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终于得以面见王上,呈上了杨老将军的书文、昭国旗帜,以及写满了三十年来所有碎月城阵亡将士的名簿。
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三十年是多少时日?足够昭国换一任皇帝。
如今把持朝政的并不是当年派遣杨家父子去碎月城的昭文王,而是昭文王的儿子昭仁王。
大家都已经默认失去了那片土地。
还会有人活着?没想过。
远居国都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坚守有多么惨烈,尽管他们已为之泪沾衣襟。
昭仁王当场泪流不止,直道杨将军忠义爱国。
王上甚至亲自问了他小半日碎月城的事情,红着眼睛,泫然欲泣,情真意切,不似有假。
还当场宣布晋封杨老将军为忠武侯,列在二十等爵的关内侯,仅次于彻侯,其余三千将士也通通加封,原有品阶的连升五阶,封公乘、簪袅等等,即便是个白身,也给个最低的公士爵位。
让丞相当场写了封爵诏书。
又问小飞:“小勇士,你送信有功,孤封你为公大夫如何?”
小飞受宠若惊,吓得连连摇头,哭得眼泪扑簌簌落不停:“不可不可,我只不过送一封信,迄今为止,我只杀过三个小妖,我不配,我同他们一样做个公士就好了。”
当晚,王上即在宫中设宴,让小飞作为碎月城的代表,热情地招待了他。
给他换上了公士的官服,因是临时问一个官员要来的,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小尺码,但是对于瘦小的小飞来说还是太大了,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走一步领子就会不住地往下滑。
他也是个手脚敏捷、骁勇善战的小战士,被这一身华服捆上,突然之间连路都不会走了。
王上赐座他于主座右手边最近的位置。
小飞想低下头,却怕脑袋上戴着的冠掉下来,不低头,又总觉得仿佛有人在嘲笑他沐猴而冠。
宴会非常之隆重。
笙簧齐鸣,金鼓鼎沸,莺歌燕舞,美酒佳肴,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小飞被迷花了眼睛,晃一晃他夜里的梦都是掉下一地的珠光宝气。
然而,在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
一天又一天,王都的人仍然除了给他好吃好喝,派了御医去给他治病,就再无其他表示。
小飞年纪还小,藏不住心事,成天愁眉苦脸、无精打采。
伺候他的人问:“公士可是对伙食有什么不满?”
他连连摇头,打这辈子他第一次吃得饱、穿得暖,睡觉也不用担心妖魔来袭。以前在碎月城时,叔叔伯伯们总说他是只小猪,一睡就没数,老是睡死过去,心太大了,现在他睡的不再是铺了点干草的石板地面,而是软和的床铺,反而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好。
怎么睡得好?
他想到自己一顿吃的可够老家的一个战士吃四五天,想到他在这里多睡一日,说不定就多一个人死去。
二十个人为他而死,送他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王都,是来搬救兵的,不是送他来享福的。
小飞每日去宫门询问是否能谒见王上,若见不到就站在宫门口等,一等一整日,等到第三天,终于再一次被王上召见,他问:“陛下,请问什么时候派兵去救大家呢?”
王上言语温和,但面露难色:“这……近来国库紧张,昭幽两国正两相颉颃,眼下,委实抽不出更多兵力去碎月城,诏书孤先给你们,待到幽国一战解决再说,怎样?”
小飞呆若木鸡,心冷如冰,半晌,才在侍者的提醒下叩首谢恩。
出宫的路上下起一场淅淅沥沥、泄泄沓沓的雨,他没有伞,一路淋着雨回去。
在碎月城,难得下一场雨,每次下雨,他们就会用所有能找到的破盆残罐把雨水收集起来,对他们来说,这是弥足珍贵的水。
来了王都以后他才知道,这里的人不喝雨水,嫌脏。
洗澡也不用等雨天,在碎月城,用雨水洗澡都是一种奢侈,每回大家都会像过节一样在雨声的掩盖中快活地唱起歌。
回到王上所赐的屋舍,他把不合身的被雨湿透的公士官服脱下来,整齐地叠好,放在榻上,换回了一身庶民行装。
将陛下赐封碎月城全员爵位的诏书带上,雨刚歇,天未亮,小飞踩着泥泞的路出发回家。
王都真好,像将军爷爷说的那样好。
但他还是想回碎月城,假如没有人去救他们,那么,他想要起码跟亲人朋友死在一处。
他在陋巷酒舍找到了那位送他来的侠客再送他回去。
侠士仍旧如送他来时那样爽快,浮一大白,笑着慨然允诺。
听到此处。
澹台莲州不得不动容,问:“您就是这位侠士吧?”
