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翊眉头皱起来:“避嫌?避谁的嫌?”
赵伯委婉失败,只好说:“王妃。”
“他和我差不多大,又是男人,”姬翊更加不明所以,“再说他是误打误撞嫁给我爹的,日后定要和离,哪来的嫌要避?”
赵伯:“……”
怪不得世子如此莽,敢情是这样想的。
哪怕是误打误撞嫁来璟王府,如今陛下已承认这门婚事,皇帝赐婚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和离的?
赵伯叹了口气,道:“只论身份,王妃终究是世子长辈,世子难道在其他人的府中也会随随便便闯入后宅寝房吗?”
姬翊摇头,摇完他好像明白了赵伯的意思,皱着眉道:“哦,那我以后就不能见他了?”
赵伯道:“能见是能见,但尽量不要单独相处,更不能一同外出,过从甚密。”
姬翊撇撇嘴,“哦”了一声算是答应,闷闷不乐地走了。
楚召淮没怎么过过除夕。
在临安他知晓自己不受待见,所以尽量不去搅扰旁人的阖家欢乐,在小院自顾自守着无人知晓的岁。
今年仍是如此。
楚召淮将拔步床的门掩上,一整日都在爱不释手玩新得的金针。
房梁上记录「王妃记注」的暗卫腿都要蹲麻了,下午瞧见王妃午睡,这才悄无声息落了地,去寻王爷复命。
刚到书房,就见周患捧着一封信匆匆而入。
圣上怜姬恂不良于行,为其免了朝谒,每日闲赋在家却经常脚不沾地,也不知在忙活什么。
周患将信递到堆满案卷的桌案上:“王爷,大公主的信。”
暗卫垂首在一侧候着。
姬恂“嗯”了声,却看也不看桌案,抬手朝暗卫拂了下。
暗卫一愣,忙将手中记注递过去。
腊月二十九,王妃记注就薄薄一页纸。
「……闲来无事,拔步床内玩金针,午时服药后午睡小憩,半步未出寝房」
姬恂看了两遍,视线落在「半步未出」上良久,忽然问:“姬翊呢?”
“世子正准备寻梁世子一起去护国寺。”
姬恂眉头轻蹙,将记注往桌案上一扔:“叫赵伯来一趟。”
“是。”
姬翊收拾好行囊,打算在护国寺住上个两三天,反正他爹也不在家,就是可怜楚召淮,要独守空房。
不过思来想去,赵伯那话说得也对,“王妃”是后宅之人,无论日后和不和离,现在按辈分都算自己的小娘,哪能随随便便单独相处。
若是被旁人知道,岂不是笑话他爹?
前几天好像也不该带他去画舫,三皇子那群人嘴碎得很,不知道背后会怎么议论楚召淮呢。
算了,日后少见面。
护国寺求签好像挺准,要不替他求一求心疾何时能好?
姬翊正胡乱想着,门口传来赵伯的声音。
“世子。”
姬翊回头,又看到赵伯满脸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姬翊警惕道:“赵伯我冤枉!我今儿可一直在外面玩,没去找王妃!在避嫌呢!”
“咳。”赵伯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王爷说了,护国寺的头柱香已寻人为世子抢到,今晚会派人护送你们出城。”
姬翊一愣过后,直接欢天喜地地蹦起来:“真的?!听说头柱香的价都被争到二十万两了,我爹真的为了我……呜呜哇!”
姬翊很少感受姬恂这般直白的父爱,说着竟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噎道:“我以后一定好好用功,给爹争气。”
赵伯赶忙安抚他。
姬翊年纪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擦了擦脸,带着鼻音茫然道:“护送‘我们’?我和梁枋吗?”
“不是,是世子和王妃。”赵伯心虚道,“王妃一直待在拔步床内怕是会憋坏,世子带王妃去护国寺散散心,人多了也热闹。”
姬翊都懵了:“啊?可您今天不是还说要避嫌吗?”
