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追悔莫及by中州客

作者:中州客  录入:09-13

谢昙终于觉出反常来。
他剑眉冷目,再次转头向石桌旁蹲身的安又宁仔细看去,发现安又宁竟然又受伤了——安又宁左手食指与中指极不自然的外翻,关节处泛着浓重的紫黑色,一眼便能瞧出是被人硬生生掰断反折的,若不是他扶着石桌,从袍袖下露出了手指,外人轻易无法察觉。
谢昙安抚般轻轻拍了拍白亦清的手背,复将之拂开,步态沉着的上前,用穿着黑色手衣的手去捉安又宁的手腕,他用的力气极大,一把就把蹲扶在地的安又宁提起了身。
谢昙声音又沉又冷:“你手怎么了?”

薛灵想要火玉。
火玉产自极北的北荒火泽处,此处原为古战场,后因地热沸腾,煞气丛生,鲜有人至,却产一种纯粹通透的莹红火玉。
火玉除了颜色极为漂亮,质地莹润,触之温热,夏可催为火种,冬可捂为手炉外,本身价值倒也无甚特殊之处。
可物以稀为贵——火玉难取,数量稀少,市面上便受到修仙门派与世家的追捧,由此以来,难免催发攀比炫耀之风。
薛灵就没有。
薛灵因此发了很大的脾气。
恰逢其时,修道四大世家之一的岭南江家得了块巴掌大的火玉,还要在自家地盘江宜州进行官卖,价高者得,谢昙为讨薛灵欢心,意动寻去。
安又宁随谢昙千里迢迢赶赴,参与了官卖。
官卖过程还算顺利,谢昙得了火玉,便向无定派北返,二人却刚出州府,就遭遇截杀,二人拼死保护,火玉还是被硬生生夺去。
谢昙扛下了大多数致命攻击,重伤昏迷,安又宁于抵抗中艰难催动双脚瞬移符,逃了出去。
他功力尚浅,只能移动十几里,于江宜州东郊桃林骤现。
安又宁气喘吁吁,小心翼翼的方将谢昙背扶着,倚坐在一颗桃树下,他心下强撑的那口气便蓦然抽离,转头吐出一口血来,他立时浑身发冷,双腿软面条一般发软打着颤,最终力竭不支,狼狈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谢昙的状况并不好,安又宁强打起精神,将自己体内为数不多的真气全部灌输进去,为谢昙体内错乱的真气进行调理疏导。
可他修为本就没有谢昙高,谢昙真气又霸道,他要费好大的功夫才能梳理方寸。
谢昙体内真气狂乱却又莫名干涸,安又宁为他梳理的时候,源源不断的真气被谢昙经脉不动声色的鲸吞,如同无法餍足的巨兽,抑或深不见底的漩涡。
安又宁体内真气很快被吸食干净,谢昙却未有明显好转,安又宁焦急不已,便咬牙硬撑,直到在自己体内再榨不出一丝一毫,谢昙体内真气才开始蓬勃自动疗愈,他心下一松,终如强弩之末,昏死过去。
醒来之时,却是在大师兄的飞舟之上。
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大师兄在床边捏着他的腕子把脉,见他醒了,却仍旧冷脸。
安又宁畏威已久,却顾不得胆怯,挣扎着起身逡巡:“阿昙呢?”
因此便错过了大师兄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他只听到了大师兄冷言:“自是被紫光阁救走,你操什么心?”
他舒出一口气,大师兄就伸手打了他的脑袋:“好好躺着!”
大师兄肃容不悦:“恩也报了,以后给我消停点!”
他当时回答了什么,安又宁恍恍惚惚,一时竟记不起来了。
他只知道伤好之后,他再次去找谢昙,谢昙却比先前对他还要冷淡一些,后来天长日久,才又好转。
他一度想不明白。
如今却陡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难道谢昙被紫光阁救走后,误会自己平常说的好听,真遇到劫难了直接玩消失,言行不一,见死不救?
所以他当时再次去找谢昙的时候,谢昙对他的态度才带上了极力掩藏的鄙夷与厌恶?
安又宁如裹混沌,呆呆的想。
可他不敢说。
他当时绝口不提以命相救之事,就是怕谢昙知晓后,以自己恩情已报为由,将自己赶回飞云阁。
他喜欢谢昙,他想时刻追随谢昙,将自己好的一切都给予谢昙。
安又宁私心萌发。
安又宁舍不得离开谢昙。
可就算如此,又关白亦清什么事?
安又宁捂着脑袋,痛苦而又恍惚的想,白亦清为何冒领他的救命之恩?
