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走近些看, 却见他身上血迹早已干涸, 像是在打斗中沾了别人的血, 自己并未受伤很重。
没有受伤,代表岭南还没沦陷, 他也不是在厮杀中幸存,而只是一名普通的传令兵。
大家因此稍稍放心。李熙朝福顺示意,让福顺为丁牛拿些水。
丁牛刚刚说的话太可怕了, 眼下大家一言不发,看似临危不乱, 实际是还没从丁牛带回来的噩耗中回过神。
但是很快的,他们就知道自己放心太早了, 因为丁牛接下来说的话,似乎比方才更可怕了,以致让他们完全忽略了丁牛今日擅闯承天殿, 使天子受到惊吓的罪过。
丁牛说,卫琳琅在此次的埋伏中受了伤,就像当初的卫怀安一样,已经昏迷多日。
先前南月战败, 答应让给长澹的土地,实际是几处关隘。
这些关隘是他们中原王朝与南方近几百年的争议之地, 其中百姓也多为混血,常常是谁打赢了就归谁,在过去的几百年间曾多次易手,导致双方都认为这块地是该归自己,并对其有着很深的执念。
换句话言之,由于各种历史原因,只要中原和南方还在对持,那么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中原王朝还是南方君主,都会以在自己临死前抢到这块地为荣,也会以在自己掌权时丢掉这块地为耻。
也是因此,南月王才会在打输后,表面答应让出这块地,实际却拖着迟迟不肯交出。
李熙先前是虚张声势,以速战速决的法子狠狠敲了南月一大笔,让南月摸不清李熙的真正底牌,不敢贸然拒绝。
可后来淮王和老五逃到了那里,为南月王带去情报,也让南月王变得动摇。
李熙为此特意又派人去挑拨离间,想通过各种方法,让南月对淮王和老五产生怀疑,并将他们及时诛杀。
李熙原本让人在南月边境传流言,只说淮王和老五是在陪他唱双簧,而他面对南月的推脱迟迟不肯出兵,也不是因为缺粮草,而是就等着南月撕毁合约,主动打到岭南城下,如此一来,长澹便可师出有名,继续堂而皇之地往南打了,不然先前双方混战,长澹这边死了个顺娘娘,事后又问南月抢地盘,其实挺理亏的。
本来这是温水煮青蛙,都快做成了,那南月王听信谣言,已经写信来向李熙赔不是,还承诺会尽快交出城池。毕竟若以常理度之,表兄弟哪会有亲兄弟亲呢?那淮王与南月王不过是沾了些表亲,与李熙才是真的一家人。至于李恕,谁能保证他那手一定是被李熙斩断的。
结果谁也没想到,临了临了,南月那边却忽然反悔,又在城池交接时搞了这一出。
“那南月对我们的态度一直很好,自从确定交接日期后,该有的文书和程序一样都不缺,将军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城中设伏,为免惊扰百姓,并没带大部队。”
丁牛说到这,气喘吁吁地低头喝了好大一口水,才勉强又发出声音。
“可是进城后,却发现城中空无一人,百姓也已全部被迁走。”
由于这块土地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含义,从前两军对阵时,双方都默认不会伤害此地的平民,反而会在得到该地后,尽可能给到当地百姓更多的好处,并将他们当做自己真正的子民看待。
因此在该地生活的百姓中,除去少部分长澹或南月的纯血外,大多数人其实是不太在意自己会被哪边统治的,也懒得再搬家。他们就像随风摇摆的草,谁给他们的好处多,他们便归顺谁,心甘情愿的给谁缴税,并不会奋起抵抗。
可就是这样一群毫无威胁的老百姓,南月在此次交接前,却将他们全迁走了。
不仅是把人迁走,还把能带的财物也全部带走了。卫琳琅率兵进城后,看到周围落满灰尘的房屋,当即便觉出不对劲,但城门已在她身后合上了。
南月对卫琳琅来了个瓮中捉鳖,亏得卫琳琅骁勇,带去的人也忠心。被困在埋伏圈中的长澹将士们奋力厮杀,拼死把卫琳琅送出城,一路送回岭南,好歹是让卫琳琅活着回去了。
只是主帅重伤,岭南一时军心大乱,李青芙及时出面稳住局势,派人往京都传消息,可她接连派了好几个回来,却都没动静。
渐渐的岭南也开始有流言,大家都说朝廷已经放弃了他们,就像当年邵家遇袭,事后也迟迟未能等来援兵。
南月人的兵器上都有毒,卫琳琅高烧不退,南月见状又来攻打,很快兵临城下,全靠李青芙率兵顽强抵抗,无论南月人在外面怎么骂,她都闭城不出。
说白了,李青芙在卫琳琅受伤后还能撑这么多天,全赖李熙没有像长澹前面那几个皇帝一样,因为害怕边将谋反,每次都在战争结束后便立刻裁兵,而是循序渐进,愿意继续花钱养着南边那些兵,才不至于让岭南在突遭变故后,城中无人可用。
