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山自诩是个耐心很好的人,可就在等待周川回复的这两分钟里,他捻了十多次手指,那是他感到焦虑时的下意识举动。
“我……”周川说话前先笑了一声,他嘴角带伤,一笑便牵扯到伤处,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底气,“我没好好说话,惹袁老师生气了。”
邱山这才转过来,看着周川的眼睛:“是这样吗?”
周川张了张嘴,想大方承认,却没能发出声音。沉默了半晌,他尴尬翘起的嘴角缓慢拉平,终是在邱山的注视下逃避般错开视线,无法再说第二次谎。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固,邱山没再多说,发动汽车往家的方向开,俩人一路上没有交谈。
回到家,周川先去了趟洗手间,他对着镜子查看自己嘴角的伤口。袁韬那一拳没留情面,没把他当学生,一拳砸下来,口腔内壁都破了。
挂彩的男生看上去有些狼狈,周川不太喜欢自己这个样子,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睛也揉的通红。
口袋里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周川在
中文大学的同学发来消息,对方说:“你说的那位邱老师走了好几年了吧,我们学长学姐都不认识他,等我再问问别人。”
周川低头回复消息:“好的,谢谢,回来请你吃饭。”
消息还没编辑完,洗手间外邱山提着一只药箱敲了敲门:“周川。”
门敞着,周川把手机收进口袋:“怎么了?”
邱山看见他的动作,目光跟着晃了一下又很快收回来:“来客厅。”
周川应了一声,关了洗手间的门去到客厅。
邱山刚把药箱打开,闻声嘴巴一努:“坐。”
周川完全听指挥行动,他坐到沙发边上,见邱山拿出药用棉签和碘伏,然后伸了一只手给他。
邱山的脸色依然没有多大缓和,他站着,周川坐着,所以更显得居高临下。
周川迟疑了一下,慢吞吞把下巴放到邱山掌心。邱山托住下颌抬高他的头,皱着眉,用沾着碘伏的棉签涂抹周川嘴角的伤口。
棉签碰到伤口的瞬间,周川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痛眯了下眼睛。邱山往上看了周川一眼,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些松动,他停顿一下:“疼吗?”
周川不太敢说话,说疼怕邱山更生气,说不疼可他那反应又挺真实。
邱山见他不吱声,轻轻捏起他的脸颊:“张嘴。”
周川微张开口,邱山转着他的脑袋迎向光亮处,察看他嘴里的伤口,一看眉头皱得更紧。
周川又想说话了:“也不是很疼。”
邱山拿来消炎喷雾,对着周川嘴里的伤口喷了一下。苦味在口腔中散开,周川眼也不眨地看着邱山,邱山的脸离他太近了,近到一仰头就能吻到他的程度,可邱山对这样的距离没有丝毫设防。
周川忽然不敢呼吸,甚至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邱山捏住他:“别舔。”
周川舌尖卷到了药粉,苦的他头皮发麻,他从小没什么烦恼,更没吃过什么苦,可令人苦到心颤的滋味尝来并不陌生。
“揉眼睛了?”邱山松开周川的脸颊,手指往上碰了碰周川的眼尾,语气也缓和许多,“这么红。”
他大概以为周川被揍哭了,连神情都软下几分。邱山叹了口气,哄着周川似的:“让袁韬给你道歉,嗯?”
无奈的口吻带了些偏爱和宠溺,周川飞速回忆了一遍这几年和邱山的相处,邱山上课时严肃认真,生活中温柔耐心,他没什么脾气,却对周川生过几次气,又拿他没什么办法,总是无奈地给他一些疼爱。
周川突然想问问邱山,自己对于他来说,是不是特别的。如果是,特别到什么程度。
他不是个贪心的人,喜欢邱山这件事也没奢望过有什么回应或结果。可如果真的就这么沉默到老、到死,邱山对他的心意都一无所知,真的不会后悔吗?
“邱山……”周川心念一动,抓住了邱山的手腕。
朋友说,最坏的结果是老死不相往来。
袁韬让他离邱山远远的。
多远才算远?
他现在抓住邱山了,邱山难过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也是他……
“你不是想知道袁老师为什么揍我吗?”
