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人来了?”
“我们组沦落到招童工了?”
“哦耶,多一个人每天就多睡半小时。”
说了好久没停。说得自己更加窘迫。
个子最高的男生作为代表走过来:“师弟是吧?别理他们,他们被折磨得有点不正常了。咱们组的项目审批资金是二区最多的,像你面前这台仪器也是我们首先申请使用的,总的来说前途无量,欢迎加入啊。”
闻绪的声音像来自世界之外:“然后呢?”
事隔多年,李雨游突然发现自己可以说得很平静:“然后项目组出了问题,学长去世了,老师被抓了,我们组被列为军科所建所百年之耻,组里人的名字都带了不好的标签,所以该走的都走了,各自找了其他工作,也都断了联系。”
很擅长评价的闻绪难得没有做出任何评论:“所以你今天要找的人,就是项目组的成员之一?”
“对,”李雨游承认,“她叫兰青,是我原本最熟的师姐之一,她临走前说自己会来这里工作。”
一段真实又隐瞒了不少段落的陈述。说完李雨游安静等着闻绪的审判,他知道这是一个粗糙的答案,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经得住几轮审问。
但闻绪又奇怪地安静了,只留了一双无机质的眼睛,激光一般扫描着李雨游,让他后背发毛。
半晌,闻绪放过了他。如李雨游心中形容的那般,闻绪不会花心思来主动追问:“剩下的部分等你下次求我的时候再补充吧。”
他给未知的对象打了个电话,用词很精简,但任务实施得很高效。从前到后不过二十分钟时间,闻绪直接打开车门:“走。”
打的是闻绪的旗号,所以二人必须同行。又回到那名门卫处,闻绪向他出示了一个界面,对方依旧像一台机器那般,顺畅放行。
闻绪带着李雨游直接从厂房穿过,里面的人服装统一,没有任何人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抬眼。任何小细节现在都会让李雨游堂皇:“他们怎么这么冷漠?”
闻绪对此倒不奇怪:“从早到晚的重复性劳动,他们现在只是厂里机械运作的铆钉。”
这个形容让李雨游心里有些微不适,虽然从理性层面他知道闻绪说得很精准。不知这里的技术人员过得会不会好一些。李雨游想到兰青以前的样子,又时刻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从厂房另一出口直接进了主楼。闻绪跟前台交谈了几句,对方顺从指引着他们上了顶层。
电梯门开后,接待人员已经在门口等候,表情算得上是诚惶诚恐:“闻总,您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有什么指示?”
闻绪又像拎包一样把身后的李雨游拎出来:“我是陪从人员。”
接待人员诚惶诚恐地转向李雨游。
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开口,李雨游硬着头皮说:“我想找一个在这里的技术人员,叫兰青。”
借着陪从人员的光,加工厂的人答应得异常积极,先将他们请到贵宾区坐着,又立即交代人事去落实刚才提到的名字。
李雨游跟闻绪并排坐在不怎么舒服的沙发上,面前摆了两杯滚烫的茶,还有几块苏打饼干。
闻绪突然贴过来跟他耳语:“建议你别喝这个茶。”
“怎么?”李雨游警惕,“他们有操作?”
“那倒不是,”闻绪否认了,“太劣质了,翻炒不均,有的茶叶都烧焦了。”
李雨游被口水呛到,还没来得及接话,加工厂的人去而复返,高效完成了使命,只是结果完全出乎李雨游意料:“抱歉,我们这里没有叫兰青的技术人员。”
李雨游一愣:“那她是离职了?还是说她是工人?”
“不是,”对方严谨地回答,“就是加工厂从上到下,从建厂以来,没有过这位员工的工作记录。”
很奇怪。李雨游一时又没反应过来。闻绪见状客套了几句,对面也会看眼色,主动离开了。
李雨游还在琢磨着过往的情景,闻绪拍拍他的肩:“回去再思考,别在这儿。”
按照闻绪的要求,接待人员只送到电梯口。电梯从顶层降下去,中途停了一次,看起来是用餐区域,进来了一个带着口罩的女工人,从整体神色上看也是一颗铆钉。
闻绪低声问:“所以是你听说兰青在这里工作的?”
“不是,”李雨游摇摇头,“她走之前告诉我要来这儿的,说有认识的人。”
“那临时变卦也很正常,”闻绪说,“说不定也像你一样,找了个发家致富的路子。”
李雨游回了他一个很难看的咧嘴笑。
闻绪没再多问。电梯顺利到达一层,两人先后迈了出去。只是前脚刚出电梯门,一到声音就从后面追来:“你们是来找兰青的吗?”
