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梁大超的目光,祝鸣和周粥向后厨望去。
他们看到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姑娘,人很年轻,穿着围裙,正动作流利地抛甩着手中的面团。
她的脸颊被厨房的热气熏蒸出健康的红,头发蓬松中带着些自来卷,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
祝鸣看到她弯下腰,专注地将甩好的平面饼贴在烤炉边上。
“方便和你们老板聊一下吗?”祝鸣问。
梁大超吞了吞口水:“我试试。”
梁大超走进后厨,在卷毛女孩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祝鸣就看到那卷毛姑娘顿时瞪圆了眼睛,脱了手套,直接一巴掌抡在梁大超的脑瓜上!
“梁大超!”她中气十足地喊道,“我再和你说一千遍,我没有病!你闲得慌就再去把地给我擦五遍!”
祝鸣和周粥:“……”
周粥虚弱道:“这小老板,真是中气十足啊。”
祝鸣没说话,顺着厨房的门缝,紧紧盯着少女的身后。
他看到了一只圆滚滚的黑色绵羊精神体。
绵羊本身没有问题,乖巧安静在后厨角落里蹲着。问题就在于,它的脚边有许多黑色的、絮团状的神经碎屑。
而且随着女孩的动作和神态的变化,更多蓬松的黑色碎屑宛若乌色的羽毛,簌簌地从黑绵羊的身上落了下来。
——它正在疯狂掉毛。
梁大超捂着头,灰溜溜地回来了。
“对不起,祝医生。”
他哭丧着脸:“今天生意忙,阿茸……哦就是我们老板,她叫纪茸,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
祝鸣笑道:“没事,我已经看到她的症状了。”
梁大超叹气,手挡着嘴,偷偷埋怨道:“三个月了,主要神经碎屑这种东西扫不了,只能带着传感手套捡,天天都这么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哎哟”一声。
原本在屋内的纪茸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一把揪住了梁大超的耳朵。
“我不需要医生。”
她同时不客气地看向祝鸣和周粥:“而且本店只有消费才可以落座,如果不是用餐的顾客,请你们现在出去。”
“可我只是一位从六区特地赶到这里吃饼的客人。”
祝鸣柔声开口:“你也要赶我走吗?”
纪茸半信半疑地盯着他:“那你要吃什么?”
祝鸣平和答道:“烫面芝麻红糖小饼。”
纪茸一愣,终于正眼看向了他们。
这道饼在店里的隐藏菜单上,一般只有老饕和熟客才能说出来名字。
纪茸脸色缓和了一些,嘟囔道:“可以,但是要现做,等得了吗?”
祝鸣笑意更深:“新出炉的,再好不过了。”
纪茸“嗯”了一声:“那二位先坐着等会儿,梁大超,给客人倒点水。”
美食之区新鲜出炉的饼,饼皮外焦里糯,热红糖馅香甜,手艺和味道确实不是祝鸣在七区吃的那些连锁店能比的。
于是,祝鸣又要了一份酱香饼打包带走。
看他们是真心享用美食的样子,纪茸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要是当宵夜的话,微波炉简单加热,将水汽烘干了就够,不然饼皮会变得太硬。”
脾气虽然不好,但其实只是一个心直口快、外刚内柔的小姑娘。
按理来说,此刻正好拉近关系,但祝鸣只是轻声道谢,拿着打包好的纸袋:“我们走吧。”
周粥一愣:“不再——”
祝鸣看了一眼忙碌得团团转的纪茸,以及她身后走一步掉一坨毛的小黑绵羊,摇头道:“不是今天。”
周粥在山下的民宿居住,顺便和他一个二区的老友见面,祝鸣便一个人回到了山上的度假村。
路上有点堵车,祝鸣下车时天色已暗,遇到了刚好拎着工具箱,走出别墅的叶鹭。
于是他主动打了个招呼:“叶姨。”
叶鹭似是有些走神,见到祝鸣,才回过神一笑:“是小祝啊。”
祝鸣感觉她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疲惫,迟疑道:“会面进行得如何?”
叶鹭的神情有些复杂:“今天……有些一言难尽。”
“羡青这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好插手。”
她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方便的话,小祝你去和他稍微聊聊,好吗?”
