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被迫替嫁后by一丛音

作者:一丛音  录入:08-20

神智叫嚣着让他赶紧逃,可还未付诸行动,姬恂忽然道:“楚召淮。”
楚召淮一怔。
在一旁当柱子的周患脸上也浮现显而易见的错愕。
王爷……竟然还认得人?!
姬恂瞳孔扩散,黑而沉,笑起来时和寻常截然不同,森然又阴鸷。
他学着方才楚召淮的姿势朝前方缓缓抬起手,眼神戾气横生,偏偏又像是在情人呢喃情话,蛊惑般温柔开口。
“楚召淮,过来。”

这话若是在之前, 楚召淮肯定颠颠跑过去了。
可如今姬恂这副鬼气森森要索命的模样,他吓得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恨不得撒腿就跑, 哪儿敢靠近。
楚召淮又往后退了一步, 讷讷道:“王爷要不自己取针吧……”
拔针拔这般利索,想来也不需要他。
察觉楚召淮离他远了些,姬恂瞳仁悄无声息扩散, 越发幽暗阴森。
但他向来耐心十足。
钓鱼需要泼洒鱼饵, 才能引得大鱼咬钩。
姬恂缓缓笑开了:“不是说要用锁链捆住我吗, 我就在此, 你来。”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 扭头和周患说:“你、你快去。”
周患扛着箱子就要去捆王爷。
姬恂眸瞳阴冷,漠然扫他一眼。
周患:“……”
周患胸口还被打得生疼,难得有眼力劲停下步子, 在原地欲言又止。
楚召淮茫然回头。
姬恂又笑了,柔声说:“我只要你来。”
疯子不讲道理, 又因方才和周患的交手, 姬恂动作过大脖颈处的金针已深陷进去几根, 凌乱发间更有数根被折歪。
头上穴位极其重要,若针陷得太深,恐怕姬恂这辈子都要当个疯子了。
楚召淮深深吐了口气,决定破罐子破摔。
大不了死给他看,就当还了这条命。
姬恂站在寝房门口门神似的, 有人靠近便浑身紧绷要杀人, 楚召淮只好让周患先将箱子搬去暖阁, 他踩着废墟轻手轻脚一步步上前。
姬恂视线一直懒洋洋注视着楚召淮,手仍然抬着。
楚召淮吞咽了下口水, 小心翼翼抬手探去。
姬恂眸瞳浮现一抹笑意,猛地往前握住楚召淮冰凉的爪子,微微一用力将人轻而易举拽到身前。
楚召淮踉踉跄跄撞到他怀里,吓得浑身紧绷:“王、王爷!”
姬恂冰冷的手勾起楚召淮的下颌,微微凑上前,注视着这张漂亮的脸如他所愿,真的浮现了惊恐和抗拒。
……却并不如之前想象中那般快意。
姬恂似是不解地问:“你怕我?”
楚召淮喉结滚了滚,明明眼圈通红,羽睫剧烈颤着几乎能滚落清泪,却还强撑着说:“没有,我只想为王爷取下金针。”
姬恂似乎想起什么,扣住楚召淮未受伤的左手,牵着他的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脖颈。
他歪着头,方才硬拔出金针那穴位已缓缓渗出血,细细血线顺着脖颈往下滑落,好似被刀刃划出一道伤痕。
楚召淮看到血,微微一愣。
姬恂眼瞳好似溢满浓烈得化不开的毁灭欲,语气动作却是温柔的,带着笑意道:“那便劳烦神医了。”
能和姬恂对答如流,明明看着气势可怖却无攻击力。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反手扣住姬恂的手,轻声说:“我们进房取针,好吗?”
姬恂眸瞳一直注视楚召淮的唇:“好。”
恰好周患从暖阁出来,朝楚召淮一颔首,表示锁链已布好了。
楚召淮扶着姬恂的小臂往暖阁走。
姬恂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步伐:“去哪儿?”
楚召淮又提起了心。
不是都答应了,怎么又出尔反尔?
