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司宴自然接过去扔包装袋。
陈默则拿着纸擦了擦手,无意间看来,笑得眼睛微微弯起,得体又谦和的模样:“韩助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韩乾压着扶手,凑近两分压着声音说:“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忍得了他的?毕竟他……”韩乾斟酌着用词:“谈恋爱是这副模样,也是有点超出我预料。”
韩乾说完,就发现陈默靠着椅子笑了。
和那年韩乾在车站,见到的陈默不一样,也和这段时间短暂接触认识的他有所不同。
眼前的陈默轻轻垂眼,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轻轻:“韩助怎知我在忍?我既然下了决心复合的人,他想要什么不能给。”
韩乾恍然发现,这段关系当中,陈默才是一直在纵容的那一个。
是他赋予了对方进入自己世界,肆意管束的权力。
而这个笑着说他要什么不能给的人,让韩乾后背一凛,默默坐了回去。
毕竟他也没忘。
当初把别人男人带走那天,上赶着没话找话的自己,纯纯就一显眼包。
回到绥城已是深夜。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风有些冷, 陈默罕见觉得后背有些浸骨的凉意,让他忍不住皱眉。
两方人马四散分别,老K是新锐这边唯一一个有助理开车过来接的人, 可惜加上助理后车里就坐不下了, 多了一个人出来。
袁浩主动说:“我打车走就行。”
“你上去吧。”陈默看了看时间, 对几个人说:“你们几乎都在一个方向,也顺便, 我单独走,也省得你们也要跟着绕一大圈。”
陈默好歹是领导,哪有底下的人坐车走, 留他一个人的道理。
连销售部俩同时都惊了惊, 连忙推辞:“陈总, 这怎么行, 还是你先走,咱们又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回去。”
正推脱之际, 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平滑过来。
后车窗降下,露出CM老板那张熟悉的的侧脸。
席司宴侧头,像真的只是打招呼, 开口:“怎么都还没走?”
“席总。”同事弯腰笑笑:“马上了。”
席司宴的目光扫向站在旁边的陈默,然后不动声色道:“我送你们陈总走吧, 不早了,各位都早点回家。”
袁浩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推着还想说话的另外两位同事直接上了车, 匆匆和陈默道了声再见, 就催促着助理开车。
席司宴的车上除了司机小林就只有他。
等到陈默一上车, 小林就直接把挡板给升起来了。
陈默抬头看了眼挡板, 没说话, 问旁边的人,“其他人呢?”
“韩乾负责去送。”席司宴扫过他眼下,拿走自己膝盖上的笔记本放到旁边:“这几天本来就没休息好,看你在飞机上还赶文案,睡会儿,到了叫你。”
陈默捏了捏眉骨,也没拒绝。
直接裹了衣服,顺势躺在席司宴腿上,挪了挪,翻身仰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有多困,就是有点用脑过度的头疼。
陈默也还有不少问题要问他。
比如说UA的调查到了哪一步?比如卢纳尔是真的被控制了,还是像传言那样说他已经在暴露的第一时间逃回国?又比如,你要不要也睡会儿?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循环着,明明想问,可一闭上眼睛,深重的疲倦就席卷而来。
他的头枕着席司宴的腿,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只来得及模糊问一句:“今晚不走了吧?”
