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 by林啸也

作者:林啸也  录入:09-13

这是他现在手机和电脑加一起,仅剩的一张和靳寒稍微有一丁点关系的合照。
他接过电脑后第一件事就是截图。
给照片截图加密保存,再发送给手机。可这样他也觉得不安全,总觉得下一秒这张照片也会随着那些跳动的臭绿蝌蚪一起消失。
他甚至傻乎乎地做了个拿起手机往外倒的动作,想把被删掉的相册倒出来。
真的全删掉了吗?
怎么可能呢。
他和哥哥一起生活了十八年。
那么长的时间,一个小孩儿能从出生长成大人,一棵树要长出十八圈年轮。
他哥见过他从小到大每一岁的长相,他熟知哥哥身上每一条伤疤的由来,他们缠绕在一起走过那么长的岁月,早已把彼此印刻进血肉里,拿刀挖都挖不出去。
可现在靳寒却亲手告诉他,十八年有多短。
短到把时间压缩成薄薄的影像,只用十分钟就能删掉一个十八年。
短到把感情付诸于无尽的争吵和冷战,一句分开就可以让十八年烟消云散。
他以为分手是抽丝剥茧的钝痛。
让时间把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一点一点抽离出去,直到习惯他不在身边。
可靳寒下手太快太狠,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自己从裴溪洄的人生里活生生地挖走,只给他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无法愈合的洞。

那天之后,靳寒就从裴溪洄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裴溪洄当宝贝一样珍藏的有关他的照片、视频、录音、聊天记录还有毫无营养的口水短信,在他的电脑里一键清除。
家里好几大箱子的相册全都被锁了起来,不准他带走。
裴溪洄拿到了丰厚的离婚补偿金,够他混吃等死十辈子,其中光房产就有二十套。但唯独没有他们幼时住的老街上的房子,和现在住的后海别墅。
靳寒做事向来狠绝,连回忆都不会给他留。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资料带齐,结婚证一交,两秒钟两个戳,红本换绿本。
没人问你是不是自愿,谁都不是闲的,拿离婚开玩笑。
裴溪洄坐在小窗前呆愣愣地看着那个小绿本时,多希望这就是靳寒给他开的一个玩笑。等玩笑开完他哥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抱起来,说是不是吓着了,没事,哥抱抱。
可事实是,靳寒压根没到场。
律师拿着一张因特殊原因不便出面的证明替他办理了离婚手续,裴溪洄从那天之后再也没得到过有关靳寒的任何消息。
如果不是他还有记忆在,他甚至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的生命中存在过,不然为什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能消失得这么彻底?
他用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去找回哥哥,结果都一无所获。
靳寒留在网上的资料少之又少。
百度百科介绍只有个简单的名字和职称。
早年间枫岛几乎九成有出版许可的媒体都对他争相报道过,却没留下一张正脸照。
裴溪洄最后从一本旧书里找到了片泛黄的报纸折页。
那是枫岛晚报对他做的第一期独家访谈,时间是五年前。那时靳寒二十八岁,迎来了他事业上第一个分水岭。天花乱坠的文字报道旁贴着一张巴掌大的抓拍照片。
照片里是黄昏,晚霞褪去前最后一刻的光景,夕阳洒满浅蓝色的海岸。
他坐在一辆蓝绿色复古跑车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在副驾门上,微微向右侧过半张脸,风吹起他打理得很随意的黑色额发,露出一双冷漠到无机质的眼睛。
镜头在这一刻定格,印刷成上万张纸片,其中一张被裴溪洄随手剪下来夹进书里。
那时他绝对想不到这会成为靳寒曾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唯一证据。
裴溪洄拿着那张褪色的折页,去找专业修复师修复如初,然后把它重新印刷几十遍。
除了照片、明信片、书签之类的小东西外,他还把这张照片做成能覆盖住一整面墙的花砖,贴在他卧室正对着床的那面墙壁上。
之后他又嫌床上太空,拿照片做了个等身抱枕,每晚都在墙壁上“靳寒”的注视下抱着他的人形抱枕睡觉。
裴溪洄有时觉得心酸,有时也会反省下自己是不是变态。
当然反省的时候很少。
他向来最能接纳自己,只用一秒就接受了自己或许就是个变态的事实。
就这样,离婚大半年,他靠那张照片和酒精度过了最难熬的一百八十多天。
在这期间他也偷偷跑去找过靳寒。
码头、家里、中心大厦,靳寒常去的这三个地方,他一个都不放过换着班地蹲守,乔装成工人或者卖糖水的小贩守在门口。
