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吃,也很想转头跳河冷静冷静。
他这点反应自然瞒不过小水母。唐釉感受到了人鱼呼吸的改变,还有极其轻微的吞咽的声音,大为震撼,摇着人鱼的脑袋发问:“哪里闻起来好吃了?我可以改!”
沈寂宵被他逗笑:“你怎么改?”
他就想想,这会儿想完了,细心地给小水母把衣服穿好:“领主又不吃人,也不爱吃凉拌水母的。”
唐釉才不信哩。
小沈都咽口水了,可见他确实是可堪一吃的。他有点忧心忡忡,叫沈寂宵低了头,在他身上一阵嗅。
其实,人吃水母的少,吃鱼的更多。
尤其人鱼血肉高贵,有很多用处。
他怕沈寂宵被吃了。
他嗅完了,见沈寂宵表情茫然,还特意伸出舌尖在他脸上舔了一下,咂舌。
唐釉高兴道:“不算好吃。”红烧鱼的可能性降低了。
沈寂宵:“……”被碰到的地方开始烧,一蓬火窜至四肢百骸。
唐釉又把自己凑过来:“尝尝我的?唔,事关重大,不准撒谎。我可不想行走在陆地上,被人发现是水母变的,最后被人吃掉呀。领主那些人也许很强,我们的魔法不一定能瞒过他们的。”
沈寂宵心想肯定是可以瞒过去的。
可小水母特别执着:“快尝尝?”
小水母自然是没味儿的, 变成人也没什么味儿。
若是吃出什么香甜味道了,沈寂宵反而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食人癖。
可他凑过去嗅了一口的时候,确实“吃”出了那么点香甜的味道, 竟然有种食欲大发想要咬上去的感觉。在那不好好穿整齐的衣领下面,白皙纤瘦的锁骨咬起来是什么感觉?形状姣好颜色水润的、总是含着糖的唇瓣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可是想了又想, 他只是碰碰小水母的指节。
“唉……”
唐釉听他唉声叹气,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 乖乖躺在沈寂宵怀里休息了一会儿。人鱼变成人类以后体温高了不少,身体内部充盈着魔力, 火炉似的,很快就把他也捂热了。小水母只觉得暖融融的,困倦起来。
周边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些吹拉弹唱,热闹极了, 而水中央飘着数百成千的花灯, 只准几种小船通行。小水母虽然好奇外界景象, 可他自己困得不行,眼睛都眯起来了,趴在沈寂宵肩头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
他变做人终究是太消耗力量, 总是疲惫。
——是有些太疲惫了。
沈寂宵皱眉, 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小水母上次上岸的时候, 似乎并没有那么累,休息几个小时候清醒几个小时, 绝对没有像这次一样,醒个半小时就要躺下睡了,甚至都不变回原型。
先前他觉得唐釉睡着了好看, 脸颊粉粉的,甚至比醒着的时候更有活人气, 更像人,现在忧心忡忡,只觉得唐釉这样睡下去不太好。
他喜欢活蹦乱跳问东问西的小水母,不喜欢安安静静躺在那儿的睡美人。
可惜他真的不擅长魔法,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什么诅咒在里面,特别是前段时间一起去了女巫的乐园。哪怕解决了,他也觉得女巫图谋不轨。
等了十几分钟,唐釉睡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人鱼凑在他面前,把他盯住了,墨蓝色的眼珠里全是担忧,先是喂了他一口船上煨煮好的热茶,又慢慢地把他这两天嗜睡的症状说了。
小水母听完:“应该没有受到诅咒,我肯定能发现。”
沈寂宵是相信小水母魔法造诣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累了。”唐釉慢慢地喝茶。船上备了好几种茶,几枚小炭和炉子,坐船赏花品茶应该是许多客人的雅兴。但是唐釉不太懂喝茶的乐趣,只觉得沈寂宵端来的这碗水苦苦的,不好喝。
他不扫人鱼的兴致。
“我好像确实睡得多了些……”唐釉喝了一大半,到碗底还剩一口,实在不愿意喝了,就假装自己要聊天,“可是也不多吧,只是休息了一天。”
沈寂宵摸他额头,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不太正常。”
“精神力消耗嘛,很正常的。”唐釉掀开一小截帘子,“我是水母,变成人肯定很累呀。”
沈寂宵还想说什么,小水母却已经掀开帘子爬出去了——在船上走路是万万不肯的。他跪在船头,抓着沈寂宵用过的那支长长的桨,颇为好奇:“人鱼,可以教我划船吗?”