答案显而易见。
安又宁眼泪扑簌簌落下——白亦清真是太不聪明了,他长了那么一张酷似薛灵的脸,就已然赢了自己,何必再如此费尽心机。
可安又宁不甘心。
谢昙是他拼了命去喜欢的人,怎么教他轻易放弃?
安又宁于混沌恍惚中,察觉有人似乎用力的拉着自己站起了身,他抖如筛糠,意识上的裹身薄膜却乍然皲裂,犹如黑暗中被猛然劈进来一束光,谢昙的声音模模糊糊却如惊雷般响在了耳边。
“你手怎么了?”
安又宁努力聚焦自己的眼神,终于看到了穿着一身井石青家常直缀的谢昙。
阿昙回来了!
安又宁眼神沸然,他压根没听清谢昙在问什么,激动的一把反握住了谢昙的手指,没头没尾的:“阿昙,不是他,是我!”
谢昙眉心皱着,显然没明白安又宁在说什么。
安又宁应激下身不由己,抽泣不已,激动的语无伦次:“是我救的你!阿昙,你不记得了吗?当时我用光自己所有的真气,只为渡你疗伤,是我救的你啊!”
他用没有反折的手指用力的攥着谢昙,垂着头神经质的道:“当时我昏死过去,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大师兄的飞舟之上了,我问大师兄你去哪里了,大师兄说你被紫光阁救走了,我才放心的回飞云阁养伤的,阿昙,你不记得了吗,怎么能是他救的你呢?怎么可能是他呢?是我,是我呀……”
谢昙没有安抚他的应激,反任由他用力攥着自己的手指,抿唇冷声:“你到底在说什么?”
谢昙没有听明白,白亦清在一旁却听的清清楚楚,他微微眯眼,却有恃无恐般,仍不动声色的柔弱的站在原地。
安又宁刚从混沌状态中破出,哪还顾得上旁边的白亦清,此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谢昙,谢昙一问,安又宁这才似真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半天,竟没有说清是哪件事。
他立刻道:“江宜州,东郊桃林,当时有不守规矩的修士要杀我们夺火玉,你不记得了吗阿昙?”
谢昙看着眼前人焦急癫狂的神态,顿了几息,这才似回忆起来:“怎么?”
安又宁委屈极了:“你当时重伤昏迷,是我拼命救你,怎么会是他救的你呢?”
他眼神终于从谢昙身上离开,飘忽不定的看向一旁的白亦清,呐呐:“他,他是凡人啊,怎么可能救得了你呢?”
谢昙终于听明白了。
可谢昙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安又宁的意料,谢昙不仅没有为他伸张委屈,反沉默片刻,看向他的眼睛,嗓音压抑着什么:“又宁,别闹了,别闹的……这么难看。”
安又宁霎时愣住了,半晌才呆呆的看着谢昙,甚至刹那忽神经质的笑了一下:“阿昙,我,我没有闹呀。你知道的,我很乖的,我向来不说谎的……”
谢昙无声的抽回了被安又宁攥住的手指。
安又宁一呆,说不出话了。
白亦清此时轻轻踱了半步,顺理成章的靠向谢昙怀抱,眼睛却乜斜着,偷偷觑着安又宁,眼神冰冷如蛇,语气却十分善解人意:“谢大哥不要怪安公子,想来他是看你总是来看望我,心中难受,一时没忍住才撒谎的,谢大哥就原谅他这次罢,别与他计较了……”
话却未完,白亦清就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谢昙轻轻抚摸他单薄瘦弱的脊背,为白亦清顺气,复垂首,嗓音放轻:“气短说话就不要一味贪多。”
白亦清咳嗽渐息,却仍将宽袖掩着唇口,赧然柔声:“嗯。”
谢昙这才有功夫看向一旁,想极力忍耐保持镇定,却仍抵抗不住应激诱发抽气痉挛的安又宁。意识与身体的极致对抗导致他站都站不稳,抖若筛糠,谢昙看到他抖着手偷偷按在了身后石桌桌面上。
三人站位莫名透出一股无声对峙来。
谢昙与白亦清搀扶依偎,安又宁于对面茕茕孑立。
界限如此分明。
安又宁应激麻木着又几欲破碎。
谢昙沉默良久,才慢吞吞道:“小白有我的半壁玉璜。”
他抬目直视向安又宁,语气缓慢,无波无澜:“是我当年留下以作报答的信物。”
安又宁不可置信的逐渐瞪大了眼睛。
待反应过来,他脑子“嗡”的一下,霎时心乱如麻。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搅成一团的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了,只眼泪大滴大滴的垂落,砸在冷硬的青石地面上。
谢昙说:“听清楚了?”
