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煊皱了皱眉,接着问:“他找你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酌抬起眼看他,眼神被细长的睫毛遮挡住,因眼窝较深,望向其他地方时显得漫不经心,这时在光影中蒙上一层浅光,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真诚,眼睛亮亮的,即使他胡说一通,也能轻易让人信服。
而听对方这样问,郁酌眨了眨眼,一瞬间有些愣神,对上段煊严肃的目光,打好的草稿也空白了几秒。
他原本以为,在发现自己的许多隐瞒后,段煊多少会有所疑虑,谁知居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郁酌也不太清楚郁还峥是怎么想的。
毕竟此前的十几年,从他有记忆时父母就已经离世,对方是养他长大的人,是如父如兄、即使自己因为年龄尚浅而叛逆招摇,仍然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人。
不管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郁还峥都不缺金钱和权势,是无数人讨好的对象,手底下的人是千挑万选后训练出来,办事牢靠且忠诚,在丧尸病毒爆发后更是进一步扩展势力范围,深不可测。
而即使郁酌数年前遭遇绑架,对方对他的保护因此变得过于密不透风,手段极端,郁酌也没有产生过其他的想法,只是两人争吵的次数逐渐越多。
直到两年前。
偶然之间,他亲耳从郁还峥口中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知道了对方当年决定留下自己时说的那句话。
许多年前,一片死寂的房间里,郁还峥用手帕一点点擦净指间血迹,面带微笑,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感情:“我倒是很好奇,当他知道,养他长大的人和自己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郁酌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脑中几乎空白了一瞬,近乎迟钝地想:居然是这样。
可直到现在,郁酌也不明白,难道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让郁还峥这么久以来一直穷追不舍,说什么也要把他抓回去?
思索过后,郁酌其实没有多余的想法,只在那一刻近乎冷漠地想:我要回家一趟,去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如果这真的是事实,那就杀了郁还峥。
静默中,他半晌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
段煊眼神一顿,正要皱眉,又听郁酌继续笑眯眯道:“之前在楼顶,他们不是已经提过一次吗,他姓郁,我也姓郁。”
“你当时不是说你的父母……”段煊记得清清楚楚。
郁酌神色不变,弯着眼睛胡诌:“对啊,因为我离家出走了,不想认他,当然是没有父母。”
段煊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也没有忘记郁酌不久前流露出的、让他觉得陌生的眼神,难耐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正要开口,却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门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
“安静。”
他眼神一凛,话未说完,只见郁酌突然贴近了些,捏了捏他的手心。
段煊身上一僵,浑身都围满郁酌发间的浅淡气息,若有若无,喉结上下滚动,禁不住耳廓发烫,又被冷峭的眼神隐藏下去。
“小段哥哥,带我走吧。”
下一秒,郁酌在他耳边小声说。
段煊心里立即被勾了一下,只觉得周身被潮水紧紧裹住,密不透风又隐约躁动,憋闷极了,恨不得把对方的嘴捂住。
而他明知道郁酌在信口胡说,郁酌也明白他对此一清二楚,两人却都没有戳破,就这样稀里胡涂地聊了下去。
但比起这些,更让段煊难以启齿的,是他内心隐秘的念头。
他想,幸好郁酌现在离不开自己。
夜色浓重,大片乌云笼罩,基地外树林幽深,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寒意,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条狭窄的车道通向暗处。
“郁还峥被我暂时打发走了,但应该很快就会再来。”
商量之后,沈暮山将几人带到基地后门,夜间无人,只有高墙边昏暗地亮着几盏灯。
他的视线转向郁酌:“我估计他能猜到你们会连夜赶路,派人在前面守着,这条通道其他人不知道,你们从这儿出去比较安全。”
“队长,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要走?”蒋自明着急忙慌地收好装备,又把其中一个背包扔给后面赶上来的汪和。
李桐时却是已经准备齐全地一旁等着,神色冷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应该也是对此事有所察觉,只对郁酌点了点头。
段煊没回答蒋自明,沉声道:“别磨蹭,先上车。”
他们本来就打算几天后离开,现在只是稍微提前,车辆发动后,段煊坐在驾驶座,清点一遍装备,见没什么遗漏的,叮嘱郁酌系好安全带。
车灯隐隐照亮前方的道路,光束中飞舞着扬尘,郁酌眯了眯眼,正要在噪声中关窗,却见沈暮山在车旁还没离开。
“沈队?”