沈寂宵自然答应。
这种小船,与其说是划的,不如说是撑的。
撑船要比划船简单些,只要力度够了,总能出点奇迹,把船往前推去。小水母握着桨,撑了两下,小船便晃晃悠悠地往前滑去,许久也不停下,很有意思。
光线渐渐地暗下去了,河里的花灯愈发显眼,各种颜色,各式各样。唐釉对陆地植物陌生得很,仔细辨认了,也只知道有几种是荷花、梅花,全是书上记录过的植物。
他实在不懂的,就指一指,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人鱼。
沈寂宵被他盯得害怕。
他也不懂的。
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叫他辨认兵器,那他是博古通今,拿着刀都能说出这玩意是哪片区域铸造的,又传承的什么技法。可要是问他路边的花儿叫什么名字,今天喝的茶有什么妙处,他就只会阿巴阿巴两句:
“嗯,好看的。”“嗯,不难喝的。”
勉强说出几种花灯的名字,小水母的眼神已经崇拜极了,然后问更多。
沈寂宵更是头皮发麻。
他转移话题:“要买几只花灯吗?这儿的人喜欢在花神节的时候点花灯,在上面写下愿望,顺着水飘到花神庙那儿,运气好便可以被神明看见,满足愿望。当然,这些只是美好的传说,但体验一番也很有意思。”
唐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想买。”
“贵吗?”他又问。
他之前在陆地上领略到了风土人情,可也知道陆地上什么东西都要钱,铜币银币金币,秘银魔晶,什么都要钱,没钱那是寸步难行。
而小沈,小沈好像是缺钱的,买点什么都习惯性地降价,很细致地数了才会给钱,和其他看起来“有钱富豪”的行为不一样。又好像是不缺钱的,因为唐釉没见过他掏不出钱的样子。
“花灯很便宜的。”沈寂宵把船撑到岸边,有些手巧的女子提着一大堆花灯,价格也便宜,互相争抢着要把别家比下去。
小水母不会讲价,他只会看着,什么都想要,但凡是个商人,看见他这种眼神,就知道里面大有商机可赚。就算小水母本人付不出几个钱,但肯定是会被别人宠着付一大笔钱的。所以他这边围着的女子格外多,都使劲地推销,推销时热情地看着小水母,眼角余光却看着边上的沈寂宵。
——你看看,你同伴那么想要,你不得买上一打花灯赠人?
也幸亏沈寂宵经验丰富,和花灯女们交流了几次,叫别人知道他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富家公子,才没有被坑钱。
普通花灯,一盏其实只卖五六个铜币,但卖给富家傻儿子,是要卖十几个铜币的,美其名曰您用的东西更好。
买完,唐釉的眼神更加崇拜了。
“好棒好棒。”唐釉伸手过来接花灯,另一只手掰手指,“十二个,每只五个铜币……啊呀,六十。”
他胸口的珍珠胸针,也是六十,他听沈寂宵讲价讲来的。
但珍珠只有一颗,花灯却有十二朵。
“我们在上面写写愿望吧。”沈寂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支笔,“你会写字吗?我们之前在米多尔城,练习过写字,对不对?”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小水母的眼神一凝,当场魂飞天外。
“我困了。”唐釉望天。
“你没有。”沈寂宵望他。
“我睡觉。”唐釉望地。
“不能睡。”沈寂宵望他。
“已经睡着了。”唐釉伸出几根手指捂住脸,“总之我睡着了,我是水母,没有力气,拿不动笔。”
他这话一点可信力都没有,小水母一双手干干净净,连茧子都没有,手指修长白皙,骨节不突出,指节透着一点粉,手背指间的一些血管里又透出些许浅淡的青色,整个漂漂亮亮如同仙人的手,又好像面团揉出来的,软绵绵没有骨头。
但是沈寂宵知道这双手可以托起风浪,必要时候能顶片刻天灾。
小水母只是不愿意写字而已,小水母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字太难了,笔杆太硬了,不适合小水母的手指握住。
他拿起笔:“你要写什么?”
唐釉高兴起来,他其实也不是害怕写字,只是害怕人鱼找个借口叫他回去练字,他看着字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蚁就晕,才不要练字。但人鱼现在口头说几句帮忙写,他还是警惕的,只能把手揣在袖子里,当做自己没变出手的样子。
这样才放心了一点,专心思考起人鱼买的十二盏花灯。
“你一半,我一半?”
