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显然没人信。
他前头的男人还一脸八卦的打量他,凑过来小声道:“小兄弟,别装了,看你脚步虚浮,年纪轻轻怎么就到这步?啧啧啧,平日里要节制啊,不然等到哥哥这个年纪后悔可就迟了,唉……你娶妻了没?”
谢岁冷笑一声,“装?我装什么?小爷龙精虎猛一夜八次,根本没问题!我就是过来是等人的!”
“唉,那你不看病你别在这里挡道啊!”背后有人挤过来,“去去去,一边去!”
谢岁默默后退,并且迅速退到晒草药的地方站着,同他们拉开距离。
庭院里晒了不少草药,他看了一眼,都是些切了片,用来泡酒助阳的干货,他又挪开一点。
小药炉角落里种了一排花花草草,还养了几只兔子,正蹲在角落里头啃草,谢岁默默蹲到了兔子窝边。
小五还没出来,里头应该正忙,谢岁看着那毛茸茸的小兔子,手指微痒,忍不住俯身去摸那小兔团子的耳朵。
兔团子仰头看他,谢岁忍不住笑了笑,正想将那小绒团子抱起来,医馆对门忽然传来吱呀一道开门声。
长幡飘动,一枝竹竿落地,随后是哒哒点地声,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阿爷,你今日收摊这么早,明日咱们又得去叶大夫家打秋风了。叶大夫一天赚不到几个血汗钱,还总被病人闹,这样不好,不好。”
“这样确实不好,那不然你再去街上算两单?”
“嗨呀,那还是算了,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在那两道声音响起的瞬间,谢岁起身,拉开大门。长风从巷子里呼啸而过,头顶槐花晃动,空中都是淡雅的花香。
医馆对面的小门外,站了一大一小两个道人,大的约莫二十七八,身高腿长,双目蒙着黑布,面容俊秀,手提着箱笼。
矮个子是白雪玉团般的孩子,五六岁的娃娃,抱着个小马扎,身上的道袍被浆洗的泛白,他听见了动静,回头看向谢岁,随后圆圆一张小脸上瞬间挤出几分高深莫测,一步步靠近,掐指有模有样算了一下,低沉道,“施主,相见即是有缘,贫道观你印堂发黑,疑似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帷帽边缘的纱幔浮动,谢岁张了张口,却有些说不出话来,勉强忍住哽咽,他踉跄着上前两步,行至那矮个子的小道士面前,轻声道:“小道长,鄙人近日确实诸事不顺,敢问可有化解之法?”
那小童没见过这么上道的,瞪大了一双有点圆的狐狸眼,随后笑道:“我阿爷……我师父乃是长明山的玄真子,世上没有他化不了的煞!”
小道士拽拽道人的袍子提醒他接话,“阿爷……阿爷?!”
“行了。”高个道人单手将小孩腰带一提,塞进身后的门里,“聒噪什么?沏茶去!”
转而那道人望向谢岁,露出个有些咬牙切齿的笑来,“小施主,摸骨还是算命啊?看在是熟人的份上,一万两起,给不起就请回吧!”
谢岁从怀里摸了摸,取出杨兴给他的那二十两银票压在道士手里,“一万两没有,我浑身上下只剩这么点,余下的先欠着……”
顿了顿,谢岁低声唤道:“师父,好久不见。”
语气中已带了些许哽咽。
谢岁自小有个大侠梦。
一家子的文臣,偏偏他格外好动,不喜欢成天呆在书房里啃四书五经,整日里想着怎么翻墙从庭院里爬出去闯荡江湖。
于是在他十二岁,第五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当真在山林子里捡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大侠”,并且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十七八只老山参,将人给救了回来。
被老山参补到流鼻血的大侠问他想要什么,谢岁说自己要浪迹天涯,闯荡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正缺一个奄奄一息,身份神秘,携带绝世武功的前辈传功。
前辈婉拒了他就地传功的建议,转头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跳窗跑了。
第二天,谢岁就在客栈被寻来的金吾卫当场逮住,扭送家中,回府后遭到了爹妈联合双打,屁股开花,闯荡江湖计划就此失败,乖乖回了国子学上课。
不过一段时间后,大侠却自己送上门来报恩,与他爹畅谈一夜,之后便留在了他家里,成了他爹手底下昼伏夜出,神出鬼没的门客。
谢岁又长大了点才知道,那才不是什么正经门客,大侠也不是正统大侠,好像是某个江湖门派恶名远扬的杀手。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端茶倒水,私自加月钱补贴,各种讨好卖乖,缠着人家学了一年多的功夫,后悔都来不及了。
谢府被抄家的那一夜,他杀了欺辱寡嫂的恶徒,抱着年方三岁的小侄子浑浑噩噩往外走,到处都是铁甲的兵士,书房被人一把火点了,谢家万册藏书付之一炬。
火光冲天中,便宜师父过来救他。
谢岁让他带走了小侄子,兵分两路突围,便宜师父跑了,谢岁被俘,而后押入天牢等死。
“你小子当初信誓旦旦说待会儿见,我还当你是有什么法子能跑!”谢岁脑袋上挨了一下打。
“你跑个屁,你故意把孩子丢我养!”又一下打。
“为师是能养孩子的人吗?我未婚有子,找不到对象,被你害惨了你!”