“去我的房间,取针。”楚召淮小声地说。
姬恂“嗯”了声,不再抗拒,任由楚召淮扶着他进了暖阁。
炭盆已被搬了出去,室内还残留着暖意,将楚召淮常年身上那股独特的药香熏得似有若无飘荡四处。
楚召淮正要将姬恂扶去连榻上,可定睛一看连榻干干净净,啥也没有。
锁链呢?!
楚召淮不可置信地朝里屋望去,就见床幔撩开的床榻上,周患将锁链固定在床头四角,还将楚召淮一早叠好的被子掀开垫在下面。
楚召淮:“……”
周患到底会不会做事?!
怪不得平时姬恂遇事只喊殷重山。
事已至此,也没了回头路,楚召淮只好不情不愿将人扶上榻。
姬恂一路都很温和顺从,比寻常都要好相处。
楚召淮逐渐放下心,等人坐在榻上,赶紧去弄锁链,省得他又发疯往外跑。
只是周患寻来的这套锁链似乎是诏狱中刑讯的一种,瞧着繁琐难弄,楚召淮叼着钥匙摆弄半晌也没寻到如何捆手。
姬恂盘膝坐在那打量着楚召淮,见他急得脑门都冒出汗,体贴道:“要我自己来吗?”
楚召淮愕然看他。
发疯的姬恂……竟然这么好说话吗?
好像也就看着可怖点。
楚召淮干巴巴道:“好啊。”
姬恂笑起来,竟然真的从楚召淮手中接过镣铐,三下两下扣在自己的脚踝上。
楚召淮叹为观止,彻底安了心。
姬恂脖颈和耳后已有针深陷进去,楚召淮赶忙爬上前,跪直身体小心翼翼为他取针:“别乱动。”
姬恂注视着几乎送到他怀里的躯壳,眸瞳一收一缩似乎在做某种挣扎,许久才道:“嗯。”
楚召淮睡相不好,偌大床榻几乎角落里全被蹭得又甘又苦的药香,丝丝缕缕往姬恂鼻尖钻。
姬恂直勾勾盯着楚召淮,大掌扣着锁链在另一只脚踝上一环。
锁链叮当作响,咔哒声锁住双脚。
楚召淮并未注意姬恂的眼神,他只着单薄襕衫跪在榻上,小心翼翼将金针一根根取下。
他施了十七根针,去掉被姬恂自己拔掉的,最后却只寻到十五根。
楚召淮吓坏了,赶忙凑到近处一寸寸寻找金针。
姬恂喉结轻动,将第三条锁链扣在右手腕上。
楚召淮将所有穴位全都寻了一遍却仍找不到那根针,脸色煞白如纸。
金针细而软,就算动弹也只该折弯或被压进松软的血肉才对,为何会脑袋上偏偏少一根?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姬恂就真要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楚召淮年纪小,幼时学医也只在自己身上试针,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他努力保持冷静:“王爷有感觉哪里疼吗?”
姬恂看着他笑:“没有。”
楚召淮道:“那王爷低下头。”
姬恂身形高大,盘膝坐在那都比楚召淮跪直身子高,闻言他像是只被驯服的兽,竟然温顺至极地垂下头。
楚召淮赶紧用手指在墨发间一寸一寸地找。
神医急得要死,哪怕没有炭盆额间汗水也顺着脸缓缓往下落,他正专心致志找着,突然感觉手腕一阵冰凉。
伴随锁链碰撞的叮铛脆响,腕间沉沉地往下一坠。
楚召淮愣愣地垂头,就见最后一条锁链扣在自己腕上,严丝合缝,锁孔处的钥匙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锁死了。
钥匙轻轻动了。
楚召淮愣住了,视线本能追随钥匙一点点抬起。
姬恂两指修长,姿态散漫捏着钥匙微抬,钓得楚召淮抬头对视上的刹那,忽地像是勾人魂魄的鬼般勾唇一笑。
楚召淮呼吸一顿。
姬恂懒洋洋地曲着手指微微一弹。
“锵”地一声,钥匙凌空而起,在半空划过一道线,陡然飞出暖阁之外,叮铛着砸在石板路上。
不见了。
楚召淮:“……”
楚召淮眼底的茫然还未散,呆呆道:“王爷?”
