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守弟子态度恭敬:“回禀宫主,我等虽每日加固境门,增加巡逻,境门却不知为何在无任何外力干扰下频频松动,近期愈发剧烈……”
正说着,突然一阵地动山摇,驻帐之内帐灯桌椅登时摇晃剧烈,驻帐之外立时就嘈杂起来,忽有弟子高声:“让开!境门要崩塌了!快让开!”
安又宁刚随宁父疾步而出,就见前方境门迅速龟裂,不过片刻,境门再无法承受压力,登时四分五裂,激荡起铺天盖地的烟尘。
众人顿时被呛的咳嗽阵阵。
如此混乱之下,离境门较近的弟子难免遭殃,那弟子却顾不上自身伤势,惊慌的声音传过来:“有人!有人!有人从秘境里出来了!”
烟尘渐息,咳嗽声渐止,安又宁便忍不住眯眼去看前方从硝烟中而来的人。
待看清那血人模样时,他却登时瞳孔紧缩——竟是谢昙!
谢昙浑身上下沾染着粘稠的红色血液,那血液层层叠叠将他包裹,让人看着就觉凶神恶煞,不敢近前。他却面目冷酷,闲庭信步,仿佛视众人于无物。
如同踏地狱业火而来的嗜血修罗。
安又宁眼神颤动,下意识后退一步。
谢昙向来洁癖,此时整个人却一反常态的肮脏凌乱,只一双眼睛还算干净,瞳仁深邃。众人皆震惊于谢昙的出现,俱没反应过来立在原地,此时安又宁的动作便格外扎眼,谢昙眼珠转动,淡漠的瞥过来。
安又宁一霎如被咬住后脖颈的猫,僵在原地。
谢昙则顿了顿,下一瞬就像锁定猎物的优雅猎豹,面无表情的直直走过来。
魔域中人终于反应过来,呼啦啦跪了一地,防风与左昊则三步并两步走上前。
二人齐声半跪:“拜见城主。”
谁知谢昙像没看见他们一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径直略过,走向安又宁。
安又宁被他一路看的发慌,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谢昙在安又宁面前停下来。
安又宁脑子飞转,半晌却半句话都说不出,谢昙却忽然垂眸,奇怪的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带着透入灵魂的浓浓疲惫。
安又宁又紧张又莫名时,谢昙出手了。
谢昙出手疾如闪电,看安又宁的眼神则如看一件死物,他一把掐住了安又宁脖颈,不顾他剧烈挣扎,眼神淡漠至极的将他提起来。
众人大惊!
宁父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出手。谢昙似乎没料到会有人阻拦,手臂被震开,他眼神意外之色一闪而过,眼珠转动,看向宁父。
安又宁剧烈咳嗽起来。
宁父轻抚安又宁脊背,勃然大怒看向谢昙:“竖子敢尔!”
谢昙却奇怪的眉头微皱,似乎才发现宁父,不解:“宁宫主?你为何在此?”
宁父却顾不上谢昙,仔细观察着咳的一脸通红的安又宁,关切道:“初儿,你如何了?”
“初儿?”谢昙神情一愣,下意识看向方才掐安又宁脖颈的手,似乎在分辨触感,又抬头逡巡一圈周围惊讶又畏惧的人群,神情逐渐发生变化,半晌才垂睫自喃:“真……的?”
谢昙看一眼呼吸逐渐平缓的安又宁,转头冲防风招了招手。
防风立刻跑过来:“主上,有何吩咐?”
谢昙神色无波,言简意赅:“化瘀膏。”
防风看一眼浑身是血的谢昙,赶紧从怀里把最好的化瘀膏递了上去。
谁知谢昙接了,却不自用,只向安又宁而去。只不过他只近前半步,就被宁父怒而喝止。
谢昙停了下来。
他看一眼手中瓷瓶,也没说什么,扔向安又宁怀里:“抱歉。”
安又宁悚然。
且不说谢昙是如何从“造梦”中逃出来的,他这种态度和反应……是否还记得自己当初蜃境内加害他的那一剑一推之仇?!
更重要的是,谢昙是否还记得他已然身份暴露,记得他是当年死去的安又宁!