周川从没有这么用力地抓过一个人,力度大到邱山都感觉到了疼。
邱山被周川大力拉坐到沙发上,他看起来并没有反应过来会发生什么事,但肢体语言也没有抗拒的意思。
周川捏住邱山的下颌,靠过去,嘴唇印上邱山的同时,说道:“你也可以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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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嘴唇相接的触感陌生而柔软,周川贪婪地向下压了一点,迫使自己和邱山更紧密的贴合在一起。
耳边有很多声音在放大,记忆一幕幕回溯,无数光点在眼前收放,最终在视野尽头聚合成邱山的模样。
邱山,他是周川的爱与欲,是他的求而不得,亦是他的可望而不可及。所以周川只希望时间可以再慢一点,这样他就可以拥有邱山更久一点。
周川甚至想,如果世界在此刻崩毁,他大概是最幸福的人,因为死在了邱山推开他的前一秒。
邱山骨子里还是一个温柔的人,对于周川的冒犯,他并没有表现的像袁韬那么极端,邱山只是微用了点力气推开周川,并且在周川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皱眉避开了他的目光。
周川心里发冷,想去拉邱山手的时候,邱山站了起来。于是,他们的手就这样交错开来。
邱山沉默地回到房间,关上门。
门锁“啪嗒”一声,他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
上一次邱山锁门是想保护周川,现在却对他避之不及。
周川站在门外,手掌贴在门板上,静立半晌,他把额头也抵了上去。
邱山的反应算是在周川预料之中,周川以为邱山会狠狠揍他一拳,再把他赶出去,可邱山只是推开他,用不算厌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里。
老式小区的隔音一般,周川贴在门上,房间里有任何动静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但没有,房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在,家里更安静,因为一门之隔的周川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一下。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周川的身体仿佛生了锈,连动手指这样的动作都牵筋动骨的疼。
冰箱里有中午剩下的菜,周川重新煮了饭,去厨房把菜热了一下。抽油烟机轰轰的响,周川并不是擅长做饭的人,手被油溅到时好似感觉不到痛。
饭做好,天已经完全黑了。此情此景,周川似乎不再适合赖在邱山家里。
他把饭菜盛好端上桌,很有自知之明的只准备了一人份。邱山无法接受周川,也一定不想看见他。
周川来到邱山门口:“老师。”
褪去“邱山”的外壳,他还是周川的老师。周川曾经痛恨这个称呼,也千百次感谢过这个身份。
“饭我热好了,你记得吃。”周川有些艰涩地说,“我……我就先走了。”
行李已经收好,就放在客厅。他来的时候只拖了一个箱子,走的时候也是。周川回头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哑声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收留,我为我的冒犯道歉,对不起……”
话音未落,周川忽然发现邱山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严。他看着门前那道狭小的缝隙,好像拼了命也无法钻入邱山的心房。
周川握住门把手,用力推开:“老师……”
房间里空无一人。
周川不可置信地看着空了一室的屋子,房间里没人,洗手间没人,这个家里根本没有邱山的踪迹。
邱山是什么时候走的呢,大概是周川开着油烟机在厨房为他做晚饭的时候。
邱山的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里面的布局周川很清楚了,衣柜打开,少了两件常穿的大衣,邱山出差时用的短途旅行包也不见踪影。所以邱山走了,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他连见都不愿见周川,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消失在周川的世界。
嘴角的伤口突然变本加厉的疼了起来,周川站在沙发边,觉得邱山很绝情,可他也不够绝情。邱山无法接受周川,但也把家留给了无处可去的周川。
周川坐在茶几前的地上,一遍遍拨打邱山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桌上的饭菜由热变冷,从夜幕降临到万家灯火,周川找不到邱山了。
邱山没有赶周川走,却对周川关上了门。
年初八是返工第一天,邱山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年后第一个晚高峰。
天气还是很冷,路上堵了一条长龙。邱山打了一辆出租车去长途汽车站,平时半小时的车程,快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时间不早了,去往木里镇的汽车还有最后一班,邱山运气很好,十分钟后发车,他刚好可以赶上。
今天南城汽车站的下客量还是蛮多的,但是出城的人很少,尤其是往下面镇子去的人更少。车上空了很多位置,邱山放好旅行包就窝在座位上,他坐长途汽车容易晕,刚才走得急忘记买晕车贴,现在只能睡觉。
汽车开起来,到木里镇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现在堵车,不知九点前能不能到地方。