赵伯老脸一红,硬着头皮道:“王妃和您同龄,又是男人,哪里来的嫌要避?”
姬翊:“…………”
第27章
楚召淮午觉刚睡醒, 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听架势就知道是风风火火的小世子。
不过这回却没有追在他屁股后面拼命拦的赵伯。
楚召淮揉揉眼睛,正奇怪着,姬翊已跑了进来。
“楚召淮, 走走走, 今儿咱们去护国寺出风头去!”
楚召淮还困倦着:“哪儿?”
“护国寺。”姬翊见他只穿着单薄里衣,将整齐叠放一旁的衣服抱着扔床上,兴奋不减地催促道, “我爹财大气粗, 让咱们要去护国寺烧头柱香, 该求个什么好呢。”
楚召淮慢吞吞穿着衣裳:“不用在家守岁吗?”
“守什么啊, 我爹忙死了, 从来不在家过除夕。”
楚召淮穿衣的动作这才快了些,努力掩饰好奇,佯作不在意地问:“听说护国寺是数百年的古刹, 香火日夜不停,是不是很壮观呀?”
姬翊“咳”了声, 不自在地揪了下耳垂:“是的吧……你说话能不能别带江南口音?”
一开口注意力全在那嗓音上, 都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好吧。”楚召淮以为他听不懂, 继续乖乖说官话,“临安也有大庙,我来时曾去华光庙求过一支签问财运。”
“求了哪支?”
“关帝灵签的第十五签。”
签文是:
「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直待春风好消息,却请琴瑟向兰房」①。
姬翊疑惑:“不是求财吗?怎么是姻缘?”
“不知道, 反正掉出来这支签, 找高僧解签要二两银子, 我没舍……”楚召淮一噎,蹬着靴子干巴巴地转折, “我没带够银子,便没解,求签姻缘和财运八成相通,应该是说我求财时机不合时宜,要等开春才能好些。”
但他来到京城接连发财,连娘亲的嫁妆也都夺了回来。
许是不准的。
这次去护国寺可以再求一支。
姬翊看不惯他的慢性子,直接拿起雪白鹤氅披在楚召淮身上:“梁枋八成已经到了,咱们坐他的车去——赵伯,给王妃收拾几套衣裳,我们初二再回来。”
赵伯已将东西收拾好,见楚召淮懵懵地跟着姬翊出来,上前将小手炉塞过去。
楚召淮接过,温声道了谢。
两人被随从拥着出了王府门。
门口不知为何人来人往,阵仗极大,姬翊正疑惑着,一只雪白的影子突然从不远处嗒嗒奔了过来。
楚召淮定睛一看,脸上空白一瞬。
姬翊弯下腰,亲热地喊道:“六出!”
那只叫“六出”的雪狼狂奔而来,跑到姬翊面前便矜持地停下,不情不愿地用脑袋蹭姬翊的膝盖,只是那尾巴却像狗似的甩来甩去。
姬翊好久没见这只雪狼,伸手抚了半天,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赵伯的一声。
“王妃!”
楚召淮踉跄着往后一仰,若不是身后随从七手八脚扶住他,恐怕得后脑勺撞门槛上当场开瓢。
姬翊看他吓得脸都白了,忙伸手握住六出的嘴:“别怕别怕,六出很乖,从不咬人。”
楚召淮腿上的伤本就没好,这下吓得更是双膝发软,几个人扶都扶不住,冷汗都下来了。
年幼时被雪狼撕咬着小腿拼命往后拖的记忆如潮水似的袭来,明明伤早好了八百年,他却恍惚觉得此时小腿还是一片潮湿泥泞,狰狞的血顺着小腿往下滑落。
倏地,一道哨声响起。
六出“呜”了声,蔫蔫地夹着尾巴往回跑,一溜烟窜上最近的马车。
里面传来梁枋的一声惊呼。
姬翊赶忙来扶楚召淮:“没事吧,吓着了?”