说实话,他没想到沈暮山会帮他们做到这一步,毕竟两人都十分了解郁还峥的为人,和他为敌,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暮山没多说什么,只看他一眼。
顿了几秒后,他说:“我和郁还峥聊了聊,我觉得——
也许他对你没有恶意,要是有机会,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沈暮山忍不住欲言又止,却也不会干涉。
郁酌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沈暮山却回忆起白天与郁还峥的谈话。
对方的确没怎么变,说话时慢条斯理,却隐含着阴冷气息,如同隐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
离开时,他不紧不慢道:“既然你说没见过,那我就当他不在这里。
但你们也算认识,如果哪天郁酌来了,也请你好吃好喝供着他,别让他受委屈。”
但沈暮山不知道的是,随着门口车灯亮起,在暗处等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神色变得严肃,立即回去报信:“他们走了。”
“知道了。”
手下迟疑地看向郁还峥:“您不派人去把他带回来吗?”
郁还峥却只是笑了笑,隔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比了一个手势:“不着急,继续跟着就行。”
“别让他发现,也别让他受伤,上一次害他从楼上摔下去的那几个人,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第31章 路上
夜间空气潮湿, 车前玻璃蒙上一层水雾,段煊开了雨刮器擦净,车没开出去多远, 几米开外, 基地门口的路边突然窜出一个身影。
黑夜中,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车停下, 立即走上前拍了拍郁酌这边的车玻璃。
郁酌:?
他仔细看了几眼, 觉得眼熟, 正要开窗,却被段煊皱着眉制止:“小心一点。”
下一秒, 灯光唰的亮起, 站在车门边的那人也正好在这时候开口说话, 光线扫过来时被照了一脸,禁不住后退一步,随之露出真面目。
“是我!”
赵立嘉估计又是偷溜出来的,身上的外套也扣错了一颗扣子,起初脸上还是热烈的笑容, 但是当郁酌按下车窗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愁眉苦脸:“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是啊,要继续赶路了。”郁酌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话简单答了一句。
夜色浓重, 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清, 眼眸仍然润亮,脸侧却交错着斑驳的树影, 显得有些晦暗。
说话间,隐约几点光落在郁酌肩头,跃动着明明灭灭,勾勒出他精巧的轮廓,以及微微浮现弧度的嘴角。
“那你——”赵立嘉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们……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其实郁酌自己也不知道,心道大概是不会了,却没有直接这样开口,只笑眯眯地看他,极其不明显地敷衍道:“可能会吧。”
已至冬日,前几天的一场雨加剧了降温,开窗后,车内的热气也迅速散去,郁酌指尖动了动,不禁往后靠了一下,随即肩头被搭上一件衣服,车还没有熄火,似乎随时准备继续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隐隐作响,并不嘈杂。
赵立嘉盯着他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放人离开,接着又继续说话,零零碎碎地问了几个差不多的问题,而郁酌笑容不变,似乎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熟练地一句句应付过去——
“谢谢你之前的苹果。”
“我们得马上出发了,如果有机会还会回来的。”
“以后别自己偷偷跑到基地外面去,再遇到危险,你真就只能去喂丧尸了。”
赵立嘉眼泪汪汪,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扒着车窗仍然依依不舍。
郁酌眨了眨眼,段煊却像是等烦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峭气息,微微敛眉,抬手闪了闪车灯,手指微曲,按着车窗缓慢地向上移动一小截,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他眉骨压低,朝右手边瞥了一眼:“走了。”
话音落下,车辆缓缓启动。
“呜呜我会很想你的——”赵立嘉恨不得扒开车门一起走,紧接着,没说完的半截话就被远远淹没在汽车尾气中,就连身影也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一点也看不见了。
眼看身后的基地越来越远,车窗也立即紧紧关闭。
蒋自明安静地坐在后座看完了全程,若有所思地静默几秒,随即往前面探了探身体,啧了一声道:“小少爷,行啊。”
“你对付追求者还真是有一手,没看人家都要感动哭了。”
就算郁酌实际上漫不经心,响应时却也行云流水,笑容看起来很甜,然而嘴里没有一句话是真话。
蒋自明正说着,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一脚剎车,略有些刺耳的响动后,巨大的惯性差点让他从车后座滚到车前,直接从前窗撞出去。
“我操!”