“后来南月人见撬不开我们的门,便设计抓了长公主殿下,并把长公主绑到城墙底下,逼迫小殿下给他们开门,否则便要一片片削掉长公主身上的肉。”
“后来小殿下实在没办法,就一边费心与他们周旋,一边又派我回京传消息,希望能尽快得到皇上您的支援。可我走到一线天,才发现那里竟然早就被堵死,先前被派出去传消息的几名传令兵,也都被叛徒在那里杀死了。”
一线天是岭南往京中传递战报的最短路线,其中关口很窄,地势也险,平时只要多派些人守在那里,便可彻底阻绝京中和岭南的联络。但这事在长澹都没多少人知道,只有坐镇岭南的将领,以及经常走这条路的传令兵,还有几名长澹皇族知晓,并未大肆对外宣扬。
而且因为这条路并非岭南通往京城唯一的路,只是最短的路,从前长澹偶有内乱,长澹人自己打自己,也鲜少特意派人去堵这条路,因为知道对方会同时派人兵分几路,根本堵不完。
长澹只有在对外作战时,才会默认只走这条路,因为可以最大程度的节省时间。
可是现如今,长澹与南月对战,南月却知道想办法不声不响地堵死这条路,让岭南士兵在危急时自乱阵脚——这可想而知是谁的手笔。
……这该死的南月王,不中用的东西,堂堂一国之主,居然折腾到最后,还是甘心让两个外人拿到了兵权!难道他就不怕这二人是真在和敌人做戏吗?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南月王也有点本事,已经在暗地里查清了淮王和老五的来历,知道他们是真的在逃亡,可他就不怕淮王和老五在回到长澹后,压根就不肯信守承诺,或是更倒霉一点的——其实连淮王和老五也被他李熙骗了,是他李熙计划撕咬南月的一环么?
丁牛说到这里,已是精疲力竭了,他太累了,也太饿了,他这个人很机灵,在一线天及时发现了敌人的陷阱,然后靠着聪明的脑袋瓜逃出来。但与此同时,他这一路谁也不敢信,他避免走人很多的官路,一直在往山里钻,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即便到了宫门口也不敢松懈,更不敢和任何人说话,他就如一只惊弓之鸟,从一线天侥幸逃出后,既然无法回去给李青芙报信,便只好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他要把李青芙交给他的书信亲手送给李熙看,他的精力早消耗殆尽。
从始至终,李熙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地听,他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拳头却已攥起来,将李青芙写给他的求援信揉皱成一团。
李熙命人为丁牛端来食物,让他不至于昏厥。
今日早朝不散,大家都沉默不言,头顶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郁厚重的乌云。
良久,李熙看丁牛大口吃完了饭,才问他:“好端端的,南月人怎么会忽然抓到李长乐?此次南月忽然翻脸,又能煽动叛徒去一线天堵人,本就疑点颇多,莫非是那李长乐在去了岭南后,实际并不安分,私下早就与南月那边暗通款曲了。”
顿了顿,李熙仔细回忆着丁牛方才对他说的,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眉间一瞬变得有些沉。
“小妹真是糊涂,朕适才左思右想,都想不通那李长乐为什么会被抓,别是她对朕积怨颇深,就算人已经到了岭南,也不肯悔改,又想联合老五骗小妹给他们开门吧?嗤……小妹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她遇见这种事,明明知道朕不会因为李长乐的死怪罪她,只管照常守城就是了,何必还要因为顾忌李长乐的安全,瞻前顾后之下,使我岭南将士牺牲更多?难道那边还能真把李长乐这个同谋杀了吗!她、她这简直就是……”
然而还不等李熙把话说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丁牛却忽然愤怒地睁大了眼,满脸通红地瞪着李熙,悲痛地流了泪。
“……皇上!您不能这样侮辱长公主!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小殿下也已尽力守城,并没有因为长公主的事情对南月让步,更不曾因她就让更多的岭南士兵无故牺牲!”