邱山双手揣在口袋,闭上眼。手机被他握在手里,时不时震动一下,有时是连续一段时间的震动,有时是短促的震动,但他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脑袋装了很多东西,说的上来的,说不上来的,全部糊在一起,邱山觉得晕,可能是因为晕车,也可能是因为手里时不时闹出的动静。那动静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来彻底安静,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人在精神紧张的时候容易感觉到疲惫,邱山现在就和他没电的手机一样,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
从南城到木里镇,两个小时,比邱山预计的要好一点。
镇上人不多,车站离邱山家不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
天很黑,未经开发的小镇的夜晚灯火幽微。邱山很久没有回来了,可他闭着眼都记得这里的路,流淌的小河,蜿蜒的青石板路,白墙黛瓦的老宅,这座江南小镇承载着邱山整个童年光景,回忆起来有好有坏,那都是烙在他身上的一部分。
走过拱桥,穿过暗巷,邱山停在一座宅子外面。路上没灯,借着隔壁邻居家的亮光,能看清这座房子上了些年头。
房子是邱山家的祖宅,小时候,他和父母就住在这里。后来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继父带着比邱山大两岁的儿子住进了他们家。邱山的继父刚和他妈结婚的时候并没有暴露本性,他看起来老实忠厚,像是能够托付终身。可惜男人的伪装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因赌博欠钱被人追债到家里。
继父的儿子从小被家暴,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可能是急于摆脱嗜赌如命的父亲,他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几年,邱山的母亲病逝,邱山离开南城,这座宅子被继父霸占,直到一年前,男人因蓄意伤害被捕入狱,邱山的家才空了下来。
门前的锁生了厚厚的铜锈,邱山拿出许久不用的钥匙,光是开门就用了半天时间。
邻居家的门“吱呀”一声响,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披着外套露出头:“谁啊?”
女人手里有个强光手电,她边问边把手电晃过来,想看清开门的人是谁。
邱山被强光照的睁不开眼睛,抬手挡了下。
女人似乎认出了邱山,手电往旁边照了照:“邱山回来了?”
邱山并没有要和街坊四邻寒暄的意思,他淡淡应了声,就着手电的光把门打开了。
女人踩着拖鞋走过来:“你晚上在这睡啊?”
邱山不太想多说,点了点头。
“不行吧,好久没住人了,被子床铺没洗没晒,住不了人。”
邱山已经把门打开了:“没事,凑合一晚。”
他没有看旁边的女人,进到宅子里,门一合,用门栓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家里一年多没有人住了,积了不少灰,主屋桌上有没收的碗筷,桌角还丢了半包没抽完的烟。
邱山的继父可以说是个流氓,他霸占邱山家好多年,将这个房子弄的乌烟瘴气,连邱山自己都不愿意回来。
邱山把包放下,搓洗抹布打扫起卫生来。家里空了那么久,打扫是一件工程量很大的事,邱山极有耐心,一样样收拾,擦洗扫,他乐此不疲地做着让自己更加疲惫的事情,省去了许多胡思乱想的麻烦。
宅子只有一层,受潮是肯定的,被子枕头没晒过一股霉味。邱山回来的太匆忙,现在天也黑了,这晚只能将就。
彻底忙完已经是后半夜了,邱山终于累倒在充斥着潮气和霉臭的床上,想拿手机看下时间,才想起来手机早没电关机了。
邱山又爬起来找充电器,目光扫到桌角那半包烟时顿了顿,也一起拿过来。
接上插头不久,手机重新亮了起来,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短信弹进来,邱山随手划拉一下,没翻到底。他返回去,发现最新一条短信发送的时间为七分钟前。
邱山手里夹着一支滋味不好的烟,吸入的每一口都带着陈腐的味道。邱山盯着屏幕吐烟圈,还是一条短信都没有点开。
通讯录里有袁韬的号码,邱山把袁韬调出来,原本想打电话的,电话拨出去才反应过来袁韬结婚了,这么晚打给人家不太合适。
犹豫了一会,邱山点开短信对话框,编辑道:“师兄,你的提议我考虑好了,明天我去海城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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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邱山在木里待了一夜,也许是太久没回来,也许是心里有事,这一晚他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五点就起来了。
冬天的小镇笼罩在一片凄冷的昏光中,邱山独自出了门,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两侧房屋渐渐消失不见,连景色也变得荒凉萧索。
那是一片无人监管的野墓地。
墓碑交错的杵在地里,一个个坟冢分散着,看上去孤冷又阴森。
邱山对这里很熟悉,他什么都没准备,空着手来的,循着肌肉记忆找到他母亲的那一座。
挺简陋的一座坟,小土堆堆着不算高的一座,石碑上刻着姓名和立碑人,地上除了丛生的杂草什么也没有。
邱山蹲下来,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墓前的野草,不多时就攒了一把在手里。
他看上去也没有太多话要说,只是简单的做一些清扫的工作,差不多弄完了,天也蒙蒙亮起来。
邱山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就着这个姿势缓缓抬起头,目光在碑上刻着的名字处久久流连,才讲了几个字:“我挺好的。”
寥寥几字似乎是邱山对母亲所有的心声,说完他便站了起来,没再留恋的走了。
邱山订了上午去海城的车票,几乎是不停转地从木里回到市区,再从市区出发去火车站。下火车的时候快中午了,邱山跟袁韬约了饭,袁韬提前知道他要来,早早就在出站口等他。
“邱山!”