祝鸣一怔。
他很想说自己和席羡青认识了不到几个月,相比于叶鹭,自己才应该算是外人才对。
但回了别墅,他还是来到了席羡青的门前。
今天的门倒是没有关着,留了个细小的缝儿。祝鸣敲了下,见没动静,便试探着推开。
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席羡青坐在书桌前,背对着祝鸣,面向窗外浓稠的夜色。
书桌上是居高临下伫立着的洗洁精——纤长华丽的翎羽如瀑布般垂下,圆圆的豆豆眼也少见地半眯着,不冷不热地睨向祝鸣一眼。
祝鸣感觉不太对:“想和我聊聊吗?”
席羡青锋利的下颌似乎紧绷了一瞬。
阴影之中,他抬头看了祝鸣一眼,却没说话。
“那我先回客卧。”
祝鸣选择主动退了一步,“一会儿你想聊的话,可以来——”
“进来。”屋里的人说。
嘴边的“找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打断,祝鸣微怔,进了屋子。
席羡青也终于转过身,面朝向他。
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边,衬衣袖子微微挽起,屋内的灯光幽暗,他的眸子透出玉石般冰冷美丽的翠绿。
祝鸣知道自己的审美可能有点小众——但他总觉得席羡青不太高兴,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冷峻带点戾气的时候……反倒让他那张俊脸更生动一些。
桌上孔雀也抖了抖脚,和主人一样漠然地向祝鸣看了一眼。
嗯,二位都是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太好。
于是祝鸣叹息着问:“今天怎么了?”
席羡青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没有由来地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祝鸣茫然:“……啊?”
其实在进门前,祝鸣便已经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也许是沟通时发现和那位二区代表人性格不合,又或者设计审美不一。
最坏总不会比他们第一次相亲时的氛围还差就是了。
但祝鸣就是没有预想到,这怒火会是冲着自己来的。
席羡青面色晦暗不明,望着祝鸣的脸。
“你承诺过,你会在晚饭之前回来。”
半晌后他冷笑了一声,重新看向窗外的风景,“麻烦你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现在已经几点了?”
祝鸣承认,自己确实回来得有点晚。
但他不理解的是,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没准时回家,这人就生这么大气?
换正常人估计当场就张嘴还回去了,但祝鸣却在席羡青的怒意之中,品出了点不太一样的味道。
——席羡青向来不是会直爽吐露心声的那一类人,自己迟到应该只是他不高兴的众多原因之一,用来掩饰他内心真正烦闷不安源头的幌子罢了。
于是祝鸣没选择辩解,而是坦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
他看到席羡青的身子蓦然顿了一下。
“承诺了会在你之前回家,现在回得晚了,的确是我的不对。”
祝鸣说:“但是这家店的饼真的很好吃,如果你吃不到的话,我觉得会非常可惜,所以打包了宵夜回来,排队特地等了一小会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打包盒晃了一下。
席羡青没动,还是背对着祝鸣。
但是脚边的洗洁精,半眯着的豆豆眼却无声无息地睁开了一些,将头昂了起来,看向了祝鸣。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席羡青说:“我不饿。”
“尝尝呗。”
“不喜欢。”
“我记得你当时给我的PDF里,没说不爱吃饼啊。”
祝鸣回想道:“我记得你不吃辣和蒜,叫老板特地去了蒜免了辣,做的酱香口味,也不爱吃吗?”
须臾后,席羡青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先放一边吧。”他的声音有些发闷。
“店主说不能隔夜,越早吃味道越好。”
祝鸣这回没再妥协,微笑道,“况且,这一份也不是光给你一个人买的,我也要吃。”
席羡青:“?”
祝鸣直接控制着轮椅转过了身,声音越来越远:“我先去厨房热一热,你忙好了就出来,怎么样?”
他也没给席羡青回答“行”还是“不行”的机会,直接出了屋子,只留下一个背影。
其实祝鸣也是在赌,赌席羡青虽然嘴上冷硬,但本质还是想和人倾诉的。
当然,更多的是在赌席羡青没吃晚饭。
酱香饼在微波炉中安静旋转,香味很快蔓延着扩散到别墅的每一个角落,祝鸣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出了会神。
再次抬起头时,便看到席羡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屋子。
他皱着眉,正双手抱臂地站在岛台前,和祝鸣对视。
大绿鸟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出了窝。
祝鸣嘴角无声扬起,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盯着液晶屏的倒计时看。
半晌后,微波炉“叮”了一声,酱香饼加热完毕。
祝鸣一边将饼取出,一边随口问道:“话说,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二区代表人亲自招待的美食,大概是全希明星最好吃的菜了吧?”