一下又一下,高个道人敲疼了手,他看着谢岁的脸,又抓着谢岁胳膊看了看他的手,“疼不疼?”
谢岁将手指头缩回袖子里,摇头,“都过去了,不疼。”
“师父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道人将蒙眼黑布拉下来一点,一双眼睛完好无损,两只眼睛里写满了嫌弃,“我好得很,不装瞎子怎么摸骨算命,怎么赚钱给那吞金兽买吃的?”
想起来就来气,道人扭头大喊,“般般!别泡茶了,提壶白水过来!”
“嗷!”厨房里传来粗声粗气的应和,半晌,一个小短腿提着大茶壶跑出来,“施主,你喝茶。”
茶水滚烫,倒出来却是最顶尖的雪芽,道人瞪大了眼睛,胳膊肘抬起来就要揍人,“你小子,败家子!”
小道士迅速一扭,抱住了谢岁的小腿粘在了他身上,软声道:“这位哥哥瞧着好生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生的这般好看,你我定然有缘!”
谢岁低头看着两眼放光的小道士,揉着他的头,笑道:“确实有缘,别叫哥哥,叫叔叔。”
谢般般:“那这位漂亮叔叔,摸骨三钱,化煞一两,上门做法事三两起,看在你我缘分上,如果有需要,可以给您打八折。”
谢岁:“………”
他大哥大嫂琴瑟和鸣,兄长儒雅,嫂子娴静,成婚一载后,育有谢家嫡长孙谢行,小名般般。谢岁明明记得他这侄子十分聪慧乖巧,自幼教习君子之道,同他那冷若冰霜的兄长简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现在……
谢岁抬头看向面前的蒙眼道士:“你教的?”
“哪有?”道士给自己倒茶,“这小子鬼精鬼精,我可教不了。”
“行了,一边玩去!”大道士将谢般般提到一旁,“快去做你的课业,做不完别想睡觉。”
“好吧。”看出自己阿爷同对方是故交。小道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十分遗憾的模样。
谢岁眸光暗淡:“他不认识我了。”
“为师逃出来后,带着他去外面避了一段时间的祸,可能是那夜刺激太大,小兔崽子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热,救回来后从前的事情便一概不记得了。”道士喝茶,“况且你们现在能相认吗?”
谢岁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能,我如今自身难保。”
“成吧。”道士十分不端庄的将脚踩在石墩上,“那为师勉强帮你再养几天。”
“说起来,你是怎么出来的?”道士搁下茶杯,“我听说你下了天牢,本来打算待你秋后处斩时给你收个尸,看徒儿你如今的衣着,倒是挺富贵的……现在在做什么?”
“还好啦,不算富贵,也就当当别人男宠,给权贵暖暖被窝,勉强谋生罢了。”谢岁挥挥手,一脸淡然,将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道士竖起了耳朵:“嗯?男宠?详说一下,哪家的?”
“萧家,宋家,白家还是李家?”
谢岁一脑门问号,“他们几个讨厌我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是裴珩。”
道士直立起身:“嚯,摄政王,好福气啊。”
谢岁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正想讲述一下他与裴珩的恩怨情仇,大门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随后叶小五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公子?元夕公子你在里面吗?”
谢岁噤声,看了一眼道士,缓缓起身,“小五,我在,稍等一下,马上过来。”
他冲着面前的男人行了一礼,假模假样的感谢:“今日多谢道长解惑,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此时桌案后的道士已然换了一副坐姿和表情,温柔娴静,仙风道骨,他一手掐指,微微颔首,飘渺道:“施主走好。”
庭院上的槐花簌簌下落,谢岁转身,一脸淡然的往对门复查去了。
身体确实恢复的不错,余毒也清了个干干净净,叶大夫给谢岁又抓了几味安神益气的药,让他带回去补补。
“你这身体伤了底子,要想完全养好还得费些功夫,回去静心养气,少思少虑,莫要熬夜伤神。”叶一纯一边写方子,一边漫不经心道,“小公子你方才去隔壁坐了会儿?林道长他可曾用膳?”