李雨游回头,说话的是刚才那颗铆钉。
口罩之下看不清大部分面容,眼神看起来没什么波动,声音也毫无起伏,她平淡地告诉李雨游:“兰青已经去世了。”
- 为什么要把用过的试剂瓶收集起来,还要给它们画......这是什么图案?
- 这是太阳,这是雨,这个雨小一些,这个是瓢泼大雨。
- 为什么这么做?
- 纪念。
- 纪念?
- 嗯。在这里工作,做出成果之前,每天都像重复的,过一段时间回想起来,根本分不清这些日子有什么区别,把每天的天气画上去,代表我们走过的每一天都是不同的。
今天也是大晴天。画在试剂瓶上的话,应该是一个瓶盖大小的太阳。
李雨游头靠在车窗上,明明贴了防晒膜,却依旧觉得眼眶被晒得发痛。
他还是无法相信兰青就这么错过了前几年的春暖花开。
刚才加工厂的女工人,同时也是兰青口中认识的人,在大楼的背后告知了他兰青短暂人生的结尾。从军科所离开后,她原本也打算来沉坪工作,但来之前突然晕倒在家里,确诊后发现罹患了肠胃重症,治疗了半年,因为家里贫困,入不敷出,无法承担医药费,最终为了不给家人添更多负担,在一条连名字都没有的河里草草结束了生命。
车刚好经过一条河。闻绪在旁边问:“所以刚才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李雨游在此之前已经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希望不是真的,但的确青姐之前在实验室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不能吃油辣,我也听说过她家里条件父母年迈,条件很一般,客观想想没什么矛盾。”
“墓呢?”
李雨游摇摇头:“有人看见她跳下去的,河水湍急,最后尸体都没找到。”下面一句话不知说给谁听:“我只是很难相信,她这样一个,这么热爱生活,这么珍惜生活的人,会死得这么潦草。”
“不要高估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要太相信风平浪静时人的快乐,”闻绪的话依然是那样毫不留情,“越是热爱生活越是容易心灰意冷,当她发现她热爱的东西本质只是一滩烂泥。”
李雨游知道他说得没错,但依旧不忍听这样的描述,也下意识辩驳了几句:“她本来不会这样的,在军科所的话重病医疗不会自费,都怪......都怪......”
说到这里又噤了声。闻绪很仁慈地没有就此追问。
他们没时间为李雨游的伤痛而停留。从沉坪离开后,车辆很快转向,开上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视野中的景象愈发熟悉,几小时后,车从十一区最南边也是人流最少的入口进入。门口戒备森严,有带枪人员巡逻,司机向他们出示了属于闻绪的标识,他们的车便从专用通道免检通过。
过了那道大门,与城外俨然两个世界。少了自然,少了松弛,多了肃穆的建筑和繁忙的人群。
看到熟悉的街景时,李雨游还有些恍惚。离开十一区前,他还只是一个囫囵度日的小医生,回来时已然被拖入不明不白的浑水,成了重金悬赏的对象。
他不禁再次向闻绪确认:“确定雇佣兵他们不会进来这里?”
闻绪言简意赅:“他们不会进也进不来。”
得到了安全的信号,李雨游始终觉得不太真实。他想了想继续问:“那你之后准备怎么办?你跟安家那些事情。”
“他们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毕竟我之前话里的意思是要走小半年,”闻绪不带感情地陈述,“我当时提前留出计划要走,一是为了绑架你,二是为了拖延他们的时间,毕竟他们才是等不及要钱的人,越拖越急的是他们,我只用等他们山穷水尽原形毕露就行。”
车没有沿主干道开,而是经过一条正在修建的路,开到了一个隐秘的别墅区,停在了最角落一栋豪宅前。李雨游不用问也清楚,这也是闻绪名下的房产之一,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应该打算住这里。
李雨游直视着前方问:“那你的绑架结束了吗?”
“确定要我放了你吗?”闻绪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虽然雇佣兵进不来,但你也不知道谁要取你性命,你觉得你回家会安全吗?”
李雨游心知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尽量沉稳的呼吸后,还是坚持道:“我想回去。”
他做好了继续跟闻绪无效沟通,或者被闻绪的巧舌如簧怼得哑口无言的准备。但想象中的事都没有发生,闻绪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好。”
李雨游出乎意料望向对方,闻绪不急不慢从前座拿了一把同样型号的PB手枪:“送了农舍妇女一把,也送你一把,这次会上膛了吗?”
