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机守在他身边,贺兰熹身上干干净净,四周也不见碎石灰尘。
司契真君最先反应过来,看着朝他们走来的江隐舟,见对方不像有事的样子才冷笑道:“江隐舟真这么做了。我们道院的神像,他怎么敢的?很好,我要告他。”
“你自己就是律理道院的院长,你还要告到哪里去?”绯月真君用息事宁人的口吻道,“神像没了可以再建,让无情道院出钱给你们建。”
司契真君怒道:“这是钱的问题?”
且不说灵石难寻,就算重建了神像,想要重聚明法仙君的神力也要个几百上千年。
这么重要的神像,也只有无情道院长敢说毁就毁了。
江隐舟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话,在贺兰熹面前停下了脚步——他还剩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贺兰熹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白衣青年,他们明明在对视,他却怎么也望不进师尊的眼底。
他该和师尊说些什么呢?
说他生门的事情?说他没有想抢浣尘真君的阳寿,说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可有这个必要吗?
师尊他一切都知道。
江隐舟轻一抬手,将浣尘真君的肉身收入剑中。然后,他用九州寂灭的剑锋对准了贺兰熹的咽喉。
贺兰熹瞳孔散开,空落的双手无措地垂了下来:“……师尊?”
众人骤然色变。
司契真君立刻上前一步:“江隐舟,你这是何意?契约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江隐舟道:“物归原主,道法宿命。”
这是他至今为止,唯一说的一句话。
长孙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敢直接和江院长对话:“可这样贺兰熹可能会死啊!”
“宋流纾你不说话吗?”司契真君厉声道,“难道你也想用贺兰熹的命换沈絮之回来?”
绯月真君若有所思道:“不,我只是在想,生门对贺兰时雨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生门者,活人之印,阳寿之源’。”白观宁快速背诵,急出了一身冷汗:“除此之外,还能意味着什么?”
萧问鹤和陆执理刷地跪了下来:“请江院长三思!”
贺兰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州寂灭,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在干什么?
他是无情道的弟子,他在怕什么?
生门本来就是浣尘真君的,物归原主,天道如此。
他已经消耗了浣尘真君十八年的阳寿,他理应知足。
他只是不明白,江院长为何如此执着在此刻取下他的生门,为何不先找到浣尘真君的魂魄,把事情弄清楚后再使其肉身、魂魄、生门归一呢。
“师尊,你是不是有必须这么做的原因?”贺兰熹表现出的是一个无情道弟子应有的沉着冷静,“只要你告诉我一声,我愿意配合。”
江隐舟不需要向贺兰熹解释他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九州寂灭再次扬起,这次斩得不是鬼界,也不是神像,而是在他遭遇雷劫时唯一因为担心唤了他一声“师尊”的弟子。
白观宁瞪大眼睛,哑然出声:“不要——!”
贺兰熹蓦地闭上了眼,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对剧烈晃动的金簪流苏。
——宋玄机一剑挡下了江隐舟的九州寂灭。
没有人知道宋玄机是怎么做到的,但此刻,他就挡在贺兰熹面前。
忘川三途与九州寂灭相碰,剑身映照出少年深邃分明的眉眼。在少年身后,是一尊剔透无瑕的青年法相。
恐怖的剑气从两剑相交的地方崩裂冲击,江隐舟后退半步,冰魄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异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宛若神迹的一幕凝固了所有人。
那可是江隐舟,一剑斩神像的无情道第一人。
——宋玄机是怎么做到的?
贺兰熹已经无法发声了,他愣愣地看着宋玄机的背影,无声唤道:“宋浔……?”