人群里邱山很显眼,瘦高个,白皮肤,长得好看的温柔男人,一眼就能看到他。
袁韬朝他挥了挥手。
邱山也看到他了,快步走出来:“师兄。”
俩人昨天才分开,今天又见面了,昨天道别时袁韬的强硬和邱山的拒绝还历历在目,不过半天邱山就改了主意,袁韬多少能猜到一点。
袁韬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接了邱山的包推着他往前走:“走,回家,嫂子做了饭在家等你。”
邱山有两年没到海城来了,刚决定离开海城的那段时间,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厌恶和恶心,所以他走的干脆,之后多年除非必要绝不会踏足这座城市。
这次来海城不在邱山的计划之内,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到曾经对这里的种种厌恶,人就已经站在了这片土地上。
邱山直到现在都不太确信时间是不是真的能带走一些东西,可当他再次来到海城,他忽然发觉自己对这里已经不复当初那么抗拒了。
袁韬留意着邱山的情绪,开着车还时不时扭头看邱山一眼,次数多了,邱山自然也注意到了。又一个红灯停下,袁韬看邱山的时候被他抓个正着。邱山没好气道:“你开车老看我干嘛。”
听语气感觉邱山状态还不错,袁韬松一口气,笑了笑:“看看你对海城还熟不熟悉啊,是不是挺多地方和以前不一样。”
城市似乎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它原有的样子,邱山看着这座城市,有时觉得熟悉,有时觉得陌生:“是有些变化。”
道路旁边就是一条商业街,各色咖啡饮品店能从街头开到巷尾,邱山的目光有刹那的波动。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无意识把心里想的话讲了出来:“这里有一家‘礼拜日’。”
袁韬微微低着头往前面看:“又开分店了?去年底大学城也开了一家,但生意一般,它家定位太高端了,学生消费不起,去的都是学校老师。如果你在的话,八成也是忠实顾客。”
邱山的确是礼拜日的忠实顾客,不过要加一个“曾经”。
“路边停一下吧。”邱山说,“我去买几杯咖啡,空着手去你家不太好。”
“你跟我还讲这个啊。”袁韬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车靠边停了,“你快去快回,我在车上等你。”
邱山解了安全带下车,礼拜日的风格千篇一律,和邱山以前常去的那家没什么区别。邱山点了杯燕麦拿铁,给袁韬和方晴也点了一杯。
礼拜日有很多咖啡礼盒,周川去邱山家拜访的时候总会给他带,这段时间俩人住在一起,每天早晨起来一杯咖啡已经成了惯例。周川似乎很喜欢打咖啡,十分享受这个过程,都不让邱山插手,几乎是每天邱山从房间里出来,那边周川就去厨房打咖啡,等邱山洗漱完,永远有一杯热美式在桌上等着他。
邱山对着橱窗发呆,旁边的服务生介绍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有些尴尬的又喊了邱山一声,邱山这才回过神。
“抱歉。”邱山没在橱窗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礼盒,和服务生形容了一下外观,“橙色的盒子,里面有六罐不同口味的咖啡豆,其中一款应该是拼了黑巧和黑加仑。”
“啊,您说的是总办定制礼盒。”服务生说,“我们总办定制才会用橙色的盒子,不好意思啊先生,这个不对外开放。”
邱山有点茫然:“什么是总办定制?”