楚召淮勉强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地摇摇头:“怎么会,呜,一只狼而已,吓吓吓不着我。”
姬翊:“……”
哭音都出来了。
六出窜到梁枋马车上死活都不肯出来,姬翊还在愁着,殷重山不知从哪儿出现的,颔首规规矩矩道:“王妃,请上前面的车驾。”
姬翊疑惑望去,脸微微一绿。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他爹不是从不信神佛进寺庙?
马在原地小踱着步,金饰相撞的清脆声传到楚召淮耳畔,抬眼便是熟悉的金石奢靡。
是姬恂的马车。
楚召淮呼吸一顿。
殷重山小心地道:“王妃,请。”
与其和姬恂共坐一辆马车,楚召淮宁愿让狼吃。
他面无表情抬脚走向梁枋马车。
“嗷呜——”
雪狼从车帘探出个脑袋来,仰天叫了声。
楚召淮眼前一白,差点又要往后栽,脚尖一转匆匆朝前面走去。
还是见煞神吧。
楚召淮扶着殷重山抬起的小臂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刚进去还未来得及收拾好情绪面对姬恂,被吓到的双膝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
手中的小手炉直接摔了下去,滚滚的热意蒸腾朝着面门而来。
楚召淮只觉得眼前一晃,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斜斜从旁边伸来,准确无误扣住他的腰身,堪堪没让他摔到散乱地面的炭上。
那只手稳如磐石,扶住他整个人也没有丝毫摇晃。
楚召淮惊魂未定,撑着手坐稳后抬眼看去。
姬恂仍是大冬日穿单衣,今日一袭玄衣宽袍,墨发束带,倒有种道骨仙风的飘然感。
他垂着眼拿吃糕点的银筷将小手炉的炭一一捡回去,合好盖子递给楚召淮。
楚召淮呆呆接过,下意识道:“多谢王爷。”
姬恂见他脸色苍白,眼眸动了动,温声问:“怕狼?”
楚召淮已缓了过来,摇头道:“那雪狼是王爷养的吗?”
“嗯。”姬恂撩开窗帘让冷风灌进车驾中,不过很快又像是记起什么,慢条斯理放下帘子,淡淡道,“年少时冬猎捡到那只狼崽,见着可怜,索性便养着了。”
楚召淮:“哦,王爷心善。”
内心却想:“确定不是想养大狼崽子剥了皮做垫子吗?”
姬恂眉梢轻挑,笑了起来:“王妃这话,似是有些违心?”
楚召淮心想好敏锐啊,看来被人骂出经验了,面上恭敬得很:“王爷明鉴,此乃肺腑之言,绝无半分奉承。”
两人交谈如常,但在外驾车的殷重山听得牙疼。
宫宴之前,王妃每回说话语调都是自在松散的,有时说开心了还会冒出几句听不懂的江南语,眼神赤忱而清澈。
如今……
听声音都能想象出他定是神色淡淡,看着王爷的眼神……不对,恐怕他只垂着眼,看都不看王爷。
殷重山猜不透王爷的心思,若是在意为何不和王妃交谈,如果不在意,这两日又做什么不显露的哄人?
做记注、请御厨、花大价钱买下头柱香……
王爷对世子都未这么用心过。
殷重山百思不得其解。
王爷到底把王妃当妻子还是棋子?
车内,王爷问:“还在生气吗?”
楚召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话会从姬恂口中说出。
这两日他对自己不管不问,楚召淮还当他不再管这颗无用棋子的死活,更不可能在乎他的情绪。
楚召淮嘴唇轻轻抿了抿:“没有的。”
太和殿宫宴上,他并未受“替嫁”一事的牵连,比失了爵位的楚荆和没了两指的楚召江相比,已算是全身而退。
姬恂和他无亲无故,一个被硬塞来的假王妃而已,拿来设局,理所应当。
楚召淮没有立场和缘由生气。
这两日他闷闷不乐,不想见姬恂,一是想安安静静等着姬恂想起后让他收拾行囊滚蛋,二则是被太和殿的阵仗吓到了。
他第一次见识到权力的威势。
半句话便能倾覆巍峨大山。
他只是蝼蚁。
姬恂又问:“那是……怕我?”