“我看到了什么?”长孙策吸着气道,“我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看错,”萧问鹤脚底发软,扶着呆若木鸡的白观宁才能勉强站稳:“我也看到了。”
宋玄机挡下了天下第一的九州寂灭。
绯月真君仰望着那冷漠俊美的青年法相,轻声感叹:“大哥大嫂,你们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吗。”
江隐舟垂眼瞥了眼九州寂灭,一身的肃杀之意并未因突如其来的插曲而消退。他再次举剑,这一回对准的是贺兰熹和宋玄机两个人。
“江院长,”宋玄机和他的法相同时开口,声音仿若自遥远的天际而来,带着冰冷理智的神性:“三思。”
宋玄机方才的一剑似乎耗尽了法相全部的力量。说完这五个字,青年的轮廓逐渐消散,在天地间隐去了身形。
忤逆师意,持剑相对,宋玄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然叛离了师门,江隐舟大可杀之。
司契真君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当即抛出手中法典。厚重的法典犹如一面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横在了江隐舟和两个少年之间。
“江隐舟,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原因。”司契真君试图和江隐舟讲道理,“你有没有想过沈絮之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计划?你现在着急取出生门,万一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怎么办,此举无疑是和沈絮之的初衷背道而驰。”
“就是说啊!浣尘真君的魂魄是有自我意识的,先找到他的魂魄,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再做决定不行吗?”长孙策一时着急,思维之缜密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如果找不到魂魄,就算集齐了肉身和生门,浣尘真君也回不来啊!”
江隐舟沉寂良晌,就在司契真君以为他把话听进去了要改变主意了的时候,江隐舟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司契真君自嘲一笑,“你一直是这样,从未变过。”
无情道院长从来不会向他人解释,就像当初的沈吟也从未解释过他离去的原因。
他们只做他们认为对的事,他们永远不需要被理解。
江隐舟杀意已决,无人能改变他的心意。
白观宁曾在江院长座下修行,他非常清楚这一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朝浔熹二人走了过去。
“我很敬畏您,江院长,我也很喜欢无情道。”白观宁冷静地召出铜雀邀,“但贺兰熹是我哥哥。”
贺兰熹呼吸一窒,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回去!”
宋玄机那一剑差不多是极限了,他们怎么可能是江院长的对手?
可白观宁不但没走,朝贺兰熹走来的人还越来越多了。
宋浔,司契真君,白观宁,长孙策,萧问鹤,甚至刚和他认识不久的陆执理全挡在了贺兰熹面前。
唯二没有动作的竟然是绯月真君和祝如霜。
长孙策朝祝如霜投去疑惑的目光:“祝云?”
祝如霜好似没听见长孙策的声音,一动不动地和绯月真君站在一起,众人奇异地分成了三个阵营。
这时,一直袖手旁观的绯月真君终于说话了:“江沉,时雨和玄机你亲自动手便算了。其他几个小的,你总不至于也亲力亲为吧?”
绯月真君话音刚落,五个冰蓝色的传送阵赫然出现在江院长身后。传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以许之维为首的上一届无情道。
除许之维以外,其余四人极少在人前露面,其中有两位贺兰熹更是从未见过。
谁能想到师兄弟间第一次相见,他们是为杀贺兰熹而来。
祝如霜定了定神,坚决地走向许之维等人,站在了五位师兄身边。
长孙策猛地瞪大眼睛:“祝云?!”
白观宁亦无法理解:“怎么会……?祝云你不是我哥最好的朋友吗?”
贺兰熹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祝如霜不会受伤,可其他人呢?
无情道的师兄比白观宁等人足足多修炼十年,哪怕他们已是本届弟子中的天之骄子也断不是无情道五人的对手。
贺兰熹恍惚的神志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明。
他重新拿起了北濯天权,想和往常一样站在朋友们面前,却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贺兰熹被迫僵坐原地——定身术?
谁的定身术?江院长的吗?
这道异常高深的定身术不但封住了他的身体还封印了他的灵脉,让他丧失了号令万武的能力。
他不能再保护别人了,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
现在的他,和废人无异。
绯月真君从贺兰熹身上收回目光,笑眯眯道:“我觉得长孙经略说得很有道理。”
长孙策登时如遇知音,万分激动道:“宋院长——宋院长好眼光!”
“要不你们都来帮我找沈絮之的魂魄吧,找到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至于现在——”绯月真君说着,唇角的笑意骤然收了个干净,一轮红月随之乍现于天际。绯月真君在月色中缓缓睁开眼睛,冷冷地看向江隐舟:“把沈絮之的肉身还给我。”
江隐舟无声地召出法相,言简意赅:“动手。”
真正的无情道无须院长多言,五道凌厉的剑光划破虚空,不带任何情绪地朝贺兰熹等人袭来。
毫不拖泥带水,仿佛他们的目标不是他们的师弟,而是一个个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
不,不是五道,是六道,还有一道来自揽八荒的剑光。
长孙策一边拔刀应战一边吼道:“祝云!”