“就是总经理办公室直接给指令让我们特拼的礼盒,或者是总办那边自己过来调,一般是给高层拿去送礼的。”服务生抱歉地笑笑,“不知道您是从哪种途径收到的这类礼盒,但是很抱歉,总办定制款我们不对个人客户开放。”
邱山听后微微一怔,旋即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按照服务生的推荐选了两盒礼盒带走。
回到车上,邱山把礼盒放去后座。
袁韬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邱山系好安全带:“挑礼盒费了点时间。”
袁韬打灯走人,叽里呱啦地絮叨:“都说了别买别买,你就不听。哪有上自己家还买东西的,你以前在我家蹭饭的时候也没见你交伙食费啊,现在跟我瞎客气……”
邱山没什么心思听袁韬讲话,他想的不是什么总经理办公室,也不是什么总办礼盒,直觉告诉他,这些年周川送给他的咖啡礼盒都是周川精挑细选,一份份拼出来的。
这样的认知让邱山感到沉重,事实上,他的心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紧紧地压着,没有一口气是喘到底的。
周川没有再打电话来了,但是信息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发一条过来。
邱山没点开过周川的对话框,不知道他都写了些什么,不过也能猜到,肯定是问他在哪,再跟他道歉,说自己走就好,让邱山赶快回家。
邱山胳膊肘撑着窗,用力捏着自己的眉心。
袁韬的絮叨终于有停止迹象:“头疼啊?没睡好?”
邱山应了声。
袁韬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那个项目?”
邱山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感兴趣的样子,但他也没再拒绝。
袁韬松了口气,开始跟邱山说:“你也知道,老师退休以后经常被总台邀请去做节目,之前他参与录制的两档节目反响很好,总台就决定说今年再做点不一样的,一是响应国家弘扬传统文化的号召,二呢,也是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培养我们民族自豪感。”
自媒体时代,各方文化入侵对青少年的影响太大了,一个五分钟的短视频所带来的价值观导向的后果无法估量。特别是那些意识尚不健全的年轻人,正处在容易被别人的看法和观点左右的年纪,一旦某种思想在他们身上成型,再要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向他们传递出积极正确的思想讯号至关重要。
也是因为这个,总台这几年陆续出台了《山河征途》、《文明之路》、《国之典籍》之类的文化节目,旨在文化输出的同时也让自己的国人更加了解民族文化。其实想把“文化”讲好很难,不仅要把节目做的精细,还要吸人眼球,让大家有兴趣继续看下去,而不是照本宣科,为此总台连同国家文学院邀请了几所顶尖文化学府的多名文学教授坐在一起,费了很多心思才把节目形式定下来。好在节目播出后,大众好评如潮,也算是达到了寓教于乐的目的。
基于此,今年总台又推出了一档新节目:《诗词里的故人》。这代年轻人从小背着古诗长大的,但应试教育的弊端是大多数人背书只是为了应付考试,从而忽略了这些几百上千年前流传下来的诗词的内涵以及隐藏在诗词背后的诗人的故事。这个节目就是想在解读诗词的同时,借着这些前人留下的瑰宝,让大众进一步了解诗人甚至是诗人所处的时代。
这档节目由总台发起,文学院参与指导,年前节目组找到袁韬的时候,袁韬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第二天就带着总台拿来的策划书去找了尹昌茂。
师徒二人多的没有说,尹昌茂甚至连策划书都没翻开,光看见节目的名字就脱口对袁韬说:“这得让邱山来。”
这也是袁韬一口答应接下节目的原因,但他没有把握说动邱山。师徒俩拿着手机,对着通讯录号码就差按下去,最后尹昌茂叹了口气:“邱山的性格,如果我开口,他肯定不会拒绝。但当初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他现在好不容易重新开始,我们再把他喊回来,我担心……”
袁韬也有相同的顾虑:“邱山这么多年不肯回来,连你我都不见,一定是心里还放不下。但这个节目太适合他了,我不想看他一辈子都被过去困住。老师,过年的时候我去趟南城,当面找邱山聊一聊。”
听完袁韬的话,邱山沉默许久,他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看上去也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