安又宁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忍不住下意识后退半步,腿却瞬间磕到了后面的石桌,退无可退下,他颤抖着牙齿,用力咬紧唇,话却仍然不受控制的从嘴巴里跑出来:“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真的没有说谎……”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安又宁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趋向崩溃,他抱着头,语速极快,片刻却霍然停下,抬头,抽噎到停不下来:“阿昙,你是不信我吗?”
白亦清立刻察觉谢昙身体一顿,继而微微前倾,显然欲将他推开,去抱前面那个马上就要崩溃的疯子。
白亦清立刻抱紧谢昙的劲窄的腰身,不动声色的阻拦他的脚步,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柔弱与疑惑:“就算安公子没有说谎,当时是你救的谢大哥,先不说谢大哥的玉璜信物,单说这么长时间,在此事上,你却为何只口未提?”
谢昙忽垂头觑向窝在他怀中的白亦清,不动了。
安又宁耸着肩膀不停的流泪抽气。
他已经应激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此时整个人的反应都迟钝极了,周遭的声音听在他耳中,仿佛放慢了数倍,他顿了好大一会儿,才似反应过来,白亦清到底问了什么。
他揉着仍不断流泪,已然哭成红肿核桃的眼睛,抽泣不已:“阿、阿昙最忌讳挟恩图报,我怕,我害怕阿昙有压力,更害怕阿昙误会我,误会我是那般卑劣之人……”
从而看轻我,嫌恶我,厌弃我,最终不允准我继续待在他身边。
白亦清却没接话,除了安又宁应激的动静,院中一时静如死寂。
白亦清偷偷抬头瞄了谢昙一眼,竟一时没有看懂谢昙的神色,还想仔细瞧上一瞧,就见谢昙眼珠陡然向下,隔着眼睑,居高临下冷冽的看了过来,白亦清登时吓得收回眼神,老老实实的窝在谢昙怀中不动了。
沉默中,谢昙神色晦暗难辨,半晌,却忽然不知想到什么,竟突兀的冷笑一声,声音沉冷坚硬:“如此说来,你此时便不怕我误会你挟恩图报了?”

安又宁被谢昙问的哑口无言。
他垂目,震颤着站了好一会儿,又开始忍不住将痉挛的手攥在一起,无意识的去掰手指。
右手却还未使力,左手倏忽被人捉住举到胸口,安又宁茫然的望过去,就见谢昙看向他左手反折的手指,神色冷淡:“原是自己掰折的。”
安又宁反应了一会儿,才陡然回神,愣愣的看向被自己无意识掰折的手指,猛然惊醒:“阿、阿昙我的手指!”
安又宁竟是一副此时才发觉的反应。
谢昙皱眉,定定注视向眼前人,半晌,他嗓音凛冽:“身为侍卫,你准备用折掉的手指提剑杀人?”
安又宁发着抖呆住了。
谢昙这是在嫌弃他,手指折裂,还如何为他办事吗?
抑或是在威胁他,若自身无用,还有何理由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安又宁嘴巴微微张着,愣愣的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
谢昙却未理他,抬起穿着黑色手衣的手指,慢吞吞的伸指向安又宁那两根淤紫外翻的手指。
十指连心。
一旦意识到,剧烈疼痛便从手指传来,是故谢昙方触碰到,安又宁就不可自控的往回抽手躲避。
谢昙不容他手指逃逸,握着他腕子的手力加大,安又宁痛呼,就听咔啪两声,反折错位的手指被重新正骨,恢复原位。
可谢昙并未用真气疗愈他淤紫归位的手指。
谢昙甩开了他的手。
谢昙重新居高临下的觑向,虚握着自己手指痛的满头大汗抖动不已的安又宁,说道:“不用真气,只上药。”
他嗓音沉冽:“让你长长记性。”
安又宁瞬间就明白,谢昙这是在怪他——可他伤害的是自己的手指,还是无意识的行为,谢昙生什么气呢?