楚召淮摇头:“不敢。”
姬恂笑了:“那你手抖什么?”
“是冻的。”
“重山。”姬恂道,“将姬翊车上的炭盆弄来。”
楚召淮:“……”
很快,在姬翊“哎哎?!我炭盆!我的上等金丝檀木天炭!”的哀嚎中,殷重山肃然将抢来的炭盆放在王爷车驾中。
车驾比不得屋内宽敞,很快热意弥漫,温暖如春。
楚召淮和金丝炭大眼瞪小眼,匪夷所思。
这人明明惧热,一会功夫额间都出了汗,搬来炭盆到底图什么?
难道就想听到自己说一句“是的,我怕你”吗?
楚召淮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开口问出这两日一直想问的话。
“王爷既已达到目的,镇远侯府的爵位也没了,我于你而言已无用处,不知王爷何时能放我离开?”
姬恂看着刚送来的王妃记注,头也不抬:“圣上金口赐婚,无故和离便是抗旨。王妃可以等到圣上驾崩,或者本王遭报应,自然就能离开了。”
楚召淮:“……”
楚召淮想瞪他,但又没敢。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能轻易说出口!
真是够疯的!
宫宴过后,楚召淮便知晓璟王煞神的传言八成属实,往常待他时的温和也是装出来的。
一想到他为了报答还特意拿银子找人散播“璟王良善”的传言,楚召淮耳根红了红,恨不得时光倒流,冲回去扇自己一巴掌。
要他多管闲事!
现在丢人了吧。
姬恂望着他的侧脸沉默许久,垂着眼继续看书,好似漫不经心地问:“就这么不想在王府?”
镇远侯府是回不去了,临安白家待他又不好,寻常人应该想着逃离才对。
楚召淮眼睛一亮,眼巴巴看着他,眸中全是期盼:“王爷有办法吗?”
姬恂停下掀页的动作,不知怎么心情又不好了,语调冷淡。
“你爹不是和你说了吗,本王作恶多端恐命不久矣,王妃再熬一熬,或者等会去护国寺烧头柱香时求菩萨显灵,说不准开了春就能回临安。”
楚召淮:“……”
宫宴前, 楚召淮和姬恂说话虽然有时被怼个跟头。
但他脾气好,又从未见过姬恂这种温柔刀子的路数,只觉得好玩, 从不生气。
如今一听这阴阳怪气, 楚泥人直接被逼出了三分火气,手猛地一拍车壁——震得手心生疼,却强行忍着没有龇牙咧嘴。
“停车!”
殷重山犹豫着将车停下。
姬恂道:“去哪儿?”
楚召淮面无表情:“去让那只狼吃了我。”
姬恂:“……”
姬恂眉头轻蹙:“别动。”
楚召淮就动, 撩开车帘就往外爬。
姬恂“啧”了声, 伸手握住楚召淮的手腕一拽。
楚召淮太轻了, 鹤氅宛如翻飞蝴蝶, 轻巧地被拽到姬恂身边——他好像来时在写信, 宽袖间一股刚干的墨香扑面而来。
楚召淮一怔。
姬恂衣衫单薄,身躯滚热,手却冷如冰石, 两指一掐就能将他手腕整个圈住,身上那股一直被楚召淮忽视的来自上位者的强势严丝合缝包裹着他。
楚召淮打了个哆嗦, 第一次对男人有种没来由的排斥和危机感, 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你做什么……”
还没等楚召淮嚎完, 就听得耳畔一声。
一枚流矢穿破帘子,准确无误射在楚召淮原先所坐的位置。
稍微晚一瞬恐怕楚召淮就要被扎漏水了。
楚召淮一愣。
车驾外马儿嘶鸣,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声势浩大中,还夹杂着姬翊扯着嗓子嚎的动静:“有刺客!梁枋快来看刺客——!好多啊哈哈哈!”