祝如霜:“你别叫那么大声!”
绯月真君以一己之力拖住了江隐舟,无处相思妖异的剑光和九州寂灭的严寒交织,明法神座的残骸也因此化为了灰烬;
宋玄机在江隐舟庞大的法相前犹如一叶扁舟,身影穿梭云霄,时隐时现,所到之处天幕四分五裂,风云色变;
司契真君牵制着四个无情道,作为一院之长,他因为不想伤害太华宗的弟子反受其累,一时竟腾不出手去帮绯月真君和宋玄机;
长孙策骂骂咧咧地和祝如霜交手,边躲边问:“祝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应他的只有祝如霜冷若冰霜的眉眼和干脆利落的剑法。
白观宁,萧问鹤和陆执理三人对上一个无情道师兄,不消片刻便落了下风。萧陆二人被强大的剑气掀了出去,一人的左臂无力地垂落,一人吐出一大口鲜血。
“啧,有点难办了。”绯月真君果断对司契真君道,“先让时雨走。”
司契真君默契点头:“明白。”
一枚缩地符精准地飞到了贺兰熹脚下。
垂下眼,贺兰熹能看到那一条能带他去任何的地方的生路;抬起头,他看到了策云反目成仇,揽八荒的剑锋划过长孙策的胸口。
他还看到了白观宁咬牙强撑,铜雀邀被许之维的剑生生斩成了两段;
萧问鹤的脸因痛苦而扭曲,陆执理的鲜血染红衣衫;
宋玄机——他最喜欢的宋浔被法相的巨手握进了掌心。
原来躲在朋友身后是这样的感觉。
见贺兰熹迟迟没有动作,司契真君凛声道:“贺兰时雨,快走!”
多谢两位真君的好意,可是我能去哪呢,贺兰熹心想,我还能去哪。
江院长要他把生门还给浣尘真君,无情道院不会放过他。
他走了,这里的一切也不过是在其他的地方上演而已。
但如果现在可以到此为止,祝云和长孙策会停手,祝云就有时间好好向大家解释他为什么那么做了;
白观宁的铜雀邀还没到无法复原的地步,绯月真君一定帮他修好;
萧问鹤和陆执理的伤用些药应该就能痊愈了,他知道该用什么药,可惜他没时间帮他们配了。
可宋浔呢?宋浔怎么办。
他不知道……但宋浔不能受伤,宋浔要好好活下去。
缩地符即将生效,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法相之手从内部被炸开,宋玄机持忘川三途而出,一剑斩断了法相的手腕:“我不是让你三思了么。”
江隐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当即抛下绯月真君,九州寂灭直指宋玄机——或许,这才是他最大的威胁。
绯月真君脸色一沉:“不好!”
幸好宋玄机早有准备。他正欲强行召出法相应对,九州寂灭却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空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不仅是九州寂灭,无处相思,律理法典,揽八荒,铜雀邀,睹青天……所有的武器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猝然落在了地上。
江隐舟波澜不惊的眼瞳微微一收:“嗯?”
混乱的战场彻底止戈。
宋玄机意识到了什么,陡然朝贺兰熹看了过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贺兰熹的灵脉已经被封了,他怎么做到的?
只见贺兰熹周身散发着强到不正常的光芒,连瞳孔都变成了冰蓝色。白观宁声音发抖:“他……他是不是爆了自己的金丹和灵脉?”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一直一直地看着他,很努力地看着他。
要多看几眼才行,以后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忽然,贺兰熹眉眼一弯。
“宋浔,我喜欢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说了下去。这或许是他和宋玄机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不可以不好意思啊。
“——至死不渝。”
说完,贺兰熹用仅剩的力气朝自己心口抬起了手。
视野消散的前一刻,他第一次在宋玄机脸上看到了惊慌失措的绝望:“——贺兰熹!”
贺兰熹亲手取出了浣尘真君送给他的生门。缩地符同时生效,将他的身体带去了远方。
他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他居然能看见自己的脸。
梦中的他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粉色衣衫,身处花团锦簇之中纵享春光,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
这明明是一幅再美好不过的画卷,可梦里的他心情却似乎不怎么样。
——是因为宋玄机不在身边吗?