“应该会,”李雨游有些堂皇,“谢......谢谢。”
计划外的自由。从未设想过来得如此轻易的自由。
闻绪好人做到底,让这辆车送了李雨游回山樾庄。李雨游握着那把危险的手枪,心跳起伏不定。脑中盘踞越来越杂乱无章的情感,悲伤、无措、恐惧,他当然是害怕的,虽然从始至终嘴硬让闻绪放他离开。他就是一个既要又要无比纠结的人,知道待在闻绪身边才是安全的,又不想完完全全倚靠闻绪,也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地给闻绪带去累赘。愈想愈乱时破罐破摔,决定独自面对这一切,但真孤身一人时那些佯装出来的勇气又消失殆尽。
山樾庄看起来跟他离开时没有变化,甚至连家里都有人打扫过。更令他意外的是,门刚合上,一个熟悉身影从电视机背后蹿了出来——闻绪连猫哥都给他送了回来,还附赠了五大袋猫粮。
李雨游此刻比猫哥更像只动物,整个人扑了上去,抱着它不动弹。
隐藏已久的眼泪终于能够畅快地溢出,将毛发浸得湿润。猫哥不知道这些液体是什么东西,只是纵容李雨游在它身上发泄属于人类的情绪。
良久,李雨游冷静下来。天色已经黑了,他把那把手枪放在电视柜上,从家里最不显眼的储藏柜底层拿出几个文件夹。
文件夹上标注的是“房产中介信息”以及“高尔夫球场资料”,李雨游慎重地打开,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LSD-29中期进度报告”,后面跟着组长的姓名——“刘先明”,还有军科所的印章,被撕坏了一半。
一张照片从“高尔夫球场资料”的文件夹里掉落出来,李雨游将它捡起来。正面是六个人的合影,在军科所每日经过的长廊上,有人笑得灿烂,有人拘谨如初,背面依次标注着名称:兰青、陈徊、刘先明、常瑗瑗、严若云。而照片上位列最右的李雨游本人,在上面没有姓名。
照片依旧绚丽的色彩,提醒他拥有过那些虽枯燥又鲜活幸福的时光。
后来那些时光承载了他的怀念、痛苦、厌恶与悔恨。
李雨游把照片放回原位,开始逐字看着报告上的文字,纸上详细记录了LSD-29的结构、命名来源以及实验效果,他快速检索完,又将纸张合上。其实翻看这些意义不大,因为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无比清晰。
他曾一度害怕LSD-29流通到市场上,但现在害怕的事正在一点一点成真;而自己被追杀的原因,也很有可能与此相关。
还是得联系上师兄师姐。李雨游在心中列下这个计划。只有兰青跟他最相熟,走前才偷偷告知他自己的去向,其他人没留下只言片语,现在也杳无音讯。成薇的电话一直联络不上,可能最好的办法是再去找一次杨骅。
思绪告一段落,窗外天色渐暗,李雨游放下资料,去把屋里的灯打开。
开关下方有一个空置的玻璃花瓶,是之前购买家具时送的,李雨游没有养花的习惯,因此一直任由它毫无作用地放在那里。此时他心中隐痛,从家里找来一只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
“希望河水把你带到了一个好地方。”李雨游细声说。
他把笔放回原位,去厨房拿碗,准备给猫哥准备晚餐。
回家后还是第一次进厨房,刚踏进一步,他便被吓得骤然后退——菜板上有一个已经氧化的苹果,遭受了残忍的对待,被刀割得遍体凌伤,家里那把水果刀从上而下贯穿苹果,将它直立插在菜板上。
这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虽然他知道自己离开时家里必定有人进出,但都是闻绪的手下受命办事,不该多此一举,而这苹果面目全非,背后的杀意不言而喻。
李雨游从厨房逃窜而出,窗户关着,门也关着,只是这封闭的空气也无法带来安定。果然,不管对方是谁,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动手前还要嚣张地留个信号吗?真有作派,这作派击溃了李雨游艰难累积的那点胆量。他慌不择路跑回客厅,跪在那摞材料上,把猫哥抱在怀中,手颤颤巍巍地拨通了闻绪的电话:“喂?喂?闻绪吗?你在哪?对不起,要不你还是找人来接我一下。”
闻绪挂断电话,神色颇有些疑惑。
崔鸣冶把放着冰球的酒杯放在他面前,问:“谁?”
