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荔扬听着,心中像是有把刀在剐擦,往事潮水般浮现,带来难以名说的痛苦和悔恨。
“在那之前,里德尔空间是全国乃至全球都有名的实验室,许多举世瞩目的实验都是在那里做成,里面一度挤满了世界顶尖的科学家。”叶晴岚继续说,“全国很多城市的中小学生都被组织去参观过,你应该也去过吧?”
“我没去过。”水荔扬当即像触电一般否认,“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真的是在四年前才接受了再造实验,而不是更早的什么时候?”
叶晴岚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却没在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自己想要的反应。
她脑子里回想着李牧祁说的话,当年导致了她父母死亡的那场夺命测试,究竟真的是因为药物泄露,还是另有隐情?为什么当年远山拒绝让家属见到尸体,而是在他们赶到之前直接送去了火化?
最重要的是,李牧祁在说完那通话之后,为什么要向她展示水荔扬幼时去往深宁的航班信息?
那去程张机票上的时间,和她父母死亡的日期,中间只差了不到一个月……
“我只是问问,”叶晴岚低下头,呼吸有些急,“因为那次事故,让我失去了父母。”
水荔扬一惊,他只知道当年水荔景因为那场意外去世,也听说还牵连到了其他人,但怎么也没想到,另外两名丧命的实验员居然是叶晴岚的父母。
所以她才想借助方舟的力量,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吗?
他想到了自己,觉得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再去指责叶晴岚了。
“我不相信有什么药物能瞬间杀死那么多人。”叶晴岚咬着牙说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比如……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水荔扬反问:“如果真的是药物的原因呢?我亲眼见到过那种药带来的后果,你想不想知道?”
“说。”
水荔扬将那种违规强化剂的可怕副作用告诉了叶晴岚,包括在望春营地那座小山村里发生的一切,毫不隐瞒地对她和盘托出,比上次匆匆一面的讲述要详细得多。
叶晴岚脸色有些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水荔扬:“你说,小帆他……”
“他不只是在走私强化剂,还实验失败,弄出了人命。”水荔扬说,“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强化剂又是谁提供给他的。你们当初分开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让他走上了这条路?”
叶晴岚摇头:“我不知道,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水荔扬又追问道:“他说自己手中有一份卫蓝留下的手稿,不知道真假,但卫蓝是远山的再造计划参与者之一,接触过这个计划最核心的部分。那份手稿现在在哪儿,你知不知道?”
叶晴岚一怔,神色陡然变得不自然:“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如果你亲眼见过那些人的惨状,你就不会站在这儿跟我撒谎了。”
水荔扬多年的特种兵生涯,让他一眼就从叶晴岚脸上看到了说谎的迹象,冷冰冰揭穿道:“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年轻人,天真地以为强化剂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副作用会让使用者全身溃烂,体内细胞被病毒寄宿后快速衰变,最后不人不鬼地死去,一点尊严都没有。”
叶晴岚的手在发抖,却依旧一言不发。
“我不是一定要你站在我这边,但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很危险,如果事情变得没法控制,可能会伤到你自己。”
水荔扬说完,拿着那份协议走了出去。
“慢点……烫……”
是水思弦和程清尧的声音,洛钦想出声让他们叫醒自己,却犹如鬼压床一般动也不能动,就像曾经在深大的学生宿舍那晚,他意识清醒,身体却沉重。
这时水思弦的尖叫突然从屋内响起,洛钦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惊醒坐了起来。只见满地散落着玻璃碎片,热水流得到处都是,水思弦手伸在半空中,手背烫红了一片,站在一旁的年雨也被泼湿了半边身子。
这里是方舟营地的集装箱宿舍,思弦思淼平时住的地方。洛钦对宿舍里每一处细节布置都很熟悉,而此刻他的感官异常敏锐,几乎能同时捕捉到屋里的所有动态。
“对不起年雨哥!”水思弦手忙脚乱地抓住年雨的手臂,想把他湿透的衣服脱下来,自己却又疼得直皱眉。
年雨性格依旧比较吞吞吐吐,下意识往后躲,又像是不忍心水思弦的烫伤:“我没事的,思弦,你的手……”
程清尧正蹲着身子捡地上的碎玻璃,忽然瞥见床上坐着的身影,一怔:“你醒了?”