他甚至还找过私家侦探去跟踪靳寒的车,想要制造偶遇看他一眼。
但是显然靳寒早有防备。
每次都是他刚找到个隐蔽的角落藏好,下一秒就会被保镖揪出来请走。
有一回他刚躲进大厦前面的花园草丛里,十几个保安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说靳总看到花园里闹猪精了,让他们下来逮小猪。
裴溪洄就属猪,当场被叉走。
找侦探也不好使。
私家侦探一听说他要跟的是靳寒,恨不得当场倒找给他钱。
转头就把有人出钱让他们跟踪靳寒的消息卖给靳寒的保镖,保镖还以为有人要搞他们老板,安排的人手比平时多加了一倍,想看他一面更难。
极少数的几次,裴溪洄利用自己的人脉圈子打听到中心大厦的一丝风吹草动,推测到靳寒当晚可能会出现在某家会馆应酬。
但每次等他赶到时都会无一例外地被保镖拦在外面,明明只隔着一扇房门,他甚至能听到靳寒和别人寒暄说话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也摸不到他。
有人喝醉了从包间里出来,看到他直愣愣地杵在外面,还当他来查岗,就故意逗他玩说:“小裴怎么不进去,今晚可不知道有多少漂亮小孩儿给靳总敬酒呢。”
裴溪洄心里酸得不行,面上还要装出笑嘻嘻的样子:“来晚了我,主动罚站呢。”
“哈哈,那你站完赶紧来,我们都等你过来玩呢。哎先说好我刚才逗你呢啊,靳总旁边可没人,你一会儿别告我的黑状!”
裴溪洄还没忘记他签过离婚保密协议,就拿出包烟假装要抽,一边往嘴里叼一边往前走,和那人说:“我去抽根烟,叔叔们先玩,不告你状,我也告不着。”
最后几个字说得要多落寞有多落寞,情绪险些控制不住。
好在醉鬼听不懂人话,笑了笑转身进房间。
门被推开一条缝,里面金色的光漏出来不偏不倚地打在裴溪洄脸上。
他在那一刻就像被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行动完全不受大脑支配。
他扬着脑袋往门里快速扫了一眼,就这一眼,看到正坐在沙发上休息的靳寒。
他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沙发上,双腿交叠姿势很放松,侧头望向窗外,身上穿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毛衣,一只手搭在沙发边上,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里的琥珀酒。
“哎,小裴来了,快进来啊。”不知道谁出声喊了一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引向门口。
靳寒也转过脸,抬眼看向门外,没有一丝情绪的目光穿过满桌狼藉落到裴溪洄身上。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裴溪洄几乎落下泪来。然而就在他想顺势进去时,听到靳寒冷冷地说了句:“出去等。”
“……”裴溪洄无措地白了一张脸,点点头逃也似的退到门外。
他不知道靳寒要怎么和里面的人解释,但想来对方能编出十全十美的说辞。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儿等?
能不能等到?
他只是突然想起大半年前,他去参加摩托车集训时,曾经有一整个月的时间没和靳寒说过一句话,见过一次面,还在他找到基地来时借口有事故意不见他。
后来队友和他说,那天靳寒在他宿舍里等了一整天,一直到十二点宵禁,确定他不会回来了才走。
后来他打开微信,看到靳寒那天给他发的三条消息。
-我在你基地,有时间见一面。
-崽崽?
-最近天冷,胃里很不舒服,你乖点,下来陪哥吃顿饭。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在清醒状态下,用这样示弱的语气和裴溪洄说话。
说胃里不舒服,你就当心疼我一下,下来吃顿饭。几乎已经是在恳求他和自己见面。
但裴溪洄那一整天都在逃避,都在躲,手机都没打开过,直到最后也没陪他吃那顿饭。
所以说搞成现在这样能怪谁?
是他自己活该。
裴溪洄顺着包间门板没什么形象地滑下来,捞起宽松的毛衣下摆罩住膝盖,像朵没人要的胖蘑菇似的蹲在那儿,在心里把自己谴责了一万遍。
第一万零一遍的时候,抵在背后的门突然开了,他差点一个骨碌滚进去。
堵在门口的大老板们都是他常见的,早就和他混熟了,此刻一个个拍着自己的啤酒肚笑话他,说他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淘。
“他什么时候不淘过。”靳寒站在门后,用和从前别无二致的宠溺语气说了句。
裴溪洄听得鼻酸,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他。
但他俩中间隔着半扇门,互相看不见。裴溪洄只好守在一边,耐心地等所有人都出去。
最后一位老板离开包厢前,靳寒的保镖忽然跑过来说有急事请他去下隔壁。
裴溪洄心道你再急能有我急吗?
