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铎也随意地看着,心道,这身材和他上辈子状态最好的时候有得一拼。
大概是打北疆的时候。
秦铎也摇了摇头,将上辈子回忆甩出去,略微弯下腰,凑近秦玄枵肋骨处的那一块淤青。
淤青又红又籽,边缘泛着青,还有隐约的血色。
他方才那一下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丝毫没有留手,也不知道为什么秦玄枵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秦铎也将手上的红花油涂在淤青上,用手掌轻轻按摩。
这皇帝,身上有些细细的疤痕,虽然已经很淡了,但仍能看出当初受伤过的痕迹。
秦铎也目光只在浅浅的纵横交错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间,便移开视线,不欲去深究。
他神情认真,向淤青处凑得近了些,持续按揉,等涂上的红花油被吸收了之后,他又直起腰,再去拿装着红花油的小药瓶。
忽然余光瞥过一处鼓鼓囊囊的衣物。
秦铎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秦玄枵。
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这也能......?”
“为何不能?”秦玄枵毫不掩饰凤眸中的欲念,直白开口,“爱卿离我这么近,又用这么一双漂亮的手替朕按摩......”
说着,秦玄枵缓缓抬起手,还没等他做些什么,忽然被一巴掌捂住了嘴,手上红花油刺激辛辣的味道钻进舌尖和鼻腔中,呛得他直向后退。
再抬头,看见秦铎也冷冰冰的目光望过来,声音能冻出冰碴。
“再让我看见你那个东西对着我起反应,我剁了它。”
“爱卿还真是凶啊......”
秦铎也没理他,站起身来,去一旁的盥中将手上残余的红花油洗净。
没一会,勾弘扬进了殿,来报:“陛下,宫门口,有个名叫三九的家仆,说要找文大人。”
秦铎也听了,有些疑惑,他问:“找我的?”
他走的时候安排的很好,三九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只这么几天,就要冒雨进宫来找他。
“让他进来......”秦铎也下意识地说,说到一半,硬是停住了,他看向随意将衣襟搭好,却仍松松垮垮露出胸膛的秦玄枵,问他,“让他进来吗?”
秦玄枵点点头,吩咐勾弘扬,“去为他们找个偏殿,以后文卿要做什么事不需要再来禀告朕,朕都同意。”
勾弘扬领命离去。
秦玄枵对秦铎也说:“朕今日午后要出宫一趟,和蔺将军一起,为朕的母亲扫墓,大概明日回,你自己一个人在宫里,不要太想念朕。”
“呵呵,”秦铎也冷笑,“我自然不会想你。”
说罢,理了理衣摆,往偏殿走。
秦玄枵静静地看着他离开,伸手打开桌案下方的暗格,暗格中躺着一串佛珠。
佛珠有损,像是被人暴力扯破后,又重新穿到一起的一样。
秦玄枵拿起这串佛珠,放入袖中。
他再抬起头,忽然殿内闪进一个身影。
胸前一抹红底的忍冬云纹。
“陛下。”赤玄身上带着雨水湿气,跪在阶前。
“说。”
“已查明了,刘暄海背后还有一人,那人接洽的,是槐安杨氏。”赤玄回禀。
偏殿中,三九匆匆进来,他看到秦铎也,先是瘪了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又看见秦铎也脖颈上的纱布,眼泪就挂在眼眶上了。
“怎么了?”秦铎也看着这个小孩这副样子,耐下心来轻声问。
“老爷,您没事就好。”三九一抹眼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
“我本想着老爷在宫中不会有事,便拒绝过好几次了,但他仍不依不饶,一定要我将信函送进来,说不然您在宫中可能有危险。”
秦铎也接过信函,信函上绣着花蝶的图样,很是漂亮,他前后翻了翻,没发现什么异样,就问三九:“这信是谁送来的?”