说话间,丁牛嘴里的馒头还没咽下去,他口齿不清,眼泪却止不住地越流越多,支支吾吾地掩面向李熙小声解释着。
“长公主她,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丁牛哽咽道,“她在被南月人抓住后,宁死也不肯屈服,为了能让小殿下安心御敌,已在两军阵前自戕了。”
第205章 阿姐
丁牛向李熙讲李长乐在岭南的这一年, 殿内一干人等,都仿佛随着丁牛的沙哑哭音,重新回到了一年前, 陪李长乐一起走完她生命中最后这段路。
李长乐起初去岭南, 是半推半就的无奈之举。
京都是李长乐的伤心地, 令她看似享尽尊荣, 却不得自由。
尤其是在晋王战死, 李熙登基后, 她表面上虽然没有被清算, 可就连她那位曾经野心勃勃的母妃,也劝她安分, 从此绝口不提复仇事。
惠妃是个很识时务的女人,既然一朝落败,为了活命, 便不想再争了。
惠妃教李长乐低头,还说李熙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置她, 便是要放过她。从今以后,只要她自己能想通, 她依然还是长澹最尊贵的长公主。
可李长乐不甘心,她四处奔走,费尽心机, 终于在裴怀恩和李熙反目成仇时,看到了破绽。
可这机会转瞬即逝,裴怀恩给了她希望,却又一次将她推入绝望, 她死了孩儿,急得深夜去见惠妃, 惠妃却只觉得那孩子死得好,不死也是祸根。
李长乐十分悲痛,她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几乎就要变成一个疯子了。李熙也在经此事后,变得比从前更厌恶她,再与她见面时,连皇姐也不屑于喊。
李青芙恰在此时回京来,说要带她走。
是啊,不走还能怎样,她在京都日渐式微,早已不复往日尊荣,连郑家对待她的态度也大不如前,总在暗地里为难她。
可岭南对她来说,比起京都来,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从京都到岭南,李长乐从小在京都娇养着长大,不能像李青芙那样骑马,就只好坐马车——她们因此在路上走了足足一个月之久。
直到快入冬时,李长乐终于跟随李青芙到了南方,却见此处毒虫遍地,士兵粗鲁,既没有漂亮舒适的行宫,也没有京都的好天气。
岭南太苦了,李长乐在见到李青芙为她收拾出来的房间时,心里顿时很后悔,觉得还不如留在京都浑噩度日算了。但她左思右想,见李青芙和卫琳琅都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心里又忽然感到些不服。
凭什么别人可以,唯独她不行?
尤其是李青芙这个小崽子,明明……明明从小到大,李青芙做什么都比不过她李长乐,怎么到了岭南后,李青芙却突然变得样样都行,自由的仿佛那些飞在山崖间的鹰?
就连那些粗鲁的士兵,那些士兵也有眼无珠,在见到她李长乐时,目光总会带着油腻腻的探寻和鄙夷,可在看见李青芙时,笑容却十分明朗。
这样的落差太大,甚至还不比在郑家,李长乐气得越发摆架子。
可天不遂人愿,李长乐很快就发现,岭南离京都实在太远了,在这里,她的长公主身份不过就是个摆设,她将架子摆得越大,别人就越不搭理她。
尤其是那个讨人厌的卫琳琅,更是没规矩,居然因为她指使李青芙替她做事,就不止一次的厉声呵斥她,让她别再给岭南添乱。
好在李青芙还是懂事的,对她一直很尊敬,整天阿姐长阿姐短的哄着她,问她要不要多出去走走,看一看岭南的风光。
李青芙不许卫琳琅朝她甩脸色,还很认真地告诉卫琳琅,自己阿姐原本不是这样的。
李青芙对卫琳琅说,从前李长乐在未出阁时,有着全京都女儿都羡艳的美丽容颜,是比花朵还娇媚,比水流还温柔的女子。
李青芙说李长乐教过她识字,带她放过风筝,教她剪断风筝的线,陪她一起仰头看风筝飞得越来越高,一直飞过深红色的宫墙。
但李青芙话里的这些事,李长乐都不记得,也不觉得岭南有什么好看。
李长乐被困在京中太久,眼前只有那一片小小的天,她或许真如李青芙所言,曾经也是个非常美好的女子,可她现在不是了,她被晋王和孩子的死耗尽心神,如今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只有她从前年复一年的爱而不得与日夜蹉跎。
尤其是在她那孩儿死去后,这种痛苦甚至一度攀升到顶,令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幸好李青芙有足够多的耐心,每天都会在操练结束后,过来陪她说话,时间久了,李长乐也渐渐比刚离京时开朗一些了。
说句老实话,对于李青芙这个便宜小妹,李长乐其实感情不深,也说不出对她到底是个啥想法。
诚然,她们从前或许亲近过。李长乐想,但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她今年已经快四十岁,和李青芙相差太多,年纪甚至和李青芙的生母一样大。
更何况就算她对李青芙好过,但那又怎样?李青芙毕竟是他李家最小的女儿,对任何人都没威胁,上至父兄母亲,下至兄弟姊妹,有哪个对她不是和颜悦色的?难道就仅仅像李青芙自己说的,因为她李长乐也是女子,因为她李长乐教妹妹读过书,她们便是格外要好了么?
