来,小侯爷,言小郎君你请过来了没?若是他再不肯给面子,兄弟我绑都给你绑过来!”
“才不用你们绑。”提到言聿白,萧凤岐的声音温和不少,“他说会过来那就一定会过来,我信他。”
跪在外头的谢岁被这话麻了一哆嗦。
噫,死断袖。
凉亭里一群人围着萧凤岐说些同言聿白有关的趣事,凉亭外谢岁蔫蔫跪着,心道人家有主啦,你下辈子都追不到,以后有你哭的。
他腿不好,萧凤岐故意折磨他,让他端茶倒水,再随意找茬跪着。他跪在人来人往的小路上,地面铺了一层石子,膝盖越来越疼,谢岁脑袋里昏昏沉沉,在心里诅咒萧凤岐求而不得,遗憾一辈子,最好和傅郁离对上,狗咬狗一嘴毛,想着想着,他反倒自己偷偷乐了。
“谢岁。”
“谢!岁!”
一颗棋子忽然飞过来,谢岁脑袋上又挨了一记,他恍恍惚惚抬头,就见萧凤岐死死盯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发什么呆?看你的衣裳,脏死了,滚下去换!”
“是,多谢主子体恤。”意识到到下班的时候了,谢岁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滚了。
“他如今看起来倒是软和不少。”陈平的目光在谢岁离去的身影上绕了一圈,少年人身材纤细,杂役服下那一把腰更是窄的可怜,“国子学的时候,这厮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发火时连夫子都要对他伏低做小,那神气的,真当国子学是他后院呢。”
“如今为奴为婢起来,看起来怎么还有几分姿色。”他拿肩膀抵了抵萧凤岐肩膀,“能借我玩几天不?”
萧凤岐半抬头,蔑他一眼,“你想怎么玩?”
“那自然是床上的玩法。”对方嘿嘿一笑,不知为何,萧凤岐有点恶心。
但转念一想,谢岁比这人恶心多了。他最近瞧着是挺安静,但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这种小事萧凤岐懒得管,“随你,花了我四千两,你别弄死就行。不过那厮最厌恶断袖,从前摄政王不过调侃一句他生的漂亮,便被套了麻袋,你要是想睡他,还是得注意些。”
“他可是杀过人的。”
陈平拍胸口,嘿嘿一笑,“放心,我心里有谱。”
另一厢,有侍从匆匆忙忙过来,说是有贵客过来山中游玩,让萧凤岐出去接一下。少年闻言眼前一亮,估摸着是言聿白来了,连忙让人扶着他去前厅迎人。
此刻,谢岁拄着竹竿从前厅进入后院,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扶着棵桃木吐出来。
他今日一大早被弄起来干活,到现在滴米未进,坐牢时谢岁曾经绝食过一段时间,不过没能把自己饿死,胃反而是饿出了点问题。
那糯米团子味道其实不错,不过放的久了,又冷又腻又黏的一团,沉在胃里翻江倒海,把他磨了一身冷汗。
“老子迟早有一天把碎瓷渣子塞你们几个畜牲嘴里。”谢岁恶狠狠的想,他扶着墙面,一时间近乎虚脱。
头晕脑胀眼前发昏,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的厉害。秋水是寒毒,跪着的那一上午,多半让余毒发作。
谢岁顾不得换衣裳,准备先挪去厨房熬药苟命。
这几日有萧凤岐在,杨兴不好表现的太过关心,于是平日里加的几味贵药都让人给减了,药效骤减,他稍有不注意就容易犯病。
厨房在侧院,与杂役房离得远,谢岁一路浑浑噩噩往前走,路过桃花林,避开侍奉的婢女,刚迈过一道拱门,迎面便撞见一长列玄色的人影,从长廊另一侧浩浩荡荡走过来。
谢岁一个激灵,立刻藏在了山石后。
“殿下,这片桃林最美不过,院子连通后山温泉,引的是活水,树下属下还埋了一坛酒,今夜我就起出来,上次说好的不醉不归,殿下可别再推脱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
“即是如此,那今夜不醉不归。”另一个有些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谢岁偷偷从缝隙望去,只看见一个挺拔的人影,披着玄色大氅,腿很长,三两下便从长廊前走过了,只留下一个高挑的背影。
谢岁揉了揉脸,皱起眉头。
裴珩?不在宫里当他的摄政王,怎么跑这来了?