洛钦拍了一下锈涩的太阳穴,起身下床,去门口舀了半瓢凉水回来,举着水思弦的手按进去,替她揉了揉:“好了,用凉水泡一会儿,没事。”
水思弦转头看着洛钦,眨了眨眼,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
“哭什么?”
洛钦虚弱一笑,接着便牵动剧烈的咳嗽。
水思弦抽抽噎噎道:“我是要给你倒水,但是刚才一直在想哥哥,没拿稳杯子,好不容易烧开的水全都没有了。”
洛钦摇摇头:“没事儿,别哭了,手还疼不疼?”
“你的状态好可怕,清尧哥的状态也好可怕,大家都好奇怪……”水思弦低声说,“前两天我看到爸爸了,他喝了好多酒,样子好吓人。他以前每次要打哥哥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所以我觉得可能是他又要对哥哥动手了。”
洛钦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有些不安:“你看到水云霆了?他往哪儿去了?”
那个恶魔的出现绝对带不来好事,水荔扬不想看见他,他又偏要到处晃。
“他往营地外面走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水思弦说。
洛钦扶着床坐了下去,累得不想动弹。之前他虚弱得几乎站不起来,对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已经全无印象了,昏睡过去之前,他好像听到了李牧祁在和什么人交谈。
“洛钦,你还好吧?”年雨担忧道,“清尧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吓死了。”
“荔枝没有回来过吗?”洛钦不想解释太多,只关心水荔扬有没有被自己牵连。
年雨欲言又止,看了程清尧一眼,后者摇摇头,说:“我还想等着你醒了问呢,结果你也不知道。”
洛钦叹了口气,仰头盯着天花板看,觉得头晕目眩。
程清尧伸手在他眼前弹了弹,说:“你跟我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应该是不太方便让年雨和水思弦听见的话,洛钦少见程清尧这么严肃,印象里那个游刃有余的程sir,此刻脸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凝重。
——洛钦平时经常这么叫他,连带着特警队程清尧的那些手下也跟着开玩笑,说得最多的就是“程sir又去和白医生拍拖喔”。
程清尧脾气好好,仿佛怎么样都不会太生气。
两人走到屋外,程清尧从兜里掏出几叠照片,都是一些战场影像,上面的人穿着不像正规军,似乎是雇佣兵。
“你被带走之后,我和无泺在松河遇到了巨蜥的前成员,他向我们提供了一些巨蜥的资料。”程清尧说,“这些人自从前些年被水荔扬清剿过一次之后,就消停了不少,这两年不知道得到了谁的资助,好像又死灰复燃了。”
洛钦翻着那些照片,目光停在一张墓碑群照上,其中有一道墓碑距离镜头很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刻写着许多他看不懂的外文文字。
“墓碑上是希伯来语,这些都是人名,巨蜥要仇杀的名单。”
许多名字都已经被划掉了,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大仇得报的意思。唯有墓碑正中央一个加粗的名字,似乎是反复镌刻过很多次,字的边缘都有些崩缺了。
看得出来这个名字代表最深的仇恨,以至于刻下去的时候用了很重的力气。
“这个名字在犹太文化中代表‘红眼的恶鬼’,是神庙里发现并解读出的古文字,在宗教文化里用以形容最恐怖、最凶残的敌人或怪物。”?m??
洛钦沉默了一下:“红眼。”
“你知道?”程清尧有些诧异,“他跟你说了?”
“我被雇佣兵抓走那次,他们问我‘红眼’在哪里。”洛钦努力回忆着那些片段,“我知道荔枝就是红眼,但没告诉他们。里面还有个中国人,叫崔浩山,他好像不属于那些雇佣兵,应该是跑腿的,我在松河会议上也看到他了,就是袭击发生的前不久。”
“这事叶晴岚告诉过我,但你知道这个崔浩山是谁吗?”程清尧说,“崔浩山从前和我还有无泺有过矛盾,从此就记恨上了。水荔扬高考之后被查出喉癌晚期,住院治疗,正赶上无泺出了点事情,我们谁都不敢告诉他,偏偏这个崔浩山大半夜跑去医院添油加醋了一番,刺激得他当晚就病情恶化,被拉进急诊室抢救。赵叔只能给他安排了紧急手术,用远山的再造人类技术强行治疗才保住命,否则凭那时的身体状况,他一定撑不下来。”
洛钦像是被人闷了一拳,心尖都在颤抖。
“无泺还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崔浩山也有份儿,否则他一定会把崔浩山找出来杀了。”程清尧说,“这事儿即墨柔也知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但最近我一直没见到水荔扬,也没办法和他说这个事。”
洛钦把照片还回去,深吸一口气,说:“换成我,也会杀了他。”
他不甘心,也不能接受,为什么水荔扬从前要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老天爷非要让荔枝一个人把这些烂事全都经历个遍。
洛钦不敢想象,两人相遇之前水荔扬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痛苦和坎坷,为什么他们没有早一点遇到。如今自己只能隔着他人的只言片语当个旁观者,对过去的这些苦难无能为力。
程清尧继续说:“还有,我记得你们在深宁的时候就遭遇过了巨蜥,他们袭击了即墨呈的车队,是吧?你有问过即墨柔,他们是怎么招惹上巨蜥的吗?”