蒋自明立即牢牢抓住两侧椅背,喘了口气,顿时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些什么,心有余悸道:“队长,怎么突然剎车,吓我一跳。”
段煊:“有路障。”
蒋自明信了,郁酌闻言却挑了一下眉尾,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段煊。
对方脸色不怎么好看,路上关了车灯,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轮侧影,半边脸陷进暗色中,神色十分冷峻,显得侧脸线条更加轮廓分明,冷冰冰的,无端多了几分攻击性。
看了几秒,郁酌眯了眯眼,没出声,只静悄悄地拉上外套拉链。
路边的树影飞快从车窗略过,晃成一片片重影,弯曲的枯枝打在车顶,发出细碎的响动。
另一边,段煊岂止是脸色不好,他简直气的不行。
白天在走廊上,他本来想把事情问个清楚,谁知道最后又被随随便便应付了过去。
对方只是弯了弯眼睛,简短几句话说出口,段煊就脑子一热,居然一直等到现在才发现——郁酌还是什么也没说,顿时心中烦躁,手指扣着方向盘,气闷地没出声。
他以前不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费功夫,想做什么就做了,此时却忍不住去揣摩对方的想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刚才赵立嘉把车拦下,左问一句又说一句时,段煊只觉得不耐,还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关窗后他思绪微顿,转念一想,却突然被临头泼了一盆冷水。
郁酌笑着敷衍赵立嘉的那些神态表情,和面对自己询问时的含糊其辞比起来,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于是段煊猛地意识到,其实他和赵立嘉也没什么不同,凑过去问话却被三言两语地打发,等不了多久,接着又再次腆着脸贴上去。
太蠢了。
段煊冷静地想。
他一路没说话,翻来覆去地烦躁,郁酌对此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安稳地靠在椅背上,很快就升起困倦感,逐渐有些睁不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时,车辆已经驶上高速路。
出发前段煊仔细规划过路线,知道郁还峥一定会让人跟着,于是几辆车分开行动,将人甩掉后再去休息点汇合,现在和他们同行的只剩下蒋自明和李桐时。
路中间偶尔横着几辆报废的旧车,丧尸很少,宽阔的道路两侧铺满平整切割的稻田,因为无人种植,挤着无数杂乱无章的野草,在病毒的滋养下疯狂生长,和树木差不多高。
昨天情急之下走了夜路,运气好的是,一路都很安全,这时候刚至凌晨,尽管光照逐渐强烈,却丝毫没有要日出的意思。
空调簌簌冒着热气,郁酌睁开眼,发现面前的遮光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下来,因此光线更加暗淡,笔直的一条公路铺在前方,一眼望不到头。
“开暖气了?”他坐直了些,从窗户往外看。
出声回答的是蒋自明:“这天气不知道怎么搞的,昨天后半夜热了一会儿,不到一个小时,居然突然疯狂降温,冷得受不了。”
说着,他朝车窗边的夹缝指了指:“这不,都结霜了。”
末世后天气偶尔极端,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昨夜这样的情况却很少见,心里禁不住生出几分不安。
而这样的疑虑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天色阴沉了半晌,上午又是猝不及防的艳阳高照,紧接着,没过几个小时,气温骤降,厚重的云层间堆积在一起,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墨,黑压压地沉下去。
天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几人的视野也顿时暗下来,就连开着车灯也无济于事,段煊缓缓降下车速,检查油箱后,沉声道:“现在暂时修整,明天早上再上路。”
他们临时找了个补给点停车,整顿一番后,在住处周围安插检测器,转眼就到了晚上。
堆了些干柴,屋里火堆熊熊燃烧,时不时从火焰中溅出几点火星,又立即变成灰烬,一点点堆积在边缘。
半晌,蒋自明发现了什么,突然出声:“队长,郁酌去哪儿了?”