姬恂“嗯?”了声,手指一晃,空无一物的两指好像凭空似的夹着一根细细的金针:“神医在找这根针?”
楚召淮怔怔看去,忙伸手将针取回,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恩将仇报,害姬恂变得疯癫或痴傻。
不过手腕上的锁链……
楚召淮试探着道:“王爷,这链子……”
姬恂“唔”了声,仔细辨认了下:“方才本王眼前出现幻觉,许是头晕眼花,锁错手了。”
楚召淮:“……”
这都能锁错?
姬恂平时运筹帷幄机深智远,甚少会做出这种笨拙之事。
楚召淮有点想笑,绷着唇艰难忍住,握着姬恂的手腕仔细探了探脉。
脉搏剧烈跳动,身躯愈发滚烫,脑子似乎没什么异状,看来还真是因那药而产生的幻象。
楚召淮将锁链扒拉到一边:“周患。”
姬恂倚靠在枕上,好似被楚召淮的味道包裹,似笑非笑注视着他。
很快,周患出现在暖阁门口:“王妃有何吩咐?”
“将地上钥匙拿来给我。”
周患垂头寻摸,正要将钥匙捡起,突然浑身一哆嗦,后知后觉一股森寒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
周患一怔,抬头望去。
楚召淮被锁住左手,乖乖坐在床沿期盼朝他看来。
在他身后床幔重重洒下的阴影中,姬恂眸光阴沉沉,高大身形好似要将楚召淮整个笼罩环绕,那股掩饰不住的戾气几乎冲破小小床榻,如箭般朝他射来。
周患:“……”
上次王爷发病时险些将他重伤,用的便是这个眼神。
周患反应极快,手在地上摸索了下,道:“回王妃,没找到钥匙。”
楚召淮急了,恨不得蹦下去找:“怎么可能?你再仔细找找,就在那一块,花瓶架子边有没有呀?”
“找遍了,没有的。”
看周患都跪在地上找了,楚召淮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说:“找不到就算了,劳烦你了。”
周患这才下去,还将暖阁的门给掩上了。
楚召淮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姬恂只是犯一犯癔症,又不会攻击他,只要熬过今日让他不再用那药就好。
锁链并不长,禁锢住手脚勉强能在床榻间行动。
楚召淮蹬着腿艰难从小矮柜里取出药膏,乖乖跪坐在塌间,用指腹蘸着小心翼翼给姬恂脖颈的针眼上药。
姬恂垂眸看他。
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楚召淮却眉头轻皱,一边抹药一边不自觉轻轻张开唇缝,好像下一瞬就会凑上去轻轻呼气。
每个月初五服用,若停药八成在入夜才会出现严重的幻觉,这两日楚召淮的药和金针让姬恂短暂陷入癔症。
在楚召淮取针时他便清醒了。
姬恂瞳仁剧烈收缩又扩散,注视楚召淮时心中那股暴躁的欲望仍在翻涌。
楚召淮腕子纤细苍白,戴着冰凉的锁链意外得好看。
或许就该将他锁在狭窄塌间,无人能窥见这捧清水的纯澈,日光也不能照在他身上,让那波光粼粼的眸光去注视其他人。
阴暗扭曲的念头似吐着信子的毒蛇盘桓昏暗中。
楚召淮喊:“王爷?王爷。”
姬恂眼睛微动:“嗯?”
“你是不是累了?”楚召淮问,“要不要休息一会?”
姬恂看着他,眸中欲望潮水似的退去,良久才道:“好。”
楚召淮殷勤地将他扶着躺好,看窗子关着,怕他热出毛病来:“要找人将窗户打开吗?”