“要去公司一趟。”席司宴拿外套搭他身上,“提供的有关UA的两份证据存疑,得重新提交给公安系统。”
陈默想起他两次遇袭:“小心一点,虽然这是国内,保不齐对方狗急跳墙。”
等到席司宴一句放心,陈默侧身埋进席司宴腰腹,很快堕入深眠当中。
中途又觉得有些冷。
喉咙发干。
他张张嘴,叫了席司宴一声,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小得像是没人能听见。但是他很快得到回应,感觉到席司宴掌心贴在自己的额头的触感,以及他话里紧绷的严肃。
他在打电话。
“对,起烧了,速度很快……在路上,应该还有十分钟……”
原来是发烧了。
陈默猜到他应该是在安排医生。
没有睁眼,脑子也混沌。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鬼压床,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该醒过来,可就是手脚四肢都像是被捆住了一样。
这让陈默难免记起自己二十七八岁那两年,膝盖的炎症偶尔也会引发低烧,在每一个被梦魇困住的夜晚挣扎醒来后,铺天盖地越发浓重的欲望就会充斥着内心。他抽着烟,带着底下的人在生意场进出厮杀,挤占所有空闲时间,苛求自己,也严格要求手里的人。
陈默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未必不是本能里的求生意志。
他是需要这些情绪的,愤怒、怨恨,不甘,如果过去的陈默连这些支撑都放弃,可能早就烂在了泥里。
可为什么如今当他觉得手脚被缚,灵魂都跟着不断下坠的时候,却生不出挣扎而出的力气。
是因为他清楚,有人接着他。
那道环在肩膀上的力度很大,在他耳边跟他说:“很快就到了。”的声音很真实。
感觉到车停下来的时候,陈默终于模糊睁眼。
他看见了席司宴的下巴轮廓,因为他过于严肃的表情而显得格外锋锐两分。
陈默勉强起身,嘴唇碰在了他的下巴处,迷糊一样沙沙开口:“我没事。我也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席司宴抱着人,蹭过他额头,心思还放在他高烧的事情上,低问:“后悔什么?”
“怎么就错过了你。”
这句话陈默说得很小声,小到他觉得只有自己听见和在意,即便被席司宴听见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只是一句喟叹感慨。
说完就扒着席司宴的肩膀自己坐起来,摸着自己额头,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在机场就觉得有点冷,还以为没事,没想到还是感冒了。”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转开视线,所以也就没有看见席司宴顿住,缓缓握紧的手,以及皱缩的瞳孔底下,极端压抑才能保持平静的情绪。
席司宴心里波澜四起。
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或者说听错了。
如果没有那数次所谓的预知梦,他不会往一些不可思议的方向去联想。而且他已经很长时间里没有再做过,尤其是表明心意重新在一起之后,除了排查掉陈默身边的威胁,几乎淡化了梦境曾经带来的心惊和影响。
可是如今他突然发现,有些事,他其实全然未知。
陈默:“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去吧,晚点电话联系。”
陈默一起身就被席司宴拽了回去。
他眼里带着浓重的黑,“是什么让你觉得工作比你重要?把自己男朋友一个人扔医院门口这种事,有一次还不够?”
陈默一愣,继而发笑,“我又不介意。”
席司宴都没搭理他这话。
再多的问题这时候问也不合适。
陈默的体表温度烫得惊人,他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可从席司宴的角度看,很快升起的高热熏红他的眼尾,唇色泛白。
席司宴当机立断,将人裹挟着带下车。
二十分钟后,陈默顺利输上液。
抽血化验的结果有病毒感染加轻度贫血,席司宴找人安排的VIP病房。而且在席司宴的强制要求下,明天有一整天的全面检查在等着他。
“你不困吗?”陈默没打算睡,半靠着床头鞋都没脱,看着打完电话刚走进来的席司宴问道。
席司宴:“我还好。”
陈默细细盯着席司宴的表情。
从进医院开始,陈默就觉得他稍微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有问题。只是感觉他像是藏着什么情绪。
陈默微微蹙眉:“不去公司真没事?”
“嗯,不急这一时。”席司宴上前调慢了他的输液管。
陈默说:“不用瞒我,UA就算被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尘埃落定的事情,这段时期正关键。事情紧急就去忙,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就算明天检查,我让袁浩来一趟就是了。”
席司宴一直没打断他,任由他说完。
等到陈默停下来了,席司宴才用平静的语气说:“说完了?说完了睡觉。”
到这里,陈默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不过想到他也是高强度出差三天,马不停蹄深夜回来,而自己又起了高热。
陈默掀开被子拍了拍旁边说:“那你上来,陪我睡会儿总行吧。”
“这床太小了。”席司宴瞥了一眼单人床,又看向陈默的眼睛,“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等下睡沙发就可以了。”
陈默不容拒绝:“上来。还是说你想就这样和我对撑一晚上?”
席司宴盯着他几秒,妥协,绕到另一边上了床。
医院的铁架床在承受压力的时候发出一阵嘎吱声,席司宴沉默地将人卷进胸前,在陈默看不见的视角,他的下巴磕在陈默的头顶,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刚刚在车上……”
陈默问:“嗯?车上怎么了?”
