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顿了顿,后知后觉想起这马车其实是李熙的,又面露为难。
“六殿下,吴统领只想问你借几天户部的账。”玄鹄担忧地说:“你会让他上车的吧。”
“……”
李熙听见这话,心里明了其中缘由,不免有些无奈地看着玄鹄。
“认识这么些天,这还是你第一次诚心实意地喊我六殿下。”李熙说:“就为了这声称呼,我怎能不让,再说我也想见吴统领,想见很久了,没想竟被你抢了先。”
玄鹄闻言眼里一亮,当即又冲外面喊:“吴统领快来,六殿下已答应了您的请求!”
李熙撑额坐在车里,听得很忧愁,免不得又小声说:“别别,我答应让他上车,但没让他看账。玄鹄,此事关系重大,若被户部那边的人听见……听见我把账目外借出去,非得一道折子写死我不可。”
玄鹄认为李熙太小题大做,浑不在意地说:“偷偷地看,谁会知道。”
李熙欲辩不能,谈话间,吴宸已行到马车近前。
吴宸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死人堆里滚出来,体格生得健硕,虎目鹰鼻,连胡须都硬,讲话嗓门也粗,见了玄鹄就朗声笑,一巴掌揉到玄鹄的脑袋上。
“好小子。”吴宸握着马鞭,策马追在李熙的马车旁边,粗声笑道:“昨夜分明醉得起不来,今天倒精神。”
玄鹄挨了磋磨,把脖子往马车里缩,片刻又探出去。
玄鹄说:“我酒量差一点,但醒酒快。吴统领,您要上车么?”
吴宸便侧过身,往玄鹄身旁看。
李熙心下了然,恰到好处地接着说:“久闻吴统领大名。”
大大的穷名。
吴宸得了肯定的答应,犹豫再三,摇头说:“我就不上车了吧,车里太挤,我骑马跟着你们。”
李熙稍作考虑,欣然应好。
也罢,暂且不去想被关在诏狱里的那个黄小嘉,这吴宸来的很是时候,日后能用到。
说到底,真是多亏孟青山前几日的提醒,也多亏神武营够穷,并且还与神威营结怨甚深。
一路无话。
半个时辰后,待众人行到地方,李熙从马车里下来,将吴宸带进院里,转头嘱咐玄鹄去栓吴宸的马,给马喂草料,暂时支开了他。
旁边,吴宸身穿赤色重甲,跟着李熙进屋,听李熙对他说:“吴统领,实在对不起,我适才为了带您回来,对您说了谎,账目万万不能借给您看。”
吴宸是个直肠子的人,听罢脸色大变,顿时不再往前走了。
玄鹄还得一会才回。
一时无言。
吴宸踌躇地站在门口,说:“六殿下怎可出尔反尔?莫不是信不过我?六殿下安心,我老吴是个嘴巴很严的。”
李熙转回身看他。
有些人天生就该厮杀,就不适合住在安乐乡,譬如眼前这个吴宸。
原本也是顶天立地的尺八汉子,入了京,就像身上被落了枷锁,弓腰弯背的,连精气神也少了。
少顷,吴宸见李熙沉默不语,便着急地说:“六殿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全是因为青山那孩子向我带您的话,我方才忽然想到,您眼下正查案,手里约莫是有户部的账目。”
李熙不答反问,只说:“吴统领是在愁月饷的事么?”
吴宸便点头,皱眉说:“不只是饷钱,还有这次修河堤的工钱,从没见像户部这么办事的。”
顿了顿,暗暗捏紧拳头。
“这几天,我带着弟兄们日夜抢险,人都被大水冲没了两个,到头工钱只给结一半,也不见抚恤——我实在受不了这个鸟气,是以想看户部的账。”
李熙奇怪道:“为何一定要看账,户部一直都喊没钱,想必不是故意拖欠您。”
吴宸听得连连摇头。
“不是这样的。”吴宸恨声说:“平日没事的时候,饷钱可以先可着神威营发,可今次修河堤的工钱,原本就比饷钱更要紧,更何况我这边还死了人,无论于公于私,都该先给我们发,再说神威营那帮人,个个背靠大树,又有什么时候真正缺过钱!”