姬恂恹恹闭着眼:“不必。”
楚召淮“哦”了声,抱着膝盖坐在榻上陪着,只是他今日起得太早,坐了没一会就开始犯困。
姬恂闭眸躺着,呼吸逐渐均匀。
楚召淮伸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人没反应,索性也裹着被子躺在最里边眯一会。
姬恂还未痛不欲生地要药,想来得到晚上才能彻底发作。
还是先养精蓄锐。
楚召淮找好理由,惬意拥着被子睡了。
姬恂的梦中,仍是遍地尸山血海的战场。
敌军如山似海,蜂拥而上 ,雨水混合着血冲刷铠甲,电闪雷鸣泛着冷而寒的光。
姬恂撑着断剑艰难起身,微仰着头看去,那脖颈下的伤口涓涓流血,染红残破的轻甲。
宁王站在不远处的尸海中,眉眼仍是雾似的,只听得声音轻缓传来。
“姬恂,回去。”
姬恂眸瞳倏地睁大。
漫天的雨水停滞,再次砸下来时却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宁王一袭猎装,肩上披着披风策马行在前方,只留给他影影绰绰的背影。
他侧眸看来,还是一团雾,笑着道:“……回去,今年冬猎,圣上在为太子造势,你一箭一只猎物,满朝目光皆被你引去,太子倒要恨死你了。”
年仅十五岁的姬恂一袭黑衣坐在马上,马尾高束,披风滚了貂裘毛边,说不出的恣意张扬。
他懒洋洋握着马绳,笑眯眯道:“这般造势岂不太过麻烦?何不将此番冬猎所有男儿的箭羽皆打上东宫标志,这样东宫所猎之物成千上万,海沸山摇的势,必定名垂青史。”
宁王失笑:“胡言乱语——收好你的箭,随便射只野兔便好。”
“我已换成寻常箭了。”姬恂背着弓,散漫地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却还处处掣肘,打个猎都不自在。皇兄,我们何时回去?”
宁王道:“快了,过了年便回。”
宁王很懂得明哲保身,哪怕打个猎也不冒尖出头,策马溜达着,时不时射空一箭。
姬恂嫌他太慢,一夹马腹:“我先行一步,打个狼给阿翊做狼牙手串。”
宁王蹙眉:“姬恂,慢些……”
姬恂才不管,终于自在在林间策马。
听说有人在扑鹿台瞧见过雪狼,姬恂驾马在山林间寻找。
只是找了大半天,连只野兔都未寻到。
姬恂话已经先放出去了,抿着唇四处溜达,心中琢磨要不去光禄寺问问看有没有狼牙。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吼和稚嫩的呜咽声。
姬恂眸光一动,立刻策马上前。
纯白雪地上已开出狰狞艳红的花,一只面容狰狞瞳孔森然的雪狼正在撕咬一个半大孩子,右腿几乎被咬断,伤口深可见骨。
姬恂眉头皱起,来不及多想直接搭弦拉弓。
咻的一声,箭准确无误射入雪狼脖颈,巨大身躯应声而倒。
奄奄一息的孩子茫然朝他看来,面颊一点痣在铺天盖地的雪白中显得极其灼眼。
……还有那双含着泪的漂亮的眼。
姬恂注视哭得满脸是泪的孩子,他在战场长大,从未见过这般脆弱得像雪的人,挑眉道:“京城人倒是英勇无畏,打个猎还得亲身饲兽?”
那英勇无畏的孩子呆呆注视着他,不知是疼的还是被他这张嘴气的,忽然往雪地一栽,晕了。
姬恂:“……”

天似乎暗了, 烛火满室。
床幔被窗户缝隙拂来的风吹得轻缓飞舞,楚召淮拥着被子蜷缩他怀中,因睡姿不好锁链已将雪白的腕子磨出一圈红痕。
……以及面颊上的一点痣。
姬恂怔然瞧着, 恍惚中这点痣和梦中大雪纷纷扬扬相重合, 魔怔般缓缓伸手触碰那颗痣。
可还未靠近,一道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
“姬恂,回去。”
姬恂霍然抬头。
血海尸山, 雷光轰隆隆撕破天似的朝地面砸下, 震得天地都在颤。
少年将军纵马而来, 喘息声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交织, 雷光将姬恂满是水痕的脸照得煞白一片。
“皇兄!”