沈寂宵:“我没有那么多愿望,三盏就可以了。”
小水母藏手手的时间,他已经写完自己的了,具体是什么小水母没看见,只看见有一盏的上面写了“平安”。写了字的花灯被放进水里,很快就和其他的花灯汇聚在一起,悠悠地飘向远方。
小沈大概是一款很传统的人鱼。
“我每年都有机会写花灯。”沈寂宵说,“你是第一次来,理应多写一点的。”
“好像是这样。”唐釉接受了自己的九盏花灯。他开始思考。
“唔……第一盏,吃饱喝足。”
“顺风顺水。”
“远离天灾。”
“珍珠满堂。”
“不忘旧友。”
前五个愿望很快就许完了,唐釉看见人鱼捏着花瓣写字,龙飞凤舞,写得飞快,每弄完一盏就放进河里。
唐釉实在有些想不到剩下的愿望许什么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许愿望的水母,要什么,那都是自己去解决,慢慢的总能寻找到成功的办法。求神拜佛什么的,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小水母绞尽脑子,简直要把脑袋里粉色的东西挤出来:“唔——”
“第六个,就写……”他忽然一敲掌心,非常果决,“写‘沈寂宵的愿望都成真’。”
沈寂宵一愣:“这……”
“不可以吗?”唐釉也紧张,“一种愿望许两次是不是有些太贪了,花神,花神会怪罪你吗?”
“不知道……”沈寂宵摇头,眼神却落在小水母身上,“为什么要把一个许愿的机会让给我?”
“我觉得合适。”小水母当然也说不出什么。
“第七个,唐釉的愿望都实现。”
“第八个,唐釉的朋友们的愿望都实现。”
“第九个……”
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唐釉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要说的。他抱住脑袋,水母脑袋想啊想。忽然听见河边有猫嗷呜呜地叫唤,透着一股春意。
他看向提笔的人鱼,前不久这鱼还在被繁殖期困扰。
“最后一个就写,祝沈寂宵寻找到心仪的伴侣。”
此前沈寂宵的笔动得极快,总是唰唰唰就写完了,这下突然就愣住,仿佛不能理解小水母的话。
“怎么了呀,快写。”小水母催他,“虽然人鱼的寿命很长,不急着定下一生的伴侣,但你可以先遇见呀。”
沈寂宵欲言又止。
看周围船越来越多,花灯越来越亮,无数嬉闹和赞叹声,自然也有春天情人互相黏糊的声音。花神节是最合适交友的,大家手里捧着花,提着花灯,见到自己心动的就直接大胆去送,到处都是催人动心的花香。
他也动心,他也想说。
沈寂宵鼓起胆子,向小水母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正在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
小水母果然被震撼到了:
“呀!”
唐釉几乎从船上跳起来,然后猫着身体爬到沈寂宵边上,使劲地摸了摸沈寂宵的脸,又看周围的各种游船。
“恭喜恭喜……”唐釉打心眼里高兴,“我能不能问问,你喜欢哪只船上的人呀?唔,虽然是人,但你喜欢…… 也可以的。”
沈寂宵:“……”
唐釉早知道人鱼到发情期了。
繁殖季节的生物大多是要寻找一个伴侣的, 他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好奇——因为人鱼和其他人鱼并不亲近,甚至除了一开始寻找到的那个人鱼聚落, 他就再也没去过别的聚落了,也很少见到落单的人鱼。
在这种情况下, 他很难不怀疑沈寂宵的审美。
如果说在陆地上的时间待太久了,喜欢上了人类的模样, 也不是没有可能。
根据小水母的观察,人类里面也不乏长得好看的个体。
当然, 这里的好看指符合人鱼一族审美的个体,大家毕竟不是一个种族,审美多有差异。沈寂宵有一次也和他提过,南国对于美人的判定和东域就不一样, 南国喜好一些小麦色、大眼睛, 灵动有趣的美人, 东域这边却独爱一些白皙优雅的风格。
不过,美到一个程度,大家就不会在意对方的风格。
沈寂宵好像和他提过, 他人类的这副模样算是很好看的人。但小水母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感受, 人类对于他来说有些太多了, 大部分人又做不到拥有足够的精神力,于是他微微的有些脸盲。船只划过, 小水母其实分辨不出来陆地上的这个人和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格外的好奇,小沈看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他盯住小沈,直直地盯。