洛钦想了想,说:“即墨呈手里有远山关于蓝田病毒研究的资料,你是想说,巨蜥只凭着那一份资料,就自己造出了强化剂?”
“不,即墨呈手里那些和蓝田病毒有关的资料早就过时了,而且只凭理论数据,根本无法成功制造强化剂。我和无泺检查过那晚的袭击者,他们体内的强化剂提取残留物很奇怪,应该是半成品,但足够普通人强化力量了。他们有一些是巨蜥的成员,另外一些不是,看来之前退出人类联盟的那群人,有相当一部分都加入了巨蜥。”
程清尧说着,掏出随身的碳素笔,在照片背面画了一种洛钦从未见过的螺旋结构,看上去有些扭曲。
“他们要从即墨呈手里抢走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关于蓝田病毒的资料,而是关于另一种更古老、更凶猛的病毒。程家现在在方舟也有一部分话语权,所以颂姐向我姐提起过这件事。”
即墨颂这人实属精明强干的商界大鳄,之前在山东一带将互联网行业做得几乎一家独大,又在此基础上迅速发展物联网产业,曾一度强盛到大街小巷都是鲁阳投资的招商广告。
即墨家长女的名号,挂出去本身就是一个招牌,即墨柔再看不惯他姐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压了一头。
但是关于那种神秘的古病毒,即墨颂也没什么头绪,这似乎是连李牧祁都讳莫如深的机密,不知道远山内部是否有相关资料。但即便是最高权限,也无法读取到任何有参考价值的信息。
程清尧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忽然问洛钦:“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你对方舟的共享数据库怎么看?就是那个李牧祁主导的方舟信息网,不同层级的权限,能共享获取的情报数量也不同,我姐她们应该是有权限浏览数据库里所有资料的,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洛钦摇头:“我没关注过,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必要,而且真正不能见人的东西,也不会接入数据库吧。”
程清尧笑了一声,说:“你果然也这么想。我是觉得,如果摆到面前的所有信息都是已经被筛选过的,就会形成一个稳定的茧房,不走出来也不会有影响。但是一旦意识到茧房之外还有手和眼睛,稳定性就消失了,因为这个时候就开始有人想要跳出茧房。”
洛钦琢磨了一会儿他的话,又问:“即墨呈手上那些资料呢?被巨蜥抢走了?”