宁父却不知安又宁的惊惧之意,他只从谢昙这个简单的动作里,体味出了几分轻蔑,他冷嗤一声,浑然不接那瓷瓶,只扶着安又宁起身,那瓷瓶便从安又宁怀里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地面的咕噜声。
宁父讥声冷笑:“不劳谢城主费心。”
谢昙刚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少倾,鲜血便铺满了他嘴唇、掌心,明显是伤了脏腑之势。
防风忙上前扶他,过了片刻,他咳嗽才渐缓,可他却只是不甚在意的将唇边血意一抹,看向了安又宁。
谢昙突然出现的冲击还是太大了,安又宁到现在依然像只惊弓之鸟。
谢昙眼神一黯。
宁父一直关切着安又宁的状态,此时不禁道:“既然谢城主找到了,各位还是先回宫修整,过后再商议之前承诺之事。”
一旁左昊忍不住心中一突。
宁父却再不管众人,护佑着安又宁回了无念宫。
回宫之后安又宁就将自己锁在了房间,向来和自家儿子要好的鹤行允,早在昨夜就已再次出门办事,宁父无法,只吩咐春信好好照看他。
安又宁则心神不宁,抱着双膝,蜷缩在自己床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一会想谢昙会不会告发他,若告发他了他该如何在无念宫自处?
一会又想他在蜃境想要他死的意图如此明显,他会不会报复回来,若连累了父亲娘亲……
安又宁一想便惊悸不已。
正慌乱无措间,突听隔扇被人敲响,宁母柔和的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初儿,你没事吧?”
安又宁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他抱膝的手一紧。
宁母等了几息,室内却毫无动静,她又敲了下隔扇门,担忧的声音就又响起,只语调愈加柔和:“初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开开门,让娘亲见见你。”
室内仍一片死寂。
宁母沉默片刻,却也不再敲门,只倚在门口悄然几息后,忽然缓缓讲起了从前的事:“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脸皱的像只小猴儿,那时我年轻,看着你的模样心里又有点害怕,又嫌弃你丑不肯抱你,你父亲却高兴的不肯撒手,一连抱了你好些日子,若不是宫务繁忙他抽不开身,怕他还舍不得离开你身边。”
宁母说到这里笑出了声:“后来你长开了点,我才敢伸手抱一抱你。”
宁母感慨道:“你出生前,我与你父亲对你有许多的期许,期许你天赋卓绝,聪明伶俐,最好是年轻一代中能力出色能够支应门庭的佼佼者,到时你便是一位可撑起无念宫并坐稳如今地位的少年英才!届时我与你父亲皆将以你为傲!”
“后来你方出生,看着你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我们便改了主意,”宁母带着回忆的怅然,“撑起一方门庭太累了,我们只期望你修习上有天赋,只成为一位少年英才似乎也不错,到时你就可以做个来去自由的修者,再加上无念宫给你做底气,我儿便是想做什么就可做什么,最好是潇潇洒洒开开心心的过完一生!”
“可随着你的长大,我们又开始舍不得了,觉得就算你是个草包废物,就算你每日混玩,只要你能快快乐乐的,我们便也满足了。”
说至这里宁母顿住了,少顷才道:“可天不遂人愿。当你的同龄人会跑会跳会说话而你仍还只会呆呆的坐着的时候,当廖老说你是个没有魂魄之人的时候,我与你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或许这就是对我们贪婪的惩罚。”
宁母声音哽咽:“我与你父亲时常自责,也许就是我们贪婪的期许,才吓到了你的神魂,让你不敢投胎在这样沉重的家庭中。我们便想,我儿魂魄归来吧,无论你以后会成长为什么模样,我与你父亲唯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宁母声音坚定起来:“就算你不愿诉说你神魂流浪时发生过何事,就算你无论为了什么修习勤奋刻苦,就算你变得愈发聪明伶俐,抑或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愈发平庸,只要你一日是我儿,我与你父亲对你的期许便一日不变。”
“初儿,唯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原来……原来宁母对他重生以来的行为早有察觉,只不过从不曾宣之于口罢了!
爱向来会令人长出血肉。
宁父宁母的爱意于此刻似乎堵上了他常年豁然裸露的心洞,让他彻底有了实感,让他不再彷徨无依,惶惶然独于天地间。
安又宁早已泪流满面。
“娘亲……”隔扇门被从里面打开,宁母方抬眸,安又宁就已哭着拥住了她,“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一点也不贪婪……”
“好好好,”宁母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忍不住笑着打趣他,“果然是个傻孩子!初儿若是有什么烦恼就和娘亲说,你要知道,这世间除了生死再无大事!”