但他怕这保镖真有什么难事想找自己帮忙,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就咬咬牙往门里大声喊了句“哥你等等我!”转去隔壁。
他前脚刚走,靳寒后脚就出了包厢。
裴溪洄走进隔壁房间还不等坐下,看那保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样子,立刻反应过来是调虎离山。可等他追出去时早就晚了,靳寒已经上车走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会馆门口,看着夜色中扬长而去的车尾,把手伸进后脑上的小揪儿里用力拨愣了两下,心道不是说好了等我吗,干嘛糊弄人……他刚才开心到跟保镖走的时候都是蹦跶着的。
但即便靳寒糊弄他,他也没办法。
再听说对方的消息他还是会第一时间赶到,运气好的时候会看到一个上车或者下车时的侧脸,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会被晾在门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第五次,也就是现在。
他和靳寒一起来参加夏海生的婚礼。
收到靳寒也要来的消息时,裴溪洄那一整天嘴角都没下来过,好像天降五百万砸他脑门子上了似的,走路都是癫儿着的。
他还打电话给夏三,问婚礼能不能提前,明天就办,他有点等不及了。
夏三一脑门问号:他妈的是我结婚吧?
等到婚礼这天,裴溪洄打扮得比第一次约会时还要花哨。穿着最骚包的衣服,戴着靳寒最喜欢的舌钉,以前他每次戴这个蓝色钻石的小钉,靳寒就忍不住咬他舌头。
怕自己失眠脸色不好,他临来前还去便利店花五十块买了根润唇膏,粉布灵的怪好看。
以前从来没擦过这东西,他也不知道怎么弄,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全是日文,鼓捣半天好不容易转开了,往嘴上一抹——怎么滑溜溜的?
完蛋玩意儿是管固体润hua!
裴溪洄气得脑袋冒烟,当场就想把它扔了,可他骑着摩托在大马路上呢,让人看到他扔个这玩意儿不得把他当成什么绝世大yin魔?
没办法他只好憋憋屈屈地揣口袋里了。
当时还苦中作乐地想,幸好离婚了不用亲嘴,不然让靳寒知道他往嘴上抹这个,非得挨抽不可。
但他想得挺规矩,真见到面后才知道自己根本忍不住。
从靳寒捏他脖子开始,他的心率就一路飚高再没下来过。
后来借着酒劲儿亲了、抱了、也啃了,啃完还想做点别的,没等做呢就被扔鞋柜上了。
裴溪洄垂着脑袋,坐在冰凉的鞋柜上,看着地板上靳寒的鞋尖,心里一抽一抽地难受。
“收拾下自己,半小时后和我出去。”
靳寒扔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他连忙从鞋柜上跳下来拽住人:“哥!明天!明天还能见面吗?”
靳寒扭过头看他,他立刻说:“我听他们说你明天要去小河湾广场参加个剪彩仪式,正好我也要去那个广场,带徒弟比赛。”
枫岛盛产茶,也爱喝茶。
一年一度的茶道比赛,得闲是冠军大热,今年他要带一个新收的小徒弟去参赛。
靳寒垂眼,看他抓着自己的手。
裴溪洄识趣放开。
“仪式在室内。”靳寒说。
“那我就和人家说说好话,让我进去看你一眼,行吗?”
“不行,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什么都好看!我想看!”他生怕靳寒拒绝,几乎是嚷嚷着喊道,边喊边像只小蜜蜂似的围着他嗡嗡乱转。好死不死,把口袋里的“唇膏”给转了出来。
啪嗒——手指长的粉色固体膏掉在地上。
裴溪洄的大脑宕机了几秒,赶紧去捡。
一只皮鞋先他一步踩在唇膏上。
靳寒把它捡起来,一眼就看出是什么了。
以前他们家这东西都是他买,他拆,裴溪洄往往撑不到用这个就被整得五迷三道了。
他把那管膏攥在手里,视线几乎是阴冷地扫在裴溪洄脸上。
裴溪洄能清楚地看到他脖颈上最鼓的那根青筋短促地跳动一下,然后就听到他轻嗤一声:“你随身带着这个,方便打野食儿?”
裴溪洄如受千古奇冤般一瞪眼:“你胡说什么啊!这我擦嘴的!”
“你要编也编点好的。”
“谁编了!真是擦嘴、不是,不是擦嘴的但我买来是想擦嘴、哎呀也不是!青天大老爷啊我要冤枉死了!我买它的时候真以为它是擦嘴的!”