“据即墨柔说,即墨呈在撤出深宁之前,单独销毁了那一批资料,不知道远山是否留有备份。巨蜥那群人没拿到想要的东西,这才三番五次来这边骚扰。”
程清尧仔细收好那些照片,看了一眼紧闭的宿舍门,放低了声音。
“我猜,有人一直在向巨蜥泄露消息,包括‘红眼’的线索,以及那种古老病毒的存在。”他说,“如果没有专业科学家的支持,巨蜥是绝对不可能自己做出强化剂的。”
洛钦眼皮动了动,眉心微蹙。他和程清尧都没有说话,但是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人,现在很有可能还在方舟的内部。
第131章 狠毒
水荔扬被两个保镖带着走进实验室,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这里是地下,潮湿阴冷,比方舟的实验室简陋许多,优点是足够隐蔽。
那两个保镖知道自己今天押送的是什么人,都有些紧张。
实验室里早就等着三个医师,水荔扬被安排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望着面前冰冷的实验台,微微出神。
保镖将他送进来之后,就去了门口等着,衣服口袋里放着微型枪,虽然在这种场合没什么作用,但至少能安慰自己。
“上衣脱掉。”
水荔扬一言不发地将上半身的衣物去除干净,那几个医师走过来,清理好实验台,让他躺上去。
实验台冰冷得像数九寒天的湖面,水荔扬默默地躺好,看着实验台一侧正做准备的医师,喉结鼓动了一下。
那些医师对他有些畏惧,战战兢兢将他四肢固定在实验台上,特制的金属锁扣啪嗒一声合拢。水荔扬试着挣了挣,发现这东西的构造让他完全使不上力气。
聚光灯照在他的脸上,很刺眼,他微微阖上眼皮,耳边传来清晰的手术刀碰到托盘的声音、刀片安装的声音,以及器械摩擦到一起的响声。一支湿漉漉的棉签划过他的皮肤,进行手术前最后的消毒。
他不是第一次躺在这种地方,四年前也有过同样的场景,他浑身插着各种各样的仪器被推进手术室。整整十个小时,他被麻醉的过程中迷迷糊糊醒来,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是被头顶的聚光灯晃得睁不开眼。
只是这次,他瞒着赵方蒴,以后被知道了,大概又会挨训吧。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门再次打开,水荔扬没有转头,只是听着脚步声慢慢接近,最后在自己身旁停下。
他以为是李牧祁,开口问道:“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你真的会同意。”
水荔扬心脏陡然一揪,这熟悉的声线瞬间勾起了他的恐惧。他猛地转过脸,看到水云霆站在他旁边,笑得很阴沉。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
水荔扬还没问完,就看到李牧祁也从门口走了进来,身边还带着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助手。李牧祁对水云霆使了个眼色,催促道:“别浪费时间,趁着赵方蒴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尽快开始吧。”
水云霆从身旁工具台的托盘中拿起医用手套给自己戴上,淡淡道:“他不会知道的。”
“需要咬住什么吗?”李牧祁轻飘飘问了水荔扬一句。
水云霆不耐烦地打断:“不用,一个小畜生而已,叫两声也没什么。”
“你为什么会来?”水荔扬不安地挣扎了几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水云霆看着他,语气中有种理所当然的蔑视:“小时候怎么教你的?开口问我之前,要说‘爸爸,请问’。你又做错了,扬扬,接下来是惩罚。”
虽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手术刀没入胸口的时候,水荔扬还是不可避免地呻吟出来,接着又紧紧咬住牙关,不再出声。
“别咬舌头,咬断了还要恢复,不好看。”李牧祁说道,“我这有毛巾,你需要随时说。”
水荔扬浑身颤抖着,手腕上青筋鼓起,摘胆剜心般的痛苦敲打着他的神智,仿佛有一只手粗暴地撕开他的身体,将刀锋没入进去,在他体内搅动。
好痛,好痛——
他快要受不了了,要崩溃了,身体痛得无以复加,一切理智和冷静都被击得粉碎。水荔扬双手猛烈挣扎起来,两臂都爆起青色的血管,好像要把束缚着他的锁扣挣断。
几个医师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李牧祁。
“没事,继续。”李牧祁冷冷道,“他挣脱不开的,这是强化过的钨钢,重量和密度都极大,专门为再造人类设计的。”
手腕被冷硬的金属割得血肉模糊,水荔扬痛得快疯了,浑身过电一样抽搐、颤抖,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叫起来。
他在看着自己被人活剖,看着自己如何坠入地狱。
而他的生父,这世上最贪婪自私、冷漠无情的男人,此刻就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丝毫疼惜或者同情的神色。
水荔扬的样子没有激起水云霆一丝怜悯,他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着淡黄色药剂的密闭瓶,紧张地往前走了一步。
“好疼,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放开我!”