任乖蹇爽朗地笑起来:“正是。”
澹台莲州戴着纱笠,不自觉殷忧地倾了倾身,问:“小飞呢?他可还好?”
“不大好。”任乖蹇道,“他走出万妖域时就病了,好了病,病了好,三天前,他又病了,高烧不起。我暂时把他托付在附近的一户人家养病,那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只好出来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从商队买到口粮,好继续带他上路。”
送一个病重的孩子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不是赴死是什么?
然则,却是成其人生之大义,是义无反顾。
澹台莲州沉住气,问:“我能随你去见见他吗?
“我略懂医术,兴许能帮你给他治病。”
任乖蹇乐而拍手:“那可太好了!”
说罢,澹台莲州去拿自己的药箧,但被阿鸮先一步背上了,说:“主公,我帮您背药箧!”
他让其余人留在车队,他带着阿鸮去见碎月城的小兵小飞。
白狼不听他的话,非要跟在他左右。
这个农家的房子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个土坑,在地上刨出一个大洞,上面支起茅草顶盖上大片的树叶就算是个家。
只有些微的光线照进来,一个气息微弱的人躺在角落。
瘦而薄,像是干枯的叶片。
任乖蹇大步走过去,就地而坐,唤道:“小飞,小飞,我带大夫来给你治病了。”
小飞翻了个身,一张脸被烧得通红,看见他,无法起身,便颔首致意:“大夫好。”话没说完,到最后一个字,就像是断了弦的筝,轻飘飘消了音。
澹台莲州哽咽:“你好,你好……”
这叫什么好?
澹台莲州毫无犹豫地问:“这里不大好住人,我可否把他带到我们的马车上医治?”
任乖蹇感叹:“医者仁心啊。”
小飞被带到他们的车队,澹台莲州原想只自己照顾他,没料到所有人都主动表示乐意。在他所熬制的药剂与每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悉心照料下,两天后,小飞退烧,脸色好转许多,意识清醒,还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他由衷地对医治他的恩人说:“我何其幸运,总能遇见好人。我的命真好!这下好了,说不定我能自己把诏书送回碎月城。我觉得我明日又可以跟任大哥一起上路了。
“莲州公子,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小飞不知如何报答,愿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您。”
早晨澄澈的光透过马车的竹帘疏缝漏进来。
一线一线地落在澹台莲州烟青色的衣衫上,当他动作时,这些光弦便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似的,揉碎成莹莹氤氲的光雾,萦在他身畔。
澹台莲州庄肃正坐,道:“我随你去碎月城。”
小飞蒙了:“啊?”
澹台莲州沉吟再三:“这两日我一直在想对策……虽还未想好,但,我想,我还是先跟你一起过去吧。我一定能将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我略懂剑术,还算不错,比我的医术好许多。”
小飞抓耳挠腮地说:“您、您……”
任乖蹇不大信,好奇问:“真的吗?莲州公子还会剑术?”
却见澹台莲州向他们低头,摘下了片刻不离的纱笠,接着俯身下去,额头贴在交叠的手背,向小飞深深地拜了一礼,以示敬意。
再直起身子,端坐。
他雪肤乌发,顾盼生辉,美得几乎让人屏息。
小飞跟任乖蹇也的确愣怔在原地,屏息凝神,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飞涨红了脸,以为他这是在请求,说:“您这、这是做什么?您没有责任跟我去送死呀!”
澹台莲州道,“我只告诉了你我叫莲州,却没说过我姓什么。
“我姓澹台。
“我是昭国王子。
“你说我有没有责任去碎月城?”