殷重山勒住缰绳让车驾停下。
楚召淮猝不及防,身躯一摇晃, 一头栽倒姬恂怀里。
独属楚召淮的淡淡药香好似缱绻的丝, 寸寸往魂儿里钻。
姬恂五指微微一蜷。
楚召淮惊魂未定看着那枚流矢, 浑噩间记起成婚那日,姬恂好像也是这样拽着他的手腕躲过寒光森森的刀刃。
今日又是乱箭……
可若不是姬恂, 他根本不必遭受这些。
姬恂的手冰凉有力,看他呆呆的好像吓僵住了,眉头轻蹙:“吓着了?”
楚召淮说不出话。
殷重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这刺客……”
除夕夜见血,又是在去护国寺烧香的路上,未免不吉利。
姬恂眼皮掀都不掀,轻描淡写道:“杀。”
“……是。”
璟王府大张旗鼓前去护国寺烧香,出行带了众多亲卫,只是半刻钟便将刺客剿灭,山林中隐约嗅见血腥味。
出城后,天已要黑了。
殷重山擦干缠金刀上的血,坐回车驾前,等着王爷说走。
方才他听得清楚,千钧一发之际王爷英雄救美,威武十足拽着王妃凌空转了三四圈“啪”地抱怀里躲避流矢。
王妃就算再大的怒火也要尽消,不会再下车……
刚想到这里,被射破一个洞的车帘“唰”地被掀开。
楚召淮双腿发软,几乎是爬出来的,他撑着手努力保持体面,面无表情和殷重山对视。
殷重山一怔,下意识看向车内的姬恂。
不、不是英雄救美了吗,难道王爷毒嘴又说了什么惹人动怒的话了?他也没听着啊。
姬恂坐在车中,既不出声阻止也不开口放人走。
楚召淮险些气个仰倒,踩着车辕就要往下蹦。
殷重山吓了一跳,赶忙拦住人。
就王妃的身板,跳下去得摔个够呛。
亲卫忙颠颠跑上来将马凳放好,殷重山恭恭敬敬抬着小臂将楚召淮扶下去了。
楚召淮鹤氅翻飞,抬步朝后面跑去,宁愿去被狼吃也也不想和姬恂待。
殷重山犹豫:“王爷……”
姬恂沉默良久,吹了声哨音。
后面马车上一阵摇晃,六出一蹦而下,高高兴兴奔了下来。
楚召淮呼吸一顿,刹那间竟然觉得姬恂丢了面子,要叫狼逼他回去继续听他阴阳怪气一路。
殷重山知晓他怕狼,快走几步挡在他跟前。
六出看也没看他,噔噔噔地从另一侧疯跑过去,一溜烟窜上姬恂马车。
楚召淮惊魂未定,努力稳住呼吸往前走,刚抬腿险些摔倒。
殷重山一把扶住他:“王妃?”
楚召淮额间全是冷汗,勉强一笑,低声道了谢,撑着他的手艰难爬上梁枋的马车。
姬翊和梁枋的炭盆被殷重山悲痛夺走,此时正哆哆嗦嗦挨在一起取暖。
姬翊冻得鼻子都红了,瞧见楚召淮上来,吸了吸鼻涕赶忙说:“王妃定是带着炭盆载誉而归吧!是的吧!一定是的吧!”
梁枋被冻得双眸空洞,歪着头靠在姬翊肩上,喃喃道:“啊,我看到我爹了。”
姬翊:“梁枋!梁枋你撑住啊啊啊!”
因是去护国寺,路程不算太远,梁枋只备了一只炭盆,天色越来越黑,京城外的风呼啸刮着,将两个没吃过多少苦的少年冻得够呛。
楚召淮沉默了下,慢吞吞走上前也挨过去,不吭声。
方才他给璟王殿下甩脸色,姬恂指不定想让他冻成个孙子看笑话呢,怎么还会把炭盆还来。
马车还没动,楚召淮正奇怪着,殷重山去而复返,满脸肃然地端着炭盆进来。
热意滚滚而来,顷刻将这冰冻之地的寒意驱散。
姬翊“哇”地一声险些哭出来:“我就知道!我爹还是疼我的!呜呜……梁枋你醒一醒,天降炭盆!”