席司宴正要开口,恰好有护士推门进来。
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席司宴不太喜欢这种明知有问题却没解决的感觉,横亘在两人中间。所以护士进来的时候,他面上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他表情太严肃,陈默都觉得给自己换药的护士手有些发抖。
不过陈默也没在意,和席司宴说起明天一早自己得先回去一趟取物品的打算。
席司宴没回复他,反而看着护士,突然问:“医院的单人床,是不是不允许睡两个人?”
护士注射药物的动作一顿,声音低沉含糊:“是、是吧。”
“是吧?”席司宴盯住对方不放,“把药瓶给我看看,我不记得他中途有需要添加的药物。”
陈默这会儿才察觉不对。
而护士不知道为什么眼神一厉,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直接朝陈默的脖子上扎来。
席司宴反应快的吓人,单手撑床,长腿直接横扫过去。
护士腰一闪,整个人撞出去倒在药物架上,各种劈里啪啦的声音砸了一地。
陈默反手就按响了紧急铃。
十分钟后,席司宴和陈默的手机同时响起。
陈默的手机是因为收到不少知道他住“莱茵方舟”的同行发来的消息。
“陈总???你没事吧?!”
“默哥我刚知道你家起火了,你还好吗?”
“陈总,圈子里都传遍了,你人怎么样?”
陈默看着那些视频图片里,自己住的那层楼冒出的滚滚浓烟,再看向被席司宴不知何时出现的保镖摁在地上的“护士”,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而席司宴接到的电话,则来自席司宴安排在陈默家附近的人。
是席家本家的。
这会儿只简洁交代了情况,并道歉:“席总,对不起。因为陈先生出差我们暂时撤掉了人手,根据监控显示,昨天下午的确有人进过陈先生的住所,人为的起火原因可能性最大。只不过目标是陈先生本人,还是他放在家里的某些重要资料,目前还不得而知。”
席司宴的后怕在这一秒钟到达了顶峰。
知道陈默行踪的人不少,但能同时预测他今晚要去公司的人却不多。如果陈默今晚没有发烧,他这会儿很可能已经在家睡下了。
他一个人在,在那个大火翻滚的房子里。
而眼前的护士更证明了一件事。
“目标不是资料。”
是陈默的命。
周围气氛凝固得像冰川,席司宴出口的语调温度让现场两个保镖下意识垂头,再没敢抬起来。
凌晨四点, 城市一片浓重的黑。
CM旗下资投的一家酒店顶层,此刻灯火通明,炽白的灯光照在光滑的地板上, 能清晰印出人影, 也越发增添了这场合的冷肃和静默。
现场唯一坐在凳子上的人, 手搭着扶手,没有人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只知他今晚的心情差到了极致。
随着不远处的紧闭房门的某个房间, 从一开始隐约传来的咒骂和惨叫,到后来越来越弱,只能勉强听见一点动静之后, 房间门终于打开了。
韩乾拿手帕擦着手指, 慢条斯理走出来。
席司宴抬眼看着他。
韩乾受不了他的眼神压力, 很快开口:“问出来了。”
他丢了手帕给边上的保镖, 说:“你没猜错,不止一拨人,准确来说, 是三波。陈默手里捏着传兴科技不少黑料,UA出事,任贤森怕查到他头上, 更怕陈默举报,所以找了人潜进去偷资料。这是其一。纵火的人是得了卢纳尔授意。如今陈默还顶着个杨氏合法继承人的名号, 杨跖的态度扑朔迷离,没否认陈默会回去接手杨氏的事, 卢纳尔大概觉得只要陈默死了, 他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至于医院, 你猜猜看是谁干的?”
韩乾挑着眉在保镖拖过来的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
席司宴从头到尾没变过姿势, 此刻看向韩乾,平静开口:“杨舒乐。”
“靠,你知道啊。”韩乾没忍住吐槽:“每次跟你玩儿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最没劲。”
看席司宴半天没有丝毫松动的脸色,韩乾也收了开玩笑的心思,继续说:“陈默……算他运气好,医院的袭击准备太匆忙,杨舒乐得知他人没回去,明显是不甘心,临时找人策划的。”
席司宴面沉如水:“他人呢?”