澹台莲州抬睫,在他那一向温柔清冷的脸庞上,恰有一束渐而转热的光随着日头的移动跃入他眸中,似有烈焰,燃起孤山。
他说:“他们不去。那我去。”
即便此一去便不复返也。
他想:若是要选一种死法。
那么,为这些凡尘的英雄们而死有什么不好的?可比被高高在上的仙君轻蔑地杀死要好太多了。
况且,也不一定会死。
他还想要让这三千将士全都活下来。
一大早,兰药小妹妹去附近割了一些嫩叶野草回来。
小白象香香吃得可美,小鼻子卷起塞进嘴巴里,吧嗒吧嗒地咀嚼。
兰药坐在一旁,时不时地递一把叶子果子。
这会儿天才刚亮,但车队的人已尽数起床,开始了新的一天,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兰药伸着脖子左顾右盼,瞧瞧哪儿有自己能帮上忙的。
不过,最近车队的焦点自然聚集在澹台莲州的马车里。
那儿现在被让出来给生病的小飞哥哥居住,小飞哥哥的事情很可怜,可怜到连她这个小奴隶都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
透过竹帘的罅隙,她隐约可以窥见其间人影晃动。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她听见马车里好像有人在哭,是小飞哥哥的哭声。
兰药辨认出哭声,惊了一跳,赶忙起身走过去,却又不敢贸贸然闯进去,也一下子斟酌不好言辞,于是只能心焦如焚地在马车外徘徊。
裴爷爷路过,耐心地问:“兰药,怎么了?你要找公子吗?”
话音还未落,车里正有了新的动静。
她望过去,裴爷爷望过去,车队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望过来。
澹台莲州弯腰卷帘而出,劈光而立,端凝华贵。
车队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澹台莲州的真容,原本热闹的人群霎时间鸦雀无声,齐齐愣怔地看着他,连眼睛都忘了眨。
“砰。”
一个小娘子手中的水罐不小心摔在地上,摔碎了。
大家这才醒了些神。
澹台莲州自在若然,垂睫看见马车边的小兰药,问:“找我吗?”
兰药是个野孩子,她也是个对美丑无甚概念的,只觉得光落在莲州公子的身上都像是更亮了几分,他像明月,也像骄阳,美丽又亲切。
兰药踟蹰地说:“我听见有人在哭……”
澹台莲州摸摸她的头,笑笑说:“好孩子,走,随我来。”
一旁的黎东先生仿佛已经猜想到他接下去意欲何为,深深地凝视他一眼,向他躬了下身。
澹台莲州回以颔首,他下车,朗声道:“大家请过来,我有事想与你们说。”
众人不明所以,听从地合围过来。
他们这才发现,澹台莲州今日的打扮与平日不大一样。
平日莲州公子总是披发,潇潇洒洒,今日却纹丝不乱地簪了冠,像个儒生,腰间仍佩着剑,一手按在剑上。
恰有一阵清风吹过。
澹台莲州踏住密林筛出的清光,立如一块坚定屹立的磐石,道:“我欲前往碎月城搭救杨将军一行人。
“此行危险,九死一生。
“你们谁人若愿随我去就一起去,若不愿,就在此别过。”
碎月城。
杨老将军清点了一遍他们还剩下多少口粮,够吃几天。
少年时他的算术并不好,抠抠搜搜地算了三十年,如今他扫一眼就大致知道还够吃多久,需不需要大家勒紧裤腰带饿一饿,节省粮食。
这些年,正是靠他的筹算才让大家不至于饿死,尽量每个人都活下来。
在他翻耙晾晒的粮种时,一个老兵过来,单刀直入地提问:“将军,您说,王都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才派兵来救咱们啊?”
杨老将军佯作漫不经心地答道:“大军整备、开拔都要时日,从王都过来也要,急什么?三十年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耐着性子等着。”
自从他们终于把传讯兵送出去,余下的人难免心浮气躁起来。
但杨老将军就是他们的定海神针,他老人家永远坚毅不屈,临危不乱,就算他们心里再慌,只要看将军一眼,便能立即冷静下来。
待老兵一走。
杨老将军低下头,看自己紧攥的拳头,张开,手心是被捏碎的粮种碎末。
浪费了。
他很是心疼,舍不得扔,于是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和着唾沫咽下去,像是在咽沙子,过了一会儿,品出一丝苦,又品出一丝甜。
一道清越的木哨声飘过天际,传进城里。
所有颓丧不安的人都抬起头,纷纷振奋起来——是他们城兵打暗号的哨子声!
是他们送出去的传讯兵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是小飞吗?