席羡青用手谨慎捏起廉价油饼纸袋的边缘,拧着眉,似乎在评估着卫生风险。
半晌后他才将包装袋重新放回到桌上:“吃了,倒也一般。”
祝鸣好奇:“都有什么菜式啊?”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席羡青的状态松弛了不少。
他勉强回忆了一下:“鹅肝、菌子、海胆,还有一些贝类和蟹类,记不清楚了。”
“……”祝鸣沉吟着盯着眼前油亮喷香的酱香饼,突然觉得有点拿不出手,“这饼,你还吃吗?”
抬起眼,却发现席羡青已经矜贵地在岛台前的高凳上落了座。
“可以一试。”他说。
祝鸣把装着饼的盘子推到两人中间。
祝鸣没那么多讲究,刚才已经洗了手,直接拎起一角饼,扬起脸塞进嘴里,嚼了嚼:“嗯……真香。”
席羡青手持银叉,斯文风雅地叉起一块放入嘴中,单侧腮帮子微动,良久都没说话。
祝鸣笑盈盈地问:“怎么样?”
席羡青眉头微蹙:“有辣椒。”
祝鸣:“少来?我可没尝出来。”
“绝对有。”
“绝对没有。”
席羡青瞪了他一眼,用叉子在饼里拨了一下:“这是什么?”
他指向一片小到肉眼无法可见的红色辣椒丁。
“……”祝鸣没说什么,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问:“所以好吃吗?”
席羡青一顿。
他没说话,半晌后错开视线,又吃了一口,咀嚼片刻给出言简意赅的两字:“还行。”
祝鸣:“……”
给他惯的。
“那么,说说吧。”
祝鸣吐出一口气,敲了敲餐盘的边缘:“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这位二区代表人的脾气比你还差?还是两人一见面就聊崩了?”
席羡青用餐巾擦拭了唇角,又挑起一块酱料裹得十分均匀的饼,检查表面没有任何辣椒片的附着后,才谨慎地放入嘴中。
须臾后道:“没崩,非常顺利。”
祝鸣没想到人吃饱喝足了还能嘴硬:“顺利?那你把脸嘟噜成这样。”
席羡青视线落在盘子边缘的一粒白芝麻上,没有说话。
几个小时前,墨雪记餐厅门口。
“您就是席小公子吧。”
沈樱伸出手,温婉淡然地一笑,“承蒙席老先生当年的照顾,参与了我餐厅的设计,让诸多食客夸赞至今。”
二区是美食之邦,代表人制度又是每年一选,因此行业内的竞争极其激烈。
代表人轮换速度过快的结果就是,对外区人而言,他们向来只能勉强记得住获过奖的餐厅做得是什么类型的菜式,但未必说得出对应餐厅后的主理人是谁。
但二区今年的这位代表人,与之相关的个人报道却格外的多。
不仅仅是因为这家高端古典私房菜一座难求,往往需要提前半年预约,更是因为这一届的代表人,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
沈樱一袭浅粉真丝织锦缎旗袍,长发温婉地用玉簪挽成圆髻,大家闺秀的仪态尽享。
“现在又有席小先生,您亲自上门为我定制珠宝。”
她指引着席羡青一行人,穿梭过大堂里华丽的屏风和素雅的流水小亭,进入了幽静的包厢,并席羡青伸出了手,“我实在愧不敢当啊。”
席羡青回握住她的手:“是我的荣幸才对。”
沈樱垂眸微笑。
两人握手的瞬间,席羡青瞥到,一条鳞片粉白相间、柔美小巧的锦蛇正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锦蛇安静地注视着席羡青的脸,无声吐出细小的信子——这便是沈樱本人的精神体。
“粉白鳞片?那有可能是有鳞目游蛇科的锦蛇,真想亲眼看看——”
老本行让祝鸣的思绪控制不住地飘散,注意到身旁人的脸色,才把话题拽了回来:“咳咳,那难道是因为蛇这种精神体比较复杂,你不好设计?”
“不,蛇其实是珠宝设计中最常见的动物元素之一。”
席羡青说:“宗教及历史寓意都极其丰富,可延伸的题材非常多,尤其蛇身体的曲线和纹理,可以将许多金属宝石发挥出不一样的效果。”
“但同时也很考验设计师的功底,很难做出独特性。”
他下颌微微抬起,道:“只不过,这从来都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
不是技巧的问题,那就是沟通上出事儿了。
祝鸣沉吟:“你有用我昨天和你说的方法,试着先跟人家拉近距离了吗?”