“我不认识那人,”三九回复,“他只让我跟您说,是槐安杨氏的请柬。”
第31章 门阀
汜水周氏的周太傅、槐安杨氏的杨太尉、京城的文氏的文丞相,还有一个不是士族出身的第五言,官拜文渊阁大学士。
这四位是朝廷中最具权势的臣子。
三位士族门阀互相争夺又自成一体,门阀倾轧寒门。科举授官的举子又或多或少地受过第五言的教诲,虽不敢明面站队,但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沉默力量。
所以在朝中,这四股势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自秦玄枵登基后,维持至今,已四年有余。
文晴鹤之前官微人轻,对朝中这些势力只是知道,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以上的信息,还是秦铎也梳理之后得到的。
秦铎也手中拿着槐安杨氏递来的信函,慢条斯理地坐下,缓缓倒了一盏清茶。
甘甜的气息瞬间从茶壶中弥漫出,微烫的热气蒸腾。
这是前几日秦玄枵给他的滇南白茶,秦铎也喜欢这个茶的味道。
秋雨微凉,雨水浸湿了衣裳,贴在皮肤上,不断地汲取热量。秦铎也看到三九一路冒雨来到皇宫,现在正站在殿中央,衣服被打湿,整个人正在细细地发抖。
他给三九递过去一盏热茶。
“信先不急,你喝杯茶,暖暖身子。”
说罢,秦铎也又招呼宫人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宫人早就得了秦玄枵的命令,对秦铎也的任何要求都唯命是从,便立刻去取了。
三九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盏。
他双手捧着茶,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自从那次老爷抓紧宫中再出来之后,三九就觉得老爷的气质似乎变了。
虽然老爷现在仍是细心温柔,对他很好,但他就是觉得老爷更加难以接近,仿佛是独坐寒宫,多了一种孤独的、无人理解的气质。
并且更有威严了,让三九不敢看向那双漆黑的眼眸。
三九喝过茶,换上干的衣物,又得知老爷是安全的,整个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秦铎也在等他调理状态的时候,拆开了信函。
信中的内容没什么可看的,一开场就是一堆冠冕堂皇没什么意义的问候,迟迟不进入正题,让整篇信显得臃肿极了。
秦铎也略去那些复杂华丽的辞藻,大概懂了。
槐安杨氏想要邀请他去府中做客。
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语气。
秦铎也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他淡淡敛眸,将信函收起阖上。
见三九整理好了状态,秦铎也将手中信函搁在桌上,问:“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三九回忆了一下,笃定地说:“他不高,看起来年龄挺大了,鬓发间有两缕头发是白色的,佝偻着腰,穿的就是普通的锦衣,我看不出什么花纹,自称是槐安杨氏的门客。”
“你说他来过许多次?”秦铎也手指扣了扣桌上的信函。
“对,一直是他,一直拿着信函,来了三次,第一次我没有理会,将人请出去了。第二次我外出采买,妹妹没给他开门,听街坊说他等了一会,把信塞到门缝中就走了,我没敢扔,收到家中了。第三次是今天,正下着雨呢,北窗漏雨,我正在修,忽然这人就出现在了庭中,打着把伞径直走进来了。”
听到这,秦铎也心中的那根弦轻轻一响。
第三次,这是威胁。
估计槐安杨氏的人从没想过他们竟吃了这么多次闭门羹,气急败坏了。
第三次那人施施然没有敲门就闯进家中,是警告,也是威胁。
对这个看起来不识礼数的家仆施展他们的能力——既然我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入你的家中,我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你杀死。
如果你再不将我们的指令汇报给你的主子,那我们就将你的脑袋送过去,看看那位届时还能否心安理得地躲在宫里。
秦铎也敲着信函的手指顿住,看了眼三九,幸亏这小孩机灵,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逃过一劫。
“他们是哪日第一次来找你的?”
三九略回忆了一下,“四日前,老爷你刚离家进宫的那天,是下午。”
秦铎也脑中思索了片刻。
原来他第一次上大朝会那天,就被盯住了。
看来有人急了,当日下了朝会,就开始有所行动。
并且太按耐不住,短短四天,就来催了三次,就为了让他早点看到槐安杨氏的请柬。
不过令秦铎也意外的是,最先找上他的竟然是槐安杨氏,他本以为当日在朝堂上如此针对周书易,会是汜水周氏的人先找上门来。
看来他的出现,触碰到了很多人的利益,所以急不可耐地,做出相对的举动。
信中没说具体邀请的时间,只是说了如果自己有时间,就可以去太尉府,会有人候着的。
秦铎也只是凝神细思片刻,心中便有了决断。
他对三九说:“好,你跟他们说,我会去赴约的,至于时间,就定在明天吧。”
“老爷?”三九诧异,并且很是忧心。
“怎么了?”秦铎也端起茶盏,轻饮一口。
“您真的要去吗?会不会有危险?能不能不去?”