杨老将军下意识地跑起来,跑到门口时,才慢下脚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碎月城的大门早就封死,很多年没开过了。
只留了几道小门。
大家把回来的人带来给他看。
杨老将军一见,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是小飞,是东宇。
小飞跑出去以后,他们怕只有小飞一个不够,又或是路上可能出意外,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送出去一个另一个传讯兵东宇。
但东宇离开才两个多月,绝无可能到了王都再回来。
杨老将军先睃巡他浑身上下,捏捏手臂肩膀,说:“没事就行。
“怎么回来了,你出去以后都到哪儿了,是迷路了吗?”
东宇一脸疲倦,恹恹不乐。
大伙围着他嘁嘁喳喳、不停地问,他却一句话都不说。
杨老将军浓眉微蹙,挥散众人,沉稳地说:“别吓着他了。东宇,你过来,我们去屋里单独说,你都遇见了什么。”
杨老将军刚关好门,一转身便看见东宇泪流满面的模样。
这眼泪像是变成沉沉的铅石,灌进杨老将军的草鞋里,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一点薄薄的气声,匀了气,才哑声问:“哭什么?”
东宇眼中两泓清泪,说:“爷爷,我走到了昭国境内的一座城,见到了那里的城主。我听见那些人私下说,小飞早就到王都了,但是王上并不打算派兵来救我们。”
杨老将军一言不发。
他的神态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口袋,无论别人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概接受,但你仔细一看,却能发现这口袋下面有个破洞,倒多少东西进来都会漏出去,不能留存下来。
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反应。
唯有他珍而重之的老铜漏还在响,在悄悄地流过焦虑的刻度。
东宇问:“爷爷,怎么办?”
杨老将军拔动脚,走到椅子前坐下。
眇忽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筋衰骨老、暮气沉沉、无能为力了。
“砰!”
门被推开。
气红了眼睛的将士们骚乱地涌进来,义愤填膺地骂骂嚷嚷起来:
“将军!昭国不管我们了吗?”
“怎么能这样!”
“我们死守在这里三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杨老将军的脊背依然是挺直的,他抬了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此刻群情激奋,已经不大管得住了。
“安静。”杨老将军说第一声,没人理他,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安静!!!”
他提起嗓子,喊了第二声,喑哑叱咤,不怒而威。
将士们被这气势震慑住,总算是静默下来。
杨老将军再次站了起来,即便他看上去像是一瞬之间老了十岁,但仍然是所有人中最坚毅的那一个,他平静过头地说:“没人来救我们,那我们自己救自己。拼一把,要么死,要么活。”
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只是,以前大家是抱着归乡之情才咬牙熬下来,如今不一样了,故乡已经抛弃了他们,就是逃出去了,又该何去何从呢?
澹台莲州问完话,众人一齐惊住。
阿鸮迫不及待地抢答,这可不正是他报答公子救他们全村恩情的良机?!他大声道:“公子,我去!”
少年的声音急促而滚烫,像是一粒星火落入了草绒之中。
烧在所有人的心头。
阿鸮平时结巴,这时却应得分外干脆利落。
这一声“我去”就像是个领头讯号,紧接着,黎东先生也应声说要加入,连小兰药都嚷嚷要去救人。
澹台莲州温文浅笑:“先生,您这想必是在说反话要把我留下来吧?
“抱歉了,您一路照顾,我是感激不尽。但此行,我必须得去。”
秦夫人一直没有作声,直到这时,才叹了口气道:“我与公子您虽是萍水相逢,但委实敬佩公子为人。我亦钦佩杨老将军。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公子但请一说。”
澹台莲州对小兰药说:“兰药,去把那个木匣子拿来。”
兰药取来装满百金的木匣子,澹台莲州没用过里面的钱,这本就是他为了小奴隶和小白象讨要而来的,此时,又奉给秦夫人,道:“那我想请您代为照料兰药和香香,至她成年能自力更生即可。”
秦夫人眼眶微红,道:“公子庇佑我一路,我怎能要钱?这些钱我留着给兰药作嫁妆。我虽是弱质女流,却也读过几日书,知晓一诺千金的道理。我向您承诺,如有违背,便遭天打雷劈。”
澹台莲州没想到她还发誓,一时间没来得及阻止,又从袖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卷写在布帛的信,交给秦夫人,道:“您去到国都以后,找人将这封信交给王后,她定会想办法解决您的心头难事。”
此话何讲?秦夫人怔住。
澹台莲州说:“夫人自称是出外行商,却没买多少货品,想必离家另有原因。我们路上走了那么久,倘若夫人还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眷,想必早就去投奔。这世道,能让一个伶仃寡妇这样,无非是走投无路罢了。”
秦夫人哽咽:“公子洞幽察微,我确是被赶出来的。”
澹台莲州说:“您去找王后,她能帮您解决安家落户。”
秦夫人又问:“您认识王后?”