段煊神色一顿,将手里的武器搁在桌边,四处找了一圈,最终在房屋后门找到了正和李桐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的郁酌。
郁酌也不是故意偷偷摸摸躲在后面,只是想和李桐时交换一下信息,对方离开基地比他晚,也许对郁还峥现在的想法会有更多了解。
头顶是一扇小窗,映着从房内飘出来的火光,像是隐约悬着一盏灯,下一秒,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郁酌眨了眨眼,莫名感觉周身的光线黯淡几分,一转头就看见段煊站在他身后。
“队长。”李桐时也看见了段煊,倏地站起来,一连退后好几步。
见他突然出现,郁酌一愣,随即弯了弯眼睛,正要开口说话,后颈的衣领便传来一阵力道。段煊将人拎起来,像是突然决定一般沉声道:“跟我一起去巡查。”
郁酌:?
他压了压眉,很不情愿地挣扎一下,抬起眼,却对上段煊深黑的眼眸,没来由的顿住一秒,片刻后,他心道算了,最终还是乖乖跟人离开。
其实郁酌知道段煊一路都在不高兴,原因自然也显而易见,但他虽然会在心里琢磨对方还要气多久,却没打算对此作出回应。
在这种事情上,郁酌向来分的很清楚,界限分明,决定好了不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心情好的时候他愿意好言好语地糊弄过去,如果哪天没什么兴致,也会直接不予理会,等着对方自己消化。
休息处一侧是公路,另一边浅林环绕。
山上漆黑一片,道路间滚落着细碎的石子,郁酌走得缓慢,手电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地方,模糊不清,看得人眼酸。
下一秒,他感觉到手腕被人攥住,于是下意识抬起眼。
段煊却没看他,一言不发,拉了他一把后,没松手,只在前面清理掉挡住道路的枯枝杂草,郁酌挑了挑眉,视线落在两人皮肤相接处,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
没来由的,他心中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眼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下意识开口道:“段哥,你还没消气吗。”
段煊停也没停一下,神色紧绷,心里却憋闷着,闻言几乎要气笑。
这人没心没肺,之前什么也不说就倒头睡觉,这时候回神了,倒是很积极似的,试探地凑过来问他还有没有生气,更加让人气不过。
“小段哥哥,走慢一点,脚疼。”暗沉沉的夜色中,睨着对方的背影,见段煊不回答,郁酌也不着急,顿了几秒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再次在他身后小声提醒。
段煊仍然没说话,稍一停顿,而后脚步却放慢了许多。
走走停停半晌,他清理掉几只游荡的丧尸,估计着可以返程时,手背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好像下雨了。”
郁酌话音一落,似乎是在应和他的话语,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水,一道闷雷从天边滚过,天色亮了一瞬,厚重的云层被划开一条裂口,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来,一股脑地往下砸。
暴雨天。
段煊神色变了变,这时候顾不上其他,眼神微凛,严肃道:“先找个地方避雨。”
不出片刻,雨水噼里啪啦地下落,地面也一片泥泞。
两人在不远处找到一间废弃的旧屋,虽然破败不堪,也勉强能够躲避雨水,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下山,以免遇到和上回一样的情况。
雷声轰鸣中,原本不怎么动弹的丧尸也闻声而动,缓慢地在林间前行,时不时发出怪异的低吼,和雨声夹杂在一起,更显得诡异。
郁酌被安置在一个干燥的角落,看着段煊四处翻翻找找,眨了眨眼,出声道:“我们要在这儿待到雨停吗?”