安又宁当然不会与宁母说,他哭过一场,又拧了面巾净了脸,开始冷静下来。
他怕宁母再打趣他,便扯开话题,询问起了父亲,宁母便道:“摧山派的来人了,你父亲去接待了。”
摧山派?也不知值此多事之秋,摧山派来无念宫做什么。
安又宁没有多想,他情绪已然缓和,便又与宁母话了会家常,在宁母依旧还有些担忧的目光下,他指天保证无事瞒她,宁母这才稍微放心的离开了霁云苑。
安又宁这才有机会深思。
谢昙出现的太突然了。
他这些日子本就因之前的事情心神不宁,谢昙甫一出现这才让他乱了方寸。既然谢昙还活着,他就必须要面对并处理之前的问题,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安又宁又再心里细细盘算了一番,这才喊了春信进来问话。
春信道:“谢城主他们没有回魔域,而是直接还回了宫里的隐水居。”
安又宁开始思索。
之前发生种种,若谢昙直接回了魔域,说明他有想闹大的心思,最不济当了把柄敲正道一笔也是可能的,纵然安又宁到时可以否认耍赖,好一阵扯皮吵嚷总是避免不了的,再加上毕竟是正道地界上出的岔子,正道总是有些理亏,若最后互不相让,怕也会伤到远在魔域为质的无辜的江家大小姐江思容。
但谢昙没有回魔域,而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直接回了无念宫隐水居,这说明所有的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安又宁想至这里悚然一惊。
怕是谢昙早已在隐水居等着他了!
安又宁攥紧拳头,心里不断劝着自己冷静,半晌才平复下来,再抬头时眼睛里闪过了坚定与勇气的光芒——迟早要面对,以他如今身份,他倒要看看,谢昙能把他怎么样!
安又宁登时大喊春信:“我昨夜做的红豆糕呢,速速装了攒盒,随我出门!”
隐水居里静悄悄的。
安又宁在隐水居花厅里等了片刻,谢昙才现身。
谢昙头发用玉簪半束,发尾却还是湿的,显然刚梳洗过,他仍如往常作宽袍打扮,裸露在外的皮肤却伤口无数,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颈窝处贯穿性的剑伤,随着他的行走浅淡的鲜血便又开始不断的氤染出来。
这透过鲜血不断呼吸的伤口,似乎在昭彰着安又宁当初的罪恶,又似乎在嘲笑着安又宁当初的无能。
此情此景,安又宁一时哽在原地。
防风忽然从后面紧跟着进来,手里还拿着卷白色纱布:“主上,您还没包扎……”
安又宁这才反应过来,谢昙这是清洗过后伤口还未包扎,就急匆匆的赶过来见他了,说不得已然等不及对他兴师问罪了!
谢昙忽转眼看了他一眼。
安又宁佯作镇定,眼观鼻鼻观心,分毫未动。
输人不输阵。
他是过来探底的,他就算紧张的要命,也不能一来就怯了场。
谢昙没让防风帮他包扎,反而伸手接过防风的纱布,缓缓走到了安又宁身前,站定。
安又宁忍不住抬头。
谢昙伸手将纱布递给他,看着他道:“有劳。”
谢昙嗓音尚带着模糊的嘶哑,那是安又宁颈窝一剑的余威。
安又宁眼神是遮掩不及的呆愣与诧异。
他下意识伸手接过后,才反应过来谢昙的意思,登时觉得有些受辱,没忍住冷唇相讥:“谢城主这是何意?我是隐水居的客人,不是你的下属罢?”
谁知谢昙用那把嘶哑的嗓音轻飘飘的道:“你早前说,隐水居是你家地界。”
相反,谢昙才是借住无念宫的客人,客人受伤,主人以待客之道包扎一下也是应当。
安又宁气的不行,他不断暗示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好歹没摔门而去。
谢昙就坐在了花厅正前方的罗汉床上,他将上身外袍半褪,露出结实又覆有力量的肩背,安又宁拿着纱布,站在他身旁,开始为他包扎伤口。
安又宁手指纤细却十分灵活,纱布随他指尖跃动,一圈一圈,包裹住了谢昙伤痕累累的身体。
安又宁包扎的过程中,越看谢昙的脸越来气,缠绕纱布的手指禁不住用力一扯,谢昙平淡的眉目果然微皱,胸腔发出一声闷哼。
安又宁这才顺心了些,谁知他小动作刚收,谢昙就忽然问他道:“解气了吗?”
安又宁一愣:“什么?”
一息反应过来后,他却忍不住想,自己不过稍稍用力了些,谢昙就如此计较,果然是个记仇的小人!
安又宁装傻:“哦,没经验,要不你让防风来。”
谢昙沉默了。
安又宁心下冷哼。
谁知谢昙忽一把抓住了安又宁的手腕,安又宁眼皮豁然一跳,谢昙就已然抬眸看过来。
安又宁眼睁睁看着谢昙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点了点颈窝,目光注视过来,一字一句慢吞吞的看着他重复道:“解气了吗,又宁?”