秦铎也看着三九,小孩子单纯的眼中满是对他的担心。
他放下茶盏,安慰道:“没事的,他们至少不会在我明着去拜访的时候动手,毕竟我现在可是陛下的人。”
至少在他人眼中,他是秦玄枵的人。
按照秦玄枵往日的战绩来看,若是槐安杨氏敢对他动手,那便是挑衅秦玄枵的皇权。
同样的事,在这小兔崽子刚登基的时候已经发生过一遍了。
据说秦玄枵当时一言不合杀了不少朝臣。
秦铎也揉揉眉心,对秦玄枵这种不仁道的行为很是不赞成,但过去的事已经发生,现在他来了,便要看住这个小疯子,别再大开杀戒。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万一槐安杨氏的人也拼着玉石俱焚,将他杀了一了百了,朝堂的格局、世家的地位就不会再有动荡。
“放心吧,陛下给我派了护卫的,不会有危险。”
青玄可以暂时拿来用的。
三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那个人就将这封信函给我,说让我立刻去宫中见您,不然他们不保证老爷您在宫中会不会遇到危险,他说您在宫中的处境非常不好,我很担心,虽然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但是老爷是我和妹妹的救命恩人,若是老爷遇到危险,我至少可以帮您挡刀。”
秦铎也被三九的天真逗得轻轻一笑。
他不是三九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承不起这份恩,若非要说,三九妹妹的命,倒是可以算救了一半。
毕竟用的是文晴鹤的钱。
哎,慷他人之慨。
“三九,我不需要你救我,你只需要好好生活。”
他秦铎也也是欠了文晴鹤很大一份因果,若是有机会,他会补偿的。
至于宫内的危险,秦铎也伸手,轻轻触碰脖颈上缠绕的纱布。
他觉得宫中,只有秦玄枵这个小畜生在他身边的时候最危险,动不动就咬人的,总怕有一天会咬出事来。
秦铎也目光缓缓移动,透过窗户,落到殿外,雨已经下了一天了,外面的天色昏昏沉沉的。
“好了,三九,回去吧,下着雨呢,若是天晚了,路上不安全。”秦铎也催促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在宫中很好,你也不用太挂念。”
送走了三九,秦铎也在偏殿内仍坐了一会,静静地注视着桌上放着的信函。
直到杯盏中的茶水渐渐冷掉。
槐安杨氏,他记得的。
当初跟着他征战北疆的大将,便是杨姓,祖籍槐安。
后面的他奠定的军武世家中,杨家也在其中。
没想到百年后,战友变成了对手。
无妨,明日且去看看。
这么思索着,秦铎也站起身,回了含章殿。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勾弘扬在殿门口候着。
秦铎也看了他一眼。
勾弘扬原本安静候在殿门口,忽然被秦铎也这么一看,不由自主地就上前了一步,向他禀报:“文大人,陛下已经出宫,临行还特意吩咐奴才,说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使唤奴才就行。”
秦铎也轻轻向着勾弘扬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向殿内走去。
他重新换上练功夫,终于在晚上之前,将今日一直被秦玄枵各种举动推延的八段锦打完。
这会儿秦铎也的体力正逐渐向上辈子靠拢,他练完八段锦后,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还有些精力,便尝试着打了打长野军的那套训练法。
打的并不顺畅,断断续续的,身体还是弱了些,打两拳,便得停下来喘息片刻。
索性断断续续打完了半套。
汗如雨下。
秦铎也将湿透的练功服换下来,叫勾弘扬备水,沐浴一番后,换上舒适的寝衣。
今夜殿中无人,就算烛火仍暖融融的燃着,却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大抵是那个总时不时拱过来,总试图向他身上伸出爪子的大型动物不在殿中。
秦铎也坐在床榻边,随手拿起本书翻阅,翻来翻去,却也总是看不进去。
他索性扔了书,早早吹熄了蜡烛,殿内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
没有热烘烘的热源在旁边强势地拥着他,加之今日酣畅淋漓的锻炼,秦铎也很快陷入了沉眠中,一夜无梦。
翌日仍下着雨,一早,秦铎也用过了早膳和药,又将备在一旁的蜜枣一口吞了。
秦铎也换上了官服,他对着两面交错的铜镜,看到了他脖颈后的咬痕。