目之所及,梦中除了他,只有一个面容模糊的青年。青年安静地沉默着,身形清澈如琉璃,朝他投来的目光沉静得像一汪深潭。
贺兰熹叹了口气:“就这么办吧。必要之时,请举全院之力,将我逼至绝境。”
青年沉默片刻,问:“您确定要这么做么。”
贺兰熹点了点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回来啊。”
“既然如此,”青年微微俯身,向贺兰熹行了一个后辈之礼:“无情道院上下,悉听尊下吩咐。”
“哇,那你们可要加把劲了。”贺兰熹一点都不谦虚地说,“我还挺厉害的,北洛有时都奈何不了我……”
突如其来的白光将两人的身影淹没,贺兰熹陡然睁开了眼睛。
刚才他果然是在做梦吗。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好似一段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无情道院是因为他的吩咐,才必须将他逼入绝境?怎么可能,他算哪根葱啊。
清风拂面,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喧闹人声打断了贺兰熹的思绪。
他抬头看天,只见一弯下弦月悬挂在墨染般的夜空中。他身处一个简朴干净的院落,屋中烛火明灭,在窗户上投出一名男子的剪影。
触觉,听觉和视觉相继回归,贺兰熹的理智也渐渐回笼。
他去过鬼界,鬼界没有这般清亮的月亮。他应该还在人间,缩地符如他所想,把他遗体带到了想到的地方。
——遗体个鬼,哪有遗体能动手动脚,还能自己动脑子的。
那他现在算是什么呢?一缕魂魄吗?
贺兰熹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
他的双手仍旧是他熟悉的样子,并非透明,也没有发青发紫,有血有肉还挺白,练剑练这么多年也没长出剑茧。
贺兰熹将左手指腹搭在右手的手腕,感觉到他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强有力地跳动着。
——没死吗?他居然没死,魂魄和肉身都在?那他对宋玄机说的“至死不渝”算什么,算他很会用成语吗。
可他的的确确把浣尘真君的生门取出来了,为何他的魂魄和肉身还能毫无损伤地相连呢?
他没有生门却可以像人一样活着,他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那他究竟是什么?
化成人形的灵兽?只要他的原型不是没有腿或者有好多腿的兽类,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就是苦了宋浔,以后要被迫加入万兽道支持人兽双修的阵营了。
宋浔……
贺兰熹心口剧烈地绞痛起来,在考场中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九州寂灭的剑光,为了解开定身术爆裂的金丹和灵脉,活生生挖出生门的痛……以及宋玄机近乎绝望的脸。
以前他总觉得宋玄机太冷静,他那么期待看见宋玄机失控的样子。可当他真正见到了,他却这么这么的难过。
原来,宋玄机只会在失去他的时候失态失控。
对不起他错了,他不要宋玄机失控了,他不要在宋玄机身上看到狼狈两个字。
宋玄机应该永远端着那张冰冷美貌的脸,哪怕不和他每天说长句也没关系,他不想再听见宋玄机用濒临崩溃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是“贺兰熹。”而不是“贺兰熹!”啊!
贺兰熹的神志忽然变得无比清明,什么生门,什么浣尘真君,什么无情道院都不重要了,万千思绪化成异常坚定的一句话——
我要去找宋玄机,我要告诉宋玄机他没有失去我!
只要我的本体不是蜈蚣或沙虫我就能回到他身边!
不,就算是蜈蚣和沙虫我也要回!
宋浔宋浔别难过,我马上回来,且看我一个闪现!
贺兰熹擦了一把不知为何湿了一片的脸,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两指捏诀:“缩地成寸!”
朴素小院,清风拂过,烛影摇晃。贺兰熹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贺兰熹呆愣片刻,意识到缩地成寸失败的原因,脑袋嗡地一下,险些忘了怎么呼吸。
没有金丹和灵力,现在的他就是个普通人,别说缩地成寸了,他连传音符都用不了。
完了,他该怎么去找宋玄机呢?
应接不暇的大悲大喜让贺兰熹失去了往常的警觉,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都置若罔闻。
一名男子在贺兰熹身侧站定,试探地问:“贺兰小公子,是你吗?”