“受惊的兔子,”闻绪回答,“酒大概喝不了了。”
崔鸣冶表情相当谴责:“早说,暴殄天物。”
“不怪我,我也没料到,”闻绪耸耸肩,“我找了人在山樾庄守着,原本的计划是两天后随便恐吓他一下,再把他接回来,没想到他胆儿比预料中还小,今晚就受不了了。对了,那只猫你给他送回去了?”
“姚息放回去了。”
“行吧,今晚提前接一兔一猫,”闻绪点点头,虽然没喝到好酒,但表情相当满足,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前很有兴致地点评着桌上一只伤痕累累的苹果,“你这些装饰艺术也是越来越生动了。”
崔鸣冶把酒杯收回,抬眼扫视,不以为意:“姚息的作品,他这两天又发脾气,送上去一个水果划一个,说迟早有一天划的是我的脸。”
对此崔鸣冶的点评是:“我祝他成功吧。”
第33章 吊坠
明明都是闻绪名下的住宅,但与自己曾去过的高科技别墅相比,这一幢有很多不同。更简洁、更空阔,色调又显得颇为阴森。多了几幅油画,也都是这类内容不太健康的风格,一个半人体被红色麻绳五花大绑分割成好几部份,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但让李雨游很恐惧地联想起了那个苹果。
四个小时前,李雨游抱着猫哥战战兢兢踏入这里。闻绪没有多问,佣人指引他住进了一间客卧,跟闻绪的主卧一墙之隔。
闻绪对自己的到来没有太多惊讶,他正襟端坐,穿着浴袍在沙发上抿一口酒,从脸上神情判断,似乎早已预见自己会再次求助于他。
李雨游对闻绪这番预测有些愠怒,但又因为自己完全按照他预测来行事有些惭愧,最终两者制衡,惭愧更胜一筹,只能灰溜溜跟着佣人进房间,给闻绪留下沉默的尾气。
这不算同居吧。这应该算是战术避险。
李雨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思考这个。
越想越杂,李雨游捧了一大把水浇在自己脸上。从洗手盆抬起头时,被化妆镜倒映出的闻绪面孔吓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一声不吭进......”
李雨游想说我房间,但明显这不是事实。果然闻绪也很会利用这一点:“我应该可以合法出现在我个人房产的任何一个地方。”
李雨游努力辩解:“......那你也不能半夜随便出现在我床头之类的。”
“目前还没想到这一层,”看起来李雨游的话给了闻绪灵感,“谢谢你的提议。”
不过所幸闻绪只是口头骚扰。
李雨游入住后的两天内,得到了高级酒店套房一般的对待。用上了比自己家好十倍的全新睡衣和床上用品,早餐都有罗勒青酱饭、烧鹅以及精选前菜冷盘等待选择。
闻绪大部分时间会在书房工作,中途会抽空对李雨游进行言语上的侵扰,譬如点评他穿睡衣像个毛头小孩。
今晚他神不知鬼不觉出了趟门,李雨游给猫哥喂食时,刚好看到他一身黑西服归家,但跟往常的西装革履又有些微区别。
李雨游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扫墓。”闻绪答得很精简。
“扫谁的墓?”李雨游不解,“安家还不知道你回十一区,最好应该不要大张旗鼓出门?”
“没有大张旗鼓,速战速决,”闻绪先回答的第二个问题,“扫我妈的墓。”
李雨游倒猫粮的手停顿了。
他之前对闻绪的家庭只是略有耳闻——老爷子半退但暗中掌权,留下七八个后辈狼争虎斗又一致对外,绑架闻绪的表叔破坏了这个规则,最终被驱逐出列落得惨淡下场;而闻绪的父亲也学习了老一辈的作风,跟好几个人生了几兄弟,而对于这几兄弟不同生母的故事倒鲜少流出。
闻绪说得像别人的故事:“她死了很多年了,你没听说过也正常。”
“怎么去世的?”
“我小时候不喜欢说话,他们以为我是个残疾,我爸和老爷子都不太待见,”闻绪慷慨地替他解释,“我妈很急,用了各种手段逼迫我,都不太见效,后来终于放弃了,明明身体恢复得不够好,也慌不择路去拼第二个孩子,最后难产一尸两命。”
李雨游听得有些胆战心惊。
“她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在,带我上台去磕头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妈的生辰日期写错了,被老爷子听到了,这才明白我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之前不说而已,隔天便把我接回去安排专人上课。”
作为倾听者,李雨游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闻绪反而很轻松:“别这副表情,感情这种东西在我们家有些赘余,人死了出于礼节都会去扫墓,但去的人大部分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或许这就是闻绪对生死淡漠的源泉。
赘余,这是他对于情感的形容词。
那么他反复说喜欢我,又是出于什么角度呢?李雨游想不出来。果然还是戏谑,是闻绪无聊的消遣吗?或许应该如此,自己也从未相信过,但......