不行,得避着点。
谢岁慢吞吞往外挪动,待那一长串的人走得没影儿后,方才松了口气,他转身,预备去厨房拿药。
“你这小厮不去前厅呆着,在此处鬼鬼祟祟做什么?”背后骤然有人开口,极其冷的声音,平静无波的调子,像是雪山尖尖上的那块万年不化的冰。
谢岁与这人吵架吵了三四年,只需一耳朵便听出来人是谁。
他的死对头,傅郁离。
这可真是流连不利,冲了断袖窝了。
谢岁抱着竹竿,僵硬片刻,转身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行礼,掐着嗓子道,“小人身份卑贱,又行为愚笨,怕冲撞了大人,特在此处避让。还请这位大人恕罪。”
一握雪白的衣角从谢岁眼前擦过,像是要往西厢去。
谢岁松了口气——
“萧凤岐让你当杂役?”傅郁离的声音忽然在谢岁头顶响起。
谢岁:“………”他这是倒了什么霉啊,烦死了。
一边想着改日必须去庙里拜拜,谢岁恢复正常,诚恳道:“小侯爷能给我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是他宅心仁厚。”
手指在地上紧啊抓,紧啊抓,随后谢岁抬头,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许久不见,傅大人风采依旧啊哈。”
雪衣的青年笔直站着,漆黑的眸子毫无波澜,“你也一样。”
谢岁:“………”咬牙切齿。
傅郁离围着他走了一圈,“身体可还康健?”
谢岁指甲尖都快掐进肉里,“吃好睡好,自然康健。”
“腿还有救吗?”少年冰冷的声音继续响起,谢岁心头一梗,“还好,能走能跑能跳,不需要救。”
傅郁离却不肯放过他,垂眼看着谢岁,少年的目光像是冰凌凌的雪,扫过谢岁身侧的竹竿,而后是苍白病态的脸,额头上的血迹和地面上那双布满伤痕的手。
随后,他轻飘飘下了结论:“你受了拶刑,手也废了。”
谢岁垂眼,“手指能屈可握,不算废。”
“哦?还拿的动笔,挽得了弓吗?”
那自然是办不了,谢岁倔强道:“至少拿的动筷子。”
傅郁离:“………”
他忽然俯身,递过来一把匕首,“我若是你,便会自行了断。”
谢岁脸上的笑僵住,他盯着面前的刀刃,看着匕首上精致的纹路,缓缓伸手,而后坚定的将匕首推了回去,继而朗声道:“傅公子,奴婢身份卑贱,万万受不得如此大礼,还望您收回。”
细碎的脚步声从另一侧响起,傅郁离眸光微动。
“傅兄?你在此处做什么?”身后少年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困惑。
这个时候会和傅郁离一起的,多半就是主角了。
谢岁低着头,没有看。
清冷的少年手指一蜷,将匕首收回袖中,回头道:“没什么,碰见个下人,颇合眼缘,赏赐点东西。已经好了,这就来。”
“原是这样,三郎君唤我们过去饮酒,我还当你迷路了。”少年冲着傅郁离笑,“我们还是快些去吧,莫要让主人家久等。”
“好。”傅郁离起身,又看了一眼跪在原地的谢岁,他压低声音,轻飘飘说了一句话,随后抬步离开。
少年的脚步声走远了,他的声音却还在谢岁耳边响着,说的是——
“贪生怕死,确实卑贱。”
谢岁:“………”我草你全家哦。
今日萧庄贵客颇多,厨房已经快忙疯了。
他也不耽误别人,自己去翻了药罐子,寻了个角落蹲着煮药,默默把黄连多挑出来几颗扔掉。
他呆的位置偏僻,墙角后头有几个婢女在聊天。
“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三公子请了一堆同窗叙旧,连大公子也忽然请了贵客过来小住?”