简直荒谬,那些书本上写的圣人言,就连她李长乐自己也做不到,李青芙这小丫头,又凭何能记这么多年?
凭什么,凭什么。自从来到岭南后,这三个字便时常会出现在李长乐眼前,搅得她异常憋闷。
直到第二年入夏时,李长乐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李青芙唠叨的烦了,终于在屋里待不住,开始屈尊降贵地跑出来看卫琳琅和李青芙练兵——但是必须得打伞,还要有座位。
岭南的将士们嫌她娇气,还是不喜欢她,可天意弄人,李长乐在校场旁边冷着脸坐了一个多月后,慢慢的,竟也不再那么讨厌岭南了。
岭南有毒虫,可也有好多她从前连见也没见过的小动物。
岭南多雨水,但水果甜美。
岭南没有冬暖夏凉,装饰精美的行宫,但头顶天空很大,不会再被宫墙四四方方的圈住。
岭南民风剽悍,不懂礼数,但有她曾经最爱的烈马和长弓,还有无数能在疆场上驰骋的马上英雄。
原来岭南并不坏,是她从前没有走出来认真看。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长乐,终于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她开始在李青芙的指导下学习骑马,学习拉弓,虽然她因为起步太晚,所有事都做不好,但她却无比高兴。
也是在这样辛苦却自由的锻炼中,李长乐醍醐灌顶,忽然明白自己从前所爱的,或许根本就不是晋王,而是那个她想要成为,却始终都无法成为的自己。
想通了这件事的李长乐,虽然还是每天都冷着脸,不爱和旁人说话,但也算自得其乐。
尤其是在她之前那驸马,郑瑀郑大才子自请到南边做地方官后,住的地方恰好就在李长乐邻城,和李长乐离得也不算远。李长乐每日听人谈天,说郑瑀把那个小小的地方治理得很好,百姓皆安居乐业,心中不免又有触动。
原来郑瑀那人也是真有些本事的,并不是只会讨好女人的废物。
原来……原来并不只有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才当得一声大丈夫。
在岭南住久了,李长乐也逐渐变得和李青芙一样,不想回京了,本来她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谁能想到,卫琳琅却忽然出了事。
卫琳琅是卫家唯一还活着的一个了,李青芙为此焦头烂额,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卫琳琅,生怕卫琳琅也像其他卫家人一样,腿一蹬就咽气。
可解毒总得有解药,李青芙找不出解药,每日又疲于应对岭南城下的南月大军,熬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李长乐也想帮忙,可是直到了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现在能帮李青芙和卫琳琅最大的忙,竟然只是不添乱。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此时,有一名南月和长澹的混血找到李长乐,说自己手里有能救卫琳琅的解药,但因为他曾经在城中犯过事,是个正被通缉的逃犯,所以并不敢贸然去见李青芙,也怕李青芙不信,到时反而更耽误卫琳琅的伤情。
卫琳琅的情况实在太危急了,李长乐病急乱投医,轻信了他,答应只要他把解药交出来,等卫琳琅伤势好转,自己就会替他去向李青芙求情,免了他的死罪。
这混血听罢很开心,立刻就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了李长乐,请李长乐去和岭南的逃犯名录做比对,还让李长乐带他避开卫兵,跟他去拿药。
这混血说解药是他翻身的本钱,因此被藏得深,等李长乐拿到它后,大可先找大夫帮忙查验,再喂卫琳琅吃下,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这次只能给一半。
眼见该人如此谨慎,李长乐不疑有他,就跟着去了。
结果再醒来时,便是在南月大军中,被南月人五花大绑着送来了阵前,变成逼迫李青芙放弃抵抗的筹码。
多可笑。李长乐心想,她这一生都可笑,她总会在即将得到自由时,又被自己不合时宜的愚蠢拽回泥潭。
长箭如雨落下,南月人用刀抵着她的颈,她奋力仰起脸来,看见李青芙从高高的城楼上探身,正满脸焦急地往她身上看。
目光对上,有那么一瞬间,李长乐忽然就有点想笑。
时至今日,她李长乐到底算什么,她想不清楚,她出现幻听,仿佛听见有很多长澹士兵在劝李青芙别犹豫,以免被南月人趁乱攻破城门。
可她不甘心啊,时隔一年,她又开始不甘心,她又忍不住地想到,凭什么呢?