贺兰熹缓缓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只见过一次的脸。
是祝如霜的哥哥——他来到了广陵。
当时的他不想娘亲看到自己的尸体,也不想死在宋玄机的故乡。广陵是除金陵和姑苏以外,一个被他想起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祝如霜是除宋玄机和娘亲外他最在乎的人,他可以放心地让祝如霜操办自己的后事。
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和宋玄机一起吃过蜀菜,一起看过戏。他在这里期待了一整天宋玄机能亲他,然后宋玄机真的在仙舍门口亲了他。
贺兰熹张了张嘴:“祝哥?”
“哎。”看清贺兰熹的脸,祝家兄长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贺兰小公子,你、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原来他哭了吗,原来他一直在哭。
真是奇怪,他以前哭的时候都是哇哇大哭,这回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贺兰熹下意识地说:“祝大哥,我……我要找宋浔。”
祝家兄长关切的眉眼和祝如霜十分神似,熟悉又温馨:“啊,你是和宋小公子走散了吗?祝云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我和他们都走散了。”贺兰熹的眼泪越来越多,他都用两只手在擦了还是怎么都擦不完:“我现在不能缩地也不能御剑了,祝哥你说我骑马回太华宗一百天够不够?”
贺兰小公子手背抹泪的一幕可把祝家兄长这个常年当哥的心疼坏了。他一边心疼一边暗自感叹修仙世家的少年果然对骑马的脚程欠缺一些了解:“你先别急,你们无情道三人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贺兰熹有如醍醐灌顶。
对啊,他很聪明的,他可是太华宗今年的全宗第一。
他虽然是因为浣尘真君的生门才被选入了无情道,但他这两年的无情道也不是白修的。
就算是因为宋玄机,他也不能这么不冷静。
冷静才能想出办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宋玄机身边。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然镇定了不少:“祝大哥,广陵城中有没有哪家修士和太华宗,姑苏宋氏或金陵贺兰氏建立了传音网?”
祝家兄长眼睛一亮:“有!”
整座广陵城只有祝如霜一人考进了太华宗,广陵城主精心养育,引以为傲的独子只是太华宗不记名的门外弟子。
贺兰熹跟着祝家兄长来到广陵城主府。两人尚未进府,便看见一群修士聚集在大门口,神情严肃地议论纷纷。
“听说没有,太华宗出大事了!”
“啊?那可是太华宗,能出什么事。”
“少城主刚才传音给城主,说全宗第二的弟子突然疯了,差点一剑劈了太华山后不知所踪!全宗第三的弟子虽然没疯,但据说离疯也不远了——”
贺兰熹完全无法把“疯”这个字眼和宋玄机联系在一起,一时间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宋玄机怎么会疯呢?
还有祝云……祝云一系列异常的行为究竟是因为什么?
“疯了?”
“就是走火入魔。少城主说,全宗第二第三还算好的,更惨的是全宗第一,直接命丧黄泉,连命都没有了。”
贺兰熹赫然回过神,余光瞥见城主府门口停着一辆双层小仙舟,想也没想地钻了进去。
仙舟的主人刚要呵斥,祝家兄长一瓶祝如霜送回家的灵丹妙药就递了过去。
接到灵丹的仙舟主人手都在抖:“兄台,我家还有一辆三层的,你要不要看看?”
贺兰熹心急如焚地往姑苏的方向赶去。
宋玄机已经离开了太华宗,宋玄机肯定是去找他了。如果他是宋玄机,一定会先去找姑苏和金陵这两个地方。
仙舟的速度很快,一会儿便出了广陵城,贺兰熹却还嫌不够,急得在仙舟里团团转。
突然,他猛地刹住了步伐。
不对,宋玄机即便走火入魔了,也一定会为了找到他留下最后的理智。
宋玄机很聪明,也很了解他。
宋玄机会想到他不想死在金陵或姑苏,也知道祝如霜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宋玄机一定会找到广陵来。
所以,他该做的不是去找宋玄机,而是留在原地,等宋玄机来找他。
贺兰熹转身走向舟舵,迟疑片刻后,操纵着仙舟停在了空中。
荒郊野岭,夜深人静。野兽虫鸣之声时大时小,冬日的寒风穿过稀疏的林木沙沙作响,最终拍打在仙舟的门上,宛若一曲哀婉的相思之曲。
贺兰熹盯着那一扇门,他不知道宋玄机能不能如他所想地找到他,他甚至不能确定他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