“都不通知一句,庄子上的人手有些不够,忙的我一上午脚不沾地。”
“大概是过来赏花吧?一年到头也就这段时间漂亮,再过几日山上的花期便过了。这两日又是朝廷休沐,撞上很正常。”
“哎!我听管事的说方才主厅那位就是摄政王?那郎君生的可真俊俏,长得跟天上的仙人似的,看面相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暴虐啊。”
“嘘!不要命了!摄政王岂是你我能妄议的?不怕被抓去打板子!”
谢岁竖起了耳朵。
他关于裴珩的记忆已经不多了,国子学时他十五,裴珩十八,因着年龄差,他们其实并没有同在一处学东西,只是后来打过几次不太愉快的交道。但每一次谢岁都没正眼看人,所以对裴珩的印象,也就是一个长的高点,举止非常轻挑的断袖。
样貌……谢岁从不关注别人的样貌,也没什么记忆点,打架倒是非常厉害,他当时带了三个小弟去套麻袋,还让裴珩给反揍了,最后两个人一起滚进了护城河里,闹了个没脸。
在那个话本子里,裴珩是个阴险毒辣,妄图谋朝篡位的坏蛋,而在谢岁记忆力里……嗯,确实。
下手阴险,不讲武德,睚眦必报,凶得很。
谢岁还想再听听八卦,看裴珩什么时候走,另一边婢女的嘴却像是被捂住了,片刻后,墙角的讨论换了个话题,是关于萧凤岐是怎么讨好言聿白的。
谢岁对同窗谈恋爱的八卦毫无兴趣,他坐下来,拿着根树枝拨弄火炭,炭是潮的,燃的艰难,烟熏火燎,呛的他想落泪。
一墙之隔,外头人来来去去,吵闹的厉害,角落里谢岁看着水渐开的药炉,揉了揉眼睛。
不行,他不能在此处久待了。
姓燕的想整他,姓傅的想他死,裴珩多年不见,他现在权势滔天,万一撞见,若是认出来,新仇旧恨,指不定要干什么。
趁着今天山庄热闹,无人顾及他这个瘸腿仆从……
谢岁眼睛亮起来。
如此大好时机!不得逃?!
华灯初上。
主厅里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因着今日凑巧,叫金陵城里那一众富贵子弟聚会撞上了摄政王,殿下大度,免得他们一群小孩挤在偏院放不开手脚,晚宴特地将他们全部叫过去,一起热闹热闹。
于是本来很自在的少年郎们,全部都挪到了正席上,陪着头顶上威严的玄衣青年吃饭,战战兢兢,笑得勉强。
偏生对方完全没觉得自己很讨嫌,半支脑袋,看着堂下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少年,开始点名。
“老萧,哪个是你三弟?”
萧凤岳一个激灵,看了眼堂下不情不愿的萧凤岐,咳嗽一声,“三郎,还不见过殿下。”
宴会被搅,本来打算与言聿白多说几句话,现在全没了。萧凤岐阴着脸站起来,虚虚冲着裴珩行礼,“草民萧凤岐,参见殿下。”
“唔。”青年点点头,上下打量两眼,随口道:“起来吧,腿都站不直,想必是挨了老侯爷不少板子,小郎君若是臀上有伤,便不必正襟危坐了。”
“来人,挪两个软垫过去。”
他在家挨打这件事谁也没告诉,被人当众点明,萧凤岐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眼中怒意几乎要冲出来。
“哈哈哈,幼弟顽劣,让殿下见笑了,这小子皮实,不用管他。”萧凤岳一眼横过去,让自家老弟赶紧滚下去,他自己端了杯酒敬过去暖场,裴珩嗯了一声,珉了一口,继续点名,“听说傅家公子今日也来了?”
傅郁离一身白衣,端庄起身,“殿下。”
少年人一脸漠然,清清冷冷,冲着裴珩行礼,礼数周全,动作行云流水,分外好看。
在场不少人冲着他投去钦慕的目光。
裴珩盯着少年精致的脸看了半晌,“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
傅郁离垂眼,疏离道:“殿下请问。”
“傅家人可是有疾?”裴珩一手半支起脑袋,笑道,“朝堂上傅相是这个样,没想到他儿子也是这个样,你们傅家人都没表情,可是祖传的面瘫么?”