谢岁古怪的看他,叶一纯面色淡然,大方道:“林道长他有眼疾,行事不便,我为医者,慈悲为怀,况且同为邻里,自然要多照看。”
谢岁:“原是这样……林道长方才在喝茶,应当还未用膳。”
“好嘞。”谢岁被塞了一怀的药包,随后他与小五便被人一把推出门外,叶一纯轻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半月后我亲自上门为公子续骨,这几日公子喝药就行了,公子的腿脚需要修养,若是无事,不必亲自上门。”
门吧嗒一下关上。
谢岁看向小五,小五摊手,无奈道:“春心萌动嘛,是这样。”
谢岁嘴角抽搐:“……那位道长……他知道吗?”
“林道长仙风道骨,不染尘埃,兄长自惭形愧,只敢偷偷待他好。”小五扶着谢岁往巷子口走,“况且出家人,又带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必然不会轻而易举的答应,我大哥他还有得磨哦!”
谢岁同情道:“……真可怜。”
小五:“是呀是呀。”
将人恭恭敬敬送走,叶一纯迅速找手下订了春和楼的酒菜,随后理了理衣裳,慢条斯理的走到对面敲了敲门,“林道长,在否?”
半晌,大门后传来哒哒哒竹竿敲地的声音,片刻后,木门让人一把拉开,林雁眼覆黑缎,道袍飘荡,身上带着一股清茶的苦涩气息,就像隐居在世外的一棵空谷幽兰,温柔又脆弱。
他轻微侧头,像是找不到方向,摸索了一下,扶住了叶一纯冰凉的衣角,“叶大夫?”
不管来多少次,叶一纯一颗心都会因为林雁的触碰而小鹿乱撞。他轻咳一声,抓住道长的手,“我今日做了一桌子菜,东西买的有些多了,林道长若是还未用饭,不如同我一起?”
林雁面露犹豫,“我们已经叨扰过许多回了,这样怕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般般年纪小,道长你又多少有些不太方便,小生身为医者,自然需要多照顾些。”叶一纯语气落寞,“况且小生孤身一人住在这槐花巷子,实在是有些食不知味。”
“般般年纪也大了,课业不知道做了多少,刚好小生也能帮忙检验一番。”
沉默片刻,林雁叹息,“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从怀中摸索许久,取出一袋子银钱,手指微伸,摸索着抓住叶一纯的手,将钱塞进他掌心,“林大夫,贫道断然没有吃人白食的道理,你且收下。”
叶一纯看着掌心略显寒酸的钱袋子,本来想塞回去,但转念一想,这还是第一次得到心上人的随身物品,他心潮澎湃,将小荷包小心翼翼的收在自己怀中,荡漾道:“道长何必如此客气。”
他挽起袖子,抓住林雁的胳膊,“来,道长抓着我,小生领你过去。”
两人指尖相碰,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蹿到了心底,随即缩回手指,又小心翼翼地握在了一处。
叶一纯看着小道长白皙的侧脸,一颗心软成了三春的潭水,连耳朵尖都浮上了一层薄红。
林雁又能蹭吃蹭喝一回,他隔着墨色的布绸,看着身侧的温和乖巧青年,心满意足。
“他真可爱。”
他们如此想道。
夕阳西下。
谢岁难得能够休假一日,可以自由活动,自然不愿意太早回到镇北王府,趁着还有些许时间,便让小五架着马车,经由他指点,缓缓驱车行往金陵城北区。
“公子要去哪里?”小五控马,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谢岁聊天,“再往北边可就是乌衣巷了。”
“我知道。”谢岁倚在马车窗口,静静看着街市上人流如织,时不时可以看见几个少年郎坐在高头大马上,呼朋引伴,骑着马从街上一晃而过。
马蹄哒哒,笑声传了老远。
小五坐在前头,一脸无所谓。在这种街市上骑小马有什么意思,畏畏缩缩,还得担心撞到人,拘束的很,纵马就该上北方,那里有他们打下来的最广阔的草场,一眼望不到边际,跑多快都不用担心伤人。
马车摇摇晃晃,路边已经开始挂起了灯,小五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没多久便被指示着将马车停在了一个暗巷后面,他探头望去,大概是快要入夜的缘故,光影暗淡,那巷子口里沉冷的很。冷风从里面往外头一吹,草叶簌簌作响,隐隐有呜咽的回声。
四周朱门绮户,此间破墙碎瓦,还有火燎过的痕迹,越发显得破败不堪。
谢岁从马车上下来,小五扶了他一把,得到一个感激的微笑。
“这是哪里?”撑着谢岁的胳膊,给他借力,小五一脚拨开路上的碎瓦,在里头看见了几个生锈的铁片,像是碎掉的刀刃。
“我家。”谢岁找了个矮墙,搬了几块砖石,垒在角落,踩着砖块艰难的翻过墙去。身侧听得衣袂摩擦声,一晃眼,小五已经飞了过去,穿着短打的少年看了眼凋败的庭院,有些嫌弃,“你的家里是被强盗洗劫了吗?”