沈寂宵:“……”
沈寂宵在他的眼神下连连败退, 勇气如同初春新雪,倏地一下融化完了。把猫在他身上的小水母拔起来, 放置在一旁,专心地烤起炉里的炭火,煮茶水。
点了炭,又刷刷地在花灯上写了几笔,但没有写字,只是画了个圈圈又添了几根须须,也许是水母模样。正巧也是个粉色的花灯,他把花灯放进水里,如释重负。
唐釉仍旧盯他。
沈寂宵知道小水母不爱喝苦兮兮的绿茶,他这会儿煮的是加了茉莉花的白茶,又备了今早新收的水牛奶,还有野生的小挂蜂蜂蜜,准备给小水母煮点甜滋滋的饮料。
煮茶在东域最为盛行,但加蜂蜜花果则流行于盛产甜果花蜜的南国,至于加奶,则是北境常有的事,但北境多是草原牛,并没有水牛奶。
也就只有小水母这种完全不了解陆地食物的,才会看着沈寂宵乱搞一通,咕嘟咕嘟煮出来一些奇妙的东西,吹凉了再一口饮下。
“甜的。”小水母如此评价,“有点香味,奶放得更多一点就好了。”
“嗯。”
“所以你真的有喜欢的人吗?”唐釉猫猫祟祟地爬到小棚外面,被铺天盖地的花灯晃了眼睛,又缩了回来,“说说嘛,说说。”
“……没有的。”沈寂宵吸了一口气,端起边上没有放任何东西的,苦兮兮的绿茶,“我没有喜欢的……人类。刚刚是乱说的。”
“你骗水母,坏。”
“嗯。”
唐釉得到了结果,这才满意,不好奇了。
外面铺天盖地的都是亮着的花灯,水里飘着,路上行人提着,两相交映,如梦似幻。入了夜,花朵喷香的气味从冷冷的河面上传来,偶尔水面一动,是河里的鱼儿见花瓣影影绰绰,浮上来咬了当吃食。
小水母已经趴在船边看了一会儿了。
他这会儿开始后悔昨天晚上的事,如果没喝酒,想必就能看见这样漂亮的景色。但他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
人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后还喝吗?”
“不喝了。”唐釉摇晃自己的脑袋,“我也想划船。”
“试试?”
河水不深,却也不浅,好在小水母熟悉水性,而沈寂宵也在一边看着,划船划着划着把自己划进水的悲剧应当不会发生。
而且这种小船,用的是撑杆,只要力度到了,都能往前。
唐釉拿起船桨,比划了两下。
……不能碰到其他人的花灯。那上面都是一个个祝福或愿望,沉重得很,他碰了不好。
于是唐釉小心翼翼地把竹竿的一头伸进水里,探到底,用力一拨。
船动了。却不是像沈寂宵划船那样,直直地往前去,而是在河道中间转了半圈,横在了水面上。
唐釉又撑了一下。
这下力度更大了,于是转圈也更猛,小船儿在水上画圆,任凭小水母往哪个方向拨,它都只在河道中间打转,一点也不往前。
见状,唐釉的脸色绷紧了。他很少遇到自己学不会的东西,活那么大,大部分东西都是靠的自学,特别是魔法这块儿,一碰就会,没有什么阻碍。走路其实学得也很快,只不过小沈不问,他就装傻,别人抱着总是比自己走要舒服一点的。
可今天他忽然觉得划船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怎么搞都没有门道,就连对面的小沈,脸上也开始挂起笑容,眼看要憋不住了。
唐釉更加严肃地划船。
小船更加严肃地打转。
“……”唐釉把船桨一搁,“不划了。”
划船,乃水母一生之敌也。
他躬身往小棚里面爬,这才发现棚子里面是垫了软垫的,舒服很多,而且烤着无烟的小炭,在凉凉的夜色里暖呼呼的,特别是热饮,煮了一会儿更加入味了。
他捧着陶瓷杯,缩成一团,看着沈寂宵接过船桨,十分自如地划起船。
船在他手里又变得听话了,说往前就往前,破开水浪,甚至没有影响到别人家的花灯。
唐釉愣愣地看着。
“我要学这个。”他又从小棚里爬出来一点,“到底怎样才能把船划好呀。”
两人在船的一头,船又翘起来了,小水母只好缩回去维持船只的平衡,却听见沈寂宵说:“首先,不要害怕船的倾斜,不会翻的。”
“唔……”
“你过来,我教你。”
小水母乖乖地挪到沈寂宵所在的船头,顺着沈寂宵的话,暂且窝在他的怀里,四只手一起捏住船桨。然后顺着对方的动作,在水里轻轻地划动。
小沈的怀里他是熟悉的,有着属于人类的滚烫,心跳要比人鱼一族慢上一些,但更能体会到呼吸的感觉。唐釉躺在他怀里划了一会儿船,终于体会到了船只随着自己心意往前的感觉,风拂过面颊,不由得眯起眼睛,高兴成一团。
船顿时更快了。
沈寂宵察觉到什么。
“你用精神力?”