殷重山将炭盆放下,偷偷窥着楚召淮的神色。
楚召淮没什么反应,从袖中拿出一根针在梁枋身上轻飘飘一扎,本来都要睡过去的梁枋猛地醒了。
“我爹好像扇了我一巴掌……”
姬翊烤着火哆哆嗦嗦地说:“你爹好像还没死吧,听着你架势怎么好像仙去八百年了?”
梁枋奄奄一息:“都一样,反正见不着。”
楚召淮收了针,坐在那烤火,看殷重山还杵在那,他疑惑道:“殷统领要进来坐吗?”
殷统领只好颔首退下。
很快,车队缓缓朝着护国寺继续而行。
姬翊和梁枋终于缓了回来,楚召淮心不在焉盯着炭盆,羽睫微颤,清亮的眼眸倒映璀璨炭火,像是破碎的火星。
姬翊暗暗瞧着,没忍住清了清嗓子,问:“你……心情不好?”
楚召淮摇头:“没有。”
他只是在想要如何才能离开璟王府。
姬翊咳了声,将一碟蜜饯递过去:“护国寺是大寺,据说灵验无比,你最近可有什么愿要发吗?”
楚召淮面无表情地想:咒你爹死算不算。
“你别不信。”姬翊吃着蜜饯和他举例,“前几年大公主得了疯症,神智疯癫见人就砍,护国寺的高僧做了场法事后,没多久就恢复如初——我昨日和人抢头柱香,听说出价最高的就是公主府上的,这才没继续抢。”
梁枋恹恹靠在那,勉强递了杯热茶给楚召淮,气若游丝道:“确定不是银子不够?”
姬翊:“……”
楚召淮被姬翊的神情逗笑了:“护国寺的头炷香为何要出价?”
“难求呗。”姬翊被他笑得脸一红,蹭了蹭鼻子,“天下第一古刹,第一炷香自然功德最大,那住持忒会做生意,说什么价高者得,拿银钱为菩萨塑金身,京城权贵为这一炷香都强破了头,去年我记得是十……十七还是十八?反正没超过二十万。”
楚召淮:“咳咳!”
楚召淮直接被一口茶呛到,咳了好几声才稳住,不可置信道:“多多多少?”
“小心点别呛着。”姬翊奇怪道,“二十万两啊,对我爹来说也没多少钱。”
楚召淮沉默良久,保持微笑,语调古井无波地说:“太好了,是二十万两呀,我还以为是二十万零一两呢,还好还好。”
姬翊和梁枋对视,迟疑道:“他是在阴阳怪气是吧?”
梁枋诧异:“世子竟听出来了?”
姬翊:“……”
“我和你们拼了!”的咆哮声从后车一路飘到前面,还夹杂着楚召淮没忍住的笑声,殷重山如芒在背,莫名觉得尴尬。
方才和王爷一路同行,王妃沉默,王妃疏离,王妃避王爷如蛇蝎,气氛比车外还冷。
现在可倒好,一到后车乐得笑音都飘过来了。
殷重山不敢说话,专心致志地驾车。
周患巡视一圈,见没有其他刺客也放下心来,策马和殷重山并排:“王爷好神通,哄王妃手到擒来,我才离开多久,这都欢天喜地地笑了。”
殷重山:“……”
殷重山匪夷所思。
这厮到底是哪来的神通,为何这些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能拍在马蹄子上。
殷重山唯恐王爷真动怒,直接将马鞭甩在周患的马上:“驾!继续巡视去。”
周患:“哎哎哎——”
哎哎着被马驮着跑了。
姬恂往往不会和脑子一根筋的周患计较,马车内只传来六出的呼噜声。
殷重山大气都不敢出,胆战心惊地继续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