谢岁思索片刻,点点头,“嗯,差不多吧。”
谢府占地面积极大,不过长久无人打理,荒草丛生。当年从书房烧起的一把火,直接蔓延去了主屋,连带着半边宅院被付之一炬,只剩下杂役房还有几个临水的厢房。
谢岁推开半扇尘封的门,灰尘扑了满脸,房间后来大概在抄家后又受到过几次小贼的劫掠,连地砖都撬了不少走了。墙面还有好几块血液喷射,干涸后留下的痕迹,底下还有几个发黑的掌印。
鬼屋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小五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忽然想起了同僚们晚上值班,无聊时会藏在角落里讲鬼故事。其中就有一个乌衣巷谢府,据说当年谢家谋逆,惠帝驾崩前留下一道圣旨,一则废太子李筠,改立大皇子李焉为帝,二则谢府整族流放西北,整府一百三十余口,当夜被禁军围困,那时蔡相摄政,蔡相独子荒唐,在谢府里玩起了人猎,死伤无数。
据说最后谢家打入天牢时,包括府卫在内,只活了仅仅二十余人。
谢家主宅内,女眷泰半吊死在祠堂,禁军进去收尸的时候,一串串的白衣女子风铃似的在半空中晃动。
所以这府宅中怨气极大,时常能听见女人呜咽的哭声,还有人在日落时刻,看见身着丧服的窈窕侍女提着灯笼,在破旧的房舍间来回走动。以及盗贼大半夜过来偷盗,第二天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什么的。
叶五是暗卫,亲手杀过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自然不会怕什么女鬼。只是此间荒凉凋敝,瞧着着实让人心中不舒服。
谢岁却是一脸淡定,他轻车熟路的走进更深处,绕过山石,踩着庭院内的枯枝败叶,最后站在一处烧光了的废墟上,清理了一会儿枯草,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口中念念有词,“不孝子谢岁来迟,今日特来给母亲请安”什么的。
额头同地上的碎石碰在一起,一下又一下,生生磕出血来。叶五想让他别磕了,到时候顶着一脑袋的伤口,王爷看了又要不喜。
转而一想,当年谢府一把大火,谢岁的家人泰半都在这场火里化成了灰,融进了这荒凉的庭院里,他想要祭拜,也只能跪这此间草木了。
叶五忽然就觉得谢岁有些可怜。
他往旁边让了让,转过头去看别处,给谢岁留了点同家人说话的空间。
不知是不是此间主人回来了的缘故,叶五在这里呆了有一多个时辰,他们既没有看到提着灯笼的侍女,也没有看到吊舌头的女鬼。
叶五将鬼故事讲给谢岁听,谢岁踉跄起身,他看着这断壁残垣,轻声道:“若是这世上真有恶鬼也就好了。”
他至少还能再看一眼家人。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们二人启程回府。
天气渐热,谢岁撩开车帘透气,他很是疲惫,靠着软枕昏昏欲睡。前头小五还在絮絮叨叨同他讲些北疆的趣事,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在心里想着再有数日便是五月十五,该如何讨好裴珩,才能将他这个腿脚有疾的病人带着。
从小到大基本都是别人讨好他,他也不太会奉承别人,仅有的几次还弄巧成拙,引人生厌。不行,得去寻几个如何讨人喜欢的册子学习学习才是。
正烦躁间,马车忽然一个急停,随后便是一声极为凄惨的大叫声,似是马匹踏到了人。
马车被逼停,随后谢岁听见了小五的呵斥声,“此乃镇北王府车架,何人敢拦!”
谢岁睁眼,从车窗往外望去,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短打的男人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抱着腿哀嚎。
“呀!原来是摄政王府上的车马,难怪在街上随意横行。”
“这位小兄弟,你当街纵马,碰伤了人,便是摄政王亲自在此,也得给人一个说法吧?”