咬痕很重,边缘有点青紫,很是明显,短时间内不太能消去。
他左右调整了一下领子,不太行,官服的衣领不能完全遮住咬痕,若是只遮了一半,若隐若现,反而更显出一丝禁忌的暧昧意味。
秦铎也又将纱布缠上了脖子。
他撑着一把皇帝御用的伞,没有先去太尉府,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先去了吏部,用一上午的时间,将这公务处理掉,下午绕道去了文渊阁。
从文渊阁出来后,他又撑着雨伞,慢悠悠出了宫。
雨势比前一日小了不少,秦铎也绕开路面迸溅的积水,走向太尉府。
门墙被雨水洗刷,显出一份光泽之感。
秦铎也依着记忆里杨将军的府邸而来,没想到他们竟没换家宅的位置。
但规制倒是阔了许多。
太尉府伫立于京城最金贵的地段,离皇宫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诺大的府邸,连来往行的路都被阔进了高墙之内。
秦铎也仰头望着朱红大门,望着扑面而来的威武气场,心中叹息。
太尉府这规制,不像是朝臣,倒像是亲王了。
门口竟还有带着武器的家仆,守着正门,见到秦铎也,凶神恶煞地将他拦下。
秦铎也将怀中揣着的请柬信函递给了门口的家仆。
那家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秦铎也的衣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未吐一言,径直入了府中。
秦铎也就这么被晾在了门外,等着家仆进府禀报。
半个时辰过去了,秦铎也就这么撑着伞,在太尉府门口的雨幕中站了半个时辰,那家仆没回来,也没人请他进去去堂中候着,至少避雨。
秦铎也腿脚站得有些酸,雨势虽小,但偶尔吹扫过的几阵凉风,带着细密的雨脚从侧面扫进伞中,打湿衣裳,衣服布料浸水,贴上皮肤,冰凉地汲取身上的热气,凉意一阵阵传来。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下马威罢了。
秦铎也施施然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将手中撑着的伞放下。
华盖从头顶放了下来,团龙纹的伞面状若不经意地对向太尉府的方向。
他在心中默数。
不过几息,太尉府的朱红大门就被一把推开了,出来个很有气质的中年人,衣着华丽。
秦铎也目光淡淡望过去,那中年人先是骂了门口守着的家仆一句没有眼力见,看见贵客都不知将人请进府中。
接着,那人换了一副面孔,将笑容堆了满脸,撑着伞迎到秦铎也身边。
“您就是文大人吧?久仰久仰,鄙人是太尉府的总管,今日见到文大人,顿觉如沐春风啊哈哈哈哈”中年人笑呵呵地来为秦铎也撑伞,边走边说,“太尉大人在府中与人议事,一时耽搁了。下人不懂事,都不知请您进屋先喝盏热茶,鄙人回去必将狠狠地罚他们。”
说着,走到府门口,还故作出一副气愤严厉的样子,装模做样地用手打了一下那候在门口的家仆。
秦铎也将一切收入眼底:“......”
真是精力充沛的演技啊。
早就在府内观察他,借家仆来试探自己的底线,直至看见了御用的伞面,才出门迎接。
真是看人下菜碟的待客之道。
秦铎也不欲和总管多说,只是淡淡道:“无妨,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还是说你们太尉大人教导无方,不懂礼数?”
总管脸上挂着的笑僵住,没动静了。
秦铎也故意望过去,问:“不领路吗?”
总管被那双漆黑的眼眸一盯,莫名心慌,惊出一身冷汗,他抹了把额头,不再笑了,将头垂下去,脚上步子加快,带着秦铎也穿过雨廊,带到中堂的正屋门口。
青玄跟随在秦铎也身后,在屋外站定。
进了门,秦铎也向屋中看去,一个精神矍铄的精瘦的老头坐在其中,羊角胡花白。
“杨太尉。”秦铎也随手作了一揖,就当是会面了。
杨太尉看着他毫无尊敬的样子,面色黑了一度。
说罢,秦铎也也不等他说那些客套话,坐在位子上,抬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没想到槐安杨氏的请柬竟然直接出自太尉大人之手,”秦铎也一手端起茶盏,另一手抬起袖子挡在面前,轻轻吹着滚烫的热茶,抬眼看了下杨太尉并不很好的面色,秦铎也开始煽风点火,“这么急着一趟趟催我出宫找你,还在门口晾了我这么久,莫名其妙,赶着投胎都排不上号。”
听完秦铎也的话,杨太尉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猛地一拍桌子,喝:“文晴鹤,你放......”