安又宁只觉一团乱麻,抬眼看向眼前肩膀宽阔,眉眼冷冽,渊渟岳峙之人,脑子陷入浆糊般的凝滞。
安又宁垂下眼睫,半晌,却冷不丁的注视向谢昙,像在确认着什么一般,尾音压抑着颤抖:“阿昙……抱抱我。”
庭院再次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三人站的极近,安又宁语毕,白亦清就立刻悄悄抬头去看身侧谢昙的反应。
谢昙面色平静,看向安又宁的眼神却微微涌动,白亦清在他意图向前的那一瞬,当机立断,立刻抓着心口歪了过去。
他胸痹之症愈发严重,甚至都不用装,就立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紫绀,他手指用力的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心口,似乎想用以缓解愈发稀薄至难以吞吐的呼吸。
谢昙抱扶住了他。
白亦清艰难道:“谢大哥,我心口好痛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心吗?”他一只手弱弱的拽住谢昙井石青直缀的前襟,“谢大哥我真的好痛啊,我快要喘不上气了,我撑不下去了……”
白亦清说着便已眼睫颤抖,不过片刻,就已昏厥过去。
谢昙将白亦清抄膝抱了起来,转身。
安又宁稳住踉跄,下意识跟随了半步:“阿昙……”
谢昙脚步一顿,却只是说了句“你先回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熙宁院。
安又宁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傻了一样目送二人出了院门,良久,才慢慢抱膝蹲身,浑身打颤着前后小幅度微微摇晃着,像一个循环迷路的西洋钟钟摆,神经质的用力的抱住了自己。
他抬起右手,轻轻摸摸自己的头,自言自语:“没事的,没事的,你自己可以的,别怕,不要害怕安又宁,不要害怕……”
话却未完,他身体却仿佛一刹那突破某种极限,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安又宁自小便有容易应激的这个毛病。
所幸小时候他常去的那个假山,可以包裹住他所有的不安,爹爹也会宠溺又温柔的安抚于他,纾解他的应激。
长大后他有了谢昙。
谢昙虽然每次看起来都过于冷漠,但他冷脸安抚自己的手指,每次都有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自己的情绪便在这种安心的力道中很快得到缓解,便几乎很少有过真正的应激触发伤害。
这次却不同。
安又宁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却长时间没有得到安抚,松弛下来,这不仅导致他记忆颠倒,言语淆乱,诱发颤症,最终身体撑不住下,更是引发了厥症,应激昏死。
更糟糕的是,在强烈且长时间无安抚的应激下,安又宁真气逆流,乱窜的真气霎时便给予了他重创,引发了一塌糊涂的内伤,不多时,他便发起持续的高热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安又宁模模糊糊呢喃了半夜的胡话,才终于在后半夜恍恍惚惚的醒过来。
他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连着反折的食指与中指,此时已经一起包扎了起来,绷带在上面缠的厚厚的,仿佛唯恐他一个动作不当便导致指骨长歪。
安又宁正要动,身体经脉中真气逆行如刀戕般的疼痛,便陡然细细密密的由内而外反向的包裹住了他,将他切割成无数细密的碎片。
他登时小声痛呼。
额上湿帕应声无力滑落。
连召霎时端着药碗手忙脚乱的掀帘进来,急道:“别动,别动!”
他扶着安又宁重新躺好,又心疼又发愁道:“公子可千万不要乱动,好好躺着养上一回罢。”
安又宁搅乱成浆糊的脑子,经过昏厥反而清醒了些,见连召忙前忙后,却只觉意兴阑珊,他便打发连召出去歇息。
连召本不肯,奈何安又宁向来不惯他贴身侍候,又坚持想自己一人待着,还是担忧忐忑的退了下去。
室内一静,安又宁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空茫的思绪。
他真是输得难看又彻底。
安又宁恍惚的想。
他早该察觉的,虽然相伴,一旦与更重要的人起了冲突,谢昙的心立刻就不会偏向自己,终是自己没有分量。白亦清没有出现前,自己竟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已然成为了谢昙心中不可或缺的人,白亦清的出现,终于让他重新认清了现实。
终归是自己自欺欺人罢。
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安又宁心中竟还模模糊糊的存着一丝微渺至极的希望,不想放弃。
他想,毕竟谢昙还记得自己每年的生辰,有时外出还会给自己带些小东西做赠礼,如今那些赠礼已经被他珍之重之的积攒了满满一盒,只待他再挑一只大些的螺钿木盒,将赠礼于明年替换进去,就可以再继续积攒起这点点滴滴的甜意。
尤其今年生辰礼,谢昙更是替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手刃了仇人。
谢昙并不是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
安又宁从枕下摸出仿佛仍带有谢昙余温的那方天青色手帕,攥紧了,珍惜的捂在心口,身子微微打着颤的在衾被下蜷缩成一团。
良久,他终还是在心底默默的想着——如果,如果阿昙明日来看我,我便……我便原谅他这一次。
不曾想,安又宁此次祈愿竟很快得偿所愿——谢昙于第二日子初时分,带着一身凛冽之气来到了熙宁院。
他却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僵在原地。
谢昙来了。
谢昙要来取他的心。

第25章
安又宁因应激痼疾复发,真气逆流,身如受针砭刺骨之刑,无力动弹,一直躺在熙宁院卧房,茶饭不思。
他虽不知也不愿打听谢昙和冷翠阁那边的动静,耐不住除了贴身侍候的连召,廊下偶有碎嘴的洒扫仆役闲扯,倒教他在卧房窗下多多少少听了些去。
冷翠阁忙活了一夜一昼。
白亦清的胸痹之症拖了这么些年岁,又是凡人之躯,早就强弩之末,是故才会三步一喘,五步喧痛,若不是谢昙当初将他接回府温养了这么些日子,怕早已一命呜呼,命归西天。
此次便骤发的十分厉害。
冷翠阁彻夜通明,一拨拨药医进进出出,流水般的方子开出去,流水般的药碗又端进来,好歹保住了白亦清的性命。
这一夜一昼,冷翠阁内次次动静不小,折腾的不行,却次次决策飞快,处置妥帖,显而易见——处处未提谢昙,却处处都有谢昙。
安又宁辗转反侧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廊下那两个仆役聒噪,心中一阵阵发苦。
这种难以名状的难受滋味,直到再次掌灯,谢昙于子初时分来到熙宁院才告罄。
安又宁高兴的拥衣而坐,起身靠在床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步入内室的谢昙,忍着身上真气倒行逆施的绵密之痛,弯着眼睛喊了一声:“阿昙!”