裴溪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气得差点两腿一蹬翘辫子。
他怎么知道今天点会这么背,破玩意儿在口袋里揣一路都没事,非在靳寒面前掉出来。
也不怪靳寒误会,谁家好人大白天随身带一瓶这个啊,这不大se魔嘛。
他又急又冤枉,抓住靳寒的手,什么都顾不上了连珠炮似的解释:“我没想打野食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德行,除了你我还能想着谁啊!”
“我就这两天失眠脸色不好,想把嘴巴涂粉点好勾引你!“
“唇膏是早起在便利店买的,花了我五十块钱呢。都是蝌蚪字我也看不懂,拆开往嘴上一涂那么老滑我才知道是啥。我也知道很离谱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闻!”
他把唇膏抢过来拧开,又把嘴巴撅成朵花,扒着靳寒的手臂踮着脚使劲往他鼻子上凑,都快扑他怀里了:“你闻啊,这还是什么大橙子味的,我真抹嘴巴上了,你闻!”
“闪开。”靳寒把视线从他撅起的唇瓣上移开,伸出手掌捏住他的脖颈轻轻往后一扯,深呼出一口气,“没人管你往哪抹。”
裴溪洄那双狗狗眼滴溜溜一转,感觉到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小声嘟囔了句:“嫌什么啊,你连那玩意儿都往我嘴上抹过呢……”
“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那就闭嘴。”
裴溪洄立刻把嘴抿成tape-C.
靳寒懒得理他,把唇膏从他手里拿过来放进自己口袋。
转身要走时裴溪洄急了,追上去掐住他的胳膊,委屈吧啦地努努嘴示意我要说话!
“说。”
“你拿它干啥?你还揣兜里!”裴溪洄警惕地瞪着眼,“你不会是要去打野食儿吧!”
“该你管吗,离婚了。”
他反反复复地提醒裴溪洄两人已经离婚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听得裴溪洄心酸又失落,也不太敢反驳,就悄么声地念叨:“不该我管那你刚才为什么凶我……”
“我就问一句你自己交代的。”
“你!”裴溪洄一怒之下,狠狠瞪了下眼。
瞪完摇着他的手可怂可怂地问:“那明天能不能见啊?”
“不能。”
“……后天呢?”
“永远都不见。”
“不能这样说!你快收回去!”裴溪洄仰着个脑袋,眼睛很红,头发揉乱成一团,小模样滑稽又可怜,“不能不见,老是见不到你,我魂就丢了。”
靳寒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
“之前一个月没见,不是也没丢。”
裴溪洄抿抿唇,知道这是自己实打实的错,也不反驳。
他这点被靳寒教得很好,向来是犯错就认,出事就扛,不会推卸责任,更不会找理由。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也该罚。”
他软着声音,拇指在靳寒的手腕上轻轻搓两下,搓得那一小块皮肤微微发热。
“哥想怎么罚我都行,只要能消气,就是罚够了和我说一声,别……别不让我回家。”
靳寒垂眼看他,脸上表情还是那么冷。
“让开。”
裴溪洄撒手。
靳寒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出门外。
裴溪洄扒在门边,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并没有泄气,反而信心十足。
小河湾广场那么大,说不见就不见?
谁说的都不好使。
腿长在他身上,他可是有些手段!

靳寒借口有公务要忙半小时前就走了。
裴溪洄想起给夏海生定的新婚礼物还没送,就绕到小金山后巷,给夏三打了个电话。
夏海生正和陈佳慧忙着送客呢,接起来特别不耐烦地说:“又怎么了我的好大儿。”
“上二楼左边那个窗口。”
“啧,你节目怎么这么多?”
夏海生老大不乐意地噔噔跑上楼,推开左边第一个窗户往下一看,两个眼珠子差点当场掉下来,“我草——”
只见楼下窄巷里,裴溪洄斜斜地倚在一辆银灰色的全新阿斯顿马丁旁边,车里放着两只花篮,车头上还绑着个土到掉渣的大红花。
他转着车钥匙,朝夏海生一扬下巴,手指一按,喇叭轰鸣。
“叫爹。”
“爷爷!!!”
夏海生歌声嘹亮,裴溪洄浑身舒畅,满意地点点头,从下面把车钥匙扔给他。
“填的我姐的名儿,你俩开着玩吧,等有小崽子了我再随个大的。”
“这就够大了!我人生的终极梦想!”