“肯定跑了啊。”韩乾一副“他又不是傻子”的表情说:“陈默如果死在火场,对方肯定皆大欢喜,可偏偏事与愿违,而且你不止没留在莱茵方舟,你还留在了医院。杨舒乐如今失去最后一块在卢纳尔面前的救命符,先不说他的下场有多惨,落你手里就更别说,这时候不跑等着被你抓?”
席司宴从椅子上起身,“配合警方排查各大车站机场,明天我不想听见人还没找到的消息。另外查清楚,我的行程谁透露出去的,不管是谁,不必带来见我了,直接以职务犯罪的名义进行起诉。”
韩乾咂舌,“泄露行踪的人可能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事儿,而且那杨舒乐对你也是真的用心,偏挑你没在的时候下手。你说他知道你昨晚在医院吗?”
席司宴扫过去:“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找人。”
席司宴说完转身就走。
韩乾懵了一下,扬声:“里边那几个人怎么办?”
“剁了喂狗。”席司宴森冷声音传来的同时,脚步未停。
韩乾站在原地低声咒骂了一声。
有下属迟疑凑过来,“韩助,席总这要求……”
“说你蠢你还喘上了?”韩乾没好气一脚踢过去,“他那是气头上,他席司宴自己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差点被捅了,他这时候杀人咱们也只能劝阻不是递刀,你还真当自己□□!我说亏他脑子好使,还没失去理智。”
韩乾一脑门官司。
想到陈默不单单是差点被捅,那些人一开始是想制造意外来着。
好端端的,突然就冲着要人命去。
这让韩乾想起他和席司宴在国外最艰难的那两年,那时候席司宴在面对类似情况的手段,连让韩乾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韩乾敢保证,卢纳尔动到陈默头上,绝对是他此生做的最差的一个决定。
至于杨舒乐。
韩乾都懒得评价这人。
说他没脑子,其实处处透露着小聪明。
知道如何在卢纳尔那样的人面前让自己的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能在要陈默命这种事上做决定毫不迟疑,关键时候还敢孤注一掷。
可要说他真有多聪明,实则又处处体现精明人的愚蠢。
最愚蠢的是,他说不定还幻想着,特地选择席司宴不在的时候,能显得自己多深情。
“走吧。”韩乾开口。
下属:“去哪儿?”
韩乾:“还能去哪儿,给席总开开路,免得他亲自动手没轻没重的,最后吃苦的不还是咱们自己。”
这一夜究竟有多混乱,已经很难认真细数细节。
陈默一晚上液算是白输了,第二天早上高烧都没有拿下来。
只不过他自己面上不显。
还能从容淡定应付各种乱七八糟的慰问信息。
后来大约实在是烦了,朋友圈发了一条——人还在,房子没了而已,感谢大家关心。
转头忽略掉给他看病的主治医生的愁眉不展,开口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出院?”医生苦笑,尤其病房里还从头到尾站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外加四五个保镖的情况下,开口说:“陈先生,你这情况还得继续治疗,虽然昨晚那支剧毒□□没有注射到你体内,但你目前还在高烧,达不到出院标准。”
医生也是胆战心惊。
医院发生医闹,砍人,各种医患之间的奇葩事不足为奇,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可竟用□□明目张胆奔着杀人来的,也是第一回 。
院方接到这病房里另外一个男人的授意强压了下来,没让事情扩散,加上事情发生在深夜,目前只有警方,医院高层等一些少数知情者。
正是因为不寻常,所以医生在出院的要求上也格外强硬。
被否决了,陈默也不觉得意外。
他靠坐着侧头,看着天刚微微亮披星戴月赶回来的人,开口:“宴哥。”
“先住两天。”席司宴掖了掖他的被角,周身气势收敛大半,“至少得把烧退下来。”
陈默的手碰到了对方的小手指,没挪开,语气里却暗藏着不易发现的安抚,看起来漫不经心:“千头万绪让你一个人处理,我也不放心。”
席司宴在这一刻,紧绷一晚上到极致的神经绷断,又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淹没。
那是压抑太久,因失去的恐惧引申而来的愤怒。
在此之前,他需要维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才能抽丝剥茧找出合适下手的时机。
直到回来,看着眼前这个一晚上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活下来,此刻挨着他的手,不忘间接告诉他,他没事的陈默,克制的情绪骤然垮塌,愤怒烧灼,他捏了捏眉骨,才压下暴戾。并且不错眼地盯着人,才能稍稍缓解顷刻而来将人捆缚带走的冲动。
一整个上午,病房里不断来往着医生和护士包括警察。
直到正中午,陈默正在吃午饭,病房里再次热闹起来。
杨家来人了。
杨启桉和周窈茕也在。
“你要不想见,我让人打发了就是。”席司宴说。
陈默喝了一口营养师特地准备的汤,才缓缓道:“来不来,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夫妻俩看起来比杨跖结婚的时候,又多了两分老态。
苏浅然拿了水果篮里的苹果,和陈默点点头去洗,避嫌的样子很明显。杨跖也没跟陈默寒暄,进来就直接找了席司宴,显然知道内情,并且脸色奇差。
“小默。”周窈茕小心翼翼递上保温杯,“这是我自己亲手炖的,你尝尝?”