遍地尸身, 宁王浑身是血,沉声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等援军吗?”
“援军将至,重山已去迎。”姬恂十六岁生辰还未过, 面容稚嫩却已有未来运筹帷幄的雏形,拔出缠金刀悍然劈开面前敌军。
宁王蹙眉:“姬恂, 回去!”
姬恂不愿, 充耳不闻握着剑就要冲上去。
宁王厉声道:“周无殃, 拦住他,将人送回大营,莫要出来捣乱!”
周患领命上前,一把将姬恂抱到马上。
“小殿下,请随属下回营帐。”
姬恂怒道:“我已不是孩子了!”
宁王道:“带走!”
周患称是, 驾马带人就走。
姬恂挣扎道:“皇兄——!”
周患惟宁王的命令是从, 充耳不闻将人带回营帐。
晋凌接壤敌国, 数十年来备受侵袭,这场战役是敌军最后背水一战的反扑。
姬恂已不记得那场仗是如何赢得了, 也不记得之后情形如何,只知晓雷光阵阵,援军还未至,晋凌军几乎全军覆没。
直到即将破晓,有人在他耳畔说:“援军到了。”
大雨滂沱,姬恂浑浑噩噩踉跄着在尸山中翻找,周患头上全是狰狞的血,脸色煞白拽着他的小臂:“小殿下,您身上还有伤……已有人去寻王爷了。”
电闪雷鸣,姬恂拂开他的手,轻甲已被刀刃砍得破烂挂在肩上,双手发抖着翻看地上的尸身一具具去辨认面容。
刀剑无眼,战场将士的尸身面容或遍布刀伤死无全尸,或满脸是血死不瞑目。
大雨倾盆而下,浇湿姬恂单薄衣衫,秋雨的寒意彻骨往体内钻,他怀着最后一丝期望,跪在血泊中一一分辨面容。
战场尸身太多,姬恂不记得自己翻了多少具尸身,趁着雷光辨认每一具狰狞的面容。
到最后,他好似神智恍惚,只觉得遍地尸身都长着同一张面容。
每一个都是他要寻的兄长。
可每一个都不是。
直到天边破晓,殷重山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殿下!”
姬恂浑浑噩噩抬头望去。
昏暗光芒中,殷重山跪在血泊中,喃喃道:“王爷……”
姬恂几乎是呆呆愣愣地爬过去,浑身发抖跪在那注视着躺着的人。
他注视已没了气息的人半晌,忽然说:“他不是皇兄……”
殷重山愣住了:“小殿下?”
“他不是皇兄。”姬恂面色煞白,撑着手茫然往后退,好像地面穿着兄长铠甲的男人是索命的鬼。
周患扶住他的肩,低声道:“小殿下……”
姬恂浑身一抖,近乎乞求地反手抓住周患,喃喃道:“他才不是皇兄!你们看他的脸……”
话音戛然而止。
姬恂怔怔注视着那句尸身脖子上挂着的狼牙,身体逐渐开始发抖。
大雨还在下着,羽睫轻眨缓缓滑落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半晌,姬恂俯下身,突然放声而哭。
轰隆隆——
雷声悍然劈下,好像直直落在姬恂后背,剧烈的痛苦顺着脊椎遍布全身。
姬恂高大的身躯坐在床榻上,眸瞳黑沉沉注视着虚空,痛至骨髓的疼也只是让他身躯微微摇晃,被锁链困住的手腕青筋暴起。
无数黑影围绕在他周身。
分不清深陷幻觉的是挥刀朝他砍来的敌军,还是伸手朝他探来的宁王,每个人好像都长着同一张脸,扭曲变幻,好似云雾。
“殿下。”黑影如同雾气似的跪在他面前,殷重山的声音传来,“军医已验了,王爷浑身伤势并不致命,惟独从后心的那道刀伤……看尺寸,是我军独有。”
明明打完这场仗就能有短暂的平和,明明援兵已至……
宁王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死在破晓前。
姬恂猛地按住额头,近乎森戾地对着虚空低喝道:“滚开!”