谢昙微微俯首掀帘而入,他还穿着昨日的那身井石青的家常直缀,显然是这般长时间都没来得及回栖梧堂换上一件。
谢昙看向床上的安又宁,脚步顿了一下,才缓缓踱步上前,伸出黑色手衣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可好些了?”
安又宁弯着眼睛,从衾被下伸出双手,覆在谢昙放在他头上的大手上,软软道:“好多了……可是阿昙,我身上还是难受。”
谢昙的眼神就被安又宁左手包扎的三指绷带引了过去,他默了片刻,问安又宁道:“手指可换过了药?”
安又宁老老实实的回答:“换过了!”
谢昙坐了下来。
谢昙明月清风的坐在床沿,伸手将安又宁抱进怀中,轻抚向安又宁松散长发下单薄的脊背,一节一节,如之前安抚一般耐心按着,良久,未吭一声。
安又宁环着谢昙的腰,也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二人之间仿若约定,皆绝口未提昨日之事。
谢昙宽肩窄腰,他的直缀腰间用玉点珊瑚双鹤腰结束着,其下垂着挂佩长络,安又宁伸出完好的右手手指,忍不住将那垂络反复缠绕向指尖,半晌,却突然问了一句:“我听左昊大人说你在前线受伤了,有没有好好寻医呀?”
他将脸颊贴上谢昙宽阔的胸膛,闷闷道:“阿昙你可不能置之不理,到时留下暗疾……”
也许二人间难得温存的气氛太佳,谢昙闻言,竟微微轻笑了一声。
“左昊惯会小题大做,”谢昙道,“他的话你听过就算。”
安又宁“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谢昙斟酌着,却由此主动提及了前线之事:“现下正魔两道要议和,还没分出章程,你近段时间也要乖一点,莫要出院。”
安又宁闷闷的“嗯”了一声。
谢昙顿了一顿,沉吟片刻,才终于提及了此次战争的焦点——紫光阁。
开口却不是胶着的战况,而是柔软的少时记忆。
“紫光阁已成废墟……你少时惯爱玩的偏庭秋千没保下来,”谢昙声音低沉道,“我记得你还喜欢秋千架旁的山茶花……”
安又宁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谢昙话还未完,他便从谢昙怀中抬起头来,眼神似乎在骤然间便焕发神采,亮晶晶的看过来。
带着那么点不可置信的希冀与期待。
不知是否被这眼神刺痛,谢昙下眼睑竟幅度极微小的抽动了一下,可安又宁还未看清,谢昙便伸出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继而将他脑袋重新按回了怀里。
安又宁埋在谢昙胸膛,眼露迷惑,片刻,头顶谢昙沉冷无波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等来年开春……”谢昙顿了一下,道,“你若喜欢,就在熙宁院也种上一棵罢。”
时隔日久,谢昙竟破天荒的的关心起他的喜好来。
安又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与谢昙相处多年,谢昙难得有这般温柔触动的时刻,谢昙向来是镇定的,冷静的,不动声色的。
他忍不住拽紧了谢昙腰侧襟摆,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带着点被撞乱头脑的不可置信道:“阿昙,你,你怎突然说起这个?”
谢昙却波澜不惊:“你少时住在家中,我在前线看到便想起了。”
安又宁霎时就心满意足的笑了。
——谢昙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儿喜欢自己呢?
安又宁心口温温热热的想,之前所有的事,定是自己想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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