“用了。”席羡青冷冰冰道,“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有用的话。”
当时上的第一道热菜,是一道青头菌云腿蒸黄鱼。
从食材的选择,到色泽香气,最后到菜式摆盘,无一不精致到近乎完美。
席羡青照祝鸣说的那样,对食材进行了精准提问:“我听闻,山中大部分高档餐厅在菌子季节都喜欢食用鸡枞菌,沈小姐这道用的却是青头菌,背后是有什么故事吗?”
沈樱似乎一愣,片刻后笑道:“青头菌黏滑,鸡枞菌肥厚,两者口感各有风昧。”
她停顿片刻:“但要说选择青头菌的背后有什么故事,倒也没有,只是青头菌其实是我父亲生前一贯爱用的菌类,所以我便沿用至今。”
“……”席羡青静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那餐厅和菜式的设计,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说来惭愧,其实除了菜单之外,餐厅的大部分设计,也是由父亲和席老爷子沟通的,全部是在他的指引下完成的。”
沈樱的笑容像是规划过的温和完美:“水流、山石配合着松柏,还原了山林间的美景,客人们确实都很喜欢,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
她句句不离父亲,席羡青也只能附和一句:“我记得,沈先生多家餐厅都曾摘星,也曾蝉联多届代表人,确实经验丰富。”
沈樱似乎有片刻的恍神:“是的,他虽然去年因癌症去世,但是始终是我人生中的榜样。”
“没有他对我的教诲和引导,我想我是根本无法走到今天的。”
她露出一个略带哀伤的笑容,“所以我时常在想,现在的我,究竟能不能担得起现在这样大的责任呢?”
会客厅内陷入短暂的静默,就连身后拿着笔记本参加这场会议的叶鹭都忍不住抬起了头,为之动容。
但席羡青却在沈樱凄楚柔美的眉眼之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妙难言的怪异感。
席羡青无声皱了下眉,沉静道,“沈小姐,我想对于您的父亲,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了。”
“但是关于您自己的生活,餐厅外的生活,与他人无关的生活。”
席羡青加了几个限定的词,“有没有一些印象深刻的人生节点,可以向我们分享一下?”
沈樱的笑容微微淡了一下。
席羡青看着她无声地抓紧了旗袍,指甲的边缘干净圆滑,似乎是有些出神。
席羡青:“沈小姐。”
沈樱回过神来:“不好意思。”
她恢复了那副恬淡温柔、处事不惊的模样:“印象较深的话,应当是我去年当选代表人时,山中其他几家餐厅的前辈有特地来拜访过我。”
“他们都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带来了很多的酒,其中有一瓶是极好的珍品……”
“父亲的菜单,父亲的餐厅,父亲的好友。”
席羡青面无表情:“我要挖掘的是她的人生,现在却对她本人一无所获。”
“也许父亲的去世确实对她影响很大。”祝鸣沉吟片刻,“那,你们试戴宝石了吗?”
他看到席羡青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几分。
“这是碧玺,光感通透,适合日常穿搭;这枚是鸽血红,相对成熟稳重一些,适合较为正式的场合。”
叶鹭将托盘中的彩宝呈了上来。席羡青也按照祝鸣提示的那样,进行了详尽且尽量通俗地介绍:“沈小姐,你更偏爱哪一款?”
抬起眼,却发现沈樱看向窗外,正在出神。
闻言她回过头来,露出妥当得体的微笑:“哦,我觉得都很好看,您是行家,您来挑选就可以。”
席羡青:“……”
席羡青近乎是咬着牙说:“相比而言,您觉得哪颗更合眼缘一些呢?”