楚召淮守了一下午,疲倦小憩片刻便被姬恂的声音惊醒。
“王爷?”
姬恂浑身紧绷,脖颈处暴起青筋,蔓延出狰狞的好似枯枝似的红晕,右手处的锁链因发着抖而不住叮当作响。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恂倏地侧眸看来。
他披头散发,玄衣宽袍好似厉鬼,眸瞳甚至泛着猩红,凶悍而森然。
楚召淮一惊,挣扎着爬起来往后缩了缩:“你、你还好吗?”
姬恂不知有没有认出楚召淮,眸瞳扩散几乎满溢整个眼珠,显得比白日还要鬼气森森,他满身令人惊惧的杀意,偏偏不知为何又低低笑了出来。
楚召淮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逃却没地方,只能拼命往床脚里缩。
姬恂手指泛着血丝,轻飘飘一勾楚召淮腕上的锁链,几乎是硬拖着将人拽至跟前。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道:“王爷,你要杀了我吗?”
姬恂又笑了,手缓缓抚摸楚召淮脸颊上的痣,瞧着似乎能如常交流:“你这么漂亮,我杀你做什么?”
楚召淮:“……”
姬恂清醒时会说出这般轻挑的话吗?
楚召淮往后缩了缩。
姬恂体温比寻常还要热,手扶着楚召淮的侧脸,缓缓倾身上前,语调蛊惑极了:“神医,药呢?”
楚召淮一愣:“什么?”
“本王的药。”姬恂手指一寸寸往下,两指轻松扼住楚召淮的脖颈,低笑着道,“只要你拿药来,本王就不杀你,好吗?”
楚召淮心口轻跳,艰难屏住呼吸,讷讷道:“好。”
姬恂柔声说:“真乖。”
察觉姬恂那要人命的手松开,楚召淮松了口气,屈膝爬到床头小案边,将下午熬好放在床头的药捧来。
“王爷,请。”
姬恂也不用手接,凑上去嗅了嗅,笑着道:“这是本王要的药?”
楚召淮佯作镇定:“是的,请王爷一饮而尽吧。”
姬恂似乎被逗笑了,戴着镣铐的手指轻柔抚着楚召淮端着碗的手,淡淡道:“这药可解不了我的痛。”
虽然他说话如常,高大身躯却始终紧绷,好似巨大痛苦隐忍经脉骨髓中,下一瞬就能彻底爆发出来。
楚召淮壮着胆子道:“这药是我亲手调配的,能缓解王爷的痛苦。”
姬恂似笑非笑看他,仍是不碰。
楚召淮心中疑惑。
这两日姬恂喝药时很干脆利落,哪怕放了一堆黄连也能含着笑一饮而尽,怎么现在如此警惕?
难道疯症作祟,担忧他下毒不成?
楚召淮正犹豫着要不要喝一口让姬恂安心,却见姬恂低笑着倾身而来,借着楚召淮端药的动作凑到碗沿喝了一口药。
楚召淮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还没有太疯……
锁链叮铛作响,姬恂宽大手掌扶住楚召淮的下颌,姿态散漫地覆唇而来。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
姬恂浑身烫得吓人,双唇相贴呼吸炽热。
只有唇齿中的药汁是凉的。
为姬恂抑制痛苦的药加了太多珍奇药材,苦涩味冲天,楚召淮舌根后知后觉尝到苦味,骤然反应过来,猛地伸手推开他。
左手还端着药,楚召淮右手本能往前按在姬恂赤裸的胸口,还未好全的两指陡然传来钻心的疼。
楚召淮眼圈通红,不知是苦的还是疼的,嗓音都在发抖,褐色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下巴,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你做什么?”
姬恂还在笑:“试毒。”
楚召淮怔然看他。
即使他方才动过这个念头,可这两个字从姬恂口中说出却格外刺耳。
再说了,皇室试毒难道需要嘴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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