话音未落,李熙便静默下来。
吴宸说得没错,这个月很辛苦,就是欠着神威营那边,户部也该先给神武营发钱。
思及此,李熙缓缓坐下。
吴宸看准机会,转身关门,几步走到李熙对面,低声说:“六殿下,我只看一眼,我不相信户部这个月能一视同仁,真的没给神威营那边走账。因为就在前天夜里,我分明看见那个姓姚的鬼鬼祟祟从户部出来,脸上是带笑的。”
吴宸求得急,却见李熙愈发沉默,没有立刻回答他。
不经户部同意,擅自便将账目外借,这其实很不合规矩。
又过了好久,久到吴宸已有些放弃,正要告辞离开,却听李熙突兀地喊住了他。
“吴统领留步。”李熙道。
吴宸应声回头,却见李熙朝他伸出手来,言辞诚恳地说:“吴统领,不瞒您说,神武营于我有恩,算是救过我一命。也正是因此,自从孟青山对我提起你们神武营的难处,我心里没有一天不想帮忙的,可我真不敢给您看账,我已自身难保,因为还有事情没做完,不敢再有丝毫错处。”
李熙把姿态放得低,道理都讲清楚,让吴宸听得越发汗颜,面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李熙往前递台阶,吴宸寂了片刻,摇头说:“不怪六殿下,是我考虑不周,六殿下这话说得在理,就算只是偷偷地看,事成之后,只要我去问户部对了质,六殿下必受牵连。”
话说到这,颓丧地原地蹲下。
吴宸说:“可我不甘心啊,我那两个被大水冲走的小兄弟,家中也有父母。”
不甘心啊,怎能甘心。
已经快入冬,手底下的兵尚且缺衣少食,吴宸几乎被逼得红了眼圈,正愤慨间,却被李熙小心扶起。
“……”
“唉,我实在不忍心见您这般,不敢再瞒您。”李熙轻手轻脚地扶着吴宸坐下,轻声说:“吴统领,这账不必看,只因我思来想去好几天,其实已经想到了办法,可以帮您讨钱。换句话说,就算您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去登门拜访您。”
吴宸怔愣道:“……你说什么?”
语气是完全的不敢相信,只当李熙是在开玩笑。
良久,吴宸方才回神,面色复杂地对李熙说:“六殿下有这份心,我领情了,可六殿下刚回京都,大约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您可知那神威……”
话未说完,便被李熙出言打断。
趁无人在,李熙定定看着吴宸,压低声音说:“吴统领,您可知我这些天查的,其实不是齐王,而是晋王,而且手里已有了些证据。”
吴宸听着又愣一下,脑子有点拐不过弯了。
吴宸说:“这、这怎么可能,是晋王殿下打胜了大沧!再说这事于我神武营何干!我神武营又非他晋王部下!”
李熙顿住片刻,似是在思索,但他的神色很快变得坚定。
李熙说:“吴统领!我真的没有骗您,请您相信我的话,两年前,全是因晋王故意迟到一日,方才害我舅舅兵败!”
吴宸愕然地睁大了眼。
然而,还不等吴宸反应过来,李熙便又接着说:“吴统领,您是否想过,眼下父皇病体不愈,而那晋王又是个手里有兵的。事到如今,我若能借此案,将晋王彻底逼得狗急跳墙,晋王会如何?”
吴宸心头大震,顷刻之间,仿佛被这句话打通了任督二脉。
吴宸说:“若真相确实如此,那……那在这京中,如果是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能与神机营一较高下的,只有我的神武营!”