……什么?
谢昙他……他叫自己什么?!
谢昙方才那只手哪是点在他自己颈窝,是点在了安又宁的脑袋上!
蜃境中,谢昙可是一剑削了薛灵的脑袋!
安又宁一霎悚然,汗毛倒竖。
——谢昙记得。
他记得!
他记得自己一剑贯穿了他的颈窝,差点要了他性命!
那他是不是也记得……他亲手推他进了必死之境——“造梦”?
安又宁忍不住发起抖来。
谢昙握着安又宁的手腕,立刻察觉:“你在发抖。”
安又宁抬眸,正好撞进了谢昙的目光之中,谢昙声音依旧是平缓的:“生气?害怕?”
安又宁终于忍不住瞪视谢昙:“你想怎么样?”
既然谢昙依然记得,那么他再抵赖也无用,安又宁很了解谢昙,甚至比了解自己都要了解他。
谢昙此人,家逢大变,投身魔域后性情与年少时相差甚大,往常魔域中若有人招惹了他,他必睚眦必报。
想必如今亦然。
不过,安又宁如今身份毕竟是无念宫内的尊贵少主,谢昙也不是那么好动他的,若想动他,那也必然要付出极大代价。
按谢昙之前周密筹谋的性子,他既然仍记得蜃境之仇,出来后想报复自己,最稳妥也最周全的办法便是暗中动手,到时他即可顾全正魔两道大局,又可推脱凶手责任,让正道真正吃个哑巴亏。
不是安又宁长他人志气,实是安又宁知晓谢昙的实力,谢昙若认准了自己想办,就算再千难万险,自己也是在劫难逃。
安又宁当然可以求助父母亲,甚至求助鹤行允,可他自重生以来,已从他们身上汲取了足够的偏爱,他不想危险时刻,还将他们扯下来作挡箭牌,反而他更想与他们撇清关系,甚至展开双臂,作保护他们的一方。
可谢昙没有暗中动手,反而如此明目张胆的点了出来,安又宁认为,谢昙一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是想要借蜃境之事与他谈判。
但无论他目的是什么,安又宁一点都不想帮谢昙。
安又宁做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
谁知谢昙眼内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一闪而过,眉目反而柔和下来,他注视着安又宁,声音放的又轻又缓:“你承认了?”
安又宁脑子嗡一下,懵了。
谢昙……在诈他?
谢昙竟然在诈他!
安又宁骤然反应过来——谢昙记得蜃境中事,可他方才的话分明是在向他再次确认身份,确认自己是安又宁。
安又宁出离愤怒!
可安又宁怒火不过刚升一半,他又一想,不对啊,蜃气化境是和人的记忆挂钩的,若他不是安又宁,他是不可能出现在谢昙蜃境甚至被谢昙接纳的,而且蜃境中很多记忆是属于安又宁的记忆。
谢昙不会不知道。
谢昙必然已经笃定自己是安又宁了,可他却还是想通过方才之举试探——他是想让自己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安又宁。
呸,真狡猾。
安又宁有种自己还是没躲过被耍了的无力感,他恶狠狠怒瞪谢昙:“对,我不装了,我就是安又宁,你想怎么样!”
安又宁承认的那一瞬,他仿佛从谢昙向来不动声色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颤动,可谢昙很快将眼睫垂了下去,安又宁就再看不到半分。
花厅外已明日高悬,明晃晃的日光打在花厅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折射出的白光映在谢昙的乌发、脸庞,安又宁却仍看不清谢昙此时的神情。
好半晌,谢昙才开了口,却没有回答方才安又宁的问话,反而第三次重复道:“你如今,可解了气?”
安又宁着实费解。
他们中间明明隔着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自己所作所为明明想置他于死地,他却问自己解气了没?
解什么气?
解哪门子的气!
安又宁没好气道:“我不明白,谢城主不妨有话直说。”
听到“谢城主”三字,谢昙握着安又宁手腕的手猛然一紧,安又宁登时痛呼出声。
谢昙反应过来,立刻放开了安又宁的手,安又宁就忍不住握着自己通红的手腕戒备的看向他。
谢昙道:“我不喜你唤我‘谢城主’。”
安又宁眉头大皱,刚想说什么,谢昙却又突然向他道歉道:“从前种种,是我不对。”
安又宁瞪大了双眼。
见了鬼了!
安又宁以为的谢昙的威胁没有如期而至,反而等来了谢昙的道歉?