“我没撞人,是他自己闯过来的!”小五分辨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小兄弟,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你说他自己跑过来,意思是这位兄台想要自尽?那这位兄台,你想死吗?”
“我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想死!谁会往别人马车底下撞啊!”中气十足的声音,“小人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这辆马车从后头急冲冲撞上来……唉呀,腿好疼,小人的腿断了!头也破了!”
大约是此处动静颇大,随后几道马蹄声哒哒靠近,有人提着灯笼围了过来,十分轻挑的往车窗里探,谢岁放下了帘子,马车外的人却并不放过他,屈指敲了敲,“劳烦里头这位夫人,还是小姐,下来给个说法。”
“大周法度在此,王爷既是代理摄政,府中的人更当约束自身,做朝廷表率才是。”年轻人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如今当街纵容恶仆伤人,这是要藐视法度吗?”
这声音……
谢岁坐直了身体,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冷笑一声,“哦?那这位公子,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车架内传出来,马车外,崔宁折扇一收,没想到里面会是个男人。
“我怎知该如何处理?此事定然要问苦主。”
地上翻滚的汉子一边啊啊大叫,一边喊着自己要死了,他身上也不知撞破了何处,刺啦往外喷着血,看起来确实一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模样。
小五一眼就看出此人是在讹人,他从小到大哪里生过这般气,将人提起来就要去送官。可是他刚一伸手,旁侧的儒生却唉一声,“你这小仆怎的如此刁蛮,他都这么惨了,你不将他送去医馆诊治,怎么还想出手伤人?”
“我没撞他,他也没有受伤。”小五看着对方胸口不对劲的鼓起,猜想这厮应当是在怀中藏了血包。
然而他一动手,四面八方就围过来不少“见义勇为”的汉子,呈包抄之势,明显是有备而来。不远处的街市上,已经吸引许多百姓的注意力,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心头烦躁,只想将这群王八蛋丟进朱雀湖里。
“你说没撞就没撞?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如何证明啊?”儒生扇着扇子为民做主。
“是啊,哪里有人往别人马上撞的。”
“那不是找死吗?”
“天啊,是镇北王府的人,摄政王杀人如麻,征北时屠了樊城,今日定然不能善了,那人倒霉咯。”
“王府的人最是霸道,听闻摄政王是修罗投胎,战场上无往不利,但是克父克母克兄,所以才父兄双亡,连长公主也避讳亲子。”
一圈一圈的人围了上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蝇虫一般在耳边围绕,小五听的恶心,正待打出去,却听得车厢内谢岁平静的呼喊声。
“小五,你过来。”
叶五气红了脸,将那青年丢在地上,蹙着眉头走到马车旁,“公子不用担心,我们这么久不回去,府里必然有人来寻,届时直接押入京兆尹审问,给这群泼皮一顿好打。”
谢岁看了马车旁愤怒的少年一眼,淡淡道:“人家有备而来,你与他们争论无用,便是去了官府,还了你清白,在场这么多人谣言早传开了,又有谁会听人解释?他们只信自己该信的。”
“你越是急着证明,越是落入他们的圈套。”
谢岁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以及马车前还在抱腿打滚,状似奄奄一息的男人,漠然道:“你上车,不用管他,直接鞭马压过去。”
他轻而易举下了命令,仿佛要压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虫豸。
小五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哦了一声,也没问为什么。翻身坐到车架上,他抬手一鞭子抽在马臀上,王府的马车都是军用,马匹受了刺激,前蹄高抬,一声嘶鸣,拖着沉重的车厢便气势汹汹向前冲去。
万万没想到摄政王府的人能有这般跋扈,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还敢撞人,周围围观的人群惊叫着散开。
马蹄沉重,一步一步踩在地砖上,落在地上装死那汉子耳中,如同九天雷鸣。他只是按照吩咐来碰个瓷,顶天了以为自己挨顿揍,断条胳膊,瘸条腿什么的,万没有将自己小命搭在这里的意思。
眼看那马蹄子要一脚踩在他脑袋上,西北征战沙场的重骑,那马足若是踩实了,必定落得个脑浆迸裂的下场,汉子吓破了胆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健步如飞,速速避开,朝着安全处狂奔而去,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
哪里还有方才被撞后气息奄奄的样子。
小五控马,猛拉缰绳,速度下降,马儿不高兴的嘶鸣一声,原地踏步,哒哒跺了两下蹄子,拉着马车从那儒生身侧驶过,谢岁唤住小五停车,隔着窗户问,“公子还要替他讨一个公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