这里似乎废弃已久,满是杂草,门锁是坏的,屋里堆满了杂物。
屋顶有些漏雨,闪电划过时,有光线从屋顶的缝隙透进来,无孔不入的雨水从中渗入,蔓延至腐朽的木制地板上,浸出一片深色。
“待在山里不安全,先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挡雨。”
夜色深沉,黑暗浓重,视线也是模糊不清的,只有偶尔的光线将段煊的侧脸镀上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睨了郁酌一眼,心道如果淋雨回去,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对方这一路冻下来,说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样病半天,这不是能碰运气的事。
“好吧。”郁酌将衣领收紧一些,按了按手腕,察觉到身边雨水汇集,淋出一个小水坑,于是挪开几分,继续看着段煊翻箱倒柜。
等了半晌,他周身潮湿,指尖有些发冷,坐在原地朝身旁摸索一番后,在手边摸到一根细线,轻轻扯一下,屋里灯就开了。
段煊也应声望过来,却正好对上郁酌的目光。
静默几秒,郁酌冲他笑了一下,脸侧沾着零星雨水,摇摇欲坠的小灯就悬在两人之间,昏黄的暗光洒下来,仍然是晦暗不明的。
段煊脊背挺直,感受到逐渐浓重的寒意,心中焦躁几分,见状却是一怔,动作也顿住几秒,随即咬了咬牙。
他还生着气,不想多说话,只将淋湿的衣袖拧干,垂眸看郁酌,说:“别招惹我。”
然而几分钟后。
仔细翻找半天,段煊终于从房间角落的箱子里翻出来一把旧伞,检查后发现没什么损坏,打算离开:“走了。”
他率先出门,伞没来得及撑开,先解决了缓缓向房屋靠近的丧尸,刀锋淌着血,寒光闪烁,很快就被雨水冲净。
郁酌紧跟在他身后,头顶的雨水被伞挡得严严实实,几步之后,半边脚却陷进湿答答的泥泞中,冷雨混着污泥沾湿了裤脚,冰得渗人。
他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就见段煊回头看他。
段煊刚把刀从丧尸脑中抽出来,雨天里行动不便,视线也不清晰,他胸膛微微起伏一下,注意到郁酌的停滞不前,似是不耐地拧了拧眉。
只短暂犹豫几秒,段煊将伞递过去。
他言简意赅:“上来,我背你。”
郁酌握住伞柄,垂了垂眼,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其实心里有些意外,却只说了句:“好。”
段煊浑身都湿透了,薄上衣勾勒出脊背的肌肉轮廓,颈间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发根也湿漉漉的,有些扎手。
随着他步伐缓慢地沿路返回,堆满枯枝和污泥的地面印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时段煊并没有别的想法,语气也很凶。
可即使他仍然在恼怒,还是会在下雨时莫名想起对方的娇气,于是主动说“我背你”。
而后淌着雨水向前。
第32章 安顿
两人回到休息处时, 李桐时和蒋自明正着急得不行,眼看雨越下越大,要是再多等上几分钟, 估计得直接出门去找人。
“队长!”
远远地看见他们出现, 蒋自明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开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 吓我一跳, 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问完话, 下一秒,他视线一转, 这才发现郁酌居然是被段煊背回来的, 不禁咋舌, 眼神在郁酌身上瞟了又瞟,心道难道少爷又把腿摔断了,走不了路,队长不想浪费时间,这才把人给背下来。
然而郁酌能蹦能跳, 除了进屋后打了个喷嚏,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
蒋自明:?
窗外雨声不断,时不时砸落树枝,声音嘈杂,裹挟着刺骨风声击打屋檐,段煊顶着风紧紧关上门, 屋中亮着照明灯, 篝火燃烧,将暴雨中的寒意驱散几分。
“没事。”
他身上的衣服稍微干燥了些, 鞋边却沾满了泥,进屋之后,随手拧了一下衣摆,满身的雨水滑落到裤脚,连成一串淌下,在脚旁慢慢汇聚。
郁酌手里还拎着那把破伞,在雨水的侵袭下已经彻底报废,他甩了甩水,把伞搁在墙角,接着又摸去桌边倒热水喝。
回来的路不算好走,雨水不断向下冲刷,细碎的石子和枯枝堆积起来,泥地中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但除了刚开始下雨时被打湿了衣角,郁酌全身上下都完好无损,只是脸色冻得有些苍白,转头看了段煊一眼,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在火堆旁边坐下,周身逐渐回暖。
“我觉得现在这天气——有点怪。”蒋自明收回思绪,也重新坐下来,朝窗外看了看,顿了几秒,狐疑地开口。
郁酌也隐隐察觉到什么,虽说没过几天就要正式入冬,降温也算正常,但以前从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情况,高温和极寒交错进行,显得十分怪异,也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思索片刻,他不禁想到曾经在郁还峥的实验室偶然看到的,关于病毒演变的调查报告。
不过无论如何,这时候已经是末世三年,生态环境不断发生改变,天气状况因此变得复杂也不是没有可能。
郁酌迟疑着没出声,刚抬了抬眼,肩头便搭上一条干毛巾,转过头时,只看见段煊正从自己身后走过。段煊拉了把椅子坐下,回答蒋自明:“先看看明天早上的情况。”
顿了几秒,郁酌扬了扬眉,心想段煊这气生的可真够久的,于是侧过身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用毛巾擦了擦略带湿意的发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