沈樱犹豫片刻,像是选择题里不知道蒙哪个对的概率会更大一点,随意指向一枚:“那……这颗吧。”
“我叫她在红色系的彩宝里面挑一颗,她最后却指向了一颗绿得发光的橄榄石。”
席羡青脸色黑如焦炭:“证明我之前和她沟通的时候,她在走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祝鸣幸灾乐祸:“这么对比,是不是觉得我还好点?起码我不是色盲。”
他原本想说点俏皮话活跃气氛,但似乎失败了,因为席羡青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几分。
祝鸣咳嗽了一声,问:“会不会是挑的时候不对?代表人身份毕竟比较忙碌,餐厅这种东西打理起来也很费精力,也许你挑了她比较疲惫的时候。”
“我不知道。”
席羡青又塞了一口饼,烦闷道,“我只知道三次见面的机会,现在已经浪费掉了一次,在下次见面之前,我只能硬着头皮先开草图。”
“这样出来的作品,别说打动她,连我自己都不想看。”
下意识地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席羡青无声一怔。
这种带了沮丧烦闷的真心话,他向来都会压抑在心中,不会向叶鹭乃至席慕妃倾诉。
但祝鸣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特殊——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循循善诱、悄无声息地在人心口上拴上一根细小的线。
手指轻轻一拽,便释放出一种让人将整颗真心都交付而出的魔力。
不知不觉间,席羡青已经习惯了祝鸣抛出问题,然后自己紧接着给出回应的相处模式。
席羡青的喉结一动,有些僵硬地抬起眼:“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的酱香饼。”祝鸣指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幽幽抬眸,“我自己就吃了一块呢。”
席羡青无声冻结在原地:“……”
和沈樱毫无收获的会面让他一整天心烦意乱,午饭也是食不知味没吃几口,胃里本来就空落落的。
祝鸣带回的这袋酱香饼简直像是加了什么魔力香香粉,他吃了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
嘴叼的贵公子从未在饮食上有过这样的尴尬——向来最重视的餐桌礼仪,第一次被自己抛在了脑后。
祝鸣盯着席羡青僵硬的样子,轻笑出声:“没事,本来也是带回来给你尝尝——”
“冰箱。”席羡青突然开口。
祝鸣:“嗯?”
席羡青没说话。
但祝鸣试探地帮他把话补充完整:“冰箱里有……东西?”
席羡青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地点了下头,目光的落点依旧在远方。
祝鸣盯着他的脸,突然有了什么预感。
控制着轮椅来到冰箱门前,拉开的一瞬间,祝鸣悄无声息地瞪大双眸:“我的天——”
席羡青绷着脸,嘴角微微动了动。
“是二区代表人非要送给我的。”
但他很快地又将脸重新扳住,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向卧室走去:“明天还要赶草图,睡了。”
四个小时前,即将离开墨雪记前。
“白玉杨梅?”沈樱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席羡青犹豫着点头:“没有吗?”
“有的,现在正是山上梅子盛产的季节。”
沈樱一怔,随即笑道,“您来得真是巧,我们后院的两株白玉杨梅树这两天刚出了果子,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就去叫人现摘一些。”
席羡青颔首道:“麻烦了。”
“午餐没见您用多少,原来是爱吃清甜一些的水果,下次会面前,我会准备妥当些的。”
沈樱温婉一笑:“是想现在用吗?我叫他们洗好了,赶紧送过来。”
席羡青摇头:“不多打扰了,我打包带走就好。”
“带走的话,我们这边确实可以用干冰处理进行保鲜,但口味肯定会略打折扣。”
沈樱思索片刻,柔声建议道:“不着急的话,我还是建议您在这边用完再走吧。”
静寂片刻后,席羡青说:“……不是我想吃。”
沈樱一怔:“什么?”
她看到眼前眉眼俊逸的青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墨绿的眸光微闪,神情变得稍微有些不自然。
“不是我想吃。”他别过脸,低声说道,“是我家里……有人嘴馋。”
作者有话说:
勉为其难地要了杨梅,勉为其难地带了回来,非常不满地发现小狐狸竟然没有回家。
勉为其难地吃了一整袋酱香饼,勉为其难地偷偷高兴了一下。
然后勉为其难地把杨梅送给了小狐狸。
第22章 出去!
虽然未能从沈樱那里得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但两人沟通时,席羡青对她的精神体和性格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第二天醒来后,还是先以蛇为核心拓展了思路,初步拟定了几张草图,又筛选了几枚色调较为柔美的主石。
这些设计草图中的珠宝,一眼望去确实贴合沈樱温婉中略带韧性的气质,但细看下来,便会发现美则美矣,但又美得太过浮于表面,没有任何值得推敲的故事性。
属于放在高级珠宝店冰冷的展柜里能卖个好价钱,但却不能达到席羡青自己心中标准的作品。
心中烦闷,他放下笔出了屋,发现客厅里静得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