但什么,转折后的话他组织不出词句。总不能因为闻绪不是真的爱他而失落。
大概是工作告一段落。晚间闻绪很有闲暇地跟李雨游共进了晚餐。
不知道自己吃的具体是哪种生物的肉,李雨游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他放下叉子,直接道出了自己的需求:“我明天想去找一个人。”
“谁?”
“你应该认识,”李雨游说,“杨骅,酒吧老板。”
“找他干什么?”
“以前我们组里有五个人,两个师兄两个师姐,兰青是其中一个,我想联系上另外一个师兄,问问他对LSD-29的事有没有头绪,”李雨游尽量说得简洁,“以前杨骅的店还不是现在这个规模,我们组的人有时候喜欢去他那儿聚餐,他干这一行比较会做人,也经常跟人维持联系,我想试试能不能通过他找到我师兄。”
又觉得似乎这样不妥:“或许能不能把他请过来?”
“杨骅知道你们当年的事情吗?”
“不清楚,”李雨游摇摇头,“他只知道我们组散了,具体细节只有军科所的人知道。”
“那就不能请他过来,请过来杨骅就知道有事儿,不要打草惊蛇,”闻绪不假思索拒绝了,“明天去店里吧,我跟你一起。”
说来也是巧,闻绪的助理贾云川当晚向他们汇报,明日是杨骅新店开业第一天。
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生意又迈了一个新台阶,这让李雨游多少生出一些转行的构想。
新店离旧店不远,依旧是在那条繁华的街区,依旧是令人面红耳赤的风格。大概是这一行的规矩,开业第一天举办了假面舞会,虽然李雨游不明白这样群魔乱舞具体对肾上腺素有什么刺激性,但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倒给他们提供了大方进入的机会。
尽管李雨游觉得闻绪和自己分别戴的小白兔以及大灰狼有些不合时宜。
可能不合时宜的只有自己,毕竟闻绪这只狼混杂其中还是颇有市场,走到中途还有一只花仙子上来搭讪:“你们是来玩的吗?加我一个。”
闻绪很自然地揽过李雨游,婉拒道:“抱歉,咱们不在一个次元,有点窜台了。”
进到提前预定的包厢,李雨游忙不迭将那只兔子摘下。呼吸终于变得通畅。
开业当日,杨骅分身乏术,就算是闻绪这样的高级客户,也等了将近半小时才终于见到大老板的身影。
他带了两瓶包装很华贵的酒,装在木盒里,进来后表情有些惊讶:“你俩怎么搞到一块儿了?”
闻绪:“投缘。”
杨骅:“就你们两个人?”
闻绪:“其他朋友今晚没空,两个人也有两个人的玩法。”
就这样闲聊了十来分钟。店里还有诸多杂事要忙,杨骅有撤退的意思。
李雨游趁现在开口:“好久没来杨总的店里喝酒,有点怀念之前的日子了。杨总,你后来还听说我严学长的消息吗?”
“严学长?”
“嗯,”李雨游说,“严若云,你还有印象吗?”
“那个大块头,记得,”杨骅回忆了一阵,“但我跟他不太熟,他也不像成薇爱喝酒,所以后面基本也没联系。”
李雨游有些失望:“这样啊。”
杨骅忙自己的去了。转身就走多少显得此趟动机不纯,闻绪把送的酒开了,给李雨游跟自己都添上一杯。
“我可以帮你查一查。”闻绪边喝边说,“虽然不能保证,如果他进了政企机构,兴许能查出来,小作坊就没办法了。”
没有其他计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李雨游默认了。他安静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表情皱巴成了一团。
闻绪失笑:“有这么夸张吗?这可是人家精挑细选的好酒。”
“不理解你们贵族为什么爱喝这样的东西。”
“我其实也不爱这个口味,”闻绪晃了晃杯子,“我只是喜欢意识飘渺的感觉,虽然我达到那种状态的门槛有点高。”
李雨游想,自己应该完全相反,达到那种状态的门槛很低,但却要努力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