陈默扫了一眼杯子,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碗,淡淡开口:“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旁边桌子上吧,谢谢啊,费心了。”
周窈茕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陈默只当没看见。
杨启桉还是一辈子改不掉好当人爹的毛病,开口:“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说你也是,非要自己出去跟人合伙做那个什么新锐,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你前段时间不是帮着你哥保下了公司吗?要我说,你还是回来……”
陈默打断:“那是为了爷爷,不为其他任何人,你想多了。”
杨启桉面露尴尬,见陈默又低头,话都懒得再说的样子,只好自己找补:“我们今天也要去看你爷爷的,医生说情况稳定。”
陈默终于肯施舍一个眼神过去。
杨启桉觉得找回一点脸面,立马又说:“这次要不是阿宴那孩子帮忙,你指不定吃多大亏。那个下手的人抓到没有?”
陈默古怪看向他。
下一秒倏然扬起笑意,“人是没有抓到,怎么?杨跖没舍得告诉你们,这一切都和你们的小儿子脱不了干系啊?”
眼看夫妻俩脸色从怔然,到震惊,到不敢相信,陈默内心还是免不了腾起一点报复一样的快感。
五年前就说过不再在意,不会来往。
可陈默依然乐意看见夫妻俩发现一心培养,期待的那个高傲耀眼的儿子早已踏足深渊的表情。
原来,自己卑劣依旧,过去那一世并非对自己全无影响。
认清这一点,陈默顿时失了兴趣。
他放下勺子,才觉手背一阵刺痛袭来,下一秒就察觉有人快速过来,一手压住他手腕,紧皱着眉,另一只手去按床头铃,声音低沉安稳:“滑针了,别乱动。”
陈默看着自己手背上昨晚留下的那个针眼,以及已经隐隐从纱布条底下冒出的血色,察觉滑针可能就是刚刚他不自觉手上用了力。
陈默任由席司宴按住自己,突然开口:“让他们出去吧。”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没说其他,只是嗯了声,然后回头示意保镖把人请走。
夫妻俩本来还在震惊当中,不知道陈默为什么突然滑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赶客。
杨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突然说:“陈默,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为了维护杨舒乐才没有告诉爸妈的。”
“所以我替你说了。”陈默直直盯过去,眼神冷淡自厌:“我不在乎你的理由,我只是通知,他既然找上我,我就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他是谁的弟弟。现在,你也滚出去。”
杨跖面对如今陈默的态度,再没有愤怒,只是无尽的沉默和欲言又止。
该走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护士到来之际,席司宴坐在床沿,伸手捂上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好了,都走了,别看。”
陈默听见护士笑着说:“陈先生还怕打针?”
陈默任由眼睛被缚,随意嗯了声。
同时也隐约清楚。
席司宴让别看的,不是针,只是那些不该影响自己的人和事。
不过杨家人如今对他的影响实在有限, 等人一走,很快抛掷脑后。
因为一晚上没睡,等护士重新替他扎好针, 陈默在席司宴的强制要求下躺下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 发现病房里拉着窗帘,手背上的输液针已经取下。额头冰冰凉凉, 身体也轻松大半,再没有高烧不退的那种沉闷无力感。
看来医生换的药起了作用。
病房里没人,陈默从床上起身看了看时间, 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
手机下面压了纸条, 是席司宴的笔迹。
说是有事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