李熙见吴宸听明白了,便接着说:“所以啊,吴统领,靠神靠佛不如靠自己,打大沧哪比得过救驾,只要你们神武营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何愁一点月饷。”
吴宸又攥一下拳,面色几经变化。
“可是、可是往后怎么办。”吴宸踌躇地说:“就算你已认准了是晋王殿下,手里也有证据,且不说闹到最后,晋王殿下不一定真的敢……退一万步讲,就算晋王殿下真的敢做,待到那时候,神威营见我们神武营在圣上面前出了风头,必然又会心里不爽,日后多克扣我们。”
那姚元里姚统领是个什么样的小人?怎么防得住!
再说晋王殿下一向忠心,又怎么干得出通敌这种事。
由于事发突然,吴宸尚且还在斟酌,李熙见他拿不定主意,便安慰他说:“吴统领,我知道您现在不信,换我也不信,可我现在只想问您要一句准话,我想问问您——若晋王日后果真带兵发难,您会站哪边?”
吴宸不敢迟疑,连忙说:“自然是站在圣上那一边!公理那一边!”
李熙立刻便点头,伸手按着吴宸的肩膀,满意地说:“有这句话就够了,自今日起,还请您多多费心操练。至于神威营那边……吴统领,您要知道,负责守卫父皇安全的,并非只有你们神武营,还有神威营。”
吴宸眼皮一跳。
“削减不成,你想把他们光明正大地都打没……?”吴宸白着脸问。
李熙垂眼看吴宸身上那赤甲,说:“有何不可,老二当年既然敢迟到,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顿了顿,忽而又笑出来。
“再者,神武营本就比神威营离父皇更远,到时只说来不及准备……不就好了?”
吴宸目露震惊。
李熙现在的模样,就像一只堕了魔道,无心无情的厉鬼,仿佛全不把神威营里那些活生生的人命,放在心上。
吴宸实在是被吓着了,彷徨地说:“但……但就算姚元里为人不行,好歹也是长澹人,长澹人怎么可以算计长澹人?”
李熙不赞同地摇头。
“错了。”李熙说。
“吴统领,您好糊涂啊,其实我已事先打探过神威营,知道他们这些年在京中的所作所为。”李熙略眯起眼,声音平淡,说:“我知道他们实则不是长澹人,而是长澹的蛀虫。”
“我的父皇和兄弟,因为看重他们背后的势力,不敢太为难他们,可我早已什么都不剩,也无需争那高位,我不怕他们,就算他们全不喜欢我,于我而言,也不会让我真的损失些什么。”
吴宸依然不肯答应,只说:“这、这怎么能行。”
李熙便凑近来,定定地与吴宸对视,坚持地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吴统领,您听我说,若此事败露了,害您被他们背后的那些贵人追究,您便只管把罪名全推在我头上,就说是我从中作梗,才让你们晚得了消息。反正我就是个祸星,早晚都要死,若是在死之前,能让我替自己的恩人们,替神武营出一口恶气,我死也瞑目,我的命值这些!”
吴宸嘴唇颤抖。
肃然无声。
李熙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从两年前那次的陷害中,现学现卖。
迎着李熙灼灼的注视,吴宸低头喝了口水,许久才说:“六殿下好算计,你我今日的约定,全埋地里,若事后查明不是晋王殿下,我也不会告发您。”
话至此起身,朝李熙单膝跪下,抱拳说:“但若真的是……事成之后,如有贵人为难,吴某甘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六殿下受罪……!”

第015章 鬼神
李熙见此,便将吴宸扶起来,摇头说:“吴统领放心,这没什么查不明的,万事都已具备,只恨捉到的证人不开口。”
吴宸闻言就皱眉,讶然问:“短短几日,您竟已捉到了证人?”
李熙沉吟片刻,真话只说一半,叹息道:“吴统领,您可知我为何怀疑老二?”