“一点点。”唐釉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人类的城市里用精神力,但是他今天心情好,特别舒展,“我只用了一点点。”
区区八十八条小触手,在船底下推着船走而已。
“被人发现了,第二天就会说这条河里有水鬼。”
唐釉睁大了眼睛:“水鬼是什么?”
“水猴子。”
“水猴子是什么?”唐釉在海里活了那么久,真没听说过,“我怎么没见过,难道是淡水产物?”
沈寂宵:“……”
“是会吃水母的东西。”他想了想,决定做个坏人,吓唬一下小水母,“一口一个,最喜欢精神力饱满的水母。”
“噫!”
唐釉顿时散了精神力,乖乖地窝在沈寂宵怀里,不用精神力推船了。他也许是有点被吓到了,也许是兴奋,眼睛睁得极大,清澈的眼珠里倒映着万千花灯,好似封着火苗的琉璃,又好似千变万化的晚霞。漂亮是漂亮,只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小水母总是在体验这个体验那个,和世界上其他的任何一只小鱼小虾小鸟小人没有任何区别,可沈寂宵觉得他很不一样,是那种随时会抽离出去、默默观察世界变化的小水母。
他是喜欢的,也是害怕的。害怕稍微一松手,整个大海都找不到小水母了。
额前的细发被风吹散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没有什么汗水,细细闻的话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是大海,不是花香。
沈寂宵抱着小水母,忍不住埋头吸了一口,克制又贪婪。
小水母察觉到了,略有些诧异地抬眸,于是那双装着人间万千愿望的眼睛,把沈寂宵也给装了进去。
花瓣簌簌落下,是开盛了的海棠和紫藤,偶尔贴着几朵迎春。
忽然一朵完整的碧桃落在沈寂宵头顶,小水母微微扭身,把花摘了下来,坐回去的时候却没把握好距离,鼻尖和沈寂宵的轻轻碰了一下。
风动,水动。
“人鱼你心跳的速度好快哦。”唐釉按了一下人鱼的胸口,“你是要在没人的地方变成鱼了吗?”
沈寂宵避而不谈:“你不懂的,人类的心跳也会很快。”
“那在什么情况下,会变得很快?”
“……”沈寂宵嘴唇蠕动,却看见前面骤然一亮,花团锦簇,原来是这里特有的花神庙到了,“花神庙,我们该下船去看看了,再往前是不能划的。”
他已经微微侧身,寻找一个能够系绳子的地方,把船绑好。
唐釉等他弄完了,率先上岸,才伸出手,被沈寂宵拉到岸上。
“世界上真的有花神吗?”
“有水神庙、海神庙、龙王庙。”沈寂宵说别的,“你见过海神之类的吗?”
“没有。”小水母回答。
“那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没有花神。”
“那为什么要建一个那么好看的房子,那么大的雕像,那么多花,那么多的人?”
沈寂宵想了想:“因为大家喜欢。”
“哦……”
花神庙周边热闹极了,比河里要热闹不少。有闲情逸致划船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少年少女都在桥上观景,也买一些时节特色的鲜花制品,花茶花饼之类的东西不要太多。花环一类的东西也很便宜。
沈寂宵知道小水母喜欢甜的,正放眼观察哪家的花饼好吃人多便宜。
一个没注意,小水母跑开去,混入人群里。
他心提起来,有种找寻不到的强烈失落感,然而还没几秒,一个漂亮的蓝色花环落到他头顶。
沈寂宵盯着唐釉,看着比他矮一截的小水母。
“我不喜欢花环。”
“但是我喜欢。”唐釉调整位置,踮起脚尖,神情是如此专注,“麻烦你戴一会儿嘛。”
第69章 春意
花环是新鲜的, 毕竟是个信奉花神的花城,周边不少鲜花都有本地供应。这些由落花编成的花环都不值几个铜币,大多是巧手的妇人捡了商人不要的花, 编好出售。
沈寂宵戴的这个花环更是精巧,由桔梗和绣球花编织而成, 绣球花纯蓝一片,桔梗白白紫紫, 搭配起来颜色和谐,又新鲜沾着水露, 很动人。
沈寂宵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重新戴在头上,牵着小水母的手,和他一起在街边挑选。
他向来是拒绝这种花花草草的, 但小水母喜欢。
很快, 小水母脑袋上一重, 也压了个花环,全用玫瑰花制成,粉粉白白错落有致, 而且比沈寂宵的花环要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