“我放肆,还没人敢对堂堂槐安杨氏家主、朝中重权在握的太尉大人这么说话是不是?”秦铎也没等他说完就接上话,然后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
热茶化成一汪暖泉,顺着喉口划下,落入胃中,暖暖的,在体内烫开了一条路子。
秦铎也看了一眼怒气腾腾的杨太尉,心道这人这心境不太行,上辈子他朝中的官员最爱阴阳怪气,而他也很喜欢坐在龙椅上看官员在阶下撕来撕去,很是有趣。
他慢慢饮着热茶,暖意淌过四肢。
在雨中站了半个时辰的冰凉手脚,逐渐暖和过来。
秦铎也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茶:“你这茶好涩口。”
还是秦玄枵给他的滇南白茶好喝。
“那是上好的贡茶!前几日才贡的!”杨太尉拍案而起,怒目瞪着秦铎也,“粗鄙之人果然不识贵贱!”
“贡茶。”秦铎也面容忽然凝下来,他轻轻重复一遍杨太尉的话。
“你们还控制了进贡的官道啊。”他叹道,“陛下应该还没将今年的贡茶赐下去吧?你们这茶,就喝上了?”
杨太尉被说中,僵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便冷哼一声,拂了拂衣袖,重新坐下。
“那又如何,陛下又不会因为区区几尺贡茶,治本官的罪。”
秦铎也听得眉毛拧起又散开,伸手扶额。
这话听起来,各位世家早就对此事见怪不怪了,这种也是私下里人尽皆知的事。
瞧瞧这过制的门楣,私下的作风。
还真应了那句“王与马,共天下”。
司天监还说他乱权僭越,真正的乱权之人在此处呢。
“太尉大人找我究竟有何事?”秦铎也将话题引入正轨。
被他这么一提醒,杨太尉也不管秦铎也方才的失礼,手一捋花白羊角胡,正色起来。
“文大人,你这段时间的举动,是出自文家的授意吗?”
文家?这里面还有文家的的参与?
秦铎也将茶盏放下。
周杨文三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秦铎也淡淡坐定,抬眼问道:“文家授意我何事?”
“这本官如何得知?”杨太尉冷哼。
“你不知道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杨太尉大费周章叫我前来,只是为了这等无聊的事,那我便告辞了。”
秦铎也说罢,作势起身,便要向门外走去。
“且慢,”杨太尉开口,“既然文大人要将事放在明面来讲,那本官便也不再耽搁时间了。”
秦铎也回眸看他,一旁的火烛燃着,杨太尉一半脸颊隐于堂中的阴影里,另一半在火光下亮堂。
秦铎也走了回去,听杨太尉接下来的话。
“朝堂角逐,本是士大家族的战场,但约摸十日前,文大人可是突然大放异彩,赢得了今上的信任,可谓算是朝中异军突起的一股新势力,”杨太尉缓缓说道,“我们都在猜,你究竟是谁的人。”
秦铎也听着,敛眸一笑。
“不过文大人也别过于得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耀眼,反而倒是成了所有人的活靶子……”
秦铎也轻笑一声,接上了杨太尉的话,“所以士大家族各种势力开始试探我的底细,而槐安杨氏,最先按捺不住,找上来了,是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杨太尉满意点头,捋了捋花白羊角胡,等着秦铎也接下来的回复。
“我是陛下的人。”秦铎也没遮掩,直接说道。
“哦……哦……!”得了这个回复,秦铎也见杨太尉很是满意一样,摸着胡子,忽然开怀大笑。
秦铎也没管人发癫,只是盯着茶盏看,有点想喝,试探性地又将其拿起,抿了一口。
咦惹,还是苦涩,难喝。
秦铎也不动声色地将茶盏又放了回去。
他果然还是喜甜。
那边杨太尉笑够了,说:“这是最好的答案了。”
秦铎也将视线从茶盏上移开,问:“太尉何出此言?”
“因为……”
杨太尉忽然缓缓站起身来,秦铎也注意到,对方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秦铎也感知到屋内的屏风后,有好几股气息蠢蠢欲动。
“因为,陛下的人,最好撬动了。”
杨太尉笑,笑容森然,他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秦铎也,“文大人,陛下能给你的,杨氏都能给你,甚至,待遇更为优渥……不知道文大人是否愿意,来做杨氏的门客呢?”
秦铎也一秒都没犹豫:“不愿意。”
那小畜生给他咬的,这待遇他可不要。
杨太尉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
他第一次遇见有人敢这么毫不犹豫地拒绝杨氏的威逼利诱。
“文大人,如果本官猜的不错的话,比起陛下的得力朝臣,你的地位,更像是陛下的禁.脔?”