“您也知道,我若想查案,便需要兵部、户部和吏部的配合。不瞒您说,前几日我去吏部、户部借籍册,二部都很痛快,但当我转头去兵部调阅当年的记录,却遇到了闭门羹。”
吴宸了然地说:“兵部那边有猫腻。”
李熙点了点头,索性把话讲得更明白一些,循循善诱道:“只要想查,兵部便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可兵部打定主意要跟我拖,我时间有限,实在没办法,便差人骗来了兵部武库司的郎中,黄小嘉黄大人。”
吴宸心思微动,说:“当年弹劾您的那些人里,就有他们武库司的主事。”
李熙又点头。
“就在前几日,我以询问案情为由,将黄大人骗去了诏狱。我原本只想吓唬他一下,谁知他竟全然不急,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还说老二很快便会派人救他出去了。您说——他都已经嚣张到了这个地步,我怎能不怀疑。”
顿了顿,似是自嘲一笑。
“这不,后续也确实如他所言,就在今天早上,裴怀恩已派了人来传话,要我放出黄小嘉,如若不然,裴怀恩明天便要亲自来提人。”
吴宸被李熙牵着鼻子走,猜测越发跑偏,震声说:“那裴怀恩是从晋王府里出来的!”
李熙装作十分忧愁地点头。
“您看,就连您这个不站队的,都知那裴怀恩是晋王的人。”李熙哀声说:“可怜我平白消磨几天,什么都没问出来,连个继续把黄小嘉扣着的理由都没有。”
无故扣押朝廷大员,屈打成招,简直不成体统。
吴宸性子急,闻言顿时比李熙还愁,两手使劲拍着桌说:“可恨,实在可恨!这就是明晃晃的在欺负我们了!眼下圣上年迈,东宫未立,裴怀恩这个不男不女的催命鬼,难道真与晋王睡出了些伉俪情深,要和晋王府共进退了么!”
话音未落,李熙倏地抬头,一瞬凑上前,倒把吴宸吓得够呛。
“怎、怎么。”
由于李熙的反应太大,吴宸不禁面上一僵,怔怔问:“我说错什么了?”
李熙不答反问,瞪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着急地说:“吴统领,您方才说什么!”
吴宸被李熙问得更懵了,皱眉说:“我说裴怀恩要与晋王府共进退。”
李熙说:“上一句!”
吴宸把头往后仰,尽量撤得离李熙远些,支吾着说:“上一句、上一句……哦,我方才说、我说裴怀恩是个不男不女的催命鬼。”
李熙的眼里更亮,伸手大力拍着吴宸的肩膀。
“吴统领!我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李熙愉快地说:“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严刑逼供的方法太慢,哪里比得上催命鬼!”
转眼到了第五天清晨,大雨滂沱,雷声轰鸣,承乾帝浑身的关节都在疼,自然还是免朝。
承乾帝不喜雨天,一下雨便心忧,身边不愿有人陪着,裴怀恩得了恩典,便回私宅躲清净,倒也乐得自在。
时近辰时,外头的雨小了些,云层之中隐现霞光,蔽日的黑云逐渐散去,裴怀恩静坐屋里,暖身的大氅松松垂落肩头,酒已饮了半壶。
承乾帝不喜欢雨天,裴怀恩却是最喜欢雨天的。无他,冰凉雨水浇在地上,能把他院里那些腌臜的血迹冲净。
裴怀恩的卧房里没有床,也没有任何桌椅香案,只用上好的白狐狸皮把墙壁和地板全贴了,各种都贴的严丝合缝,一眼望去,四面都是软绵绵的白。
裴怀恩的酒量不好,只饮半壶已有些醉。卧房里没窗子,又因为装饰皮毛太多,不便有明火,便只好使用很多大小不一的夜明珠照亮,映得屋里萤色幽微。
天冷懒行,左右无事可做,裴怀恩便昏沉地倚坐在墙角,放任白虎团团枕着他的腿乱拱。
团团是由裴怀恩打小养起来的,皮毛鲜亮,齿尖爪利,模样生得威风凛凛,私下却对裴怀恩很亲,老是喜欢粘着裴怀恩,滚在裴怀恩的身旁撒娇,时间久了,裴怀恩也挺喜欢和它呆一块。
裴怀恩很喜欢和团团玩,因为在裴怀恩看来,如团团这样凶猛可怖的野兽,实则却比外面那些衣冠楚楚的“君子”更简单,也更磊落。
正出神,手旁的小酒壶被团团打碎,辛辣酒气瞬间溢出,雪白的狐狸皮被洇湿。
裴怀恩应声垂眼,看见团团好奇地伸爪扒拉那酒壶,又伸舌头去舔,最后被烈酒呛得打喷嚏,委屈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伸懒腰。
真是可爱的很。
见状,裴怀恩没忍住笑出来,伸手揉了把团团毛茸茸的大脑袋。
十七恰在此时推门,离着老远看见团团,一刻没犹豫,立马便又跳回门外,很后怕地说:“督主,您怎么又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了,它是头凶兽,若发狂把您伤了怎么办?”