傅郁离:“……………”
“这是病,得治。”裴珩语气中满是关切,“傅家可是朝廷栋梁,虽说面瘫不是什么大毛病,但谁也不想整天上朝看着别人哭丧脸,整的跟上坟似的,实在不美。”
“傅小郎君,回去后记得让你父亲找几个大夫看看,万望保重身体,切不可讳疾忌医啊。”
傅郁离:“……………”
“多谢殿下提点,草民谨记。”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裴珩挥挥手,让他下去了,自己继续快乐点名。
“许星质在吗?”
“不在。”
“哦。”裴珩表情有些遗憾,“那陈家有人在吗?”
“参见殿下……小人陈平。”
下一个受害者出现,萧凤岳坐在一侧嘴角抽搐。
好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殿下明明忙的要死,却不留在朝中处理政务,忽然间偏要跑到京郊来赏花了。
赏个鸟花。
果然对于裴珩来说,气人才是正经事吧?
“今夜就要离开?”杨兴眉头紧蹙,“这是不是太急了一些,公子,你身上的伤……”
“没有更好的时机了。”谢岁目光坚定,“趁着他们都在忙,我先下山躲躲,萧凤岐是偷偷买的我,我若失踪,他不敢大肆宣扬。”
“可是您现在出去又能投奔谁?往哪里落脚?”杨兴拽住谢岁的胳膊,低声道:“况且你身上余毒未清,需要静养,根本没办法奔波。还有,公子你的腿还有救,大夫都说了,只要修养得当,过段时间便能重新接上。”
“萧凤岐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庄子里,熬过这两日便好了。”
灯火昏暗,谢岁看着自己的右腿,迟疑片刻,“不,我要走。”
“今日所有人都在,我趁乱逃走最多也只是责怪看守松散。来日我再从庄子里消失,他若追责,你这管事也就不用干了。”
“杨伯你放心,我还有几个故交……他们会收留我。另外,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来日若能再见,我必定报答。”
杨兴看着眼前少年粲然的眼睛,沉默片刻,“从侧门走,过泉池,摄政王今夜要留宿,他们带的侍卫不认识你,待会儿你去送被子,看到汤池后顺着水流往上去,有一个矮墙,那边应当无人看守,爬过去就是了。”
“好。”谢岁点头。
杨兴是管事,不能送他,谢岁转身离去,冲着他挥挥手。
“等等。”
谢岁回头,就见杨兴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张银票塞过来,“这是二十两,公子可留着在路上当盘缠。”
看着那张犹带体温的银票,谢岁伸手接过,“多谢。”
不远处的宴厅内灯火通明,不知在干些什么,传来不少杂声。
谢岁去领了被褥抱着,他绕过曲折的长廊,一瘸一拐,从成片的桃林里穿过,春夜里暗香浮动,少年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
陈平扶着棵树吐出来。
他醉了,一身酒气,偏生心里气的不行。
本来是出来踏青放松心情,顺带巴结下萧凤岐,谁知道半路来了个摄政王。
从前总听人说,摄政王离经叛道,不好相处,每次下朝回来,他爹都要指着家中的狗大骂裴珩畜牲。
今日看来,确实畜牲。
那张嘴真的恶心的没边了。
陈平心中窝火,气的不行,正想着如何散散火气,忽的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抱着床被褥往泉池去了。
陈平目光一动,那股燥热又上一层,不知不觉间,他抬步跟了上去。
萧庄别院很大,庄园依山傍水,占地十余亩,且种了不少花草。谢岁抱着东西走了有一刻钟,还没到地。
好在大家都很忙,没谁注意他在这里头浑水摸鱼。
又过一道拱门,下一个院子里的灯却灭了,乌漆麻黑一片,谢岁眨了眨眼,头顶花木交错,在夜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脚步慢下来。
下一刻,一个带着酒气的人扑了上来。
谢岁第一时间避让,身手终究不如往昔,让人给攘了一把,他往前扑倒,还好有被褥垫了一下,并未摔伤。
“小/婊/子,你抱着被子打算爬谁的床啊?”