剧痛像烈火灼烧,水荔扬口中溢出鲜血,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来。几名医师快速地切割他体内的肌肉组织,移放到观察容器中,然后继续下一个地方的开刀。
先前那些手术刀划开的地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修复,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将刀口聚拢,那部分皮肤和肌肉就会自己慢慢恢复原状。
“愈合得真快……”一人感叹道,“真是奇迹。”
水荔扬几次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甚至在神志不清间冒出荒诞的念头,他希望自己就这么赶快死去,不要再经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
但他又想到洛钦——还好不是洛钦,此刻躺在实验台上被活生生解剖的人不是洛钦。
他在无尽的痛觉深海中找到了一丝虚晃的慰藉,理智回来了些,挣扎得也没之前激烈了。
不知过了过久,手术似乎结束了。水荔扬的痛觉神经已经完全透支,此刻根本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是双眼空洞地躺在实验台上,怔怔望着天花板。
刚才的一切都如同噩梦一样,他无法去回想,自己是怎么活着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回来的。
“太让我意外了。”李牧祁笑笑,“不愧是最强的再造人类,居然真的硬生生挺过来了。”
他说完又看了水云霆一眼,说:“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试试你的药。”
水荔扬这时才偏过头看着水云霆,眼里带着浓重的恨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生生将对方撕碎。
就是这个眼神,水云霆记起来了,那个从小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次子,在许多年前的某一天遭受自己毒打后,忽然对他露出了这样的眼神——那是逆反、仇恨和报复的目光,他第一次从自己豢养的小羊羔眼里看到。
不知道是谁教会了水荔扬反抗,和手腕上那条红绳一起出现的,是眼中的复仇之火。总之,这让一向控制欲强烈的他很不满意。
水云霆将手中药瓶里的药剂抽进一支针管,走到实验台前,对水荔扬说道:“扬扬,我现在要给你注射这个药,它会破坏再造人类的身体细胞,所以可能会有点疼——但你不用害怕,只是部分作用,事后可以修复的。”
“什么?!”水荔扬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不行,你不要过来,不要……我不要!”
“扬扬,算爸爸求求你,就帮爸爸这一次好吗?”水云霆拿着注射器慢慢逼近,表情似有几分讽刺的乞求,“如果研制不出能对付再造人类的药,方舟很可能会被外面那些疯子暴民攻破的,我们必须这么做。好吗扬扬?求你了,就这一次,真的就一次。”
水荔扬惊恐地看着那针尖近在咫尺,再一次挣扎起来:“滚开,别碰我!我不要,不要给我打这个东西,我……唔!”
水云霆歇斯底里地一边骂一边哀求,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针尖刺进他的脖颈,一阵剧痛遍彻全身。
“别动,别动!”水云霆的表情既狰狞又充满恳求,整个人仿佛被撕裂成两个极端的恶鬼,“真的就一次,帮帮我,帮帮爸爸!该死的小畜生,老子把你生下来,这是你该还我的!”
那针剂被缓缓推进体内,水荔扬觉得喉咙要炸开了,那里的肌肉似乎立刻开始腐烂、溶解,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的痛感,这比刚刚的活剖还要痛上千百万倍。
声带好像也被损坏了,水荔扬再也发不出声音,身子紧绷着弓起,又重重地落回去。他无力地仰着头,双眼一时间失了焦距,如同无生命的人偶一样,除了身体本能的抽动,再无别的反应。
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听到水云霆在说着什么。
“你要怪就怪你大哥,扬扬,爸爸也是没办法,谁让你大哥当时出尔反尔,想脱离远山的计划,把自己害死了不说,也害得我只能重新找目标……我只能找个替代品,理解我吧,如果不是你,也会是思弦和思淼的,再不行还有白无泺……”
“……程家人也欠我的!如果我对姓程的那对姐弟出手,也是他们活该!”
水荔扬理解不了水云霆在说什么,甚至也感觉不到自己了。生命似乎正在快速地流逝,李牧祁在耳边笑着,水云霆在低声抱怨,几个医师也交头接耳,语气里有些激动。
唯独他沉默,低垂着头,双眸被黑发遮掩。
“你倒是舍得下自己,在这儿替洛钦受这种苦。”李牧祁说,“可惜你们的选择不对等,中尉,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法拒绝、宁可舍弃一切也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吗?”
“……”
“是权力。”李牧祁自顾自说,“很可惜,你对往上爬没有兴趣,也给不了洛钦他想要的。但是我保证,只要他尝到一丁点儿权力的滋味,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六年后 夏
阳光很好,近几天也不再下雨,开拓队重新行动起来,与此同时,各种感染体也逐渐活跃,继续和人类争夺这里的地盘。
半个月前洛钦开始回到北安全区长住,打包好的行李一直丢在床尾,没打开过,他也懒得收拾。反正他对生活必需品的需求量已经非常小,就算什么都不带走,他也会在消失十天半月之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来。
这次他没有出去很久,回来时很疲惫,先去洗了个凉水澡,刮掉野蛮生长的胡子,接着就往床上一躺,不动弹了。
房间里聚着一团燥热,卫生间的门虚掩,毫无动静。幻听中的水声没有再响起,洛钦很清楚那里不会突然有灯亮起,也不会有人推开门出来,笑着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