裴怀恩面带醉意,朦胧地望到门口,哑声说:“有什么可怕,就算你和福顺都背叛了我,它也不会伤我。”
十七顿时就跪了,短短数息之间,在心里把自己从小到大干过的坏事都想了一遍,尤其是前两天答应帮李熙挖地道这件事。
十七说:“……小的对督主忠心耿耿。”
裴怀恩闷声笑,转头看团团对门外的十七呲牙,软声细语地安慰他说:“乖,本督又没怪你什么,有事就快报。”
十七跪着往后退,低头说:“是六殿下那边传来了消息。”
六殿下……
小团子那边?
闻言,裴怀恩的酒醒了些。他摇晃着扶墙起身,斟酌地问:“眼下是辰时,离他与我的约定还有些时候,听说黄小嘉的嘴硬,拷打不出来,六殿下这是要认输了,想我立刻过去么?”
说话的功夫,团团已翻身跃起,几步蹿到门口去。
十七抬眼,见团团正歪头打量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没有、六殿下没认输,六殿下审出来了……”十七边答边咽唾沫,垮着脸冲裴怀恩喊:“督主!求您快让这祖宗离小的远点,小的平时连猫都怕,更别提这个!”
裴怀恩不理他,只醉着说:“寻常那些小猫儿,哪有团团暖和可爱……”
顿了顿,骤然睁开眼。
“且慢。”裴怀恩笑意稍敛,说:“李熙审出来了?他怎么审出来的?先前教他法子只为安抚,让他别慌了神,可这黄小嘉不好审,我是知道的。”
边说边朝团团招手,喊团团回来身边。
没了白老虎压阵,十七连喘气都更顺畅些,连忙解释说:“昨天夜里打闪,六殿下靠装神弄鬼,把黄小嘉吓得松了口。”
裴怀恩微微一愣,说:“装什么?装鬼?”
十七也觉得此事稀奇,闻言就点头,虽然人还跪着,却没忍住往屋里探进半张脸,绘声绘色地向裴怀恩描述道:“听说是装扮成死去的淑妃,跑去黄小嘉面前晃了两圈,还放话要把黄小嘉带走,找阎王爷评理去。”
裴怀恩面上复杂,说:“……倒也是个好办法。”
却听十七接着说:“这办法阴损得很,督主您想,那黄小嘉原本就没休息好,整个人变得有点神神叨叨的,恰逢天降大雨,环境昏暗,夜里再被六殿下这么一吓,顿时就尿了裤子,还以为是自己做多了亏心事,被苦主的亲娘找上门来,要下十八层地狱。”
话至此停住,扑哧一声就乐了。
“具体怎么吓唬不清楚,只听锦衣卫那边的几个兄弟说,黄小嘉夜里见了鬼,隔天天一亮,就急得在狱里以头抢地,哭着喊来狱卒,说什么也要招供,拦都拦不住。”
裴怀恩也被十七这说法逗得发笑,摇头说:“是了,我怎么就忘了,黄小嘉是晋王心腹,曾经见过淑妃的画像,知道淑妃长什么样。”
就因为承乾帝当年那句淑妃若诞皇子,便立为东宫,哪位妃嫔不把淑妃恨得牙痒痒,母亲仇恨,儿子还能学了好?