一只手伸过来反剪住谢岁的胳膊,另外一个手就要去拉他的衣裳,谢岁闻着那酒味,心里直犯恶心。心想萧凤岐都交的什么狐朋狗友,老侯爷真是打轻了,就应该打的他半身不遂,终生不举。
忍着反胃,谢岁怒斥,“放开!我是萧凤岐买回来的人,你敢动我?!”
“嗤。”那人冷笑,随后谢岁脸上挨了一巴掌,“小婊子,你当你自己是谁呢,一个没权没势的奴婢,萧凤岐都说了,随便玩儿,别弄死你就行。”
“你这种贱人,爷见得多了,装什么清高。今儿晚上你要是伺候爽了,说不定我把你带回家养着,怎么样?”
谢岁:“…………”
深呼吸,深呼吸,他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粗重呼吸,咬牙道,“郎君真的能带我走?”
陈平感受到底下人的反抗逐渐微弱,他笑了一声,哄骗道:“那是自然,不过四千两而已,我把你买回去。”
“好,那你轻点。”谢岁便趴着不动了。
陈平一喜,被酒水麻痹的脑子已然让情/欲占据,心想真好骗,他松开了钳制谢岁的手,“来,张口……啊呜——”
一棵带着蓬松沃土的兰花被谢岁薅起来,连根带土塞进陈平嘴里,沙土飞溅,扑了陈平一脸。不待他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极其凶狠的一拳,正中鼻梁,在细微的骨裂声中,壮硕的少年仰面倒地,鼻血长流,兰草从他嘴里掉出来,谢岁把被褥一展,将人兜头一盖,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下三路,“我可去你的!”
“你才是小婊子,你和你爹都是小婊子!”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主意打你爷爷头上!”
“贱人!我他娘的废了你!”
又是三脚,踹的谢岁腿疼,他单腿蹦了蹦,揉揉膝盖,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捂着重点部位来回翻滚的少年,呸了一声。
“死断袖!”
将被子一收,谢岁扛着那脏兮兮的被褥,连忙跑了。
这是一个很美的春夜。
桃花翻飞,香气含在微冷的风里,一层层洇开,重重叠叠,漫过庭院和长廊,浮动在青年人玄色的衣角。
谢岁身形笨拙,他踹开陈平抓向他脚踝的爪子,快步冲出了那方漆黑的庭院。
楼阁边的灯火跳动,琉璃宫灯不住旋转,投下彩色的晖光,谢岁眼中映着远处的灯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还有一个院落便进了汤池,宴会还在继续,趁着没有人发现,他还有机会出去。
只要从这里跑出去,腿废了也好,无人收留也罢,只要能跑出去……
檐角的铜铃相撞,清而脆的响。
长廊下,玄衣的青年长身玉立,背对着庭院优雅地整理袖口,他大概过来有一会儿了,高束的发上还粘了数枚粉白的桃花。
是裴珩。
谢岁:“……………”
在青年回头的一瞬间,扑通一声,他抱着被褥瞬间跪下,将自己蜷缩成一只自闭的鹌鹑,“奴婢拜见殿下。”
长久的寂静,唯有夜风撞在铜铃上时发出的声响,叮铃当啷,轻柔和缓的,如同哼唱的悠远歌谣。
谢岁没有听见裴珩让他起来的声音,却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他头顶,细细的打量。目光所过之处,他鸡皮疙瘩爬了满背,心中忐忑不安。
书中所写,裴珩是个变/态,最是凌/虐/嗜血,喜欢搞些花样玩法折辱别人。那书中还提到,他之所以能够在王府中久待,只是因为身体好,比较耐/操,不容易晕。
谢岁默默把脑袋往低了埋,心想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他如今差不多半条腿踏进棺材里,身体一点也不结实,一点也不耐/操——谢岁啊谢岁!你脑袋里面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被自己气的,还是被书中内容气的,谢岁懊恼中他将头又往下埋了一点,恨不得埋进土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就这么跪到天荒地老时。
“贱人!你居然对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