夏三儿恨不得拿彩虹屁把他吹上二楼,来个父子相拥认亲仪式。
裴溪洄还有事呢,说仪式就免了,爸爸记心中。拍拍屁股走人。
下午四点了,日光变得温和许多。
裴溪洄喝了酒,不能开车,放在海底隧道的摩托肯定也早被靳寒叫人提走了。
他甩甩脑袋,觉得自己还算清醒,就没叫车,从小金山出来沿着金山寺路漫无目的地走,正好吹吹海风。
枫岛人恋家,也恋旧,很多人从生到死都不会离开这片海岸。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是故土,还是灵魂最终的归处。
岛上的生活浪漫悠闲,富有情调。
路边有推着小车卖盐汽水的阿婆,裴溪洄花十块钱就买到一大桶。
粉布灵的小甜水里面还加了桂花和脆啵啵,重到得两手托着喝。
他抱着小甜水在街边的柏树阴影下走,街对面是一排排漆成蓝绿色的房子,房子沿着海岸线而建。干净的街道规律纵横,红色双层复古叮叮车在街头巷尾穿行。
海岸、灯塔、蓝绿色的海水、拉小提琴的绅士和盘旋的海鸥,在这里随处可见。
对岸码头上坐着好多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带着自己的小狗晒太阳。码头底下停着十几艘小客船,只需要五十五块就能买到一张环绕枫岛半周的观光船票。
他登上小船,八分钟后抵达第一站。
船靠岸了甜水也喝完了,他扔掉空桶,钻进七拐八拐的小巷,最终在一个很普通的门户前停下。
旁边白墙上挂着个小门牌——花熙路九幢。
裴溪洄进去喊了一声:“老裴!”
“在呢,可小点声吧,你这嗓门能把死人喊活喽。”一个打扮很时髦的中年大叔站在花圃后浇水,看到他进来也没有要待客的意思,让他搬个小板凳自己坐。
“不坐了,我跟你说个事。”
裴溪洄就站在门口说:“我和靳寒离了,告你一声。”
“啊,知道了。”老裴拿着长嘴水壶浇得专心致志,闻言头都没抬。
“你不惊讶?”
这也是够欠的,不惊讶都不行。
老裴瞬间长大嘴,声情并茂:“啊?怎么离了?怎么会这样!”
“……”裴溪洄白眼翻上天,“别演。”
老裴就笑笑:“你俩结婚我都没惊讶,离婚有什么好惊讶的。”
“废话,我俩结婚时还没你呢。”
“哈哈,这倒是。”
“总之就这么个事,你知道就行,别往外说,我签了保密协议。”
“呦呦呦,还保密。”老裴笑话他:“离了不让说?咋?怕丢人啊?”
“我怕什么丢人,我也没人可丢。”
裴溪洄抱着手臂坐在门口高高的石桌上,晃荡两下腿,“他说怕耽误生意,好多商标都是我俩的名字注册的,协议上写了一大堆我也没仔细看。”
“他的意思?”
“昂。”
老裴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说也好,不然就照你之前得罪的那些人,今天放出话去你俩离了,明天你就得在迷路海上翻白子(尸体飘水上)。”
“你可盼我点儿好吧,你最近也少去靳寒跟前晃,我俩没离的时候他就不待见你,哪天把他惹恼了他先让你翻白子。”
“行,那就比比咱爷俩谁先翻。”
“有病啊谁和你比这个!”裴溪洄气哼哼地从石桌上跳下来,转身挥挥手,“走了。”
“不在这儿吃啊?”
“懒得吃。”
“正好我也懒得做,你那破嘴就他能伺候。”
他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一分钟不多呆,石桌都没坐热,就跟后面有人撵他似的。
老裴也不送,只说“小洄哥慢走”。
这样的相处模式很难看出来,他俩是正经父子,骨肉至亲。
但裴溪洄从没管他叫过爸。
裴溪洄的妈妈是搞科研的,保密工作,在边境雨林里被雇佣兵杀害。
那时候他刚出生两周,哭还不太会哭呢。他爸悲痛欲绝,完全没有心力管他,抛下他孤身入雨林寻找佣兵,为妈妈报仇。
之后的故事就很俗套了。
爸爸据说死在了外面,亲戚没了忌惮把他当皮球踢来踢去。
裴溪洄五岁那年“意外”坠海,流落到枫岛,被十四岁的靳寒捡到,辛苦拉扯大。
一过十五年,兄弟俩日子过得有模有样了。老裴突然登岛,追到他们家门口说裴溪洄是他儿子。
靳寒当时就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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