谢昙在发哪门子的疯?!
谢昙看着安又宁的反应,却继续试探着说道:“我知你恨我……又宁,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安又宁终于明白了谢昙此时的所思所想,他眯眼看向谢昙颈窝处刚被他包扎好的剑伤,声音冷硬,好险才忍住咬牙切齿:“你想和我重归于好?”
谢昙沉默。
谢昙想用他生受一剑之苦轻飘飘的抵了他前世种种——他前世活的就那么像个笑话吗?
还有他父亲的性命,谢昙他准备拿什么来偿还!
安又宁很想一口回绝,甚至恨不得再给谢昙一剑,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反而他还得好好想想他仇未竟之下,谢昙如今的心思,他该如何好好利用起来。
他想起了蜃境中发生的一切,也想起了入玄紫秘境前的复仇计划——若说蜃境那次是诛身,那他这次便来诛谢昙的心!
他一定要谢昙痛不欲生的去死!
安又宁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复下来,只嗓音仍避免不了一丝颤抖:“也不是不行……”谢昙抬眸过来,就听安又宁继续道,“要看你以后的表现。”
谢昙却沉声道:“你不恨我了?”
安又宁内心麻木,面上却不显:“你不是知晓蜃境中我为何害你杀你,如今你死里逃生是你的本事,不是你说的,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们重新开始?”
谢昙看着安又宁,却倏尔再次握住他的手腕,慢吞吞的敏锐道:“那你为何发抖?”
安又宁一惊。
安又宁骤然恼羞成怒道:“你这人,前头那般吓唬我!你也知我胆小,容易应激,如今却还怪我发抖……”
谢昙向来不好糊弄,但安又宁此时的应对,却好似真的让谢昙信了他的说辞:“我没有怪你……”
安又宁却打断了谢昙的话,再次想要抽出手腕:“谢城主,你弄疼我了。”
谢昙却对安又宁的称呼耿耿于怀般,安又宁话音方落他便皱眉道:“你还像从前一般,唤我‘阿昙’可好?”
安又宁忍了又忍,才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阿昙,你松开。”
谢昙神情罕见外露,微微愉悦起来。
他修长的手掌松开,安又宁夺回了自己的手腕,谢昙看着他揉搓自己的手腕,忽然问他:“攒盒中是什么?”
安又宁道:“你最爱吃的红豆甜糕。”
他采纳谢昙的说法,睁眼说瞎话道:“我此行本来就是想找你求和的。我既已在蜃境中出了气,过往种种我也不想多做计较,这是拜礼。”
谢昙沉默,半晌才道:“你还记得。”
安又宁怅惘道:“喜欢一个人的习惯,我已经努力在改了,你若觉得冒犯……”
谁知他话还未完,谢昙就忽然逼近,将他整个人圈在了罗汉床边:“你又在说笑了……你的眼睛红了,是自己偷偷哭过了吗?”
安又宁觉得晦气死了:“你靠我那么近干吗!”
安又宁道:“虽然我答应和你重新开始,可我现在脾气可不怎么好!”
谢昙沉默,安又宁不知道他垂着眼在想什么,良久才听他嗓音低沉道:“抱歉。”
安又宁松一口气。
他从方才被迫倚靠的罗汉床沿起身,走到了案几前,打开了攒盒:“你既然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那我之前让防风每日给你带的红豆甜糕你吃了没?”
一旁一直作隐形人的防风,在方才短短片刻就兜着圈似的听到了安又宁的身份秘密,此时又听安又宁提及他,心下一惊,险些汗流浃背。
谢昙毫不意外的样子,显然早就对防风被别人支使之事心知肚明,却因支使防风之人是安又宁而一直保持默许,只字不提。此时听安又宁故意点破,也只是慢吞吞的沉声:“很好吃。”
“当然好吃!”安又宁理所当然道,“都是我亲手做的,你既喜欢,往后每日都要吃完——我管你是当早点还是宵夜……你答不答应?”
谢昙道:“你往后每日都来?”
安又宁却嗤一声,不太高兴又带着几分他前世恰到好处的别扭道:“我可没说。”
谢昙承诺道:“我答应你。”
安又宁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不显,准备就此告辞。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厮,请谢昙去议事堂议事,安又宁立刻意识到,这恐怕是要谈之前他亡身之事了。
安又宁一时也不着急告辞回霁云苑了,他等谢昙穿戴齐整,随谢昙一起去了议事堂。
议事堂内各派主事人于左侧分别落座,严阵以待。
左昊则带着魔域众人坐在了右侧下首,等待谢昙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