都这时候了,澹台莲州不再掩藏,直说:“她是我的母亲。”
秦夫人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大惊失色:“未曾听说文靖公主还有情人?!”
黎东先生咋舌,必须插话:“莲州公子姓澹台,他是王上与王后的长子!不是文靖公主与情人所出的私生子!”
秦夫人赧然,音调迅速低下来,问:“这……王长子不是幼年被仙人带走了吗?”
黎东先生回:“王子正是从仙山回来的。”
小飞由任乖蹇搀扶着走了过来,在澹台莲州的背后唤了一声:“王子。”
澹台莲州转过身。
小飞还站不太稳,身形颤巍地向他深深作揖。
“我感谢您一片热忱之心。
“即便你身份高贵,然则,如今您无一兵一卒,车队上下除您以外,我看最好连靠近也别靠近万妖域。那么,您孤身一人,我觉得,着实不必与我一起去送死。”
这下人全到齐。
澹台莲州说:“我是在托付,却没有觉得自己必定是送死。”
黎东先生问:“王子可有计划?
“是还有什么仙术阵法可以施展?”
所有人都期盼地看着他。
澹台莲州挠挠鼻子,道:“我想慢慢搬来着……”
黎东先生:“搬?”
澹台莲州唯独在自己的剑术上有自信,他自知天真,依然说:“是,先生,您知道我的剑术,我想带一两个人不成问题。我想,每隔几日,我带一两个、两三个出来,三千个人,还活着一个我救一个。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傻,但,总得有人做这件事。”
黎东先生呆了,他语重心长地道:“您这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呢!
“您就不能问问我有什么办法吗?!
“您要知道,您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您以为我为什么跟着您,我这是在追随您啊!”
澹台莲州傻眼了,怔怔地问:“先生有办法?”
黎东先生颇为咬牙切齿:“怎么没有?这些天我一直在等您问我!”
秦夫人觉得像是突然有一道奔泉涌冲进她的脑子里,让她记忆一新。她上前一步,热切地说:“公子,我想起来了,我亡夫家世代经商,传承百年,以前也曾去碎月城一带经商。他们留下了所有曾去过的地方的地图,你看是否能为您派上用场?”
黎东先生:“善哉!夫人赶快找找!”
大家热火朝天地商量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
冷不丁地,侠客任乖蹇环顾四周,大笑几声。
澹台莲州问:“你笑什么?”
任乖蹇道:“我看这场上,老弱病残,鳏寡妇幼,尽数到齐。自古至今,披坚执锐的人族军队尚且不敢去对抗妖魔,从未取过一胜。我们这些个人想赢,更是天方夜谭。”
他目光如炬:“但我大抵是疯了,我竟然觉得或许能成!”
他向澹台莲州恭手:“王子,请带我一起!”
小兰药举手:“我、我也想帮忙!我能帮忙吗?”
澹台莲州低低笑了两声,摸摸她的头:“你不用,我们大人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保护孩子?”
“此言差矣。”黎东先生抚捋胡子,“小兰药也能帮上忙,当然,没有性命之虞。”
澹台莲州:“哦?
“请先生教我。”
他们都是这世上被抛弃的存在。
是平原上一簇簇在风雨后摇曳微弱的野火。
聚在一起,拧作一道,又亮起来,成了一团牢而不散的火光。
这一团火照亮了澹台莲州的胸膛,他才惊觉自己一叶障目了。
侍者抱来草席铺在树下荫庇处。
于是,这群老弱病残、鳏寡妇幼还真的坐下,开始商榷起伐妖救人之计。
碎月城。
夜里下起一场雨。
全城三千人暌别十余年全部聚在一堂。
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煮熟的满满的粮食,甚至还有一碗肉汤,这样丰盛的伙食也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了。
明天,等雨停了,他们打算发起反攻,尝试全力以赴,突破围困。
王都抛弃了他们,这是碎月城最后的一缕士气,若是杀不出去,将来更无可能。
与其屈辱地等死,不如拼死一搏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