思及此,裴怀恩的酒才算是彻底醒了。
“喊轿子来,今天不走暗门。”裴怀恩眼底潮红,欣喜地说:“随我正大光明地去六殿下那里。”
身旁,团团乖顺地靠墙卧着,因为不想裴怀恩离开,讨好去拱裴怀恩的手,被裴怀恩顺毛安抚了。
“正巧也到第五天了。”裴怀恩不理团团,笑着吩咐十七说:“既然已经有了口供,还走暗门做什么?去,快去传本督的话,咱把兵部车驾司的万郎中也带上,一块去见六殿下。”
十七却说:“督主,那万安平也是晋王的人,不太好带吧。”
裴怀恩听了又摇头,随手将大氅拢紧些,慢吞吞地走出了门。
“正要他是晋王的人。”裴怀恩没什么表情地说:“晋王昨天便催我去问,被我借故拖延一日,若非万安平在,谁能证明本督心向晋王,此去拜见六殿下,也是为了帮晋王提人,而不是去找六殿下密谋些别的什么?”

团团认人,十七不敢碰它,更不敢带它回笼子,只好暂且把卧房的门锁上。
外面还在下雨,有裴怀恩吩咐,十七亦步亦趋地撑伞跟在裴怀恩身侧,为自家主人喊来软轿。
空气中充满着新鲜泥土的味道。片刻后,十七殷勤扶着裴怀恩上轿,笑着祝贺说:“恭喜督主,只要黄小嘉这边愿意松口,便能死死地攀咬住晋王,成全您为了齐王殿下做的谋划。”
话落,裴怀恩上轿的动作一顿,转回来看十七。
出乎十七的预料,裴怀恩此刻面色冰凉,令十七只看一眼,笑容便全僵在了脸上。
裴怀恩冷声说:“休要与本督提齐王,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若非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本督会帮他么?”
十七闻言一怔,继而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问:“督主,还在为昨天上折子那事生气么?”
裴怀恩不置可否,只说:“凡是赈灾用的银两,本督什么时候克扣过?当本督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还没学会飞,翅膀倒先硬了,知道借杨阁老算计我。”
江南水患之事,很早前便已拨了粮食款项发下去,也派了人去抢险,倒不知工部此番联合礼部上折,是真为的救民,还是另有所图。
裴怀恩把话讲得委婉,十七却听懂了,踌躇说:“暗说工部现在归寿王管,寿王与齐王交好,帮着齐王冲锋陷阵是对的,可那礼部却与淮王亲近,平日没少给齐王下绊子,如今怎么竟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裴怀恩出言打断。
“谁知道礼部又收了些什么好处。”裴怀恩轻蔑地说:“当本督猜不到那折子上写的什么?嗤。”
听闻大约一月前,江南那边有处新建不久的大桥被雨水冲塌,造成不小的祸事。
说到底,杨思贤确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却对官场上互相倾轧、彼此制衡的规则不甚理解,以为赈灾便只是赈灾,上下嘴皮子一碰,轻而易举就答应帮别人上折子。
可是上了折子之后呢?工部要上折,要赈灾 ,事先为何不去联合负责拨款的户部,而是特意收买了礼部?
还不是因为礼部和钦天监走得近。
古往今来,只有天神降罪,才多灾殃。若承乾帝真相信了礼部这套话术,下旨拜神祭祀,就是用脚趾想,也能想到钦天监那边会给出个什么结果来。
想到这,裴怀恩的脸色顿时更不好了,摇头叹息着说:“齐王这小白眼狼,本督与贵妃娘娘费心为他的前程谋算,他倒好,才刚得了一点势,就迫不及待想借钦天监的手除掉本督,惹本督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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