明明她也是好心,明明她小时候样样都出挑,明明那李青芙从前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说不清是妒忌,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就在那一天,李长乐在生死关头,居然蓦地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李青芙!你听着!”
或许是经年累月的压抑骤然爆发,那一天,在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注视下,李长乐于两军阵前,面目狰狞到可怕,用她能喊出来的最大声音,忽然一字一顿,声色俱厉朝城楼上的李青芙骂道:
“李青芙,你听着。”李长乐被南月人手中的刀吓到颤抖,但她边哭边笑,用一种既恶毒,又释然的语气对李青芙说,“李青芙,你如此妇人之仁,居然还想比过我?!”
“我是……我是长澹最尊贵的长公主!你永远都别想比过我!永远都别想!你若还认我这个阿姐,就拿起你的剑,想想我从前教给你的书!”
“至于我李长乐!我今日便会做到我曾教给你的一切!我是长澹公主,我会向你们所有人证明,我李长乐并非一文不值,我是……我是公主,我不是俘虏,也永远不可能做俘虏!”
言罢猛地往前,将自己直直撞向南月人抵在她颈间的刀。
白衣很快被喷薄而出的热血染红,李长乐动作太快,站在她身边的南月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呢。
临死前的时间太漫长了,李长乐捂住脖子,费劲往下看,看到溅在她裙子上的一朵朵血花。
然后再抬眼往上看,看到头顶一望无际的天空。
花朵……花朵,天空。李长乐嘴唇颤抖,温温柔柔地笑了。
是了,她也曾是比花朵还娇媚,比水流还温柔的女子,她是长澹最尊贵的长公主,是李青芙的阿姐,她要对得起长澹百姓,也要保护她的小妹,李青芙那个小丫头,永远也别想比过她,永远。
李熙没想到李长乐会这么做, 听罢久久无言。
李长乐从前没去过岭南,南月人也不知道李长乐长什么样,能想到抓李长乐做筹码, 幕后主使呼之欲出。
正常入冬是不打仗的, 南月人这一手, 可谓是打了长澹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准备粮草也要时间, 南月人既然能在对阵中安排的这么妥当, 便是早早就在准备了。
换言之, 或许那南月王与老五他们, 其实从未生过嫌隙,一切虚虚实实, 包括后来的亲笔信,都只为了做戏给他看。
李长乐死得惨烈,李熙对此十分唏嘘, 但更让李熙心急如焚的,却是卫琳琅的伤势。
尤其是在听见丁牛说, 岭南起初因反应不及,被南月士兵攻下一城, 结果城中百姓大半都被屠杀,财物也被洗劫后,更是急得连喘息也重了。
李熙久违的又开始头疼了, 他感到很愤怒,很无力。因为是冬天,长澹一时半会拿不出太多现成的粮草,就算派兵支援, 恐怕粮食也会在短短一个月内被吃空,除非强行征收。
但与此同时, 南月却是明显的有备而来,恐怕粮草充足,可以陪他们一直耗。
不过这也不用怕,李熙怒意滔天,将牙咬得紧,颈间也显出因用力而凸起的肌肉线条,僵硬又狰狞,像盘根错节的老树根。
想是气氛太过沉重,朝中大臣们都既悲痛又畏惧,纷纷低下了头,更不敢出声,偌大的承天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老五做事是不择手段的,李熙深刻的明白这一点,也正因明白,才会感到如此的愤怒,毕竟以淮王那种优柔寡断的性子,若无老五挑拨,是绝想不到投奔南月,而且还对长澹百姓举起屠刀的。
扪心自问,若让他与老五易地而处。李熙想,他或许同样手段狠辣,但却会将生死之争限制在他和老五之间,绝不会掉过头来借敌人的兵,来攻打自己国家的子民。
……所以当真可恨!如果从始至终,一直如此狠毒的人是淮王,李熙恐怕都不会这么恨,毕竟淮王身上真流着南月人的血,可以将南月也当做自己的本家。
可是到头来,却是老五这个和南月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局外人,在不停挑拨他和淮王的关系,令他与淮王之间横亘血仇,又解释不清,便只好从此不死不休。
有时候真想敲开老五那脑子,好好看清楚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越想就越恨,这不是李熙第一次被老五耍了。欲燃愈烈的怒火几乎快把他的理智焚烧殆尽,李熙眼底阴沉,在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